陳江進,胡楷昀
[武漢大學,武漢 430072]
代際正義是當代政治哲學的一個重要主題。當代政治哲學形態(tài)紛紜復雜,但學界通常認為最主流的是如下三種理論,即自由平等主義(liberal egalitarianism)、自由至上主義(libertarianism)和共同體主義(communitarianism)。自由平等主義的代表人物羅爾斯明確提出了自己關于代際正義的看法,學界對此有較為豐富的討論;(1)參見 [美]羅爾斯:《正義論(修訂版)》,何懷宏、何包鋼、廖申白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特別是第44章; Jane English, ‘Justice Between Generations’, Philosophical Studies 31(1977):91-104; Klaus Mathis, ‘Future Generations in John Rawls’ Theory of Justice’, Klaus Mathis.Efficiency, Sustainability, and Justice to Future Generations,Dordrecht: Springer Netherlands, 2012: 97-112.共同體主義者也充分發(fā)展了自己的代際正義觀。(2)參見Avner De-Shalit,Why Posterity Matters: Environmental Policies and Future Generations, Routledge, 1995;Janna Thompson,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 Rights and Responsibilities in an Intergenerational Polity,Routledge,2009.迪沙利特(Avner De-Shalit)和湯普生(Janna Thompson)分別提出了跨代共同體(transgenerational community)和超越終身的利益(lifetime-transcending interest)概念作為辯護代際正義的基礎。相比之下,自由至上主義如何看待代際正義,學界的討論就顯得非常不充分,本文將致力于探討這一主題。
自由至上主義發(fā)展到今天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了不同流派,為了方便討論代際正義問題,我們嘗試粗略地將之分為兩大類:以權利為基礎的自由至上主義(Right-based libertarianism)與以市場為基礎的自由至上主義(Market-based libertarianism)。(3)這一劃分是粗略的,兩種類別之間的界限有時并不那么明晰,例如,右翼自由至上主義者諾齊克同時也是自由市場的積極倡導者。不過,這一劃分可以讓我們看清在代際正義問題上它們的辯護點確有不同。筆者堅持這一劃分的靈感也得益于與愛荷華州立大學(Iowa State University)的沃爾夫教授(Clark Wolf)的私下交流,他是代際正義問題研究領域的專家,特此致謝。前者又包括以下幾種形態(tài):極端的右翼自由至上主義(radical right-libertarianism)、右翼自由至上主義(right-libertarianism)、左翼自由至上主義(left-libertarianism)。以權利為基礎的自由至上主義主要涉及兩方面的內容,即自我所有權與自然資源。這些不同流派之所以都稱為自由至上主義,就在于它們都承認完全的自我所有權(full self-ownership),它們的差別主要表現(xiàn)在對待處理自然資源的不同態(tài)度上。它們都承認,當我們講某人對某物具有完全的自我所有權時,這就包含了如下一系列權利:(1)對該物的使用具有控制權,即有自由使用它的權利,同時也有要求他人不要使用它的權利;(2)將這些權利轉讓給他人的權利(如通過買賣、租賃、饋贈或借貸等);(3)如果某人在沒有得到同意的前提下使用了該物,那么便有權要求補償;(4)實施強制權,即有權使用強力避免這些權利受到侵犯,或者對于過去所遭受的侵犯能夠獲得補償;(5)除非獲得同意,否則這些權利都是不可失去的。(4)Hillel Steiner, Peter Vallentyne, ‘Libertarian Theories of 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 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 Axel Gosseries and Lukas H. Meyer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51; Joseph Mazor, Peter Vallentyne, ‘Libertarianism, Left and Right’,The Oxford Handbook of Distributive Justice,Serena Olsaretti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p.130.在涉及自然資源的問題時,我們也需要處理,當人們在占有或使用自然資源的時候,他們有沒有義務為他人也留下同樣多和好的資源。極端的右翼自由至上主義不會給占有施加任何條款,所有個體都可以宣稱這些是自己的,或者將勞動混合其中,這些物便是他們的。根據(jù)這種理論,如果某個人在其他人能夠占有之前毀掉了整個世界,或者他占有整個世界而讓別人處于悲慘境地,他其實并沒有做什么不正義的事。很明顯,在涉及代際正義時,極端的右翼自由至上主義肯定不承認我們對未來人存在著特定的義務和責任,因此,我們將不再討論這一理論。(5)極端右翼自由至上主義的代表人物主要有斯普納(Lysander Spooner)、納維森(Jan Narveson)和羅斯巴德(Murray Rothbard)。右翼自由至上主義和左翼自由至上主義均承認洛克條款的合理性,并將之作為代際正義的規(guī)范基礎,但它們對洛克條款的理解并不相同。在代際正義問題上,以市場為基礎的自由至上主義強調市場是實現(xiàn)代際正義的最佳方式,即使沒有洛克條款,只要大家都遵守市場規(guī)律,必定會為未來人留下充足的資源。下面我們將分別對這些問題展開探討。
諾齊克是當代右翼自由至上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我們將以他的理論作為討論重點。諾齊克倡導資格理論(entitlement theory),資格與權利在此基本等同,某個人對某物具有資格,也就是說他對該物擁有權利,這種權利是他人不可侵犯的,也為他人的行動設置了界限。如何知道與判定人們對某物的占有具有資格呢?諾齊克更具體地提出了他的持有(holdings)正義理論,這一理論包含了三種正義原則:獲取的正義原則、轉讓的正義原則和矯正的正義原則,如果某人對其持有物的占有符合這三個正義原則,那么他對該持有物就具有資格。獲取的正義原則主要處理持有物的最初獲取是否符合正義,關注的是無主物如何變成有主的,什么樣的過程使無主物變成有主的。轉讓的正義原則主要處理持有物的轉讓,持有物如何能夠正當?shù)貜囊粋€人的手里到達另一個人的手里,這主要涉及自愿交換、贈與和欺詐等問題。矯正的正義原則是對持有的不正義情況進行矯正,因為并非所有現(xiàn)實占有狀態(tài)都是根據(jù)獲取的正義原則和轉讓的正義原則而得來的,有些人會通過偷竊、欺騙、奴役、掠奪等方式從別人手里獲得產(chǎn)品。如果過去的不正義以各種方式導致了今天的持有現(xiàn)狀,假如沒有這種不正義的話,有些人的處境不會如此糟糕,那么現(xiàn)在就應當采取某些什么做法來矯正這種不正義。按照諾齊克的歸納,持有正義理論的一般綱領是:“如果一個人根據(jù)獲取和轉讓的正義原則或者根據(jù)不正義的矯正原則(由頭兩個原則所規(guī)定的)對其持有是有資格的,那么他的持有就是正義的;如果每一個人的持有都是正義的,那么持有的總體(分配)是正義的”。(6)[美]羅伯特·諾齊克:《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姚大志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第183-184頁。
諾齊克首先具體探討了獲取的正義原則,他以洛克的理論作為探討的出發(fā)點。洛克認為,某人對無主物的所有權是由于他把勞動同無主物相混合而產(chǎn)生的。為什么把一個人的勞動與某種東西相混合就使得這個人成為它的所有者呢?這似乎是說,某物滲滿某人所擁有的東西(勞動),所有權就滲入該物的其余部分。諾齊克指出,把我擁有的東西與我并不擁有的東西混合在一起,為什么不是我失去了我所擁有的東西,而是我得到了我并不擁有的東西?我把自己制作的番茄汁倒入大海,我并不會愚蠢地認為自己就擁有了這片大海,而會清醒地認識到這浪費了我的番茄汁。諾齊克主張對洛克的理論做出修正,更嚴謹?shù)乇硎鰬撌牵菏┯谀澄锏膭趧邮顾玫搅烁纳?,使它更有價值了,任何人在一個物上面創(chuàng)造了價值,他就有資格擁有這個物。即使這樣,問題依然還存在。如果可以改善的無主物的數(shù)量是有限的,那么把改善一個物看作是賦予對它的全部所有權,這也沒有道理。原因在于,當某物只歸屬于某個人所有時,這改變了其他人使用該物的自由,他們原初本來是可以自由地使用該物的。因此,這個理論修正要想成立,依賴于其他條件,特別是對無主物的占有不能使其他人的處境變壞,這有兩種路徑,或者某人改善了某物,但是他留有足夠多的此物供他人使用,或者某人對某物的改善導致了對其他人地位的改善,從而抵消了他們失去使用該物的自由所造成的損失。這就類似于洛克為確保其他人的處境不變壞而提出的限制條款(proviso):足夠的和同樣好的東西留給其他人享有。洛克曾說:“既然勞動是勞動者的無可爭議的所有物,那么對于這一有所增益的東西,除他以外就沒有人能夠享有權利,至少在還留有足夠的同樣好的東西給其他人所共有的情況下,事情就是如此?!?7)[英]洛克:《政府論》(下篇),葉啟芳、瞿菊農(nóng)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18頁。這表明洛克已經(jīng)認識到,如果可以改善的無主物的數(shù)量是有限的,那么把改善一個物看作是賦予對它的全部所有權,這是沒有道理的。洛克為確保其他人的處境不變壞,從而聲張要把“足夠的和同樣好的”東西留給其他人共有。很明顯,由于資源的有限性,某人對無主物的占有總會使其他人喪失對其占有的機會與自由,如果按照這種思路來理解洛克條款,那么幾乎沒有什么人對持有物的占有是有資格的。諾奇克堅持從一種比較弱的意義去理解限制條款,只要有人對無主物的占有改善其他人的地位,補償了失去自由使用該物而造成的損失,那么它就符合了限制條款。
對于轉讓正義原則,這種限制條款也同樣適用,因為對關于獲取的限制條款的某些反思限制了轉讓行為。有時候,一個人在一開始時就占有某種物品的所有供應是不被允許的。假設我合法占有某種物資的一部分,然后我從擁有這些物資的其他人那里購買了所有剩余物資,雖然這種占有和購買分別來看都沒有違反洛克的限制條款,但是我對這種物資的全部占有違反了洛克的限制條款。例如,飲用水是人類生存所必需的,如果我是個大富翁,我占有許多飲用水,別人也占有了其余部分飲用水,我以合適的價格從別人手里購買到了所有飲用水,這樣我就占有了飲用水的全部供應。但是,由于我沒有給別人留下足夠的和同樣好的東西,那么它就違反了限制條款,這一條款也同樣排除了我有權購買所有飲用水,這也意味著這個轉讓過程看似正義,實質上行不通。因此,“一旦知道某個人的所有權與洛克式限制條款相沖突,那么對他可以用‘他的財產(chǎn)’做什么就存在著嚴格的限制”,(8)[美]羅伯特·諾齊克:《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第215頁。一個人不可以占有沙漠中唯一的水坑,某個島嶼的所有者也不能命令失事船只的遇難者作為闖入者離開他的島嶼,在這些情境中,由于環(huán)境之不幸使得洛克的限制條款發(fā)生效力。然而,在諾齊克看來,這種情況非常特殊,只會出現(xiàn)在災難的場合。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某個人掌握了維持其他人生存的某種必需品的全部供應,這一事實并不意味著他對該物的占有使其他人的處境變得更壞,例如,醫(yī)學研究人員合成了一種新藥品,它能有效治療某種疾病,但他拒絕以低價格出售,這并不意味著他使那些病人得不到他已經(jīng)占有的東西而使他們的處境變壞。
如前所述,洛克條款對于人們占有和使用自然資源構成了一定的限制。這一限制如果放到代際正義的語境中,我們就同樣可以設想,當代人在占有和使用自然資源的時候,也應當為后代人留下足夠的和同樣好的東西。諾齊克雖然沒有專門討論過未來人問題,但是他對洛克條款的重視與修正,使得他能夠把對未來人的責任納入考慮范圍。斯坦納和瓦倫泰將諾齊克所理解的洛克條款稱為一種弱版本的洛克條款,它強調每個人都能得到體面份額的自然資源,至少保證人們能過上充足的生活,因此這一條款也稱為“體面份額條款”(decent share proviso)。當我們講一個人有道德自由去使用和有道德權力去占有某無主資源時:一方面,這表明他至少有一個體面的原初機會去使用自然資源;另一方面,他的占有不能給其他人造成不利影響,使他們沒有同樣的體面機會去占有和使用自然資源。同樣的道理,當代人在占有和使用自然資源的時候,也應當為未來人留下體面的份額。(9)Hillel Steiner, Peter Vallentyne, ‘Libertarian Theories of 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 Axel Gosseries and Lukas H. Meyer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59-60.不過,這一條款直覺上也有不合理的地方。假如說,自然資源非常豐富,完全可以保證每個人都過上特別優(yōu)越的生活,但有一個人卻毀掉了大量的資源,不過剩下的資源還是可以保證其他人過上體面的生活。根據(jù)這一條款,那么這個人的行為似乎就沒有什么可指責之處了。
左翼自由至上主義的代表人物主要有:斯坦納(Hillel Steiner)、瓦倫泰(Peter Vallentyne)和大冢(Michael Otsuka)。左翼自由至上主義與右翼自由至上主義之間的差異首先體現(xiàn)在對待自然資源的態(tài)度上。這兩種自由至上主義都承認洛克條款的有效性,但我們在上面已經(jīng)看到,諾齊克的論證思路接近于應當給未來人留下體面的份額即可。但是,左翼自由至上主義者認為,自然資源是無主的,每個人都應當分享平均份額,如果某人消耗的自然資源超過了他本應獲得的份額,那么這就是對其他人享受平均份額資源權利的侵犯,應當做出補償,這體現(xiàn)了左翼自由主義在自然資源的分配問題上是一種平等主義立場。(10)Hillel Steiner, Peter Vallentyne, ‘Libertarian Theories of 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p.60.
斯坦納認為,每個人對平等的消極自由有原初權利,此權利可以衍生出兩種權利:一種是自我所有權(rights to self-ownership),另一種是每個人對自然資源的價值有權獲得平等份額(rights to an equal share of the value of natural resources)。前一種權利強調,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身體,并將自己的勞動力施加在自然資源上,從而獲得自己的勞動產(chǎn)品。這類似于洛克曾講的先到先得,以及有權通過勞動、轉讓等過程,從而對資源享有所有權。后一種權利是對洛克條款的解讀,其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占有太多,而使其他人根本無法享受自由或只有少量自由。(11)Hillel Steiner, Territorial Justice and Global Redistribution, in Gillian Brock and Harry Brighouse (eds.),The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Cosmopolitanis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32-34.對于自然資源的平等份額,主要強調的是最初的平等,后來由于自己的選擇而導致的資源損失或消耗不應當以平等的名義要求得到補償。假如某個世代只有兩個人,自然資源的總價值是60個單位,那么就他們分別有權分享30個單位。假如有一個人有意將自己的份額消費了20個單位,現(xiàn)在只剩下10個單位。那么,他現(xiàn)在不能說,每個人對剩下來的40個單位的總自然資源價值享有平等份額,因此應得20個單位。平等份額的權利并不是一種動態(tài)的平等份額享有權,而只是指最初的平等份額的權利。不過,對洛克條款做平等份額的闡釋,也很容易遭到一種批評,即它沒有考慮到每個個體具體情境的差異。假如說只有兩個人來分一定量的自然資源,但是其中某個人患有先天性疾病,他可能需要三分之二的資源才能活下來,而另一方則只需要三分之一就夠了。如果這個時候還堅持讓健康的一方分享一半的資源,這肯定就是不正義的。因此,像大冢和瓦倫泰就認為,那些不利者應當享有更大份額的資源。(12)Joseph Mazor, Peter Vallentyne, ‘Libertarianism, Left and Right’, The Oxford Handbook of Distributive Justice,Serena Olsaretti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p.140.
關于左翼自由至上主義對自然資源的理解,這里有幾個問題值得注意。第一,拿來均分的不是自然資源本身,而是自然資源的價值。許多自然資源是不可分割的,不過,自然資源的價值可以均分。第二,這里所講的自然資源價值,是指未被占有的(unowned)的自然資源的價值,之所以特別強調未被占有,是為了突出自然資源所具有的最初的偶然性。這些未被占有的自然資源的價值如何計算呢?斯坦納認為,自然資源的總價值減去自然資源所有者及其繼承者通過勞動所施加的價值,就得出了未被占有的自然資源的價值。第三,左翼自由至上主義通常從一種更寬泛的意義上去理解自然資源。例如,他們通常把被拋棄的人造物看成是自然資源,當一個人死后,他所遺留下來的所有財物都可看成是無主的自然資源。他們也把人的內在資源甚至稟賦看成是自然資源,例如人的內在器官以及基因。第四,自然資源種類繁多,每一種資源每個人理論上都只能占有平均份額,如果有人消耗某一種自然資源超過了應得的平均份額,他通??梢杂闷渌绞竭M行補償。假如說,如果某人消耗的水資源超過了平均份額,但他對石油的消耗要低于平均份額,那么這就補償了他對水資源的過量消耗。另外,由于人們除了享用純粹的自然資源外,他們通常也會在這個世界上創(chuàng)造出新的人造物,這些人造的資源也能夠補償對自然資源的過量使用。某人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有價值的人造物越多,即使他對自然資源的消耗超過了應得的平均份額,這也是可以得到辯護的。
左翼自由至上主義為了將平等和自由這兩種政治理念結合起來,他們在堅持自由市場的同時,特別強調稅收的合法性。稅收主要針對自然資源,以稅收再分配的方式實現(xiàn)人們能夠占有自然資源價值的平等份額。土地稅是一種重要的稅收形式。一開始,土地是無主的,任何人都應該允許使用這片土地,如果某個人將這片土地私人占有,他就必須對所有其他人進行補償。因為,當他占有這片土地的時候,其實就是排除了其他人使用這片土地的權利,土地稅就是土地占有者向其他人所做的補償。遺產(chǎn)稅也很重要。當人們去世的時候,他們所有的財產(chǎn)都變成無主物,這也就意味著每個人都有資格均分這些財產(chǎn)。死者的后代如果要想獲得這些遺產(chǎn),他們必須和其他人一樣從國家手中去購買,但后代所享有的唯一優(yōu)勢也只是優(yōu)先購買權。(13)李石:《源自個人選擇的正義——訪談左派自由至上主義代表人物希爾·斯坦納教授》,《國外理論動態(tài)》2018年第12期。通過這些手段,左翼自由至上主義者不僅相信可以更好地維護代內公平,也可以更好地實現(xiàn)代際正義。
對于自然資源的價值或這些稅收如何在代際之間進行分配呢?左翼自由至上主義者區(qū)分了以下幾種情況進行討論。為了方便討論,我們假定只存在兩個世代。第一種情況下,兩個世代具有同樣的人數(shù),總共有100個單位的自然資源價值,那么如果第一個世代消耗了超過50個單位的價值的話,那么這就是違犯了第二個世代享有平等自然資源份額的權利。第二種情況,假設第一代有10個人,第二代有20個人,如果第一代消耗了50個單位的自然資源價值,同時也沒有留下任何可做補償?shù)娜嗽煳?,這是否是正義的?這里的正義如果只是涉及代與代之間的關系,且把每個世代作為整體來看待,那么這就是正義的。但是,左翼自由至上主義者堅持的是個體主義立場,他們認為,正義處理的是個體之間的關系。在這個例子中,由于總人數(shù)是30人,那么應當把自然資源的總價值分成30等份,每個人只允許使用其中的一等份。因此,第一個世代只有權享有三分之一,第二個世代有權享有三分之二。第三種情況較為復雜,涉及世代重疊。設定有兩個世代,每個人都可以活100歲,第二個世代的人在第一個世代已經(jīng)存在50年的時候出現(xiàn),這樣第一個世代的人和第二個世代的人會共度50年。假如,自然資源的最初價值是90個單位,第一個世代有10個人,第二個世代有20個人,那么在第二個世代到來之前,第一個世代中的每個人均可占有9個單位價值的自然資源,而且無須補償他人。但是,當?shù)诙€世代加入進來的時候,每個人所占有的自然資源價值就不能超過3個單位,對于超出這個份額的消耗就應當做出補償。(14)Hillel Steiner, Peter Vallentyne, ‘Libertarian Theories of 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Intergenerational Justice,pp.63-66.
最后,關于未來人是否有權利要求獲得平等對待的問題上,左翼自由至上主義內部存在分歧。理解未來人的權利涉及對權利本質的看法,學界基本認為有兩種基本的權利觀念:保護選擇的權利觀(choice-protecting )和保護利益的權利觀(interest-protecting)。(15)參見Hillel Steiner, An Essay on Rights, Blackwell, 1994. pp.55-58.根據(jù)保護選擇的權利觀,權利就是保護做出選擇的能力,這種能力是一種較強意義上的,因此,只有能夠做出選擇的存在者才具有權利,植物、動物和小孩都沒有權利。根據(jù)保護利益的權利觀,權利保護的是個體利益,任何存在者只要具有利益也就具有權利,在這種理解模式下,植物可能依然不具有權利,但是動物和小孩子會擁有權利。
自由至上主義者通常都持有保護選擇的權利觀,那么依據(jù)這一觀念的話,死去的人和未來人都沒有權利,因為他們沒有能力去做出選擇。如果說未來人沒有權利,那么我們當代人對他們也沒有所謂的正義義務。當然這里涉及如何理解未來人,如果把未來人理解成遙遠的世代,跟我們這一代人沒有任何交集,那么我們就難以認為他們有權利。但是,如果我們對世代的理解是重疊式的,每一代之間存在著一種鏈式聯(lián)系,也就是說,后代人與當代人有共存的時候,由于后代人也是活生生的現(xiàn)實的人,具體做出選擇的能力,那么這些后代人是有權利的,我們對其承擔著實現(xiàn)正義的義務。根據(jù)保護利益的權利觀,由于那些將來必定存在的人具有利益,我們可以斷定他們有權利。當他們的利益會受到當前人的不利影響時,我們就認為他們的權利受到了侵害。按照這種方式理解權利,胎兒和未來人都是權利的擁有者,我們對其負有實現(xiàn)正義的義務。自由至上主義者之所以通常堅持保護選擇的權利觀,而不是保護利益的權利觀,這是因為人們通常借此以保護某人的真實利益之名侵害或違背此人的真實意愿。斯坦納作為左翼自由主義的代表,他和右翼自由至上主義者一樣主張未來人沒有權利,不過,正如我們前面看到的,由于死人也不具有權利,所以他主張對遺產(chǎn)征收百分之百的稅收。這并不意味著,左翼自由至上主義者都不重視保護利益的權利觀,瓦倫泰曾提出過選擇優(yōu)先的權利理論(choice-prioritizing theory)。(16)Peter Vallentyne, ‘Libertarianism and the State’, Social Philosophy and Policy, 2007, 24: 87-205.這一理論認為,權利既保護選擇也保護利益,但是對選擇的保護要優(yōu)先于對利益的保護。據(jù)此,當我們講A的行為侵犯了B的權利時,這取決于(1)B明確地、自由且知情地不同意A的行為;或者(2)B沒有明確地表達同意且A的行為違背了B的利益。因此,這就像保護選擇的權利觀一樣,選擇優(yōu)先的權利論認為,自主性的存在者的同意與不同意是能夠壓倒利益的,但是它也承認沒有自主性的存在者只要具體得益,它們也具有權利,對于決定B的權利是否受到侵犯時,對B的利益的考慮非常重要。如果這一理論可以成立的話,未來人就具有權利,因為他們能夠擁有利益。
以市場為基礎的自由至上主義將私人經(jīng)濟自由看成是環(huán)境的保護者,因為激勵結構的變化能夠使經(jīng)濟主體變成更好的管理者。經(jīng)濟主體其實能夠根據(jù)需要不斷制定與擴展財產(chǎn)權,從而使他們不僅可以對土地,也可以對水道與空氣的質量負起責任,為后代人保留更多的資源。托馬西曾將這種私有產(chǎn)權制度稱為市場民主論,他特別有信心地指出:“商業(yè)社會使人們能夠夢想,通過努力工作和負責地儲蓄,他們的孩子可以享受到比自己更為富足的物質生活。市場民主制沒有忽略人們通常意義上對未來公民的關心,同時釋放利用了人們對其子子孫孫的關心。通過這種方式,有關正義儲蓄原則的市場民主式進路試圖順應人類的天性而運作?!?17)[美]約翰·托馬西,《市場是公平的》,孫逸凡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5年,第322頁。這種思路的最重要代表是美國亞利桑那大學的大衛(wèi)·史密茨教授,他明確站在以市場為基礎的自由至上主義立場為代際正義提供辯護,這集中體現(xiàn)在他的《產(chǎn)權制度》這一經(jīng)典論文中。(18)David Schmidtz, ‘The Institution of Property’, David Schmidtz, Person, Polis, Planet: Essays in Applied Philosoph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193-210.
史密茨認為,私有財產(chǎn)制度是人類社會繁榮的基礎,社會是一個互利的機構,但前提是得存在利益,沒有財產(chǎn)制度的話,社會利益的增長與分配問題幾乎無從談起。市場社會所要求的財產(chǎn)制度實際上也同樣可以作為處理代際正義問題的基礎。史密茨首先區(qū)分了自由與權利。假如說,我有自由去種植一片花園,這只是說我種植花園是可允許的,但這并沒有排斥其他人在合適的時候有自由來干涉我種植花園。但是,如果我宣稱占有一塊土地,其他人就沒有了自由來使用這塊土地,我就成了這塊土地的私人占有者,這也表明我有權利排除非占有者。問題是,這種權利或占有如何得到辯護?通常這依賴于洛克條款,就是我們在占有的時候,也要給他人留下足夠的和同樣好的東西。洛克條款存在兩個問題:第一,這里的他人是誰?是否包含未來人?第二,許多人認為洛克條款根本無法得到滿足。針對第一個問題,史密茨認為,這里的他人不僅包括當代人,同時也包括未來人,因為“這非常符合洛克的如下觀念,即人類的保存(包括未來世代)是評價資源使用的終極標準”。(19)David Schmidtz, ‘The Institution of Property’, David Schmidtz, Person, Polis, Planet: Essays in Applied Philosophy,p.194.針對第二個問題,史密茨認識到,確實有許多批評者認為洛克條款在邏輯上是不可能滿足的,至少是在土地占有的問題上,因為這個世界上的許多東西都是有限的,前人拿走一些后,后來者就只能拿到更少。但是,在史密茨看來,事情并非如此,我們應當以動態(tài)發(fā)展的眼光來看問題。
我們首先要認識到,占有并不是一個零和博弈。我們一般認為先到者比后到者更加幸運,實際上,最初占有者吃苦,而后來者受益。最初占有者雖然消耗一些資源,但卻給后來者留下了更多?!罢軐W家們通常被教導說,最初占有者免費得到了好東西,我們卻要為殘羹冷炙買單。但是,事實上,最初占有給后來者所帶來的福利要遠超過最初占有者。最初占有是財富的象征,但是主要是為了后來者。最初到這里的人不可能想象我們后來者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一些東西。我們的預期壽命比他們長了好幾十年?!?20)David Schmidtz, ‘The Institution of Property’, David Schmidtz, Person, Polis, Planet: Essays in Applied Philosophy,p.196.另外,“原初占有減少了原本可以占有的東西,至少在土地這件事情上,但是這和減少可以被擁有的東西不是一回事。相反,在占有資源,以及通過原初占有可以獲得的東西中移除那些特定的資源之后,人們通常生產(chǎn)出了大量的可以通過貿(mào)易而獲得的東西”(21)David Schmidtz, ‘The Institution of Property’, David Schmidtz,Person, Polis, Planet: Essays in Applied Philosophy,p.196.。
換一個角度來看,假如我們不實施私人占有,而任由自然資源變成公地的話,其結局必定就是公地悲劇,因此,占有恰恰是保護環(huán)境、維護代際正義的有效手段。史密茨舉了一個在珊瑚礁島捕魚的例子。人們一開始利用傳統(tǒng)的方式捕魚,后來慢慢發(fā)展到用漂白劑捕魚,甚至最后是用炸毀礁島的方式捕魚。人們本應該為自己的后代著想,為了自己的孩子來拯救這些珊瑚,但對于個體漁民來講,他們壓根不會有這樣的動力。某個特定的漁民當然可以選擇不去摧毀珊瑚,但是其他人會,因此他如果切實地想為自己的孩子留下一些東西的話,他也必須采取毀滅珊瑚的方式迅速捕魚。因此,在這里,賦予權利才是最好的保護珊瑚及為后代考慮的方式,要讓當?shù)貪O民能夠有權利排除其他漁民,限制他們接近的權利。個人占有似乎就成了唯一的途徑。
史密茨明確指出,人們想要保存最初的公地是不可能的。環(huán)境是公地,我們必須去保護它,必須為未來人留下好的環(huán)境,但這并不是說將環(huán)境資源放在時光膠囊里留給后代。我們最應該采取的做法是占有它,這樣才有可能保存下來。對此,史密茨大概可以提供了四個方面的辯護。第一,公地必定會被過度使用,而不會得到保護。第二,即使有人傾向于傳統(tǒng)生活方式,實際上,如果他們真要達到這一目的的話,最有效的方法還得依賴于私人占有。在加拿大北部有一些原始部落還過著狩獵采集的生活,如果這些部落也希望自己的后代仍然可以選擇狩獵采集生活的話,他們首先得能夠占有自己的土地,以傳承這種方式。他們占有屬于私人的領地,就能夠將其他潛在的侵犯者排除出去。第三,將資源看成公地絕對不會給其他人留下足夠多和好的東西。當資源足夠豐富的時候,洛克條款沒有禁止對作為公地的資源的占有,當資源匱乏的時候,洛克條款則要求對資源實施占有,這樣可以增加可被占有的東西的數(shù)量。最后,人們還必須努力創(chuàng)造一種社會結構,它能夠確保每個人有權將資源從無人管理的公地中移除出去??傊?,假如我們真想把稀缺資源留給后代,那就必須確保最初占有,否則其他人就會去破壞它,我們得有權將這些潛在的破壞者排除出去。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就為后代保存資源這一點來講,當公用資源使用的壓力超過資源本身的更新能力時,將資源留在公地對后代只會造成不公。但是,有人指出,即使不用公地的方案,這也并不意味著我們必然采取私人占有的形式,那就是以公社的形式來管理自然資源,實現(xiàn)群體共同占有。史密茨認識到,公社體制確實是對大規(guī)模協(xié)作才能完成的工作的有效應對方法,因為這需要集體的力量才能完成。但是,當這些任務完成之后,社區(qū)的福利其實漸漸取決于私人權利的盛行,公社體制應讓位于私人經(jīng)濟。如果缺乏私人經(jīng)濟的話,公社體制再大的優(yōu)點也不足以讓公社長期存在。另外,實際上,公社的存在本身亦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私有化,例如,任何公社均有排除非成員的權利,假如沒有這種私有性的權利,公社外的其他成員有自由去干涉他們的生活。史密茨利用詹姆斯敦(Jamestown)(22)詹姆斯敦殖民地是北美的第一個固定的英國殖民點。在1607年的時候,這里是作為一個公社,受到以倫敦為基地的弗吉尼亞公司的支持。這里的土地在當時是集體占有和管理的。這個殖民地的憲章保證了每個殖民者對于集體產(chǎn)品有平等的占有權,不管個人的貢獻是多少。在最初的104個殖民者中,三分之二的人在第一個冬天來臨之前,死于饑餓和疾病。新的船只的到來補充了殖民地的人口;而1609年的冬天又讓人口從500降低到60。的例子深刻揭露了公社體制給當時的英國殖民者所帶來的悲劇,也贊賞了私人占有對詹姆斯敦的最終拯救。
我們主要闡發(fā)了右翼自由至上主義、左翼自由至上主義和以市場為基礎的自由至上主義關于代際正義的基本思想??偟膩碇v,自由至上主義者并沒有忽視代際正義問題,他們對自由的闡釋與追求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辯護未來人的權利和利益。不過,他們所提供的理據(jù)也并非無懈可擊,我們需要對此做出反思。
從前面的分析中我們知道,無論是右翼自由至上主義所強調的洛克條款,還是左翼自由至上主義所強調的對自然資源平等份額的占有,他們在進行相關計算的時候都必須將未來人納入,將其當成是現(xiàn)存的人一樣予以看待。但是未來人是不確定的,當代人可能會由于對未來人口數(shù)量的無知而遭到不公平的懲罰。假如當代人由于人口數(shù)量不大,他們消耗自然資源的平等份額值就比較高,當后代人大量涌入的時候,會導致他們現(xiàn)在新的平等份額值會降低許多,那么他們對之前的消耗就需要做出補償。但是,這種情況對于當代人來說,極有可能是“可原諒的無知”。更為致命的是,如果后來者真的擁有與先來者一樣的權利,導致先到先得的原則得不到支持的話,那就意味著沒有人能夠被允許對任何東西做任何事,最后的結果只能是大家什么都不能做,坐以待斃?;羝彰鞔_地說:“沒有人可以等待并延遲行動,直到一幫不確定的后來者湊巧謀面且同意他想做之事。相反,在獨自一人的場合下,在得到那些根本無法聚在一起的人(大概永遠也不可能)的任何同意之前,他必須能夠立刻行動,去利用、生產(chǎn)以及消費物品。在伴有旁人的場合下,且在如何利用給定的稀缺資源上存在沖突,他必須能在特定時點與特定人解決問題,而非必須等候不確定時期的不確定人?!?1)[德]漢斯-赫爾曼·霍普:《私有財產(chǎn)的經(jīng)濟學與倫理學》,吳烽煒譯,李松校,上海:上海財經(jīng)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236頁。
以市場為基礎的自由至上主義者支持先到先得的原則,從而可以避免上面所提及的困難。他們相信,代際正義的問題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賴私人占有制度的實施,因此他們對自由市場充滿信心,他們相信貿(mào)易的發(fā)展將會生產(chǎn)出更多的資源,以補償對原初資源的消耗。然而,現(xiàn)實的情況則是,目前國際主導的貿(mào)易規(guī)則是自由市場,但自然環(huán)境惡化、全球變暖卻愈演愈烈。市場中也存在著大量的非理性行為,范圍越大,可預期性越小,對于那些需要人類共同體一起努力的事業(yè),單靠自由市場就可以解決,這是值得懷疑的。其實,資本主義市場制度的運行依靠的是資本邏輯,它遵循效用與增殖原則,這不僅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也導致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對抗。代際正義問題恰恰同時涉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它既包含了當代人如何把未來人當成自由平等者來對待,也包含當代人如何把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環(huán)境留給未來人。從世界范圍來看,資本主義市場制度導致了國內和國際社會的巨大不平等,許多人在貧困中掙扎。皮凱蒂已經(jīng)以豐富的實證材料證明,由于資本收益率顯著高于經(jīng)濟增長率,財富分配的不平等日益加大,“全球最富的0.1%人群(即全球45億成年人口中的450萬人)所擁有的平均財富大約是1000萬歐元,約為全球人均財富6萬歐元的200倍,這些人擁有的全部財富相當于全球財富總額的20%?!?2)[法]托馬斯·皮凱蒂:《21世紀資本論》,巴曙松等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451頁。當代人與當代人相處的境況尚且如此,如何能夠讓人相信當代人反而會以一種更平等的態(tài)度與方式來對待未來世代呢?
在涉及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市場背后的資本邏輯會造成人無止境地剝削自然,它不能消除生態(tài)危機或維持可持續(xù)發(fā)展。波蘭尼很早便認識到,傳統(tǒng)社會的市場是嵌入在社會之中的,而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卻經(jīng)歷了一個脫嵌的過程,反而將社會中的一切納入到了市場邏輯之下,包括人與自然的傳統(tǒng)關系,他明確指出:“生產(chǎn)是人與自然之間的互動;如果這一過程是經(jīng)由以物易物及交換的自律性機制組織起來的,則人與自然都要納入其軌道;他們都要受到供給與需求之支配,也就是要被視為商品,如同為銷售而生產(chǎn)之商品一樣?!?3)[英]卡爾·波蘭尼:《巨變:當代政治與經(jīng)濟的起源》,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239頁。這種將自然市場化、資本化的制度必定無法從根本上確保未來人的利益,因為“資本積累的存在使得克服生態(tài)危機和恢復具有生命特征的地球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愿望無法實現(xiàn)。盡管資本主義也可以進行各方面的改革,但改革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更好地進行資本積累。必要的積累運動是資本主義制度的全球性擴張——與全球化和生態(tài)危機是同一過程——使得資本主義改革的法術在世界其他地方也注定會失敗”。(4)[美]喬爾·科威爾:《資本主義與生態(tài)危機:生態(tài)社會主義的視野》,郎廷建譯,《國外理論動態(tài)》2014年第10期。在涉及代際正義與環(huán)境保護的問題上,近年來,伯登便嚴厲批評了自由主義的私有產(chǎn)權觀,并要求在理解私有產(chǎn)權時實現(xiàn)一種范式轉換。他強調,我們需要將人類的法律從當前關注私主體排他性權利轉向整個地球共同體的需要和利益上來,“作為人類的一項制度,私有產(chǎn)權由地球共同體成員之間通過有形或無形的方式形成的一系列關系構成。對于人類而言,這一制度的特征是對個體或個體組成的群體就稀缺資源的利用、轉讓和獨占行為的控制做出了安排,同時也就地球共同體所有成員在財產(chǎn)權利實踐中的義務和責任手段作了制度性安排”。(5)[澳]彼得·伯登:《地球法理:私有產(chǎn)權與環(huán)境》,郭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1年,第180頁。這也就是說,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代際正義,我們必須實現(xiàn)從權利導向型的理論發(fā)展到以義務和責任為導向的理論。當然,這也只是在理論上提供了一種可能性。如何能夠從可操作的制度設計層面來實現(xiàn)代際正義,是我們當下應當去構思與謀劃的重要任務,也是對人類智識的一個挑戰(zhàn)。不過,我們至少可以確信,依賴自由市場的資本邏輯實現(xiàn)代際正義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