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鴻

機場安檢通道像往日一樣排起了長隊。安緯國低頭刷著手機，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后面盯著他。驀然回首，見一個女人急忙低了頭，借看手機掩飾自己。女人約莫五十歲，衣著得體，膚如凝脂，風(fēng)韻猶存。兩人盡管只是一剎那的目光交匯，安緯國的心卻砰砰一陣狂跳，他甚至感到有些眩暈，懷疑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

這個女人叫梅悅?cè)?，是他的前妻。二十七年前，他們離婚了。安緯國去了德國，梅悅?cè)浑x開油田去了北京。幾年后，緯國回國后去北京找她，才聽說她回四川老家了。她的老家在四川眉山，一個秀山秀水的地方。緯國來到眉山，鄰居說兩年前悅?cè)坏母改赶群笕ナ?，之后她便離開了。去了哪里沒有人知曉。悅?cè)皇仟毶瑸閿?shù)不多的幾個親戚也很少來往。直到前幾天，安緯國通過油田總醫(yī)院她的前同事了解到，梅悅?cè)缓退x婚后再未成家，這些年來孑然一身，一直生活在沿海的一座城市。緯國這次乘機就是準(zhǔn)備前往那座城市，沒想到竟會在這里偶遇！這些年來，他漂洋過海，生意做得很大，但依然單身。一晃快三十年了，她過得好嗎？還是像從前那樣好高騖遠、恣意任性嗎？

對此他一無所知。

認識梅悅?cè)皇窃谟吞锏挠⒄Z培訓(xùn)班上。

安緯國從北京語言學(xué)院學(xué)習(xí)歸來像脫胎換骨了一樣，整個人充滿了自信，他通過自學(xué)考試取得了平原省成人英語自學(xué)考試的大專文憑。當(dāng)時參加自學(xué)考試的人數(shù)不少，但能堅持下來并最終拿到文憑的人并不多。作為一個來自偏遠農(nóng)村的初中畢業(yè)生，通過自己努力，居然拿到了一本外語的大專文憑，這是他以往不敢想的事情。拿到畢業(yè)文憑的那天，喜悅與自豪讓安緯國第一次有了想要炫耀的沖動。到了1986年，英語帶給安緯國的優(yōu)勢越來越明顯，時局為那些懂英語的人罩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環(huán)，他在油田成了香餑餑。單位培訓(xùn)、技術(shù)資料翻譯、孩子們的英語輔導(dǎo)等，找上門來的人絡(luò)繹不絕。

更重要的是，找對象也比過去容易多了。

1986年，人們的生活觀念已發(fā)生很大轉(zhuǎn)變，物質(zhì)方面得到了滿足，不再為溫飽而奔波，許多人開始追求精神層面的東西了。彼時，出國熱潮席卷全國，英語被當(dāng)成了一種與時代接軌的代名詞。

當(dāng)然，這股浪潮也席卷了華夏油田。油田職工總醫(yī)院辦了一個護士英語口語班，安緯國被聘任為英語老師。

從認不全ABC 到英語老師，不過幾年時間，安緯國覺得自己的身份轉(zhuǎn)換也太快了。十年前，他還在黃土高原上的那個小山村里當(dāng)社員，每天早出晚歸，與社員們戰(zhàn)天斗地。那時，他常常在睡夢中驚起，渴望再次回到學(xué)校，繼續(xù)中學(xué)的課程。他夢想像大哥一樣出人頭地，走出黃土地……如今，自己不但走了出來，拿到了夢寐以求的大專文憑，還當(dāng)起了英語教師！

護士英語口語班的組織者叫梅悅?cè)?，是一位來自四川眉山的女護士。緯國母親在二次手術(shù)期間，就住在她所在的外一病房。

那時候緯國曾經(jīng)常聽母親提起，說那個病區(qū)里有個護士，不僅人長得非常漂亮，而且為人和善，業(yè)務(wù)水平一流。但遺憾的是安緯國多次去醫(yī)院，偏偏沒碰上過。母親說起女孩的時候，眸子里滿是暖意，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對于兒子每次與她的擦肩而過，流露出滿心的遺憾。

那個被母親多次提到的女護士便是梅悅?cè)弧?/p>

口語班如期開課，那些白衣天使們在病房里個個是行家能手，但學(xué)起英語來似乎比普通人強不了多少，緯國甚至感覺她們和自己當(dāng)初一樣“笨拙”，對英語完全“不來電”。

緯國還記得第一節(jié)課開課前的情景，一群平日里穿著白色素服的護士換上了五顏六色的衣服，有的短發(fā)齊肩，有的長發(fā)飄逸。她們有說有笑魚貫而入，各自尋找座位坐好。第一次面對如此多的美女，緯國感覺內(nèi)心無比興奮與驕傲。

“安老師好！”一位皮膚白皙、身材豐腴的女孩向他打招呼。

“你好！”緯國微笑著點了點頭，見她從容地在前排找了個座，從書包里拿出教材和筆記本，面若桃花，神態(tài)自若。

這位女同學(xué)著裝入時，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有點像鄧麗君，嗓音清脆甜美，一頭黑色長發(fā)隨意披在肩上，斜斜的劉海剛好從眼皮上劃過，小巧的鼻子高度適中，粉白的圓臉，飽滿的嘴唇，一件白色的上衣沒有任何修飾，但穿在她身上卻顯得格外好看。

緯國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借著掃視其他學(xué)生，又偷偷地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女孩也在笑瞇瞇地望著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剎，緯國的心像被什么擊中似的，強烈地跳動起來，他幾乎要站不穩(wěn)了……

姑娘叫梅悅?cè)?，就是母親曾多次提起的那個美麗的川妹子。

緯國沒有想到，教這些護士們英語口語會如此費力，她們的基礎(chǔ)參差不齊，幾節(jié)課下來他口干舌燥，嗓子都啞了，她們還是眨巴著一雙雙無辜的眼神愣愣地看著他，反正就是記不住，也不會寫。不知從哪天開始，有人給他備好了一個保溫杯，每次緯國口干舌燥，就端起來美美喝了一口。杯里的菊花茶加了蜂蜜，甜滋滋的，一種久違的被人體貼關(guān)心的滋味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楊敏霞——那個對他關(guān)愛有加的女孩……緯國的眼眶在一瞬間濕潤了，他趕忙找了個借口，去洗手間緩解自己的情緒。

保溫杯是梅悅?cè)唤o他帶來的。每天上課，她都在第一排認真地聽著，記著。恬靜，安然。

以后的日子里，梅悅?cè)徊粩嘣诒乇飺Q著內(nèi)容：胖大海、菊花茶、綠茶、紅茶……安緯國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不再覺得教英語課有多累，反而覺得課時太短，一周一次實在太少。梅悅?cè)慌紶栆蛏弦拱嗖荒軈⒓訉W(xué)習(xí)，那節(jié)課就會變得無比枯燥，甚至根本不在狀態(tài)。

那段時間，緯國的母親在定居北京的大哥那里暫住。一次，緯國去看母親，母親高興地告訴他那個護士來看她了，還帶著許多東西呢！母親埋怨兒子為啥不陪著人家姑娘一起來。緯國感覺很納悶，一時怎么也想不起是誰。

難道是李妍？別人介紹過的一位女護士。緯國在北京學(xué)習(xí)時他們見過幾面。李妍也知道這里的地址，但是他們已經(jīng)好久沒來往了呀！因為母親的病已經(jīng)到了晚期，緯國只好假裝是自已安排的并用自己最近很忙來搪塞?？墒沁@個護士究竟是誰呢？滿腹疑問的他一直在腦子里尋找，也沒找到答案。

由于生活沒有規(guī)律，加之學(xué)習(xí)工作任務(wù)太重，不久，安緯國便病倒了，不得不暫時辭去了英語老師的差事，休整一番。他去了一趟醫(yī)院，醫(yī)生說是有些感冒，還有腸胃上的毛病，要他注意飲食，不要過于勞累。

時令才過了清明，太陽已經(jīng)很有分量了，烤烘烘的。杏花謝了，桃花開了。桃花謝了，梨花開了，千樹萬樹，白皚皚的像雪。

幾天來，緯國感覺吃什么都沒有胃口。中午時分，大家都出去吃飯了，他躺在床上想看一會兒書，忽然感覺頭暈，渾身發(fā)軟。

“安老師在嗎？”門虛掩著，外面?zhèn)鱽砼⑻鹈赖穆曇簟?/p>

“哦，哪位呀？找我嗎？”緯國趕緊坐了起來。因為與別人合住，宿舍顯得凌亂不堪，屋子里都處都是亂放的衣服。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許多。

“安老師，你身體不舒服嗎？我來看看你?！眮碚呤敲窅?cè)?，那個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女孩。

“梅悅?cè)弧阍趺磥砹?？呵呵，你看這宿舍亂七八糟的……哎，這里有凳子，快坐。”緯國忙準(zhǔn)備起身，給她倒水。

“安老師你坐著吧，身體不舒服，我給你倒杯水吧?！迸⒎畔率掷锏臇|西，東張西望尋找暖壺。

“不用不用，應(yīng)該是我給你倒水才是?！本晣K是坐不住，下床找到玻璃杯子用開水燙了一下，擱了些糖沖上開水，熱情地招呼她坐下。

梅悅?cè)唤舆^水，說了聲謝謝，然后擱在桌子上，開始收拾緯國的床鋪。

堆滿書籍的床不到幾分鐘便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條。梅悅?cè)荒闷饎偛艓淼囊粡埡艽蟮牟假N畫，貼在他床邊的墻上。畫上是一副西方風(fēng)景，兩個著裝時尚的年輕人手拉著手，眺望遠方。

布貼畫風(fēng)格明快，用色飽滿，讓房間頓時充滿了溫暖的氣息。

“哪兒弄的？外面有賣這個的嗎？”緯國感覺眼前一亮，他很喜歡這幅畫的風(fēng)格。

“我做的……做得不好，別見笑?！睈?cè)话尊哪樕戏浩鹆艘欢浼t云，像剛剛綻放的荷花。

“啊，你做的呀？這是國外的風(fēng)景吧？真浪漫！”緯國感到很意外，想不到她不僅外表美麗，還如此心靈手巧。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做了這幅畫送給你，希望你能夠喜歡。”姑娘嫣然一笑。

“啊？我看看……是呀！今天還真是我的生日，你看我都給忘了！謝謝你，悅?cè)弧！本晣芨吲d。

“安老師喜歡就好，不用客氣。哎，沒吃飯吧？我還給你帶了吃的呢。”梅悅?cè)幌褡兡g(shù)似的從包里拿出一個飯盒，里面盛著熱騰騰的面條。

“我做的擔(dān)擔(dān)面，生日吃，長壽。趕快，再泡就不好吃了?！泵窅?cè)淮蜷_飯盒，拿出筷子，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面呢？”緯國感覺不好意思，盛情難卻，只好接了過來。

“陜西人嘛，聽說都喜歡吃面的……嗯，嘗嘗，看看味道怎么樣？”

“嗯……好吃！”擔(dān)擔(dān)面香噴噴的，緯國吃了一口，感覺有些辣。突然想起她是個川妹子，口味重也是理所當(dāng)然。

“是不是味道重了些？我喜歡麻辣味。”

“很好，很好！”緯國被辣得呲牙咧嘴，但感覺很過癮。碗里除了肉絲，還有豆豉、菠菜和蔥花，油汪汪的。面條又細又長，下面還埋著顆雞蛋。

好久沒吃到這么可口的飯食了。幾天來，第一次感到這么開胃。緯國吃得滿頭大汗，暢快淋漓。梅悅?cè)话逊块g打掃了一遍，看他吃得那么香，會心地笑了。

“咦，你咋知道我住這里呀？”緯國不解地問。

“鼻子下有嘴呀！”梅悅?cè)磺纹ひ恍?，臉上又浮起了紅云。

“醫(yī)院離這里挺遠的，你怎么過來的？”緯國問。

“騎單車呀。我每天上下班，都是騎單車的。安老師，你最近瘦了不少呢?！彼P(guān)切地問。

“是嗎？我感覺一直就這個樣子呢?！本晣雷约鹤罱莸脜柡Γ谂⒆用媲?，還是不能表現(xiàn)得太在意。

“是呀！你一請假，英語課大家都覺得沒意思了。那個黃老師根本不會調(diào)動大家的情緒，聽得人昏昏欲睡。”梅悅?cè)徽f。

“人家黃老師可是外院的高材生呢，講得應(yīng)該比我好才對?！本晣缏犝f了這一情況。他請假后的這段時間，黃老師帶班，許多護士都不去了，包括梅悅?cè)弧?/p>

兩人聊著各自的工作、學(xué)習(xí)甚至父母兄弟姐妹，當(dāng)話題說到安緯國母親的病情時，梅悅?cè)煌蝗徽f：“那天我去北京看望老人家的時候，感覺她情況還是不錯的。”

“原來是你?。∥夷赣H說一個護士，長得很漂亮……沒想到是你呀！”這個困惑了他很長時間的問題終于有了答案。

這姑娘真是有心啊！

一種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眼前的姑娘不但美麗動人，并且如此有情有義，令他十分感動?？粗难劬?，緯國有一瞬間想要抱著她痛哭一場的欲望……然而姑娘開口安老師長閉口安老師短的話語，使他很快便沖淡了那份沖動。

“說說看，你是如何知道我母親北京的地址的？”緯國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這是個秘密?！泵窅?cè)恍Σ[瞇地看著他，一臉頑皮。

“呵呵，我很好奇哎！”因為母親住在北京沙灘北街乙二號大院里的一排小平房里，那地方實在難找。

“哎，安老師，問一個人你認識嗎？”梅悅?cè)煌蝗蛔兊糜行┥衩刭赓狻?/p>

“說來聽聽?！本晣堄信d趣地看著她。

“嗯……你是不是認識我們醫(yī)院兒科的護士李妍？”她笑瞇瞇地看著他如何回答。

緯國吃了一驚，這個李妍是別人給他介紹的對象，極少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曉得的呢？

“李妍長得漂亮，人也很不錯呢?！泵窅?cè)灰廊灰桓毙ξ臉幼印?/p>

“李妍……別人介紹的。我在北京學(xué)習(xí)的時候見過幾面，好久沒往來了?！本晣鐚嵪喔?。

“這件事你咋知道的？”緯國依然覺得很奇怪。

“這也是秘密哩?！彼幟氐匾恍?，把話岔開了。

1986年的下半年，安緯國母親的病情急劇惡化，到了12月份的時候，兄弟幾個商量后，決定送母親回老家，做最壞的打算。母親病重的時候，還念叨著梅悅?cè)唬f她人漂亮，有心意，會疼人，是個好姑娘。

為了母親的心愿，對梅悅?cè)灰矂恿诵牡陌簿晣降谝淮喂钠鹩職鈱懥朔荨扒闀保话驳貖A在書里，放到她宿舍的床上。信中除了贊美她的美貌、善良，感謝她對母親及自己的那份深厚的情義，還表達了對她濃濃的思念之情。

為了顯示浪漫，安緯國特意制作了一個粉紅色的信封，外面寫上“悅?cè)挥H啟”幾個字。這幾個字他反復(fù)練了好多遍，看上去瀟灑飄逸，都不像他的字了。他把信封擱在一盒點心下面。點心是特意在商店選購的，果仁的，她喜歡吃。去的時候梅悅?cè)徽貌辉冢奚岬呐⒂脮崦恋难凵裢?，他也沖著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梅姐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坐吧?！迸⒑軣崆榈亟o他倒了一杯水。

“謝謝！不用了，我先走了。”緯國禮貌地向她揮了揮手，告辭了。

他騎著自行車，一路飛快，似乎怕梅悅?cè)患纯套飞蟻?，把情書退還給他，又期待立即便見到她，聽到她的答案。

緯國沿著會戰(zhàn)道一口氣回到宿舍，感覺渾身都出汗了。雖是12月的寒風(fēng)，卻一點也不覺得凌厲，甚至有些暖烘烘的味道了。

緯國躺在床上，心里美滋滋的。梅悅?cè)豢吹剿男?，第一時間會是什么反應(yīng)呢？她會很激動嗎？會來宿舍找他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根據(jù)各方面的情況綜合判斷，這姑娘是喜歡他的。比如她在上課的時候給他準(zhǔn)備保溫杯，保溫杯里盛的是甜蜜蜜的飲料；她送自己布貼畫，給自己帶飯，買藥，噓寒問暖，關(guān)懷體貼……還有她去北京看望母親，她還關(guān)心他的婚姻狀況，打聽他和李妍的關(guān)系……種種跡象表明，她對自己是有意的。

生活中的梅悅?cè)皇邱娉值?，甚至是高冷的，驕傲得像個公主。可是每當(dāng)看見他，便盛情綻放她的笑容，明媚嬌艷，多姿多彩，令人心猿意馬，欲罷不能。

那天是周末，大家都出去了，宿舍就他一個人。天色將晚，屋里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這個時候，只聽門“吱呀”一聲，回頭看時，才發(fā)現(xiàn)是梅悅?cè)粊砹耍?/p>

“你，哦……梅悅?cè)谎?！”緯國連忙坐了起來，因為對方?jīng)]敲門便進來了，再加上之前送情書的關(guān)系，他顯得有些緊張。

梅悅?cè)浑p手背后，笑瞇瞇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緯國忙起身尋找開關(guān)，悅?cè)恢浦沽恕?/p>

“別開燈……我喜歡朦朧的味道。”悅?cè)徽f著從后面拿出他的信，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顏如花。

“哦……你這么快就看了？”緯國突然覺得兩頰發(fā)熱，感覺有些窘，目光不敢與她對視。

“嗯，安老師……”悅?cè)坏穆曇粝駨乃赘∑鸬囊轨F，柔柔的，涼涼的。

“悅?cè)?，別叫我安老師。叫我，緯國吧！”

“嗯……你感冒好了嗎？”

“好啦！一見你，什么病都好了。”

“想不到，你還會甜言蜜語呢！”

“怎么？難道我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嗎？”

“不是，感覺有些道貌岸然?！?/p>

“什么？你說我道貌岸然？”

悅?cè)徊缓靡馑嫉匦α耍悄?，像一朵攜雨帶露的玫瑰，嬌艷極了。緯國呆呆地愣了一下，一把攬住她的腰。梅悅?cè)幌笳餍缘貟暝艘幌?，順勢倒在他的懷里。一股類似薄荷的味道撲面而來，兩人緊緊地摟在一起，彼此能聽見對方砰砰的心跳。

“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母親地址的？”緯國把臉貼在了她的鬢上，幽幽地問。

“這個很重要嗎？”悅?cè)惶痤^，眸子里滿是火焰。

“悅?cè)唬覍懙男拍憧戳税桑俊币妼Ψ讲辉敢馔嘎?，緯國轉(zhuǎn)移了話題。

“還沒有，你帶的點心很好吃?！睈?cè)灰廊簧钋榈赝?，滿是柔情，滿是蜜意。緯國感覺自己渾身燥熱，難以自持了。

“悅?cè)?，你……愛我嗎？”緯國的臉緊貼著姑娘的耳廓。悅?cè)坏亩錄鰶龅?，高挺可人，白皙勻潤，溫婉纖柔。玲瓏小巧的雙耳與她那粉嫩圓潤的臉龐巧妙地結(jié)合在一起，渾然天成，妙不可言。

“你說呢？”一雙大眼睛狡黠地望著他，緯國心如鹿撞，他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廓、臉頰。朦朧的光暈中，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兩邊臉頰上的紅暈，嫣紅透白煞是好看，飽滿的紅唇嬌艷欲滴，他略一遲疑便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安老師……”悅?cè)煌蝗煌崎_了他，面露慍色。她掏出手帕揩了揩自己的嘴，拂袖而去。

“悅?cè)?！哎，梅悅?cè)?，你等等！”緯國慌忙坐起，趿上鞋?zhǔn)備追上去……

“悅?cè)?？悅?cè)皇钦l啊?”屋里的燈突然亮了起來，舍友不知啥時候已經(jīng)回來了，笑嘻嘻地看著他。

“啊？你……沒看見……”安緯國懵懵懂懂地說。

原來是一場夢！夢中的情境是那樣真實，他甚至覺得嘴上還留著她的唇香呢。他下意識地摸了一把，悵然若失。

接下來的日子，安緯國每天都在煎熬地等待著，他日不思食，夜不能寐。

冀中平原落了一場大雪，白茫茫的，把一切都裹了起來，顯得異常圣潔。

日子一天天地翻了過去，平靜得像這場雪，波瀾不驚。

難道梅悅?cè)粵]有看到他的情書？那個女孩把點心吃了，信也收起來了嗎？

不會。作為舍友，女孩沒理由那樣去做的。

難道是自己寫的信太唐突了？

她可是帶著辣味的川妹子，平時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不至于。

緯國在腦海里搜尋自己寫過的話語，那些話語是他精心打磨后落在紙上的，自認為每一個字都非常得體，不至于冒犯??！

難道是她欲擒故縱，考驗他的耐心嗎？可是開場的戲都是她組織的啊，就像那個護士英語口語培訓(xùn)班一樣，她演得生動活潑，引人入勝。為什么突然就剎住了呢？

緯國決定去醫(yī)院看看她，他騎著自行車來到油田總醫(yī)院。醫(yī)院門前車水馬龍，來往的人行色匆匆，絡(luò)繹不絕。

安緯國把自行車存好，來到梅悅?cè)簧习嗟臉菍印?/p>

護士室就在前面，只要走過去，便能看見她。

突然，一個問題跳了出來：見到她怎么說？憨愣愣地問：“悅?cè)唬闶盏轿覍懙那闀藛?？”人家不說他是瘋子，也是傻子了。說：“你上班著嗎？我路過，順便來看看你。”這樣的話無異于“此地?zé)o銀三百兩”，過于簡單直白了。護士室有許多女孩都認識他，肯定會引來一片“安老師好”的問候。那樣的氛圍，適合向她表白嗎？

不如不去。

安緯國快步走下樓梯，生怕碰見一個熟人，騎著車子逃也似的離開了醫(yī)院。

回到宿舍，床邊的布貼畫依然鮮艷，兩個年輕人手拉著手，卿卿我我。

這是她親手做的布貼畫，那對年輕人代表著什么意思呢？

這個有些神秘、有些浪漫、有些任性的女孩真讓人琢磨不透呢！

一個月過去了，日子還是風(fēng)平浪靜。安緯國每天上班下班，路過醫(yī)院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往里面看上幾眼。

兩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她的任何信息。不知是醫(yī)院忙還是怎么的，他再也沒有見到她。

冷靜下來的時候，他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兒了。也許人家跟你套近乎，不過是想多學(xué)幾個英語單詞，練練口語而已。安緯國呀安緯國，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盤菜了呢！

那段時間，母親病情惡化，兄弟幾個陪母親離開任丘回到陜西，緯國和幾個哥哥安頓好家里的事后又回到華夏油田，還是沒有梅悅?cè)坏娜魏蜗ⅰ?/p>

母親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令人揪心。安緯國將這件事深深地沉到了心底，一門心思陪母親治病去了。

1987年年初，安緯國懷著悲痛的心情回老家參加完母親葬禮后，返回了華夏油田。

那段悲傷的日子，緯國感覺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學(xué)習(xí)能沖淡那種徹骨的哀傷。每天除了上班，他把研究所里帶回來的英文專業(yè)書籍打開，一本本地閱讀。那些在別人看來枯燥無趣的文字讓他難以自拔，他常常一個人看到昏天黑地，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沒有吃飯。沒有規(guī)律的生活讓他的腸胃炎再次發(fā)作，折磨得他整夜不能休息。曾經(jīng)意氣封發(fā)陽光帥氣的他頭發(fā)蓬亂，形容憔悴，眼窩深陷，兩頰內(nèi)凹，顴骨高聳，體重再次下降到不足48 公斤，成了油建一公司職工醫(yī)院的?？?。

夜深人靜的時候，梅悅?cè)粫涿畹仃J進他的腦海，她面如滿月，目若青蓮。那張看上去飽滿圓潤的貴妃臉像從標(biāo)準(zhǔn)的仕女圖上走下來的美人，飽滿靚麗；比起一般美女的大眼睛不同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有神，眸子里似有水波蕩漾，仿佛無時無刻不在傾訴著什么；堅毅挺直的鼻梁，兼有女性的俏美和男子的英氣；一頭水一樣柔美的烏亮長發(fā)，流瀑般傾斜下來，恰倒好處地披散在微削的香肩上，像霧像雨又像風(fēng)……

英語專業(yè)書變得越來越枯燥，他開始看唐詩宋詞。緯國上學(xué)的時候就非常喜歡古詩詞，苦于找不到，見一首抄一首，然后背誦。他喜歡李白的浪漫、蘇軾的豪放和柳永的婉約。近期更是瘋狂迷戀柳詞，耳熟能詳?shù)牟簧?，“多情自古傷離別……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

過完年，安緯國已經(jīng)二十六歲了。一晃，來華夏油田已經(jīng)整整十年，他已然從一個青澀的少年步入了大齡青年的行列，油田上不斷有人給他介紹對象。老同事見面的第一句話就問：“小安，有沒有對象？別太挑剔了，差不多就行啦……”

緯國感覺不勝其煩，他開始躲著熟人，害怕節(jié)假日，尤其怕過春節(jié)，看人家成雙成對，挈婦將雛，自己孑然一身，孤零零的很尷尬。

給他介紹對象的不少，他卻不想去見。理由主要有三：我最近身體不好，沒心情；感覺自己還年輕，想再耍幾年，不想被婚姻綁架；謝謝你的好意，我已經(jīng)有了女朋友，暫時保密。

當(dāng)然，以安緯國當(dāng)時的身份，追求他的女孩也不少。尤其是那些已跨入剩女行列的姑娘們，更是直接了當(dāng)?shù)叵蛩磉_愛意。

油田總醫(yī)院的一位護士在英語口語培訓(xùn)班的時候十分活躍，總說自己是安老師的忠實粉絲。培訓(xùn)班就要結(jié)束的時候，她給安緯國寫了一封信，情意綿綿，熱情似火。緯國感覺自己與她不來電，所以女孩多次暗示他都裝作不懂。某劇團的一位演員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安緯國，女孩一米六八，身材苗條，鴨蛋臉，丹鳳眼，長脖細項，梳著個馬尾辮，非常漂亮。她著妝時尚，青春靚麗，熱情大方，與緯國見面之后便主動出擊，頻頻約他。按說這么漂亮的女孩，是個男孩都會喜歡，可是安緯國與她在一起，總覺得不自在。也許是對方過于熱情，緯國便顯得有些被動，甚至木訥了。后來，緯國了解到了女孩的真實想法：原來她聽說緯國的大哥在北京演出公司，想借助緯國把她調(diào)到北京，參加國外演出……這樣的女孩功利心太強，緯國以兩人性格不合為由而疏遠了。

油田機關(guān)單位的一位女會計是個大齡剩女，很會體貼人。得知緯國身體不舒服，天天來給他送飯。女會計個頭不高，體態(tài)豐腴，顯得比較成熟。她有一雙勾魂的眼睛，盯著你便不放，讓人無處可逃。女會計說：“緯國呀，看你瘦的，一陣風(fēng)都能吹倒。要不搬我那里住，用不了一個月時間，保證讓你胖起來?！蹦翘煲娝奚釠]人，女會計從后面緊緊地摟住了他，主動索吻后便開始解他的扣子……緯國抓住了她的手，說自己不是那種隨便的人。此后無論女會計多么殷勤，他都表現(xiàn)得不痛不癢。女會計覺得無趣，只好放棄了。

除了這幾個女孩以外，別人介紹的也不少。一開始他還答應(yīng)去見，后來索性連見面的興趣都沒有了。他感覺自己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人的出現(xiàn)?？墒蔷唧w等誰，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一年很快又要過去了。1987年年底的一個周末，梅悅?cè)缓鋈怀霈F(xiàn)在了安緯國的面前。

她是如何進來的？敲門了嗎？似乎敲了，但每天都有人來，都會敲門。她是路過隨便進來看看，還是專程來找他？為什么過了這么久才出現(xiàn)呢？還有，眼前的這個女孩，真的是那個令他魂牽夢繞茶飯不思的梅悅?cè)粏幔?/p>

緯國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也許一切都是虛妄，云煙散去，一切皆如故。

“安老師，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梅悅?cè)谎?！”一年多沒見，她似乎比之前更加靚麗，更加迷人了。

“你又瘦了不少哩！哎呀，這么大個人了，咋就不會照顧自己呢？”見緯國面露不悅，梅悅?cè)粩R下手中的小包，開始給他收拾床鋪。床鋪亂糟糟的，一些未洗的衣服與書堆在一起，發(fā)出一股男人特有的汗腥味。

“安老師，有理不打上門客哩，我來了你也不打招呼，也不說話……”突然，她抬臉看見了床邊墻上的布貼畫，自嘲道：“還以為安老師早把它扔了呢！”

緯國嘴唇蠕動了幾下，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不爭氣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怎么也收不住……想想這一年來母親去世，自己疾病纏身，孤獨郁悶，思念成疾，似乎都因她而起，他頓時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喉部發(fā)澀，鼻子發(fā)酸，嘴角顫動……

姑娘望著他，眼淚也下來了。兩個人幾乎同時用力，緊緊地把對方攬在懷里，哭成了一團。他們越摟越緊，幾乎就要窒息了。緯國用力在她胳膊上捏了一下，梅悅?cè)灰宦暭饨?，用力想推開他。

“你干嘛掐我呀??？”圓如滿月的臉上掛滿淚痕，如雨后梨花，嬌羞明艷。

“我怕……又是在夢里呢。”緯國輕舒了一口氣，眼睛里噴著火焰。

“安老師，你夢見我了嗎？”悅?cè)惶统鍪峙?，擦去兩人臉上的淚痕。

“悅?cè)?，不要叫我安老師好嗎？”緯國望著她?/p>

“那叫啥子？”似乎是夢中的情景再現(xiàn)，姑娘調(diào)皮地盯著他。

“叫……叫我安哥吧！我比你大?！本晣f。

“哦，安老師……安……大哥?！惫媚锬樕系募t云又飛了起來。

“不是安大哥，是安哥?！本晣m正道。

“安……哥！”悅?cè)卉涇浀亟辛艘宦?，捂著嘴笑了?/p>

“來，把桌子收拾一下，我?guī)Ш贸缘牧??！睈側(cè)蛔儜蚍ǖ貜纳砗筇崞鹨粋€棕色的大提包，里面裝著幾廳罐頭，還有面包、肉松、榨菜、花生米、白酒和方便面，擺了滿滿一桌子。

“這么豐盛呀！都是你帶來的嗎？”看著滿桌的好吃的，緯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呀！難道是飛來的嗎？”悅?cè)黄^，調(diào)皮地笑了。

罐頭有魚肉、牛肉和火腿，都是他喜歡的口味。

罐頭依次打開，白酒也打開了，每人斟了一杯。兩個人吃著菜，喝著酒，訴著衷腸。

“悅?cè)?，這一年多時間，你咋失蹤了？”緯國問。

“沒有呀！我每天都在醫(yī)院上班呢?！惫媚锴尚τ?，燦若夏花。

“那……我寫給你的信，看了嗎？”這件事曾讓緯國糾結(jié)了好長時間，終于等來了問的機會。

“什么信？啥時候?qū)懙?？”悅?cè)坏难凵裼行├Щ蟆?/p>

“什么？你一直沒有收到我給你寫的信嗎？”緯國感覺很詫異。

悅?cè)惠p輕地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也沒有追究下去的必要了。畢竟隔了這么久，有些事，是說不清的。

“悅?cè)?，上次分別后，有沒有再想起過我？”緯國想知道，自己這一年來究竟是不是在單相思。

“想呀！天天都在想你哩?！睅妆葡露呛?，姑娘的臉蛋更紅了。

“可是這么久了，為啥今天才想起來看我呀？”緯國喝酒后臉也漲得通紅。

“那你也沒有來找我??！”姑娘微微一笑。

“我去找過的……不過沒有進你們護士室……”緯國說。

“我也找過你的，你不在。”姑娘側(cè)著頭，瞇瞇地看著他，很難分清她的話是真是假。

“哦！我們喝酒吧！”緯國感覺很高興。無論如何，這姑娘是念著他的，想著他的，也許還來找過他，只是正好他不在。

那晚，他們把一瓶55 度的衡水老白干都喝完了，兩人喝著喝著便擁在一起。梅悅?cè)划吘故桥?，不勝酒力，喝完便醉倒在安緯國的懷中…?/p>

很快，他們便進入了熱戀?？傖t(yī)院女生宿舍的那盞燈無數(shù)次帶給緯國溫暖和幸福，從油建到總醫(yī)院的那條路承載著緯國太多的美好與期盼。每到周末，他們便把愛情陣地轉(zhuǎn)移到緯國的小屋里，那種溫馨和浪漫讓多少單身人士浮想聯(lián)翩。他們相擁走在街頭，吸引著無數(shù)男女頻頻回頭。

在緯國的小屋，悅?cè)荒檬值拇ú嗽跇堑里h香，他的病也好了大半，感覺神清氣爽，笑容再次掛在了臉上。梅悅?cè)徊坏烂捕嘧?，并且也能歌善舞。她長得像鄧麗君，也喜歡唱鄧麗君的歌曲，婉轉(zhuǎn)處如山澗潺潺流水，柔情蜜意，千回百轉(zhuǎn)。觀眾只緯國一人，但她傾情演繹，全力投入，聽得他神魂顛倒，如癡如醉，忍不住便擁她入懷，從耳廓開始，吻遍臉龐……

那是一段甜蜜的歲月，有星辰相伴，有明月為證。兩情相悅，愛意稠濃。緯國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轉(zhuǎn)眼便是春節(jié)了，緯國決定帶著悅?cè)蝗ヒ姼赣H及哥哥嫂子。一家人對梅悅?cè)蛔允欠浅M意，每人都給了紅包，送上了祝福。接著，他又隨梅悅?cè)蝗ニ拇ɡ霞?，拜見了未來的岳父岳母?/p>

那年秋天，也就是1988年的8月16日，安緯國與梅悅?cè)辉谟吞锱e辦了隆重的婚禮儀式。新房不大，但很溫馨。婚前的幾天盡管十分忙碌，但悅?cè)贿€是一絲不茍地把自己的愛巢筑得簡單而浪漫。

賓客散去，有一些關(guān)系特別好的同事要來耍房，嚷得最兇的是總醫(yī)院的護士。她們先是要求緯國與悅?cè)惶浑H舞，接著幾個年輕的女孩要求緯國和梅姐唱歌。熱鬧而有趣的鬧洞房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賓客們終于散去。屋里頓時靜悄悄地，就剩了他們倆個。悅?cè)慌艘慌锜崴妹斫o緯國揩了臉，然后自己也洗了一把，接著又把房子收拾了一遍。忙了一天，早就累了。緯國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不想再起來了。緯國說悅?cè)谎?，今天太累了，別收拾了，明天早晨起來慢慢收拾吧。悅?cè)徽f這屋子亂成這樣，我不收拾是睡不著覺的。緯國知道她是一個非常講究衛(wèi)生的女孩，幾乎接近潔癖的程度，也就由著她了。

悅?cè)粧咄甑?，又把床上細細地整理了一遍，這才坐下來，依偎在緯國的身旁。緯國給妻子倒了一杯水，里面擱了糖，用勺子攪了攪，又吹了吹，然后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悅?cè)蝗滩蛔∮H了他一口，婚禮時盤好的頭發(fā)已經(jīng)散亂。緯國拿起梳子梳了幾下，說：“一梳梳到頭，兩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發(fā)與齊眉……”

悅?cè)徽f：“安哥你真會說話！”

緯國說：“我也是跟別人學(xué)的。”悅?cè)粩埩怂?，深情地望著?/p>

新婚是甜蜜的，擁有如此美麗動人的新娘，緯國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給他驚喜的遠不僅僅是這些，悅?cè)环浅Ｄ芨?。每天上班回到家，她都會把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從醫(yī)院穿回來的鞋從來不放進房間。她廚藝極佳，不但會做許多川菜，而且還會做很多小吃，家常飯也非常拿手。每天下班后，她都會騎車繞道菜市場，買回新鮮的菜品，用心烹調(diào)。家里雖然只有兩人吃飯，但悅?cè)粡牟获R虎，餐桌上總是花樣翻新，驚喜不斷。她喜歡靜靜地坐在那里，看丈夫吃她做的飯菜，緯國發(fā)出由衷的贊嘆聲，便是對她最好的獎賞。吃完飯如果還早，他們會走出廠區(qū)，到安靜的地方散步。剛開始他們像同事一樣隨意地走著，不會靠得太近。即使這樣，悅?cè)绘鼓鹊纳碜巳匀晃瞬簧俾啡似G羨的目光。遠離廠區(qū)以后，悅?cè)换謴?fù)了少女的本性，變得活潑開朗，又唱又跳，與丈夫或相互依偎，或追逐嬉戲。她會把自己喜歡的歌一遍遍地唱給他聽，然后聽他誦唐詩宋詞，或唱英文歌曲……秋日的冀中大地夜霧如水，秋蟲呢喃，他們撿一處僻靜的地方相擁而坐，看星河欲轉(zhuǎn)，彎月如鉤?；丶視r，踏著一地的星光。

“累了吧？我可以背著你?！?/p>

“你能背動我嗎？我可有一百斤呢?！?/p>

“小看我了，我在農(nóng)村勞動的時候，背一百多斤重的青草一口氣爬到原上，歇都不歇的?！?/p>

“那是過去，現(xiàn)在養(yǎng)尊處優(yōu)了，還行嗎？”

“當(dāng)然行。來！”緯國說著彎下腰，把妻子背了起來。走了幾步便氣喘吁吁，悅?cè)恍Τ梢粓F，連忙下來了。

“剛才沒背好……歇一歇，再來?！本晣行┎环?。

“好啦，親愛的，我已經(jīng)很滿意啦！”悅?cè)贿呎f邊在緯國的臉上親了一下，以示安慰。

回到家里，悅?cè)粺孟茨_水，兩人洗漱罷，看了一會兒電視，悅?cè)槐闼恕?/p>

緯國睡不著，看身邊心愛的人嘴角翕動，內(nèi)心甜蜜萬分。

護士工作是十分辛苦的，特別是在普通外科病房上夜班的護士，一旦碰到手術(shù)，一晚上連打個盹的時間都沒有。緯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竭盡所能，變著法兒為妻子準(zhǔn)備晚飯。每到夜班，十二點左右的時候，緯國便會把不重樣的飯菜送到妻子的手里?？粗蚪蛴形队貌偷臉幼?，他的心里無比幸福。一幫護士姐妹們湊了上來，悅?cè)槐阕屗齻兎窒碜约旱拿朗?。姐妹們品嘗后贊不絕口，夸悅?cè)挥醒哿?，找了這么懂得疼人的老公。兩人心有靈犀，相視一笑。

那段時間，悅?cè)幻克奶毂銜幸粋€夜班。清晨，當(dāng)別人還在被窩里的時候，悅?cè)煌现v的雙腿回到家里。這個時候，緯國己經(jīng)把早飯準(zhǔn)備好了，換洗的衣服也已備齊，等待妻子歸來。

悅?cè)幌硎苤煞蚪o予的關(guān)懷和溫暖，幸福得像個公主。

那段光陰是他們最珍惜的一段時光，夫妻卿卿我我，舉案齊眉，令人羨慕。緯國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油田總醫(yī)院的“五好丈夫”，每天其樂融融，幸福感爆棚。

妻子正常上班，緯國的工作也一如既往地忙。每天早上七點，無論天寒地凍還是刮風(fēng)下雨，自行車都是他唯一的交通工具。會戰(zhàn)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從總醫(yī)院到油建一公司，騎車大約需要40 分鐘。一路上或迎著朝陽，沐浴春風(fēng)，或冒著細雨，款款而行。這一切對緯國來說，快樂而知足。

幸福的大門似乎已經(jīng)向他們敞開。緯國感覺他們的愛情無堅不摧，可以化解一切矛盾。

然而幸?？偸嵌虝旱?！

雖然蜜月早已度完，安緯國卻把以后的日子每天都當(dāng)成了蜜月。也許糖多了不甜，面對丈夫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緯國感覺妻子似乎有些疲憊，更多體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麻木的狀態(tài)，沒有婚前的那種感覺了。這個他當(dāng)然能夠理解，因為悅?cè)幻刻煸卺t(yī)院上班，很辛苦。他在科研所坐辦公室，要輕松許多。進入科研所以后，緯國一直保持學(xué)習(xí)的熱情，每天回到家里，忙完家務(wù)或等待妻子的時候，他都會選擇與書為伴，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

是否因為自己讀書學(xué)習(xí)而冷落了妻子？悅?cè)辉诩业臅r候喜歡看電視，特別是電視連續(xù)劇，常常被劇情所動，哭得稀里嘩啦。這個時候，緯國便會放下書去安慰妻子，誰知她越哭越傷心，弄得他手足無措，呆愣愣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悅?cè)?，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看書？要不，我陪你看電視劇吧?！本晣o妻子倒了一杯水，擱上蜂蜜，拌勻后遞給她。悅?cè)绘倘灰恍?，深深地給他一個吻，這個時候，緯國感覺心都要醉了。妻子愛吃瓜子，緯國把皮剝了放在盤子里；屋里沒衛(wèi)生間，妻子晚上起夜他都會陪著她……如果節(jié)假日，兩人都在家里，緯國會在妻子起床之前把早餐做好。悅?cè)簧×耍麜卦诟拔箿顾?，寸步不離。

11月16日是梅悅?cè)坏纳?，也是他們結(jié)婚三個月的紀(jì)念日。想起那年他還是單身，悅?cè)粊斫o他過生日，除了精心制作的大幅布貼畫，還帶來了不少好吃的東西，他被感動得一塌糊涂，于是一鼓作氣寫了那封情書，誰知如石沉大海。一年后，這個神秘的女孩突然出現(xiàn)，才又重新讓他的世界有了光彩……

這是悅?cè)换楹蟮牡谝粋€生日，緯國決定給她個驚喜。他去菜市場買了妻子喜歡吃的菜和水果，去蛋糕店訂了一盒蛋糕，準(zhǔn)備了一盤生日快樂的錄音帶……然后，緯國又精心揉面，做了又細又長的長壽面……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想象著妻子回來后看見這么豐盛的生日餐，一定會很開心。

11月的日頭短了不少，悅?cè)幌掳嗷貋?，天已?jīng)完全黑了下來。

緯國接過妻子的自行車放好，遞上干凈的鞋讓妻子換了，接過外套，然后打了熱水讓她擦臉。

“今天晚下班了嗎？”緯國看了看墻上的石英鐘，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快八點了。

“沒有。路上車子太多，有些堵?！币苍S是累了，悅?cè)挥行o精打采。

“來，先喝水。再吃飯?！本晣言缇团玫姆涿鬯f了過去。

“不喝了，讓我歇歇吧?！睈?cè)贿€是提不起精神。

“你趴在沙發(fā)上，我給你捶捶背。”緯國把妻子按在沙發(fā)上，給她按摩了一會，感覺好多了。

“先吃飯，菜一會兒就涼了?！?/p>

悅?cè)粶?zhǔn)備掀開餐桌上蒙著的桌布，緯國讓她等等。他讓妻子坐在椅子上不要動，然后熄了燈，點燃蠟燭，按下錄音機，《祝你生日快樂》的樂曲歡快地響起，緯國跟著也哼了起來。

一曲唱罷，緯國打開燈，讓悅?cè)淮禍缦灎T。桌布下蓋著熱騰騰的飯菜，每盤上面都扣著碗。緯國說：“寶貝別急，先吃長壽面再說?！彼⒘艘煌胱约河H手做的面，西紅柿雞蛋湯，熗了不少辣椒，紅艷艷的，看上去很誘人。他把面端到她跟前，見妻子無動于衷，于是撈起一筷子，準(zhǔn)備喂到她的嘴里。這時，他發(fā)現(xiàn)妻子的眼睛里布滿了淚水，盈盈欲滴。

她好像很委屈，很傷心。這種狀態(tài)進一步擴散，眼淚終于噴薄而出，無語的凝咽變成了大聲的啜泣，至涕淚橫流，泣不成聲。

“寶貝，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是我不好嗎？惹你生氣了？”可憐的丈夫此刻已經(jīng)完全懵了。他惴惴不安，手足無措。

妻子只是哭泣，渾身顫抖。緯國弄了熱毛巾遞給她，悅?cè)黄较⒘艘粫?，躺到床上去了?/p>

那一夜，緯國精心準(zhǔn)備的晚餐，誰也沒動一筷子。

原來之前悅?cè)幻磕赀^生日，總有一大批朋友為她舉辦生日聚會，鮮花紅酒，祝福歡呼，熱鬧非凡。結(jié)婚后的第一個生日便如此冷清，與以前的場面此形成鮮明對比，她心里極不平衡，于是傷心落淚，在所難免了。

生活中的梅悅?cè)恍愿耖_朗，喜歡交際，朋友眾多，和安緯國這個工作認真，喜歡學(xué)習(xí)，不善應(yīng)酬，對跳舞唱歌不太熱衷的人相比，他們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兩個人表面上彼此相愛如膠似漆，但實際卻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有著不同生活目標(biāo)的人。兩顆相愛的心在這種矛盾中被肆意地蹂躪著，痛苦不堪。

長期以來，梅悅?cè)坏纳钇鋵嵤呛唵坞S意的：工作和娛樂。上班的時候，她是個敬業(yè)的小護士，工作一絲不茍，很少出錯；下班以后，她追求時尚，崇尚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喜歡看電影，喜歡卡拉OK，與一幫年輕人嗨歌到深夜，不醉不歸；喜歡朋友間聚會，歡天喜地，無拘無束……如此一來，安緯國便成了古板教條、格格不入的書呆子了。緯國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和悅?cè)徊煌側(cè)怀錾诠と思彝?，從小生活在城市，生活的環(huán)境和接受的教育與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的他大為不同，他深愛著妻子，不能沒有她，所以如果不能改變對方的話，自己就需要做出改變才行。

有段時間，悅?cè)坏哪_踝做了手術(shù)，上下樓梯不方便，緯國每天背著她上下三樓。

這一背就是三個月。

妻子的腳傷好了后，緯國覺得應(yīng)該帶她出去散散心，放松放松。他買好電影票邀妻子看電影，陪她進卡拉OK，與一幫年輕人嗨歌，陪她去公園去浪漫……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她并不樂意自己出現(xiàn)在那樣的場合，甚至在一些公眾場合有意與他疏遠，走在大街上也要拉開一定距離，令緯國十分尷尬。兩人看電影的時候，她始終不說一句話；在公園里散步，她也悶悶不樂。可是一旦回到那幫“朋友”的陣營，她會在一瞬間轉(zhuǎn)換頻道，載歌載舞，成了人見人愛的大明星……

作為油田總醫(yī)院的院花，梅悅?cè)怀送瓿晒ぷ魅蝿?wù)以外，各種應(yīng)酬也不少。單位活動、朋友聚會、文藝演出等占據(jù)了她大部分的業(yè)余時間。妻子既然是鮮花，緯國覺得自己就做她的綠葉吧。花兒迎風(fēng)綻放，也是綠葉的驕傲啊！

此后的日子，無論妻子回來多晚，緯國都要等她回來，并且把自行車從一樓扛到三樓，從未一個人先睡過。妻子要什么，只要力所能及，他便給她什么。沒有條件，也不問為什么，只要妻子覺得幸福，每天笑遂顏開，心花怒放，自己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20世紀(jì)80年代的中國，進入了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年代，政治文化氣氛開始變得寬松，人們對新思潮的接受度大大提升。普通人談?wù)撜軐W(xué)、文化、政治、歷史已經(jīng)不是一件令人側(cè)目的事情。社會正在悄然地進行著改變，農(nóng)民能吃飽了，工人薪資上升了，讀書人可以高考了，商人可以經(jīng)商了。隨著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推進，人們的思想開始解放，其豐富和自由的程度使以往任何時代都黯然失色。一些公職人員開始紛紛下海，創(chuàng)辦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有的在短短一兩年內(nèi)便迅速崛起，成為先富起來的一群人。

解決溫飽后的人們思想經(jīng)歷了一次次的浪潮沖擊，愛情觀、婚姻觀、世界觀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許多人在排斥中接受著，在放棄中堅守著，在混亂中驚醒著，在無奈中忍受著……貧賤時期可以相濡以沫，同甘共苦，雖百事不順，然同心同德。突然之間，面對燈紅酒綠的世界，內(nèi)心波瀾壯闊，婚姻的大堤受到猛烈的沖擊，一些飽經(jīng)風(fēng)雨，尚且堅固；一部分根基不穩(wěn)的便土崩瓦解，分道揚鑣了。

一個人的時候，安緯國常常在想：婚姻是什么？難道在一個紅色的本子上寫上男人和女人的名字，然后蓋上一個章，就能愉悅相守一輩子嗎？然而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有時，得到的會和想要的謬之千里。婚姻本身就是一個空盒子，更需要婚姻中的二個人不停地往盒子里存放情感、浪漫、關(guān)愛、包容、信任。

有時候，他又覺得，婚姻中的兩個人就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的一對游客。開始時感受著腳下的綿綿細沙，背著滿滿一壺的幸福，激情澎湃地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慢慢的，時間長了，走得也遠了，當(dāng)初的激情已經(jīng)被沙漠的險惡所磨滅，取而代之的是身心的疲憊。再次舉目，沙漠的盡頭還很遙遠，回去的道路又不見了蹤影，猛然間才醒悟，原來夢想不一定都是美好的。

安緯國感覺自己正行走在沙漠里，一場風(fēng)暴鋪天蓋地而來，風(fēng)沙彌漫，遮天蔽日，前方的道路已被遮掩，伴侶已獨自遠行，自己正在苦苦地尋找著來時的路……

一晃，安緯國來到華夏油田已經(jīng)十多年了。十多年間，油田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除了原油產(chǎn)量大幅度提升，環(huán)境也今非昔比。會戰(zhàn)道從最初的石子路已變成了寬闊的柏油大道，兩邊高樓林立，各種商鋪、飯店如雨后春筍般脫穎而出。以前難得一見的高級小車開始司空見慣，浩浩蕩蕩的自行車群不再孤單，各種摩托車開始沖上馬路，個體戶老板已不再是另類的代名詞，鼓起的腰包給他們罩上了一圈耀眼的光環(huán)，令無數(shù)女人為之傾倒。

春江水暖鴨先知，整天忙于交際和各種應(yīng)酬、迷戀于燈紅酒綠世界的梅悅?cè)辉僖沧蛔×恕Ｃ看螀⒓优笥丫蹠几叨扰d奮，載歌載舞，可回到家里的時候，面對冷清清的屋子和癡癡等她的丈夫，情緒便一落千丈。以前每到加班，丈夫做好飯送到醫(yī)院，在眾姐妹羨慕的目光中，她曾感到十分榮幸。下班后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丈夫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也曾令她感動落淚。許是時間一長，新鮮感消失了，漸漸地她便覺得司空見慣，變得麻木不仁，甚至感到越來越無法忍受這種現(xiàn)狀了。那些老板開著自己的小車，挎著珠光寶氣的女人出入高級酒店和娛樂場所，他們揮金如土，風(fēng)流倜儻，而自己的丈夫每天騎著破舊的自行車上班下班，這樣的丈夫除了端茶送水，還能給她帶來什么呢？

她不想安于現(xiàn)狀，隨波逐流。她想打破眼前的平靜，過那種自由自在的浪漫生活，活出自己的風(fēng)采。

梅悅?cè)坏膽?yīng)酬越來越多，已經(jīng)不局限于朋友和同事的聚會，而是經(jīng)常陪著那些有錢老板們混飯局。酒足飯飽之后再陪人家去歌舞廳。她經(jīng)常喝得醉醺醺的，深更半夜才回來。緯國既擔(dān)心又心疼，擔(dān)心妻子在外面遇到壞人，上當(dāng)受騙；心疼她夜以繼日飲酒作樂，弄壞身體。

常常飯做好了，等不上人回來。緯國騎車十多里到總醫(yī)院，人家說梅悅?cè)辉缇拖掳嗔恕；氐郊依?，他呆呆地坐在門口，癡癡地等到深夜……想起不知誰說的一句話：守住了寂寞，便是守住了幸福；耐不住寂寞必然守不住繁華。緯國很稀罕這段愛情，不想讓它在風(fēng)浪中顛簸流離，最后跌入谷底。

“悅?cè)?，今天能不能不要出去了？我買了好多菜……你好久沒吃我做的菜了呢。”周日清晨，緯國對妻子說。

“不行。我今天答應(yīng)人家要去打理生意呢！”悅?cè)贿吺嵯催呎f。

“你能幫人家打理什么生意呀？”緯國有些困惑。

“哎呀就是幫老板洽談生意嘛！吃頓飯而已?！睈?cè)惠p描淡寫地說。

“吃完飯再去歌舞廳，然后喝得醉醺醺再回來嗎？！”緯國有些慍怒。

“是呀！那你說我一個女人家，能幫人家干啥子嘛？在醫(yī)院上班辛辛苦苦一年能掙幾個錢？靠你那點工資？呵呵，這一年多來，你給我買了幾件衣服？這些名牌的服裝動輒幾百塊，你買得起嗎？還有這些名貴的香水、化妝品，靠你那點工資，一個月都不夠買一瓶呢！老公，現(xiàn)實點??！你以為我愿意出去嗎？有本事你給我弄個公司，我自己打理呀！”悅?cè)谎劬t紅的，感覺十分委屈。

是呀，她自身條件那么優(yōu)越，卻嫁給一個來自農(nóng)村、無權(quán)無勢的窮小子。這本身在她們醫(yī)院就是個新聞。妻子喜歡娛樂，追求時尚，自己沒能力滿足，有什么資格限制她呢？

經(jīng)過一番冷靜的思考，緯國決定在商場給妻子弄個鋪面。弄鋪面需要很多錢，自己手頭根本沒有結(jié)余，只好向幾位大哥救助。在兄弟們的支持下，他們在任丘最繁華的人民商場租了一間鋪面，專營品牌服裝。這些服裝進貨要去廣州，悅?cè)黄饺丈习啵伱婀腿虽N售，節(jié)假日她便去南方進貨，忙得不亦樂乎!

一次，悅?cè)粡哪戏竭M貨回來，帶著一個人，說是自己剛認的“干舅舅”。這個“干舅舅”五十歲左右，看起來像個紳士，洋氣，體面，不動聲色，像個優(yōu)雅的男人。他長著一雙冷漠而陰郁的眼睛，臉上的表情復(fù)雜而細膩，冷淡而高傲，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悅?cè)凰坪鯇λ艹绨?，眼神曖昧，讓緯國心里很不是滋味?/p>

“干舅舅”住在當(dāng)?shù)刈詈玫馁e館，出入出租車接送，風(fēng)度儼然矣。那些日子，悅?cè)粍硬粍泳腿ベe館找他，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去歌廳跳舞唱歌。悅?cè)徽f這是一個品牌服裝廠的大老板，可以給她以極低的價格進貨，合作好了可以發(fā)大財呢。

緯國感覺妻子的心已經(jīng)離他越來越遠，完全沉迷在燈紅酒綠的世界里了。不知她是否考慮過，自己滿心歡喜時，丈夫心里作何感受？結(jié)婚一年多了，她還在惦記著別人對她的追求，對她的恭維，對她的眾星捧月……問題有些嚴重了。但緯國覺得悅?cè)贿€是愛他的，難得在家的時候，她會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然后做最好吃的川菜犒勞丈夫。緯國曾看過一段話：婚姻中，經(jīng)濟是基礎(chǔ)，愛情是房屋，性愛是食物，孩子是財富，尊重是護符，糊涂是幸福，甜言蜜語是油鹽醬醋，相互猜忌只能走向墳?zāi)?。在家的時候，悅?cè)粫忧榈亟o他講故事，唱歌，說一些情意綿綿的話，讓他開心。關(guān)于那些閑言碎語，他還是愿意選擇相信妻子的人品。

春日明媚的中午，緯國接到科研所的通知，讓他去北京學(xué)習(xí)一段時間。如果在以前，他肯定會非常高興，因為他喜歡學(xué)習(xí)，通過學(xué)習(xí)充實自己，讓自己的人生更加精彩。然而那是以前，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現(xiàn)在結(jié)婚了，自己離開這么久，妻子如果上夜班，誰去給她送飯呀？

回到家后，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梅悅?cè)?。悅?cè)徽f：“這是好事呀！別人爭還爭不來呢！”緯國說：“我離開這么長時間，你怎么辦呀？”悅?cè)豢┛┛┑匦α耍骸拔以卺t(yī)院上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公，你放心地學(xué)習(xí)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妻子的話令緯國十分感動。即便如此，臨走時他還是給文大姐、李大姐交代，要她們多照顧妻子，同時告訴悅?cè)挥惺裁词驴梢匀フ宜齻?。悅?cè)徽f：“大男人家，咋這么婆婆媽媽呢？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闭f完給了丈夫一個長長的吻。

北京的學(xué)習(xí)不是特別緊張，不像他以前在外院及語言學(xué)院時那樣分秒必爭。北京的春天暖洋洋的，每天下課還早，別人都出去逛街，他則躺在床上看書。周末大家相約一起去八達嶺長城，興致都很高，唯有他顯得悶悶不樂。暮春的八達嶺郁郁蔥蔥，陽光明媚，游人如織。一些情侶手牽手向前跑著，一路歡聲笑語。

緯國突然想起了妻子，這個時候，她應(yīng)該是一個人待在家里的。那個面積僅二十多平米的小屋，裝滿了他們的柔情蜜意。他在想：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悅?cè)粫粫聠危繋滋烨霸ㄟ^電話，悅?cè)还膭钏煤脤W(xué)習(xí)，不要想家。那飽含深情的柔聲細語通過線路傳了過來，一瞬間，他的眼睛竟有些濕潤，難以自持了。此刻，如果妻子也在北京，兩個人一起爬長城，追逐嬉戲，該有多好呀！他想還是自己不好。妻子經(jīng)常出去參加那些活動，是因為她十分寂寞呀！她想要的那種生活自己不能給她，讓妻子受了委屈。

安緯國下決心好好工作，干出一番名堂，出人頭地，讓妻子也跟著揚眉吐氣，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學(xué)習(xí)班周期為一個月。兩周后，緯國按捺不住，打電話說想回去看她。悅?cè)粍袼灰貋恚驗橹苣┮泐I(lǐng)導(dǎo)，還有活動應(yīng)酬。她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緯國想了想覺得也是。這一年來他們的婚姻雖然沒有出現(xiàn)裂痕，但雙方已頗有微詞，自己也感覺十分郁悶。出來這么長時間，正好冷靜冷靜。還有一個原因，距離產(chǎn)生美，每天廝混在一起，時間久了便會覺得膩，隔開了反倒強烈地思念對方，想起夫妻恩愛時的甜蜜，恨不能即刻便回到她的身旁。

想來妻子也是這樣。她雖然頗多應(yīng)酬，但只要回到家里，回到那個愛的小巢，還是像小鳥一樣依偎著他，柔情蜜意，愛如潮水……每當(dāng)這個時候，即使有再多埋怨，瞬間都煙消云散了。

臨近學(xué)習(xí)結(jié)束的時候，緯國去了西單和王府井，用自己省吃簡用的錢給妻子買了件漂亮的連衣裙。這條白色的裙子是她喜歡的一個品牌，那天正好商場搞活動，以一個他能夠接受的價格買了下來。他想象悅?cè)淮┲@件白裙時的飄逸，夏日的街道上，她光彩照人，像仙女般飄過，引無數(shù)人回首注目。

買完裙子后，緯國又去了賣副食的柜臺。悅?cè)蛔類鄢运勺雍烷_心果了，然而這兩樣?xùn)|西價格昂貴，買完后身上僅剩了回家的路費。想想回家后妻子開心的笑顏，緯國心里美滋滋的。

從北京到任丘一百六十多公里，三個多小時就到了。緯國歸心似箭，提著大包小包往家里趕。按說妻子應(yīng)該知道他要回來的，分別三十多天了，滿滿的都是思念。已是中午時分，由于早晨急著趕路沒吃飯，這會兒早就餓了。想著妻子可能做好的飯菜，緯國的口水都快下來了……

然而到家門口的時候，緯國看見悅?cè)蛔谝粋€三輪摩托車里正準(zhǔn)備出去。摩托車上有兩個男人：一個長發(fā)及肩，尖嘴猴腮；一個圓頭闊臉，剃著光頭，脖子上帶著粗粗的金鏈子，感覺不三不四。

看著丈夫興致沖沖地回來了，悅?cè)伙@得有些尷尬，說：“老公，我有事要出去呢！你午飯怎么吃呀？”緯國沒好氣地說：“你走吧！我回去自己解決！”悅?cè)粵_他揮了揮手，摩托車一腳油門，風(fēng)掣電馳而去。

望著妻子遠去的背影，緯國感覺渾身發(fā)軟，腿像灌了鉛似地難以拖動。看樣子，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她每天都在外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他把精心包裝過的開心果及松仁丟進垃圾桶，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眼淚止不住便流了下來……

緯國開始認真地思考他們的婚姻，懷疑她是否真的愛他？是否出于真心嫁給了他？他是不是她無奈的選擇？如果一切僅僅只是維持一種表面的穩(wěn)定，這段婚姻還有湊合下去的必要嗎？

那天晚上，悅?cè)恢钡缴钜共呕貋怼Ｋ蜷_燈，發(fā)現(xiàn)丈夫蜷縮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臉上留著淚痕。根據(jù)廚房的情況來看，他什么也沒吃。

緯國聽見妻子回來，坐了起來。他揉了揉雙眼，說：“你還曉得回來呀？看看幾點了？”

“哦，今天應(yīng)酬多，走不了。哎，你還沒吃吧？我現(xiàn)在給咱做吧。說，想吃啥子呢？”悅?cè)恍ξ模樕蠐淞艘粚雍窈竦姆邸?/p>

“這段時間我不在家，你天天都是這樣吧？”緯國氣不打一處來。

“沒有呀！偶爾出去一趟嘛。今天是歐總公司三周年店慶，我?guī)退蚶砝??！笨粗煞蚺瓪鉀_沖的樣子，悅?cè)徊⒉粣?，似乎早有心理?zhǔn)備。

“你自己的鋪面都倒閉了，還有能耐給別人打理生意！簡直就是笑話！”緯國冷笑了一聲。

“做生意有賺就有賠嘛，我也不想讓它倒閉呀！虧了那么多錢，我比你還心疼呢！哎，冰箱里還有面條，我給你做碗擔(dān)擔(dān)面吧！”悅?cè)恢谰晣鴲鄢悦妫龅乃拇L(fēng)味的擔(dān)擔(dān)面，他百吃不厭。

“你要吃就做，我不餓！”緯國仍是氣鼓鼓的樣子。

“那不行。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發(fā)慌嘛。老公，知道你生我的氣，但不能跟肚子過意不去??！”悅?cè)徽f著便進了廚房，兀自忙活去了。

緯國感覺自己憋得慌，看見桌子上有一瓶白酒，打開后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他酩酊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來……

此后的日子，緯國感覺自己像變了個人似的。上班時沒精打采，翻譯老是出錯，已經(jīng)被領(lǐng)導(dǎo)批評過好幾次了。這樣的情況以前幾乎沒有出現(xiàn)過。他不再喜歡看書，拿起來就覺得煩。郁悶、痛苦、無奈瘋狂地折磨著他，下班后不愿回家，而是找人打麻將，經(jīng)常玩到深夜。喝酒成了他排解痛苦的渠道，常常爛醉如泥，被人攙扶著回去。

作為妻子，對緯國的變化悅?cè)皇鞘智宄?，看著丈夫如此折磨自己，她感到很無奈，也很內(nèi)疚。過年了，任丘爆竹聲聲，喜氣盈盈，家家沉浸在新春的歡樂中，或舉家歡慶，或走親訪友。緯國哪兒也不想去，從大年三十開始便沉浸在麻將桌上，不愿回家。正月初三是緯國的生日，梅悅?cè)辉诩依锞膫浜昧艘蛔谰撇耍埻卺t(yī)院工作的三哥、三嫂，想一起為緯國慶賀。

緯國早晨出門的時候，悅?cè)灰呀?jīng)告訴他，中午按時回來?？墒鞘c過后，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他回來?？粗鴿M桌的飯菜和蛋糕，他們只好出去尋找，費了很大的周折，最后在油建一公司的單身宿舍找到了他。緯國當(dāng)時正緊張地戰(zhàn)斗在麻將桌上，任憑妻子的眼淚怎么流，就是不愿意回去。三哥衛(wèi)國看不下去了，一把掀了麻將桌，緯國這才很不情愿地回家。

那一夜，他們的婚姻冷戰(zhàn)正式拉開序幕。

安緯國陷入痛苦的狀態(tài)不能自拔。他有些自暴自棄，抽煙酗酒打麻將，成了他生活的重要板塊。曾幾何時，這些不良的嗜好令他十分厭惡，唯恐躲之不及。人啊，此一時彼一時，不需三十年河?xùn)|河西，有些事在一夜之間便可以改變一個人，讓人變得不可理喻，面目全非。

那段時間，無論妻子回來早晚，對緯國來說都不那么重要，甚至熟視無睹了。有一次妻子半夜發(fā)高燒，他打麻將找不到人，文姐趕來將人送到醫(yī)院，第二天早晨他回來后趕到醫(yī)院，發(fā)現(xiàn)三哥、文姐等人都在那里。三哥狠狠地教訓(xùn)了他一頓。緯國覺得很解氣，他甚至希望三哥狠狠地打他一頓，心里也許才能好受一些。

悅?cè)粡尼t(yī)院回來后，形容憔悴。美麗的大眼睛不再有神，看得他心一陣銳疼。緯國向醫(yī)院給妻子請了假，讓她好好休息一下。悅?cè)惶稍诖采希劬锉M是淚水。緯國的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幾天的悉心照料，兩人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他們互相檢討，相互許愿共同維護他們的婚姻，讓愛情之樹枝繁葉茂。

由于長時間熬夜，生活沒有規(guī)律，身體的各種機能都變得非常脆弱，緯國動輒感冒，高燒41 度，昏迷不醒。這個時候，悅?cè)粌叭皇莻€盡職的好太太，她幾乎二十四小時陪護在他身旁，悉心照料丈夫。因為高燒不退，緯國冷得渾身打顫，悅?cè)涣髦鴾I，一遍一遍地用酒精擦拭他的身體，用濕毛巾給他降溫。后來她發(fā)現(xiàn)效果不太明顯，緯國渾身還是哆嗦，悅?cè)挥谑墙忾_衣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冷得發(fā)抖的身體……她半夜起來給丈夫熬粥，做菜湯，熱牛奶，然后一勺勺地喂他喝下去。

當(dāng)時，緯國由于患結(jié)腸炎，左下腹疼痛，精神不振，遲遲不愈，體重下降到不足五十公斤。慢性結(jié)腸病程較長，治療起來相對比較困難。各種藥物都不見效，悅?cè)皇种?，到處尋找有效的辦法給丈夫治病。

那段時間，悅?cè)话鸭依锏幕疃及恕Ｋ钢淮嬉豢跉馀赖饺龢?，扛著自行車上下樓梯，風(fēng)風(fēng)火火去菜市場。家里換煤氣罐，她不讓緯國干，自己扛著就去了。聽說胎盤能補身體，她想辦法從婦產(chǎn)科弄來了胎盤。她是個有潔癖的人，清洗胎盤的時候幾次惡心到跑出去，但還是咬著牙把它清洗干凈，做好焙干，然后弄成粉末沖開來讓丈夫一點點喝掉。緯國搖著頭不想喝，她便把他攬在懷里，像哄小孩似的勸他：“小冤家，乖乖聽話，喝下去就好啦，?。　碧ケP具有補氣養(yǎng)血的作用，那段時間，妻子像母親一樣心疼他，令他感動落淚。

在妻子的悉心照料下，緯國的臉上漸漸紅潤，身體也一天天地好了起來。

一晃，結(jié)婚已經(jīng)三年了。三周年紀(jì)念日，他們邀了醫(yī)院和科研所的同事及親朋好友一起慶祝。其間，文大姐關(guān)切地詢問他們是么時候要孩子？因為那一年緯國已快三十，悅?cè)槐人讱q，但也早到了生育的年齡。關(guān)于孩子，緯國的心里曾無數(shù)次憧憬過。在油田上，他們的結(jié)合屬于典型的郎才女貌。緯國才華橫溢，勤學(xué)上進，談吐不凡；悅?cè)幻廊籼煜?，楚楚動人。兩人都相貌端，他們的孩子一定會非常漂亮，非常?yōu)秀。

那段時間，梅悅?cè)徽谛l(wèi)校學(xué)習(xí)。有天她突然說：“老公，我們班結(jié)過婚的女孩都懷過孕，就我沒有呢?！本晣f：“你不是一直要求采取措施嗎？怎么能懷得上呀？”悅?cè)恍χf：“老公，我問了我們班的同學(xué)，人家說她們也采取措施呢，可是都懷孕了。該不是你有什么問題吧？要不要咱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吧?！本晣行┥鷼猓骸拔夷苡惺裁磫栴}呀？好端端的！”悅?cè)徽f：“老公，你不要生氣嘛。要不我們都去檢查一下，說不定有啥子問題呢?！本晣肓讼耄f：“要檢查就都檢查。如果有問題，也不一定就是我的問題呢。”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去了醫(yī)院，檢查的結(jié)果是兩人一切正常。

不久，悅?cè)槐銘言辛恕＞晣老踩艨?，激動的心情無法言表。悅?cè)灰埠芨吲d。畢竟作為一個女人，結(jié)婚幾年一直沒有孩子，會給別人落下話柄。她把自己懷孕的消息告訴衛(wèi)校學(xué)習(xí)班的同學(xué)，大家都替她高興?？墒且粋€非?？陀^的問題擺在了面前：悅?cè)荒壳罢谛l(wèi)校學(xué)習(xí)，如果現(xiàn)在懷孕，將意味著辛辛苦苦兩年的深造將半途而廢。

這個孩子來的也太不是時候了！

回到家里，她將這個困惑告訴了丈夫，兩人怎么合計，在孩子出生時她都畢不了業(yè)。悅?cè)贿x擇將孩子流產(chǎn)，緯國堅決不同意。孩子是唯一的，也是無辜的，既然他能選擇在這個時候到來，就一定要給他來到世界上的機會。至于衛(wèi)校學(xué)習(xí)，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唯一擔(dān)心的是拿不到畢業(yè)證。這個畢業(yè)證也許會影響到以后的薪資調(diào)整和晉升機會。但是如果和孩子相比，緯國覺得都可以放棄的。

悅?cè)灰诧@得非常矛盾，一方面她很珍惜這次學(xué)習(xí)的機會，另一方面她也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畢竟，這是他們的愛情結(jié)晶。三年來婚姻搖搖欲墜，沒有孩子也是原因之一。她也期待有一個自己的孩子，無論男孩女孩，長得像誰，應(yīng)該都是十分可愛的。

兩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一晃幾個月便過去了，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長大，緯國對妻子關(guān)懷至備，體貼入微。想著再過半年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孩子，激動的心情難以名狀，他常常會在夢中笑醒。

然而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妻子在丈母娘的慫恿下，還是決定將這個孩子打掉！得知這一情況后緯國急忙往醫(yī)院趕，可是在他從單位趕往醫(yī)院的途中，孩子已經(jīng)被處理掉了！

面對剛剛做完流產(chǎn)手術(shù)的妻子，緯國一股無名之火直往上竄：“這么大的事，你們好歹也得跟我商量一下吧？孩子都幾個月了，怎么能說處理就處理了？”

“不是給你說了嘛！”丈母娘一邊照顧女兒，一邊滿不在乎地說。

“說了也需得到我的同意再做手術(shù)吧？我還在路上，你們就擅自做主，把孩子打掉了，有這樣商量事情的嗎？”緯國非常生氣。

“緯國，悅?cè)粍傋隽肆鳟a(chǎn)手術(shù)，不能生氣的，請你不要和她較勁。你們還很年輕，等悅?cè)粚W(xué)習(xí)完畢再要孩子也不遲嘛！”岳母不緊不慢地說。

事已至此，再生氣也沒有用了，緯國在痛苦幽怨中照顧了妻子一個星期，心中對悅?cè)坏哪赣H深深地怨恨：怎么可以替我做主，不經(jīng)過我同意就陪著女兒打掉孩子呢？女兒不懂事，難道媽媽也不懂事嗎？真是豈有此理！

舊的心結(jié)沒有打開，新的心結(jié)又產(chǎn)生了。在以后的幾年中，流產(chǎn)的恐懼一直伴隨著他們。在這樣矛盾痛苦的生活中，日子一天天在流失，愛在一天天被消耗著。

梅悅?cè)挥只謴?fù)了原來的放縱生活，經(jīng)常陪人去吃飯，跳舞唱歌。一次，緯國說他要去三哥家，結(jié)果三哥不在，他就回來了?；氐郊液髳?cè)灰呀?jīng)出去了。由于忘帶鑰匙，進不了家門，只好去她常去的地方找她。

在一家舞廳里，緯國發(fā)現(xiàn)妻子正在摟著一個男人跳交際舞。一曲舞罷，兩人來到吧臺要了些小吃，湊在一起吃東西，顯得異常親密。他渾身血往上涌，走上前準(zhǔn)備干涉，誰知悅?cè)灰寻l(fā)現(xiàn)了他，認為他在監(jiān)視自己，說了聲“卑鄙！”扭頭離開了。

回到家里，兩人大吵了一架。悅?cè)徽f：“你不在家，還不讓我出去。跳舞的人多了，又不是我一個，憑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緯國說：“舞廳里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你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會有好果子吃嗎？”悅?cè)徽f：“你不要只說我，你天天泡在麻將場，那些人難道就高尚了嗎？咱是豬不嫌烏鴉黑，以后我不干涉你去打麻將，你也不要限制我的自由！”緯國說：“你以為我愿意打麻將嗎？以前我怎么不打呢？還不都是因為你！”悅?cè)徽f：“因為我？我做好飯都把你請不回來，還好意思說呢！”

兩人誰也不愿低頭，吵架拌嘴成了常態(tài)。梅悅?cè)晃倚形宜兀瑯I(yè)余時間幾乎都泡在外面了。

后來的日子，兩人雖經(jīng)常冷戰(zhàn)，但悅?cè)恢灰氐郊?，還是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床鋪像賓館一樣干凈整潔，絕不允許別人亂坐。即便是緯國回來，也只能坐在沙發(fā)上。

然而有一天緯國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妻子跟她閨密的老公待在屋里。令他感到十分詫異的是，那個男人居然坐在他們的床上！

那張床除了他們夫妻二人，即便是三哥來，也沒有在上面坐過。

見丈夫突然回來且面露不悅，悅?cè)幻φf單位來了客戶，要她去陪人家跳舞。見丈夫沒有反應(yīng)，悅?cè)粙傻蔚蔚貑枺骸袄瞎?，可以嗎？”?dāng)著別人的面，緯國雖忍氣吞聲，也只能說：“去吧，去吧！”妻子離開后，他一把將床單撤掉，扔在地上。

悅?cè)换貋砗罂匆姶矄危浪约旱臍?，收起來扔進洗衣機里。

緯國火冒三丈地質(zhì)問：“這樣的應(yīng)酬，你為什么要去？！”

“那個人是我閨蜜的老公，不去不行呀！”悅?cè)徽f。

緯國怒火中燒：“你閨蜜的老公，他為什么不讓自己的老婆、妹子去陪客？你是小姐嗎？讓陌生的男人摟著，你不嫌丟人現(xiàn)眼嗎？”

幾年來，夫妻雖經(jīng)常冷戰(zhàn)，但安緯國從未像今天這樣不留情面。

兩人越吵越兇，互不退讓。盛怒中的安緯國抓起一只泡菜壇，用力地砸在自己的頭上！

一壇子泡菜合著鮮血從頭上流了下來。

梅悅?cè)粐樀没ㄈ菔?，隨即大哭起來，渾身亂顫……

層層積累的矛盾終于讓安緯國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梅悅?cè)皇莻€生活在矛盾、虛妄中的女人。她知道安緯國深愛著她，緯國相信，悅?cè)灰彩钦嫘膼鬯模饷娴幕ɑㄊ澜鐓s不時誘惑著她，一心想要過上流社會生活的她甚至不愿在人前承認自已的媽媽是個家屬工，不愿和個頭不高的丈夫出去散步，看電影也不愿跟他坐在一起。自尊心極強的安緯國多少次被妻子傷害得體無完膚，愛恨交織讓他甚至產(chǎn)生了要報復(fù)她的想法。

然而關(guān)起門來，梅悅?cè)粎s是一個讓緯國著迷的美麗女人。她的體貼、她的柔情、她母愛般的溫情讓他無法割舍……直到有一天，他親眼看到那一幕，緯國的心才徹底地死了！

1990年初，安緯國動了出國的念頭。大哥建國找到了在德國的朋友幫忙發(fā)邀請函，辦擔(dān)保，找學(xué)校。出國所需的各種手續(xù)到手后，緯國便開始申請護照。那個年代申請護照手續(xù)十分繁瑣，要辦的證明文件多得數(shù)不清，幾乎對申請成功不抱希望的安緯國只能按大哥的要求一步一步推進。

科研所按上級單位要求在內(nèi)蒙古二連浩特油田建立了一條黃夾克防腐保溫生產(chǎn)線，所里輪流派各部門人員前往那里工作。

緯國于六月份被派往二連浩特，那里緊鄰蒙古共和國，草原遼闊，風(fēng)景優(yōu)美。廣袤無邊的大草原像一塊天工織就的綠色巨毯，綠浪逶迤，綿延不斷。在草原與藍天的交匯處，牛羊相互追逐，牧人舉鞭歌唱，處處都是“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致，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那時候，緯國正在辦理出國護照，大家都很關(guān)注。畢竟在那個時候，油田上能夠走出去的人并不多，而他又精通外語，所以這一切似乎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作為妻子，梅悅?cè)桓悄d奮，一改與丈夫的冷戰(zhàn)關(guān)系。油田總醫(yī)院的護士們議論紛紛，圍著她問長問短，言語間不無透著羨艷的味道。

“梅姐，安大哥就要出國了，你激動嗎？”護士甲問。

“人家出國，我激動個啥子哎！”梅悅?cè)还首麈?zhèn)靜地回答。

“我不信。安大哥出國后，還不把你也帶出去呀！”護士乙說。

“就是??！安大哥去德國留學(xué)，怎么舍得把你留在家里呀！”護士甲說。

“就是，梅姐如花似玉，安大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看你們?nèi)缙崴颇z的樣子，咋能分開呢？”護士乙說。

“梅姐出國了，可不要把姐妹們給忘了呀！”護士丙說。

“你們瞎嚷嚷些什么呀！八字還沒一撇呢！”悅?cè)蛔焐线@么說，心里美滋滋的，吃了蜜似的。

是呀，梅悅?cè)辉缇突孟胫羞@么一天呢。國外的生活多么優(yōu)越呀！那里燈紅酒綠，薪酬豐厚，物美價廉，簡直就是人間天堂。她從小天資聰穎，美麗大方，受人夸贊，可惜小姐身子丫鬟命，身為護士，整天伺候病人，干得都是些臟活累活，結(jié)果又嫁了個沒本事的男人，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令她精神沮喪，心緒不寧，因此才經(jīng)常出去和那些老板鬼混。如果丈夫能夠出國，想來用不了多久，她也能出國了。聽說國外的薪酬是國內(nèi)的十幾倍甚至幾十倍，那時候自己喜歡的東西再也不愁沒錢買了。

想到這些，梅悅?cè)恍幕ㄅ?。她一反常態(tài)，果斷終止了外面的交際，一心一意對丈夫好。姐妹們都說她有眼力，找了個績優(yōu)股，看來的確要跌進福窩了。

緯國到達二連浩特不久，梅悅?cè)槐闩d致沖沖地到草原看他來了。

緯國在二連浩特建黃夾克防腐保溫生產(chǎn)線，每天大部分時間在戶外，風(fēng)吹日曬，要干苦力活。自從調(diào)到科研所，好些年沒受過這樣的苦了。

剛開始的幾天，他累得吃不下飯，回到宿舍倒頭就睡，渾身散了架似的。十多天后，緯國便適應(yīng)了。

妻子的到來令緯國十分興奮。那段時間他們的關(guān)系已有所緩和，悅?cè)蛔兊孟裥禄闀r那樣溫柔浪漫，小鳥依人。夏日的草原鮮花盛開，綠草葳蕤。沐浴在晚霞中的草原美麗無比。走在草地上，那種柔軟而富于彈性的感覺非常美妙。

工作之余，兩人攜手漫步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憧憬著他們美好的未來，甚至計劃著國外的浪漫生活。太陽落下去了，一股薄薄的霧氣裊裊升起，與遠處白色的蒙古包上騰起的炊煙合二為一，顯得神秘而浪漫。風(fēng)有些涼，緯國與妻子緊緊地靠在一起，聽悅?cè)怀切┎菰枨?/p>

“老公，聽說德國人喜歡吃面包、牛奶和香腸，好像還有生菜。你去了能適應(yīng)么？”悅?cè)灰蕾嗽谡煞虻膽牙?，關(guān)切地問。

“德國應(yīng)該有許多華人的，他們能適應(yīng)，我想也能適應(yīng)吧。”緯國說。

“可是別人的腸胃都很好……你出這么遠的門，會照顧自己嗎？”悅?cè)贿€是不放心。

“會的，我適應(yīng)能力很強的。親愛的，為了你，我也會照顧好自己呢?！本晣χf。

“老公，你會想我嗎？”

“當(dāng)然會呀！我恨不能把你一起帶出去呢！”

“那你想我了怎么辦呀？”

“給你寫信唄！”

“信太慢了，我怕是等不及呢?！?/p>

“那我就給你打電話?！?/p>

“打電話不現(xiàn)實的。一來國際長途太貴，二來兩地有時差呀?！?/p>

“沒關(guān)系。聽大哥說德國那邊可以邊讀書邊勤工儉學(xué)的。我把掙到的錢都給你打電話，怎么樣？”

“這倒不用……你有這個心意，我就滿足了?！?/p>

緯國將妻子緊緊地攬在懷里。此刻，他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如果能夠允許，他希望他們就這樣相依相偎，此情不泯，地老天荒。

梅悅?cè)欢潭桃恢艿牟菰煤孟駷樗麄儝叱诉^去的種種不快，那些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屏障似乎從來就未曾出現(xiàn)過。初戀般的美妙又回到了他們的生活里，兩人柔情蜜意，愛意濃濃。

一周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戀戀不舍送走了心愛的人，緯國又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去了。那些工作都是體力活，可是有了愛的滋潤，一天下來也不覺得累了。

兩個月后，大哥給緯國聯(lián)系到了學(xué)習(xí)德語的學(xué)校，在王所長的照顧下，緯國提前結(jié)束了這次輪換。

安緯國歸心似箭，從二連浩特到任丘沒有直達車，他只能先到安定，然后再回華夏油田。想起草原上那七天的浪漫愛情，臨別時妻子難舍的眼神，緯國的心砰砰直跳……都說小別勝新婚，何況他們這次分離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其間，雖然通過兩次電話，但因為用的都是單位電話，縱有萬般風(fēng)情，也只能作簡單的問候。

緯國回到家里，妻子還沒下班。家里一塵不染，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氤氳著一種熟悉的味道。

緯國出去買了些菜，準(zhǔn)備給妻子一個驚喜。

中午時分，三哥衛(wèi)國來了。

好久未見，三哥陰沉著臉，令緯國心里感到不安。難道是老父親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母親去世后，家里最令人牽掛的就是老父親了。三哥把父親接到油田上，就住在他家里。

“緯國，馬上去我家，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沒等緯國開口，三哥一臉嚴肅地說。

“三哥，是不是咱爸身體不好了？”緯國忐忑不安地問。

“咱爸身體好得很！”三哥邊說邊往外走。

老父親身體沒事，那應(yīng)該就不是什么大事了。難道是自己出國的事有了波折？也不對。這件事三哥應(yīng)該當(dāng)面說給他，沒必要拐彎抹角呀！

一路上，緯國都在心里琢磨著，家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想了半天想不出來，那應(yīng)該就沒什么大事吧。這時他又想起了妻子的笑臉，想象著她晚上下班以后，看見丈夫提前回來，又做了那么多的好吃的，該是多么高興！這個夜晚注定是浪漫而溫馨的……

想到這里，緯國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緯國，晚上不要回去了，就住我家里吧?！比缫娝Σ[瞇的樣子，忍不住就說了。

緯國見三哥表情非常嚴肅，不像是開玩笑，滿臉不解地問：“三哥，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三哥咳了一聲，說：“你老婆最近和一個叫李曉的人鬼混在一起，說不定她晚上會把人帶到家里去的?！?/p>

“哪個李曉？”緯國察覺出了不好。因為他知道油田總醫(yī)院有一個叫李曉的紈绔子弟，以獵艷美女護士們而出名。他曾混跡社會，是第一批到過“花花世界”深圳的油田人。

“就是總醫(yī)院的那個李曉嘛！聲名狼藉，影響很不好！”三哥進一步證實。

緯國的腦袋“嗡”地響了一下，腦子里回想出曾遇見李曉時的情景。一雙眼睛色迷迷地盯著女人看，感覺很猥瑣，讓人十分討厭。有一次他們散步時看到李曉，悅?cè)磺那牡乩晣囊陆蟾嬖V他：“這個人就是那個謠傳患上艾滋病的紈绔子弟李曉，是個玩弄女人的高手！”悅?cè)贿€告誡丈夫不要跟這樣的人往來，會壞了名聲的。

“怎么會呢？”悅?cè)辉亠L(fēng)流，也不會和這樣的爛人來往啊！

三哥說：“你不在的這幾個月，梅悅?cè)慌c李曉來往頻繁，打得火熱。我聽到風(fēng)聲后注意觀察，有天中午竟碰到那個李曉就在你家里呢！這期間，李曉經(jīng)常開著車拉著悅?cè)坏教幒退哪切┖蠊酚丫蹠?，油田上議論紛紛，我聽到都覺得臉臊呢！”

三哥是不會說謊的，何況這么重要的事情。但緯國沒有親眼所見，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因為就在兩個月前，悅?cè)贿€跑到草原上，一往情深地說著愛他。他們還一起憧憬到國外后的生活呢。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人，怎么會一轉(zhuǎn)身就投到流氓的懷抱呢？

緯國堅持晚上要在家里住，并立即回到了家，等待著妻子下班歸來。

緯國回到家后，仔細地把屋里檢查了一遍，看到家里的一切都未曾改變，唯一不同的是串聯(lián)了一部電話機。這部電話是從她母親承包的招待所拉過來的，號碼與她媽媽辦公室里的相同。

等待的過程是煎熬的。緯國買了一大堆菜，此刻已沒有任何心情做了。他猶如一頭困獸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妻子暮翠朝紅，云心水性，見異思遷，曾與不同的男人跳舞吃飯，關(guān)系曖昧，給他帶上一頂頂鮮艷的綠帽子，令他顏面盡失，尷尬萬分。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綠水。一次次決心分手，一次次原諒遷就，沒想到她仗著他深愛著她，便如此肆意妄為，不思悔改。

終于等到妻子下班回來，看到丈夫滿臉怒容，一種從未有過的尷尬與陌生橫在了他們面前！

屋里空氣似乎已經(jīng)凝固，令人窒息。

盡管如此，緯國還是想聽到妻子親口說她和那幫人沒關(guān)系。悅?cè)灰娬煞蚺鹬袩?，知道事態(tài)的嚴重性。她訥訥地跟丈夫解釋了自己如何認識李曉，如何跟他來往，并強調(diào)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更多的關(guān)系了。

緯國在心里長舒了一口氣。他寧愿相信妻子的話，相信他們之間不過是普通的來往，沒有那些齷齪的內(nèi)容。他問妻子為什么要拉這部電話？悅?cè)徽f你不在，為了和母親方便聯(lián)系，所以才拉的線。緯國說這部電話除了你媽，其他人知道號碼嗎？悅?cè)黄届o地搖了搖頭。正在這時，電話鈴聲大作。悅?cè)宦詾楠q豫，拿起電話大聲地說道：“李曉，我先生回來了，請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

這番看似警告的話讓安緯國徹底絕望了！

緯國冷靜思考后沒有做任何聲張，他決定晚上去看望悅?cè)坏母改浮?/p>

到了悅?cè)患依?，一陣寒暄之后，緯國把從?nèi)蒙古帶回來的土特產(chǎn)放下，單獨和悅?cè)坏陌謰屃钠鹆诉@件事。

岳父岳母自覺理虧，說女兒年輕不懂事。緯國怒氣沖沖地說：“女兒年輕不懂事，難道你們做父母的也支持自己的女兒和這些不三不四的人往來嗎？你們助紂為虐，還把招待所的電話串聯(lián)到我們家，方便他們隨時聯(lián)系，狼狽為奸！梅悅?cè)慌c你們在同一家醫(yī)院工作，作為父母，你們就不怕別人說閑話嗎？那些流言蜚語傳到耳朵里，你們是不是感覺倍有面子，非常享受？這件事，你們不在乎我的感受，難道也不在乎你們自己的名聲嗎？！”

安緯國義憤填膺的一番話令老兩口面紅耳赤，啞口無言。老兩口看著他默默地走出了那座平房小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場風(fēng)波表面平息后，安緯國抓緊時間辦理出國手續(xù)，并很快去北京學(xué)習(xí)德語。拿到學(xué)習(xí)德語的課時證明后，他又趕緊返回華夏油田，繼續(xù)辦理出國手續(xù)。

不久，安緯國的結(jié)腸炎又復(fù)發(fā)了，住了三個多月醫(yī)院，在名醫(yī)張寬治的精心醫(yī)治下，逐漸好了起來。

在辦理、等待出國護照、公證、簽證等手續(xù)的那兩年里，他們各自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在家形同陌路，在外還是一對“恩愛夫妻”。

那些日子，安緯國害怕天黑卻喜歡黑夜，害怕未來卻止不住憧憬。他感覺自己很矛盾很痛苦，心中卻仍然不肯放棄。雖然別人看到的都是他的笑臉，可一個人時總會黯然神傷。

那漫長的等待讓安緯國幾乎崩潰絕望，梅悅?cè)灰姵鰢鵁o望，于是便逼著他離婚。安緯國也覺得他們的婚姻名存實亡，不如快刀斬亂麻，做個了斷。于是，在結(jié)婚五年后，他們又一次踏進了任丘縣民政局的大門，用兩張紅皮的結(jié)婚證換來了兩張綠皮的離婚證書。

去時是一對夫妻，回來時已成了兩個路人。兩人達成對外保密的協(xié)議，共同把這出戲演到1993年安緯國出國以后，才向外界宣布了他們離婚的消息。

離婚的時候，緯國把家里的一切包括分到的福利房，都給了梅悅?cè)弧Ｋ裁炊紱]有要，唯一帶走的東西便是悅?cè)辉谒諘r送的那幅布貼畫。布貼畫上兩個年輕人手拉著手凝視遠方……

離婚后，兩人的關(guān)系又回到原點。他們彼此多了一份尊重，緯國似乎又成了安老師，悅?cè)挥殖闪怂膶W(xué)生。已經(jīng)解除婚姻關(guān)系的兩個人在一起開誠布公地總結(jié)他們的過去，給對方以真誠的建議和批評。緯國說愛情不是慈善事業(yè)，不能隨便施舍的。梅悅?cè)徽f感情是沒有公式，沒有原則，沒有道理可循的。她調(diào)侃安緯國再寫情書時，不要寫成給媽媽找兒媳婦，應(yīng)該寫成給自已找情人。

緯國這才明白那封所謂的求愛信悅?cè)皇鞘盏搅?，因為自己寫得太含蓄，對方摸不?zhǔn)他的真實意圖，所以遲遲未決。如果不離婚，悅?cè)粫粫惠呑佣紝⑦@件事按在心底呢？

之后的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緯國建議悅?cè)辉僬覍ο髸r，不要對自已未來的先生要求太高，既能掙大把錢，又能干家務(wù)，還能陪她浪漫到底的人根本不存在。他真誠地告訴她：人無完人。

安緯國明白了一個道理：這段感情里，她毀掉的，是他關(guān)于她的那個夢想；而他欠她的，是一個原本承諾好的世界。兩個沒有共同生活理念的人錯把浪漫當(dāng)愛情，把愛情當(dāng)婚姻，又把婚姻當(dāng)游戲，才促成了這場悲劇。他們一直是彼此精神世界里的陌路人，這是造成他們婚姻失敗的真正原因。

離開華夏油田的那天下著春雨，淋過雨的空氣，濕漉漉的，和安緯國疲倦的心遙相呼應(yīng)。

把行李搬出那個曾經(jīng)的家時，一種悲涼的情感讓緯國忍不住淚流滿面。一段感情再也不可能續(xù)燃，一種聲音再也不可能回旋。緯國清楚，有的人即使再留戀，也必須要放棄；有的東西即使再喜歡，也不屬于你。那個自己曾經(jīng)深愛著的女人，再也不會與自己相依相偎。

安緯國知道，一切都即將成為過去，他把所有的愛留在了這里，把痛苦裝進心里，然后漂洋過海，去那遙遠的他鄉(xiāng)漫漫消化。

回首那棟熟悉的單元樓，緯國悲從中來，淚如雨下。因為大家都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離婚，不明真相的同事范哥還以為他舍不得妻子，樂呵呵地勸他不要太傷感。此情此景，梅悅?cè)灰蹭粶I下，無限悲戚。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她執(zhí)意要送緯國到北京。

雨繼續(xù)下著，不緊也不慢。路的中間是梧桐樹，新葉新綠，顏色醉人。只是吉普車里的兩個人，心中百感交集，無限唏噓。

范哥開著車子，還以為他們難舍難分，不時調(diào)侃兩句，說一些祝福的話。

到達北京后，他們登記了兩個房間。因為沒有結(jié)婚證，緯國選擇與范哥住在一起。范哥百思不解，以為他們在開玩笑，硬讓緯國與悅?cè)灰黄鹱　?/p>

安緯國啼笑皆非。

當(dāng)法航飛機載著安緯國劃過長空飛向那遙遠歐洲的時候，他空空蕩蕩的心就像飄在空中的一片落葉，不知將落在何方?；叵胨麄兊膼矍?，開始的時候如星火燎原，熊熊燃燒，后來一點點地被生活消磨殆盡，直到最后燈火逐漸暗淡，一陣風(fēng)過，便徹底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