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芯溢
(四川大學 外國語學院,四川 成都 610207)
翻譯就是將源語所包含的信息,按照其語境及文化,用目的語充分地表達出來的活動。而所謂的“零”翻譯則是不用目的語中現(xiàn)成的詞語來翻譯源語中的詞語,是一種將源語符號原封不動地轉(zhuǎn)入目的語的特殊處理方式。翻譯實踐中零翻譯的應用十分廣泛,例如英語中的“high” “style” “down ”等零翻譯詞匯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由日語零翻譯而來的“御宅族”“親子丼”“迷惑行為”等也早已成為大眾語篇中的高頻詞。零翻譯的概念最早由邱懋如提出,而后學界多有探討,近幾年相關(guān)理論研究呈明顯上升趨勢,但關(guān)于零翻譯的界定及其在翻譯活動中的歸屬問題仍存在爭議。翻譯作為人類最古老的文化活動之一,與之相關(guān)的理論研究源遠流長,早期又以語言學與翻譯的關(guān)系最為密切。在語言學家看來,翻譯就是一種單純的語際轉(zhuǎn)換活動,若僅從語言學的視角出發(fā),零翻譯似乎很難歸入翻譯研究的范疇。然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跨文化交際日趨頻繁,翻譯活動不斷擴大豐富,人們對翻譯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化:從早期的佛經(jīng)翻譯到近代的西學翻譯,再到新時期的各類文學、社科與技術(shù)翻譯,從被視為“正宗”的全譯,到編譯、節(jié)譯、譯述等種種“變譯”,翻譯活動呈現(xiàn)出豐富的形式與內(nèi)涵[1]95-96,這樣一來,似乎又很難說零翻譯不屬于翻譯??梢哉f,零翻譯的研究具有邊緣性,處在譯與不譯的灰色地帶,卻又能夠滿足當下高速發(fā)展變革中的翻譯實務需求,有其存在的理論價值和實用價值。為此,我們有必要從邊界回溯中心,以全面把握零翻譯的本質(zhì)特征,并進一步探討其理論構(gòu)建和實踐技巧。
譯界關(guān)于何為翻譯以及翻譯可行性的論爭由來已久,概括起來主要有三種看法:第一種看法認為翻譯是必然是可行的,而且是完全的,即所謂的“翻譯萬能論”。例如,德國學者本雅明借助《圣經(jīng)》中巴別塔的傳說,從哲學的角度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純語言”的概念,又將各種自然語言比作“被打碎的圣器”,即自然語言都是由名為“純語言”的圣器碎裂而來的碎片,因此相互之間并非毫無關(guān)聯(lián),而是相互補充、相互完善、共同發(fā)展,自然語言通過拼接與整合,最終都可以回歸純語言,支持翻譯的可譯性;克什米德則將翻譯置于語用學而非語言學的領(lǐng)域進行考察,他認為翻譯的本質(zhì)并不是語言間的一對一轉(zhuǎn)換,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理解,既然人類有著共同的大腦結(jié)構(gòu),即共同的生理基礎(chǔ),也就有著相似的思維方式,能夠做到相互理解,只要我們能理解源語的意圖,就一定可以在目的語中找到或創(chuàng)造出與之相應的表達方式,因此翻譯一定是可以實現(xiàn)的;我國哲學家賀麟也認為翻譯是可能的,因為“道”“體”(真實世界)是可以認識的,而“道”“體”又以“意”表達,因為“道”“體”對于所有人類是共通的,所以“意”可以在各種語言中得到保留,因此翻譯活動完全可以毫無障礙地在語言間進行[2]117。持此類可譯觀點的翻譯家們還從翻譯活動延續(xù)幾千年的事實來證明其可譯。
第二種看法則恰好相反。薩丕爾和沃爾夫提出的語言相對性原理認為,不同文化下,不同語言所具有的結(jié)構(gòu)、意義和使用等方面的差異,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使用者對環(huán)境的感知、思考方式及其價值觀、世界觀等,兩個不同的語言結(jié)構(gòu),是兩個語言文化的行為結(jié)構(gòu)差異導致的,而語言的結(jié)構(gòu)差異也直接導致了文化的行為結(jié)構(gòu)差異[3]134,阻礙翻譯活動的進行,因此翻譯只能是不完全的。德國哲學家洪堡特的語言世界觀學說也認為,語言處在人與世界之間,人必須通過語言來了解和認識世界,因此每一種語言都包含著一種獨特的世界觀,語言之間的本質(zhì)差異在于世界觀的不同,也正是這種本質(zhì)的不同決定了語言的不可譯性。國內(nèi)譯界長期以來關(guān)于“形似”與“神似”的爭論就是可譯性與不可譯性矛盾的集中體現(xiàn)。神似派旨在追求在思想深度、寫作風格等方面接近原作,卻往往忽略語言的固有形式;形似派雖然注意到了語言形式的作用,卻往往過分苛求譯作在句法形式、斟詞設(shè)韻上與原文保持一致,最終只能無奈得出翻譯不可能的結(jié)論。究其本質(zhì),不可譯論者對于翻譯的看法實際上是以源語語言文化為絕對的標準,他們認定翻譯(不)可能的共同基礎(chǔ)在于翻譯必須是兩種語言文字之間的轉(zhuǎn)換,由此造成某些語言文字固有特性的翻譯不可能[2]117。這些語言文字的固有特性,例如中文里的回文、頂針、諧音雙關(guān)等語音特色,以及日語里的某些特有的文化負載詞等,無論如何翻譯包括解釋都難以達到原文的效果。
第三種觀點介于前兩種之間,主張翻譯的可譯性是有限度的。譯界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較多,最具代表性的是法國語言學家、翻譯理論家喬治·穆南。他旗幟鮮明地反對“完全不可譯”和“完全可譯”這兩種極端的觀點,認為它們都只看到了翻譯活動的一個側(cè)面:前者過分苛求語言間固有形式和內(nèi)容的等價轉(zhuǎn)換,而后者卻一定程度上忽視了說話者的經(jīng)驗和語言的獨特性。實際上,翻譯活動是多種多樣的,在喬治·穆南看來,翻譯必定是可行的,只不過局限在某種限度之中,其可能性不存在于獨特性的領(lǐng)域,而只存在于共通性的領(lǐng)域,所以唯有當說話者和翻譯者處在相同的狀況中時,才有翻譯的可能,即翻譯的可譯性限度理論。更為重要的是,喬治·穆南對翻譯活動的過程始終持發(fā)展辯證的態(tài)度,他主張的可譯性限度并非一成不變,隨著人類各語言文化間的接觸日趨頻繁以及人類認知水平的不斷提升,翻譯的可能性也就會不斷擴大[4]33。翻譯可譯性限度的動態(tài)發(fā)展理論打破了“完全可譯”和“完全不可譯”之間非此即彼、二元對立的局面,實現(xiàn)了翻譯可譯性與不可譯性的相對統(tǒng)一。
那么,零翻譯究竟是不是翻譯,它在翻譯研究中又處在何種位置呢?在筆者看來,零翻譯一定是翻譯,也理應納入翻譯研究的范疇,因為零翻譯的“零”并不等同于不可譯或不翻譯,零翻譯與不翻譯之間并不具備明顯的因果關(guān)系,二者并不矛盾。零翻譯看似沒有翻譯,有的只用隨意選擇的諧音字音音譯源文的詞或把外文照搬過來,但是,從深層次看,其包含了源語所有的含義,是最精確的翻譯[5]27。零翻譯與不翻譯的區(qū)別在于,不翻譯是無為,是消極的逃避,而零翻譯則是有為,是一種積極的嘗試。在翻譯研究中,“翻譯萬能論”構(gòu)成了零翻譯存在的前提,因為唯有承認語際翻譯中一切都是可譯的,零翻譯才有棲身之所;而翻譯可譯性限度的動態(tài)發(fā)展理論則為新時期零翻譯概念的引入提供了理論支撐:在跨文化交際日益繁盛的今日,零翻譯幾乎遍布我們?nèi)粘I畹姆椒矫婷妫陔姎?、機械、建筑、計算機等現(xiàn)代科學技術(shù)領(lǐng)域里,有時零翻譯甚至成為了唯一的選擇,就其目前使用的勢頭而言,零翻譯在今后的實踐中會表現(xiàn)出有增無減的趨勢[6]129,大眾對零翻譯詞匯的普遍接納,一定程度上也是科技進步和文化繁榮的體現(xiàn)。因此,零翻譯實則是新時期翻譯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有效彌補了翻譯實踐中由語言文字的固有形式造成的局部不可譯現(xiàn)象,為解決翻譯的不可譯問題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從宏觀層面看,零翻譯也是翻譯,可以納入翻譯研究范疇,它是對翻譯可譯性限度的進一步延展,也是對不可譯性的有效彌補。從中觀層面看,學界對于零翻譯的認知和界定也在不斷推進,由最初的模糊、寬泛,逐步走向具體、清晰,內(nèi)涵、外延、本質(zhì)及功能的研究也在逐步展開,理論架構(gòu)不斷完善。李丹梳理學界探討零翻譯概念的論文后,將零翻譯的認識發(fā)展分成三個階段—初始階段、二分法階段、縮小階段[7]121,筆者將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細化和闡釋。
學界對零翻譯的關(guān)注始于邱懋如引入零翻譯的概念,這也往往被視作零翻譯認知的第一階段。邱懋如認為:零翻譯的“零”具體包含兩層含義:一是源文中的詞語故意不譯;二是不用目的語中現(xiàn)成的詞語譯源文的詞語。他又進一步解釋道,第一類零翻譯現(xiàn)象出現(xiàn)在兩種語言因句法結(jié)構(gòu)的差異不可調(diào)和,必須做出調(diào)整時,這種零翻譯是使目的文符合目的語句法結(jié)構(gòu),便于目的文讀者理解;第二類零翻譯則主要指音譯和轉(zhuǎn)譯,且這類音譯詞或移譯詞需要包含源語所有的含義[5]26-27。不可否認的是,邱懋如引入零翻譯的概念具備一定的前瞻性和現(xiàn)實意義,敏銳地捕捉到了翻譯實務中的新現(xiàn)象并初步嘗試將其方法化、理論化,為我們揭示了零翻譯現(xiàn)象的存在。但他對零翻譯的探討僅停留在現(xiàn)象層面,尚未上升至對零翻譯的本質(zhì)及意義的思考,只是單純羅列出零翻譯可能具有的表現(xiàn)形式,卻無法從根本上回答零翻譯究竟是什么、為什么、我們應該怎么做的問題。同時,將音譯、轉(zhuǎn)譯與省略法等并列的翻譯方法共同歸入零翻譯的概念中,難免有概念負載過重,內(nèi)涵外延含混不清之嫌,學界對此多有爭論。
進入第二階段,學界對零翻譯的認知有所細化,部分學者嘗試利用二分法來劃定零翻譯的內(nèi)涵與外延。代表性的如劉明東從語言表達差異、文化差異以及源語詞匯創(chuàng)新三個方面分析零翻譯存在的理論依據(jù)后,將零翻譯分為絕對零翻譯和相對零翻譯。他認為絕對零翻譯就是完全不使用目的語詞匯,如省譯和移譯;而相對零翻譯則是通過變通的方式巧妙運用目的語詞匯,從而恰到好處地表達源語詞匯意思,如音譯、音義兼譯、補償、象譯等[8]30-31。羅國青則將零翻譯分為窄式和寬式,他認為嚴格意義上的零翻譯指逆向式翻譯,即移植,在譯語中采用源語的文字符號,由讀者進入源語語言文化去理解譯文;寬泛意義上的零翻譯在窄式的基礎(chǔ)上還包括借用、引用、附注、語碼轉(zhuǎn)換等手法[9]43??梢哉f,進入第二階段后,學者們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零翻譯現(xiàn)象并將其納入討論的范疇,進一步擴大了零翻譯的內(nèi)涵,又通過一分為二的方式賦予了零翻譯“廣義”定義和“狹義”定義,與先前概念外延含混不清的狀態(tài)相比稍顯清晰,但仍舊停留在現(xiàn)象層面,尚未完全觸及零翻譯的本質(zhì)。同時,直譯加注、歸化和移植的具體所指不清、層級區(qū)分不明,有將翻譯策略與翻譯方法相互混同的嫌疑,定義不夠準確,零翻譯的本質(zhì)究竟是一種翻譯技巧、翻譯觀念還是翻譯方法,有待進一步明晰。
第三階段零翻譯的概念進一步縮小,不再采用二分法,一般稱為縮小的零翻譯[7]121。最先與零翻譯區(qū)分開來的就是音譯,音譯即按音翻譯,就是將一種語言中的詞語準確地按其語音結(jié)構(gòu)轉(zhuǎn)換成另一種語言,只譯詞語的聲音和形式,而并沒有譯出詞的具體含義,與零翻譯的內(nèi)涵相悖。隨后零翻譯又與移譯、移植等相似的概念進行了區(qū)分,移譯是指直接將源語中的語言文字符號移植到目的語中,但僅限于詞語與詞語間的移植,沒有覆蓋小句、段落以及篇章。移植與移譯相似,也僅僅是將源語中的詞語直接植入譯語中,概念外延不夠充分。而后省略與免譯等也因部分省略了源語的形式或內(nèi)容而相繼與零翻譯區(qū)別開來。至此,學界對零翻譯的探討開始脫離對局部現(xiàn)象的梳理,上升至關(guān)乎其本質(zhì)的探討。一般認為,零翻譯首先應該歸于全譯,黃忠廉將全譯劃分為直譯和意譯兩種策略,下設(shè)成對譯、增譯、減譯、移譯、換譯、分譯、合譯七種翻譯方法[10]53-72。李丹認為零翻譯是一種翻譯方法,與音譯、免譯、省譯等屬于同一層級,應該按照其功能劃入七法之中的移譯法。她還進一步說明,根據(jù)原文語形的移譯方式,移譯又可以細分為原形、有形和無形移譯三種,原形移譯即零翻譯,是一種將源語符號原封不動地移入譯語的全譯方法[7]126。與之相對的,方夢之則認為零翻譯自成一格,同音譯、免譯、省譯等翻譯方法之間存在上下義關(guān)系,應該歸屬于更上一個層級的翻譯策略,與直譯、意譯同屬翻譯策略之本,應共同構(gòu)建起翻譯策略的三元框架圖[11]3。
中觀層面看,雖然學界對零翻譯的認知日趨完善,但究其本質(zhì),零翻譯究竟應歸屬于翻譯方法還是翻譯策略仍有待進一步探討,翻譯的觀念、原則、策略和方法等近似概念也需要加以區(qū)分和說明。從微觀層面看,早在學界為零翻譯的歸屬問題爭論不休之前,大眾就已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零翻譯,漢語詞匯也因此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充和發(fā)展,更能適應全球化背景下的跨文化交流。從宏觀層面和中觀層面嘗試將零翻譯理論化,很大程度上也源于零翻譯在微觀實踐中不可替代的實用價值。具體而言,李丹將零翻譯的作用對象分為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12]94,非語言符號即術(shù)語、單位符號、數(shù)字與數(shù)學符號等,而語言符號則是縮略語、專有名詞以及通用詞匯等;李家春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補充了語句和語篇中的零翻譯現(xiàn)象[13]97;筆者在此基礎(chǔ)上結(jié)合日語中的翻譯實例進行說明。
縮略語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由較長的語詞縮短省略而成的語詞,另一種則是由某個詞條中各單詞的首字母組成的首字母大寫詞。一些大眾普遍熟知的縮略語,如VCD、WHO、WTO、GDP、GPS等,無論是翻譯成日語還是翻譯成中文,大多都會沿用原英語縮略語的形式,而不采用全稱翻譯,主要是為了避免冗詞贅句,提高交際的效率。一些大眾不太熟悉的日語縮略詞,如KY(空気読めない)、US(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AKB48(秋葉原を拠點をして活動する日本の女性アイドルグループ)、JK(女子高生)等,是日語中獨有的語言現(xiàn)象,雖然在翻譯成中文時可以進行解釋性的翻譯,KY即“不識趣,不會察言觀色”,US即太宰治《人間失格》中的一句話“生而為人,我很抱歉”,JK制服即“日本女高中生的制服”等,但一定程度上會折損這些縮略語本身帶有的幽默、輕松的色彩,難以達到預期的表達效果,反倒是零翻譯的方式更加巧妙。筆者認為,一些中文流行語中的縮略詞,如YYDS(即“永遠的神”的縮寫,用來贊美人物、事件、事理、事物等)、XSWL(即“笑死我了”的縮寫,用于對搞笑事件的評論)、母胎solo(從出生開始一直保持單身)等也是同樣的道理,在翻譯成日語時不妨采用零翻譯的方式,YYDS和XSWL可以直接沿用其原本的字母縮略形式,母胎solo則可日譯為“母胎ソロ”。與解釋性翻譯相比,零翻譯不僅更加簡潔明了、醒目易解,而且能夠最大限度保存源語的語言特色和文化特色,在縮略語的翻譯中往往能發(fā)揮四兩撥千斤的奇效。
專有名詞主要用于表示特定的、獨一無二的人或物,如人名、地名、國家名或景觀名等,與普通名詞相對。當傳統(tǒng)的音譯或?qū)ψg等翻譯方式不足以應對復雜場景中的翻譯需求時,零翻譯就成為了很好的補充。除了最為常見的人名、地名、國家名之外,近年來專有名詞的零翻譯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領(lǐng)域的運用也十分廣泛。文化方面如日本特有的文學藝術(shù)形式“俳句”“川柳”“浄瑠璃”“歌舞伎”“相撲”等就可以采取零翻譯的方式,借用日語的漢字譯為中文的“俳句”“川柳”“凈琉璃”“歌舞伎”“相撲”;中文里特有的文化負載詞,如“四書五經(jīng)”“二十四節(jié)氣”“春節(jié)”“京劇”等,也完全可以采取零翻譯的方式借用日語的漢字譯為“四書五経”“二十四節(jié)気”“春節(jié)”“京劇”,以此保留中文的語言特色,助推中國文化走出國門。政治、經(jīng)濟領(lǐng)域的零翻譯現(xiàn)象更為突出,如日本的文部科學省(文部科學省)、厚生労働省(厚生勞動省)、どじょう內(nèi)閣(泥鰍內(nèi)閣)、アベノミクス(安倍經(jīng)濟學)等就直接采用了零翻譯的方式;我國政府工作報告中一些帶有中國特色的詞匯,大多也采用零翻譯的形式,如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の中國の特色ある社會主義)、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shè)(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shè))、脫貧攻堅戰(zhàn)(貧困脫卻堅塁攻略戦)、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農(nóng)村振興戦略)、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都市·農(nóng)村融合発展)等。此類零翻譯主要是為了最大限度保存源語的信息量,準確向雙方讀者傳遞各自的政治經(jīng)濟形態(tài)和文化特色,體現(xiàn)出源語與譯語雙方互相尊重、彼此豐富促進的特點,為跨文化交際提供了有效助力。
隨著全球化進程不斷深入,各種國際文化交流活動也在不斷增加,部分零翻譯的詞匯由于大眾的廣泛接受,逐步在目的語中固定下來,形成約定俗稱的通用語。例如,很多奢侈品牌的零翻譯“ Prada ” “ Gucci ” “ Fendi ”比其漢譯“普拉達”“古馳”“芬迪”等更廣為人知;果粉們對蘋果公司的iPhone、iPad、MacBook系列產(chǎn)品如數(shù)家珍,日語中也直接將其當作外來語看待,日常生活中幾乎沒有人使用“網(wǎng)絡智能手機”“平板電腦”“臺式電腦”的說法,頗為有趣的是,許多網(wǎng)絡流行語也常采用零翻譯的方式,深受中日年輕人的喜愛。如中文里新出現(xiàn)的流行語“凡爾賽文學”“內(nèi)卷”“神獸”“寶藏女/男孩”等,在日語中可以直接零翻譯為ベルサイユ文學(SNSで苦しさを訴えるふりをして自慢しているつぶやきを揶揄する時に使われる言葉)、內(nèi)巻き(人々が不必要な內(nèi)部競爭に巻き込まれること)、神獣(新型コロナウイルス感染癥の蔓延中、自宅でオンライン授業(yè)を受ける子供のこと)、お寶級の女/男(他人に知られていない才能を持ち、全身に寶物が埋蔵されているような人),隨著這些新興的零翻譯詞匯在日語中逐漸固定下來,日常生活中使用時也可以省略后續(xù)的解釋和說明;同樣的,日本社會慣常使用的“丼”“迷惑”“お宅”“殘念”等詞匯也早已被廣大中國年輕人所熟知,由此類零翻譯詞匯發(fā)展而來的牛丼(日式牛肉蓋澆飯)、迷惑行為大賞(即令人費解或忍俊不禁的行為)、御宅族(沉溺或熱衷于動畫、漫畫以及電子游戲的人)、殘念(即遺憾、可惜的意思)等中文詞匯甚至成為了大眾語篇中的高頻詞。此類零翻譯詞匯集中體現(xiàn)了當下人們普遍關(guān)注的熱點現(xiàn)象,符合大眾言語的需求,當短時間內(nèi)無法在目的語中找到或創(chuàng)造出一個準確的詞語來替代它們時,零翻譯不失為一種權(quán)宜之計。不過,此類零翻譯具有不穩(wěn)定性,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或棄之不用,或被新的譯法代替[14]480-482,取而代之的將是更多更具特色的表達方式。
相較于縮略語、專有名詞和通用詞匯的零翻譯而言,語句和語篇中的零翻譯現(xiàn)象并不多見,一般出現(xiàn)在應用文或科技文等文體中,如各類學術(shù)著作、文獻期刊以及教材等,在需要引用或摘錄外文原文時一般采用零翻譯的形式,將一個或多個語句乃至一個完整的語篇直接嵌入目的語中。以《日語翻譯理論與實務》一書為例,該教材中就有這樣的論述"以下本文節(jié)選自日本2005年舉辦國際翻譯大賽的文章之一,讀者不妨先閱讀后試著翻譯一下,然后看出現(xiàn)什么問題沒有,你又是怎么解決的",隨后附上日文原文及翻譯說明"小さな家の近くにまだ武蔵野面影の殘る疎林と、細かい川の流れる土手の小道があって、冬の季節(jié)に黒土に霜が白く立った"[15]156-157。此處的零翻譯顯然是作者刻意為之,將具有代表性的例句完整摘錄進文本中而非直接給出參考譯文,主要是為了拋磚引玉,以此啟發(fā)讀者的進一步思考。此外,該教材提及非本土的翻譯理論時也會附帶外文說明,以便有一定外語讀解能力的讀者進行拓展學習。由此可見,語句和語篇中的零翻譯能夠幫助讀者準確、快速地在原文中定位,把握作者的引用目的,同時調(diào)動讀者的主觀能動性,啟發(fā)讀者獨立思考。若將引用部分譯成目的語,反而會增加讀者的理解難度,形成閱讀障礙,相比之下,零翻譯的方式更加直截了當,給予作者和讀者更為廣闊的探討空間。
綜上所述,零翻譯在宏觀層面上可以歸入翻譯研究的范疇,中觀層面上可以作為翻譯方法或翻譯策略加以界定,微觀層面上則可以在縮略語、專有名詞、通用語以及語句語篇引用等方面具體指導翻譯實踐。可以說,隨著學界對零翻譯的認識和探討不斷深入,零翻譯也必然會在未來的翻譯實務中發(fā)揮出更大的價值。當今世界,不同文化之間的對話與交流、沖突與融合日趨頻繁,各種思想文化相互交織、相互碰撞,翻譯活動不僅形式更為多樣,內(nèi)涵也更為豐富。正因為如此,我們對翻譯的理解、對翻譯活動復雜性的認識也不可能一勞永逸地完成,而必須在翻譯研究的不斷發(fā)展中才能逐步得以深化[1]98。在翻譯史早期,翻譯僅被看作是代替原文的一種技藝或技巧;隨后又從語言學的角度被看作是不同語言之間的相互轉(zhuǎn)換;當翻譯學發(fā)生“文化轉(zhuǎn)向”后,翻譯甚至被看作是一種特殊的文化活動或政治活動[9]144。隨著翻譯研究的范圍不斷擴大,其邊界也逐漸變得模糊不清,為翻譯理論和實踐研究提供了廣闊的探索空間。零翻譯作為一種全新的思路,打破了語言間相對封閉的狀態(tài),促進了語言與語言之間的相互滲透、相互交融[6]130。不可否認的是,零翻譯的概念具有巨大的理論潛能和實用價值,它看似無為,實則大有所為,既鞏固了翻譯可譯性原則的根基,同時也能有效彌補翻譯實踐中的局部不可譯現(xiàn)象,是對翻譯可譯性限度的進一步拓展。雖然看似處在“灰色地帶”,但唯有將零翻譯真正納入翻譯研究的視野,方能彰顯出新時代翻譯概念的多元性與包容性。然而,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零翻譯也是一把雙刃劍,我們?nèi)砸磳E用零翻譯手段[5]27。在翻譯實踐中,譯者應充分發(fā)揮自身主觀能動性,全面考慮譯語國家、民族的文化語境、譯語讀者的接受能力、譯文的表達效果等因素后合理地運用零翻譯,而不可將其作為懶惰和無能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