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強
內(nèi)容提要 《實驗小說論》最早漢譯本存在兩個內(nèi)容一致、署名各異的版本:署名“修勺譯”的美的書店本與署名“張資平譯”的新文化書局本。本文先從底本語言、文學淵源等方面指出新文化書局本存在的疑點,再從副文本、出版經(jīng)過等方面對美的書店本加以考述,最終得出結(jié)論:美的書店修勺譯本是有據(jù)可查的真本,新文化書局“張資平譯本”是托名張資平的偽本。時至今日,《實驗小說論》偽本仍被當作“民國西學漢譯要籍”加以重版,也反映出學界史料辨?zhèn)我庾R較為薄弱。去偽存真,確保史料的可靠性,應成為文學研究的第一步。
《實驗小說論》(Le Roman expérimental)是法國作家左拉(émile Zola,1840—1902)最重要的自然主義理論著述之一,其最早的漢譯本存在兩個版本:美的書店1927 年版《實驗小說論》(下文簡稱為“美的書店本”)與新文化書局1930 年版《實驗小說論》(下文簡稱為“新文化書局本”)。①美的書店本的版權(quán)頁顯示:原著者為“左拉”,譯者為“修勺”,發(fā)行者為“美的書店”,出版時間為“民國十六年六月”。新文化書局本的版權(quán)頁顯示:原著者為“法國佐拉”,譯者為“張資平”,發(fā)行者為“新文化書局”,出版時間為“民國十九年九月再版”。據(jù)現(xiàn)有史料,無法查實新文化書局本是否存在初版本,更無從知曉其初版的年份。本文中的“新文化書局本”均指該書局1930 年“再版”本。一本書發(fā)行多個版本,本屬正常。但令人疑惑的是,《實驗小說論》上述兩個版本的內(nèi)容完全一致,其署名的譯者卻不相同。兩者之間有何關(guān)系?蔣承勇、曾繁亭在梳理自然主義中國百年傳播史時曾指出:“眾多左拉的中文譯者中,張資平(當時以“畢修勺”為名)堪稱代表性人物。他不但依托上海世界書局出版了眾多左拉作品的中譯本,還先后翻譯了多篇左拉重要理論文獻。早在1927 年,他便將左拉最重要的理論著作《實驗小說論》譯入國內(nèi)。”②蔣承勇,曾繁亭. 《含混與區(qū)隔:自然主義中國百年傳播回眸》. 學術(shù)研究,2019(7): 139.可見,針對上述現(xiàn)象,蔣、曾二人認為新文化書局本是美的書店本的重版,且重版時署上了譯者的真名,即“張資平”,“修勺”則是他的筆名。但這是想當然的錯誤論斷,因為畢修勺和張資平各有譯著流傳,風格、領(lǐng)域不盡相同,又各有年譜傳世,顯然不是同一人。《實驗小說論》兩個版本之間的關(guān)系究竟是重版,還是盜版?如果是重版,如何解釋譯者姓名的改易?如果涉及盜版問題,兩者中何者為真本,何者為偽本?③涉及盜版的情況下,無法直接根據(jù)出版年份的先后判定兩個版本的真?zhèn)?。因為美的書店本《實驗小說論》可以確定是于1927 年6月初版,而新文化書局本《實驗小說論》目前僅知是于1930 年9 月“再版”,現(xiàn)有史料無法查明后者的初版時間。因此,兩者的出版時間不具備可比性。要解決這些問題,非對兩個版本做一番細致的分析與考證不可。
漢譯《實驗小說論》上述兩個版本中,新文化書局本受到的關(guān)注顯然比美的書店本要多,它先后被收錄進多種文獻資料,如北京圖書館編寫的《民國時期總書目(1911—1949)》、徐仲佳撰寫的《張資平著譯年表》、謝天振和查明建合著的《中國現(xiàn)代翻譯文學史》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李天綱主編的《民國西學要籍漢譯文獻》系列叢書,作為叢書之一的《實驗小說論》由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于2017 年影印出版,底本為國家圖書館藏本(即新文化書局1930 年“再版”本)。然而,筆者認為,這本被國家圖書館收藏的“張資平譯”《實驗小說論》尚存在幾個令人費解的疑點。
第一,翻譯底本的語言與“譯者”張資平慣常的譯出語不相吻合。細讀《實驗小說論》漢譯本,便可發(fā)現(xiàn)譯者采用了漢法夾雜的行文形式,以漢語譯文為主體,雜以少量的法語原文,原文短的僅有個別單詞,長的包含若干短句,可起到補釋譯文的重要作用。另外,譯者還對幾個容易被誤解的法語關(guān)鍵詞做了注釋,闡述其翻譯的理據(jù)。比如:“實驗”(expérience),譯者解釋道:“這里‘實驗’二字是原文的Expérience,平??勺g為‘經(jīng)驗’,但這里卻似乎應譯為‘實驗’。原文的Expérimentation我也譯為‘實驗’。二者混和難辨,我無法只以括弧為Expérience 的‘實驗’,以示分別?!雹茏罄? 《 實驗小說論》. 張資平譯. 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7 年,第9 頁。在法語中,expérience 為多義詞,可作“經(jīng)驗”理解,也可作“實驗”理解。作“實驗”理解時,它與expérimentation(即“實驗”)一詞意義相同。左拉在原著中對兩詞基本不做區(qū)分,混合使用。這些針對法語原詞的翻譯注釋,無疑是《實驗小說論》譯自法語原本的有力佐證,排除經(jīng)由其他語言轉(zhuǎn)譯的可能。張資平是現(xiàn)代著名作家,同時也是文學翻譯家。然而,他是否通曉法語?是否有能力從事法語翻譯?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有必要對他掌握外語的情況進行調(diào)查。張資平在日本讀預科時,日記簿是他的藝術(shù)源泉,“里面所寫的有英文,有德文,有日文,有中文”⑤張資平. 《 我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過》. 文藝創(chuàng)作講座,1932(2): 9.。據(jù)此可知,張資平接觸的外語至少包括英語、德語、日語三種。其中他掌握程度最高的當屬日語,這與他的求學經(jīng)歷有關(guān):張資平1912年考取廣東省官費赴日本留學,1922 年從東京帝國大學畢業(yè)后回國,留日共計十載。有研究者指出,張資平的文藝理論著述“全都是由日文轉(zhuǎn)譯或據(jù)日本學者的研究成果編譯的”⑥巫小黎. 《 張資平小說思想價值與歷史影響的再認識》. 廣東社會科學,2006(6): 150.。縱觀張資平一生的譯介活動(包括文學譯介和自然科學譯介),可發(fā)現(xiàn)日語是他主要的、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譯出語。至于法語,張資平在求學期間可能修過有關(guān)的課程。他在《我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過》中說過:“在大學預科期內(nèi),英、法文的教師才介紹許多歐美的名著給我們讀。”⑦張資平. 《 我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過》. 文藝創(chuàng)作講座,1932(2): 8.然而,張資平對法語并不精通,他在《讀創(chuàng)造社》中提及王獨清熟悉法國情形,而且會說法國話,當時成仿吾欲赴法國拜訪友人,請王代寫名片地址,后者寫下“兩三行我不認識的法文”⑧張資平. 《 讀創(chuàng)造社(三)》. 絜茜,1931(4): 26.(張資平語)。張資平不諳法語,慣常的譯出語又是日語,說他是法語版《實驗小說論》的譯者,實在匪夷所思。
第二,直接接觸左拉的原著并非張資平攝取自然主義文學資源的通常做法。學術(shù)界一般認為,張資平的小說創(chuàng)作具有自然主義的傾向。⑨鄂基瑞與王錦園的《張資平——人生的失敗者》、顏敏的《在金錢與政治的漩渦中——張資平評傳》等專著,以及靳明全的《張資平與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巫小黎的《張資平與日本自然主義文學》、林虹的《自然主義與張資平的小說創(chuàng)作》等多篇論文都指出,張資平的小說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出自然主義的傾向。然而,他的自然主義傾向是受了法國文學的直接影響嗎?對此,有學者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張資平被公認為自然主義作家,但他的自然主義作風卻是源自日本而不是歐洲?!雹馍辖椅仔±琛稄堎Y平小說思想價值與歷史影響的再認識》,第150 頁。的確,張資平扣文學之門伊始,便與日本自然派文學結(jié)下不解之緣。在日本讀預科期間,張資平“無一天不在性的苦悶中”?張資平. 《我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過》. 文藝創(chuàng)作講座,1932(2): 9.,對書寫性欲苦惱的日本自然派文學尤為喜愛。他說:“就從這時候起,我開始讀日本自然主義作家的作品了。我在《朝日新聞》上面,發(fā)現(xiàn)了島崎藤村的《新生》,在《福岡日報》上看見了田山花袋的《弓子》,都使我讀得津津有味。”?張資平. 《胎動期的創(chuàng)造社》. 大眾夜報,1948-06-12(3).張資平提到的島崎藤村和田山花袋是日本自然派最具代表性的兩位作家,而令他興味盎然的《新生》和《弓子》后來都成為他寫小說的范本。除了閱讀日本自然派作品外,張資平攝取自然主義文學資源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途徑:日本文藝論著。他通過日語轉(zhuǎn)譯或編譯了大量的歐洲文藝著作,其中最重要的當屬《文藝史概要》(后更名為《歐洲文藝史大綱》,第三章《自然主義》約占全書篇幅的一半)。張資平在該書的序文中向讀者申明:“本書材料多採自下舉的兩部書:(1)日本新潮社出版的《近代文藝十二講》;(2)日本青山為吉氏的《文藝史》。”?張資平. 《文藝史概要》. 武昌:時中合作書社,1925 年,第3 頁。此為序言中的頁碼。可見,張資平對歐洲文藝理論的熟諳,與詳讀日本評論家的著作有密切關(guān)系。巫小黎不無道理地指出:“張資平未能直接蒙受歐洲自然主義文學的澤溉,對外國文學的了解和領(lǐng)悟也較遲,他對自然主義文學理論及創(chuàng)作發(fā)生興趣實是受了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影響?!?上揭巫小黎《張資平小說思想價值與歷史影響的再認識》,第151 頁。總而言之,張資平與日本文學有很深的淵源,日本可謂是他攝取西方文學資源的主要媒介,他的自然主義傾向便經(jīng)由日本文學界形成。繞開日本這個中介,直接接觸自然派大師左拉的原著,實非張資平接受自然主義影響的常規(guī)途徑,確有可疑之處。
第三,“張譯”《實驗小說論》的出版書局有制作偽書的“前科”,且無法通過各種權(quán)威工具書查實,不免有“幽靈出版社”?“幽靈出版社”一語出自郭沫若的《北伐途次·后記》:“本篇在發(fā)表的‘中途’,上海有一家幽靈出版社,把前二十五節(jié)盜取了去,作為《北伐途次——第一集》而‘出賣’了?!惫舴Q該書局為“幽靈出版社”,是因為它背景信息模糊,早期專以盜版翻印為能事。的嫌疑?!秾幉ㄊ姓驴酚?929 年4 月刊發(fā)了時任寧波市長羅惠僑的一則訓令:《令公安局為查禁新文化書局〈三民主義〉由》,文中提到浙江省政府查獲一本上海新文化書局發(fā)行的“禁書”,名曰《三民主義》,內(nèi)容卻在談共產(chǎn)主義,此書系偽書無疑。據(jù)版權(quán)頁信息,可知新文化書局的地址位于上海四馬路五百十二號。然而,《上海出版志》所附的《1843—1949 年上海出版機構(gòu)一覽表》共統(tǒng)計了322 家上海近現(xiàn)代出版機構(gòu),其中并沒有新文化書局。它亦未被收錄進《近現(xiàn)代上海出版業(yè)印象記》《民國出版標記大觀》《中國現(xiàn)代編輯學辭典》等各種出版類工具書。雖然不完全排除上述工具書出現(xiàn)遺漏的可能,但是如果把未被工具書收錄與制作偽書兩件事結(jié)合起來看,我們不禁要懷疑新文化書局到底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出版機構(gòu),還是作偽者捏造的一個子虛烏有的書局。
此外,張資平本人及同時代人的傳記性、回憶性著述中均未提及《實驗小說論》這部譯作?,F(xiàn)代書局1932 年出版的《張資平評傳》較為詳盡地羅列了張資平的著譯作品,其中“文藝論譯”一欄只列舉了三本譯著,即《文藝新論》《歐洲文藝史大綱》《普羅文藝論》,《實驗小說論》并不在列。
與新文化書局本不同,《實驗小說論》美的書店修勺譯本似乎受到了學界的冷遇,僅被極少數(shù)畢修勺的友人提及,甚至未被收錄進畢氏后人編寫的《畢修勺年譜》和《畢修勺先生譯著目錄》。下面,筆者將從三個方面對這個幾乎被人遺忘的美的書店修勺譯本進行考述。
首先,譯者畢修勺的教育背景及人生經(jīng)歷與漢譯《實驗小說論》副文本所透露的諸多信息基本吻合。畢修勺1920 年赴法國勤工儉學,1925 年底學成歸國,共計留法約六年?;貒?,他先是短暫在故鄉(xiāng)浙江臨海教書,后于1926 年暑期赴上海謀生。他在《我信仰無政府主義的前前后后》一文中回顧了這次上海之行:“1926 年暑假,我不得已向母親討了60 元路費去上海。那時,陳宅桴已回國,在上海立達學園教法語,暑假回家探親后返校,我與他同船到了上海。我住在陳的宿舍里,埋頭翻譯左拉的短篇小說。”?陳思和,趙興華,畢克魯編. 《翻譯家畢修勺》. ??冢汉D铣霭嫔纾?018 年,第14 頁。畢修勺文中提到的“立達學園”由匡互生、豐子愷、朱光潛、朱自清、夏丏尊等人共同創(chuàng)辦,地址位于上海市東北部的江灣。由此可知,1926 年下半年,畢修勺寄居在同鄉(xiāng)兼好友陳宅桴的住處,即立達學園所在地——江灣。據(jù)漢譯本末尾的落款,《實驗小說論》于1926 年10 月4 日在江灣譯畢。顯而易見,畢修勺的人生軌跡與譯本的完稿時間和地點完全匹配。另外,如前文所言,《實驗小說論》譯自法語原本,故譯者自然要通曉法語。與張資平不諳法語不同,畢修勺可是精通法語的留法生,足以勝任左拉著作的翻譯工作。事實上,為了能在上海站穩(wěn)腳跟,畢修勺彼時首選的謀生手段便是法語翻譯,左拉的文論和小說就在此時進入他的視野,成為他的第一批試筆譯作。
其次,畢修勺翻譯《實驗小說論》并非出于偶然,這部處女譯作實際是他宏大的左拉著作翻譯計劃的開端,其在譯者整個翻譯計劃中的獨特位置以及與后續(xù)譯作《左拉小說集》的緊密關(guān)聯(lián),都表明該譯本絕非偽作。畢修勺之所以首選左拉作品作為譯介對象,主要源于他對左拉的推崇與服膺。畢氏早年在法國留學之際,偶然讀到保羅·亞勒克西(Paul Alexis)的《左拉傳》,被左拉的悲慘身世所感動,于是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左拉的全部作品都翻譯成中文,介紹給在黑暗和困苦中掙扎、奮斗的祖國人民”?同上,第4 頁。。1925 年底,他留學回國所攜帶的唯一財富即是五六十卷書籍,“幾乎囊括了左拉的全部作品”?同上,第5 頁。。畢修勺的左拉翻譯之路肇始于立達學園時期,他于1926 年秋先后譯出了《實驗小說論》和《左拉小說集》(與陳宅桴合譯)。從副文本方面來看,這兩部譯作具有以下共同點:翻譯底稿語言均為法語,正文前都寫有《譯者小言》,這兩篇譯序甚至成稿于同一天:1926 年10 月13 日。對比兩篇《譯者小言》,可知畢修勺翻譯這兩本書分別出于不同的目的:譯《實驗小說論》旨在闡明左拉的文藝主張,譯《左拉小說集》旨在介紹左拉的文學作品。畢修勺對左拉的文藝主張的譯介要先于其文學作品。他在《〈實驗小說論〉譯者小言》中對此作了說明:“譯者本想先譯述他的著作,然后再來介紹他的主張,但現(xiàn)在覺得借他這篇《實驗小說論》很可為他的主張的梗概,所以不揣冒昧的譯出來,先行介紹了。”?修勺. 《譯者小言》. 左拉. 《實驗小說論》. 修勺譯.上海:美的書店,1927 年,第1 頁。對左拉的文藝主張略作介紹之后,畢修勺便按部就班地翻譯左氏的文學作品,他的譯介策略是“先從其短篇小說集中選優(yōu)試譯,然后其名著”?宅桴,修勺. 《譯者小言》. 左拉.《左拉小說集》. 宅桴,修勺合譯. 上海:出版合作社,1927 年,第1 頁。。由此可見,畢修勺的這兩部早期譯作中,《實驗小說論》實為《左拉小說集》的前奏,兩者形成一種前后呼應的關(guān)系,共同拉開了畢氏龐大的左拉著作翻譯計劃的序幕。為了完成這項翻譯計劃,畢修勺“90 年生涯有50 多年都在筆耕左拉”?? 畢克魯. 《翻譯家畢修勺百年祭》. 世紀, 2002(5): 49.? 參看《新文化》月刊第1 卷第6 期。本期雜志末尾的廣告頁介紹了美的書店在售的各種書籍,包括三種叢書:性育小叢書、普通文藝類叢書和浪漫派文學叢書?!秾嶒炐≌f論》屬于普通文藝類叢書。? 張之洞. 《書目問答》. 北京:朝華出版社, 2017 年,第249 頁。? 趙長海. 《論“偽裝本”》. 大學圖書館學報, 2007(2): 42.? 黃霞. 《簡述國家圖書館藏革命歷史文獻中的偽裝本》. 文獻, 2003(4): 22.。
再者,畢譯《實驗小說論》的出版經(jīng)過進一步證實它是有根有據(jù)的真本。畢修勺1926 年10 月譯畢的《實驗小說論》并沒有直接印發(fā)單行本,而是先在《新文化》月刊第1 卷第2 至4 期“文藝雜記欄”上連載。1927 年6 月,連載完畢的《實驗小說論》才由美的書店作為“新文化文藝叢書”之一出版單行本。針對美的書店發(fā)行的《實驗小說論》單行本,《新文化》月刊第1 卷第6 期特地刊發(fā)了推介廣告:“《實驗小說論》,左拉著,修勺譯,每冊三角。自然主義之小說在二十世紀中甚為爛漫,本書述自然主義之理論,深入顯出,正為自然派小說家之指南針也。”?? 畢克魯. 《翻譯家畢修勺百年祭》. 世紀, 2002(5): 49.? 參看《新文化》月刊第1 卷第6 期。本期雜志末尾的廣告頁介紹了美的書店在售的各種書籍,包括三種叢書:性育小叢書、普通文藝類叢書和浪漫派文學叢書?!秾嶒炐≌f論》屬于普通文藝類叢書。? 張之洞. 《書目問答》. 北京:朝華出版社, 2017 年,第249 頁。? 趙長海. 《論“偽裝本”》. 大學圖書館學報, 2007(2): 42.? 黃霞. 《簡述國家圖書館藏革命歷史文獻中的偽裝本》. 文獻, 2003(4): 22.不難看出,畢譯《實驗小說論》的出版事宜完全由《新文化》月刊和美的書店聯(lián)手包辦。兩者之間有何關(guān)系?《新文化》月刊創(chuàng)刊于1926 年12 月,由張競生擔任主編,號稱中國的第一本性教育雜志。美的書店由張競生于1927 年4 月創(chuàng)辦,集印刷、發(fā)行和銷售于一體,主打“美及性教育”,售賣書籍以性教育類為大宗,兼及文藝書刊。也就是說,《新文化》月刊與美的書店均由民國“性學博士”張競生主持。不難想象,畢修勺當年應該是把《實驗小說論》的譯稿賣給了出版人張競生,后者先是在自己主編的期刊上連載,后交由自家的書局印發(fā)單行本?!秾嶒炐≌f論》1927 年初版時共印刷三千冊,然而隨著美的書店在1928 年關(guān)張倒閉,此書之后便絕版了。相較于無從查起的新文化書局,美的書店可謂是有據(jù)可考:它被收錄進多種出版類工具書,例如《上海出版志》的附錄《1843—1949 年上海出版機構(gòu)一覽表》、楊聯(lián)保編撰的《近現(xiàn)代上海出版業(yè)印象記》,等等。值得一提的是,新文化書局的地址疑似是仿照美的書店的地址編造出來的:版權(quán)頁顯示,美的書店位于上海四馬路五百十號,此地址與新文化書局的地址僅有一個“二”字之差,后者為“上海四馬路五百十二號”??偠灾?,畢譯《實驗小說論》從出版人到刊載期刊,再到出版書局,皆可一一查實,這無疑說明該譯本并非毫無根據(jù)、憑空捏造的托名偽作。
通過上述的分析與考證,可以得出以下結(jié)論:上述漢譯《實驗小說論》的兩個版本中,美的書店本是有據(jù)可查、令人信服的真本,而疑點重重的新文化書局本如人所料,果然是托名張資平的偽書。
討論《實驗小說論》偽本何以托名張資平之前,有必要對民國時期的托名現(xiàn)象進行一番探究。
托名之風古已有之,最早可追溯到戰(zhàn)國時期,古代的偽書遍布經(jīng)史子集四個門類,以致張之洞不無夸張地感嘆道:“一分真?zhèn)危艜テ浒?。?? 畢克魯. 《翻譯家畢修勺百年祭》. 世紀, 2002(5): 49.? 參看《新文化》月刊第1 卷第6 期。本期雜志末尾的廣告頁介紹了美的書店在售的各種書籍,包括三種叢書:性育小叢書、普通文藝類叢書和浪漫派文學叢書?!秾嶒炐≌f論》屬于普通文藝類叢書。? 張之洞. 《書目問答》. 北京:朝華出版社, 2017 年,第249 頁。? 趙長海. 《論“偽裝本”》. 大學圖書館學報, 2007(2): 42.? 黃霞. 《簡述國家圖書館藏革命歷史文獻中的偽裝本》. 文獻, 2003(4): 22.進入民國后,托名現(xiàn)象并未絕跡,反而日漸泛濫,呈現(xiàn)愈演愈烈之勢。這一時期的托名現(xiàn)象主要存在兩種形式。第一種形式是革命文獻偽裝書。革命年代,為躲避當局的封禁,中國共產(chǎn)黨及其領(lǐng)導的進步團體常常把革命書刊偽裝起來,為其“涂”上一層保護色,具體做法通常是“采取偽裝封面,偽托或虛構(gòu)著者、出版社、出版地、出版時間等”?? 畢克魯. 《翻譯家畢修勺百年祭》. 世紀, 2002(5): 49.? 參看《新文化》月刊第1 卷第6 期。本期雜志末尾的廣告頁介紹了美的書店在售的各種書籍,包括三種叢書:性育小叢書、普通文藝類叢書和浪漫派文學叢書。《實驗小說論》屬于普通文藝類叢書。? 張之洞. 《書目問答》. 北京:朝華出版社, 2017 年,第249 頁。? 趙長海. 《論“偽裝本”》. 大學圖書館學報, 2007(2): 42.? 黃霞. 《簡述國家圖書館藏革命歷史文獻中的偽裝本》. 文獻, 2003(4): 22.。比如,《關(guān)于工商業(yè)政策》本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文件集,偽裝后題名為《秉燭后談》,作者假托周作人。?? 畢克魯. 《翻譯家畢修勺百年祭》. 世紀, 2002(5): 49.? 參看《新文化》月刊第1 卷第6 期。本期雜志末尾的廣告頁介紹了美的書店在售的各種書籍,包括三種叢書:性育小叢書、普通文藝類叢書和浪漫派文學叢書?!秾嶒炐≌f論》屬于普通文藝類叢書。? 張之洞. 《書目問答》. 北京:朝華出版社, 2017 年,第249 頁。? 趙長海. 《論“偽裝本”》. 大學圖書館學報, 2007(2): 42.? 黃霞. 《簡述國家圖書館藏革命歷史文獻中的偽裝本》. 文獻, 2003(4): 22.第二種形式是商品型偽書。作偽主體通常是書商,其目的就是利用名人效應進行圖書營銷,追求利潤的最大化。這種托名行為在本質(zhì)上是一種商業(yè)欺詐。在不法書商的眼中,出版只是一門純粹的生意,書籍已喪失應有的文化屬性,完全淪為待價而沽的商品。為了把商品更好地賣出去,書商們勢必要使用一定的營銷手段。對他們而言,托名可謂是一種低成本、高收益的書籍營銷手段。托名對象自然要選擇名人,尤其是作品暢銷的當世名家,比如魯迅、郭沫若、張恨水、蔣光慈等。名人效應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社會心理現(xiàn)象,可對社會的方方面面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比如名作家可拉動圖書銷售,造就一本暢銷書。早在民國時期,圖書出版市場就存在名人效應。有論者在《民國日報·覺悟》上撰文表示:“也許這是我的劣根性吧:有錢的時候,我總喜歡買小說;而買的小說,差不多都是名人的著作。我想無名作家之所以不能抬頭的,或許是我這種劣根性的普遍的緣故?!??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可見,名人對民國時期讀者的購書行為有著巨大的影響,假托名人也因此成為不法書商們常用的牟利手段之一。
對比上述兩種托名的形式,不難看出《實驗小說論》偽本應屬于第二種。鑒于此,筆者認為,偽書托名張資平的首要原因便是利用名人效應牟利。張資平以寫多角戀愛小說而著稱,被魯迅戲稱為三角戀愛小說家。但他是否算得上是當時出版市場上有相當影響力的名人?我們可從當時媒體對他的評價中找到答案:“張資平先生是現(xiàn)代中國一個最通俗化差不多沒有一個青年不讀過他的作品的作家?!??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張資平的名聲,的確是很大了!現(xiàn)在一般智識階級,那一個不曉得張資平?”??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他在青年人心中,已經(jīng)成了一種偶像?!??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不難看出,張資平在20 世紀二三十年代享有較高的知名度,堪稱是當時出版市場的紅人,也因此受到讀者與書商的共同追捧。一方面,他的小說借鏡東西洋的題材和手法,給性苦悶的青年以“過屠門而大嚼”的滿足,可謂風行一時,令眾多讀者趨之若鶩。張氏的小說在青年學生間十分流行,有論者描述道:“一般中學生女生,差不多每人都有一本張資平的小說,同時,兩三個談起話來,口口聲聲里也離不開張資平?!??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有讀者甚至表示,張氏的戀愛小說一上市,“當衣服都要買”??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沈從文也指出:“張資平的作品,得到的‘大眾’,比魯迅作品為多。”??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另一方面,張資平的作品常常一版再版,銷路很廣,也讓他成為書商們競相追逐的香餑餑,稿費更是“每千字能夠賣到十塊錢”??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有論者直言:“要不開書局,開出來終要懇請張資平寫些大稿?!??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張資平是如此的炙手可熱,以至“有些雜志都以刊登他的小說為榮耀的”??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綜上所述,在20 世紀二三十年代之交的中國,張資平可謂是一個擁有眾多讀者、備受書商青睞的知名暢銷書作家。如此一個作家,自然也是盜版者們重點“照顧”的對象。1932 年,北平取締翻版書風波中,張資平以22 種翻版書位列被盜印作家排行榜第二位,僅次于榜首的郭沫若(30 種),遠高于第三名蔣光慈(9 種)。?? 管理. 《 從〈長途〉說到張資平》. 民國日報·覺悟,1929-12-04(16).? 谷平. 《 張資平訪問記》. 黃人影編.《 文壇印象記》. 上海:樂華圖書公司,1932 年,第59 頁。? 愚川. 《 顯微鏡下的張資平》. 上海黨聲,1930-06-08(4).? 某謹. 《 張資平在女學生心中》. 大公報,1936-09-15(13).? 同上。? 窮漢. 《 張資平小說令人望洋興嘆》. 新生活,1930-06-11(2).? 沈從文. 《 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 文藝月刊,1931,2(4): 9.? 史秉慧. 《 張資平評傳·序》.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2 頁。? 狂風. 《 張資平與一個銅元》. 新時代,1931(8): 13.? 黃孫. 《 久違了的張資平》. 社會日報,1936-08-22(3).? 劉震. 《 蔣光慈作品的暢銷與盜版》. 新文學史料,2007(2): 192.《實驗小說論》的作偽者舍棄不知名的原譯者“修勺”,假托大名鼎鼎的張資平,顯然是想利用名人效應以牟取暴利。
作偽者假托名人,有時只是在圈定的范圍內(nèi)信手拈來,隨機挑選,令人難以看出其中的道理,具有一定的盲目性和隨機性。然而,更多的時候,托名對象的確定是作偽者刻意挑選的結(jié)果?!秾嶒炐≌f論》偽本托名張資平是純屬偶然,還是作偽者刻意挑選?依筆者之見,作偽者選擇張資平為托名對象絕非偶然,而是有著更深層次的考慮:張資平與譯作的主題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就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而言,張資平通常被同時代的評論家認為是自然主義者。郭沫若認為:“資平是傾向自然主義的,所以他說要創(chuàng)作先觀察,我是傾向浪漫主義的,所以要全憑直覺來自行創(chuàng)作?!?? 郭沫若. 《創(chuàng)造十年》.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46 頁。? 錢杏邨. 《現(xiàn)代中國文學作家》. 上海:泰東書局,1930 年,第55 頁。? 李長之. 《張資平戀愛小說的考察:〈最后的幸福〉之新評價》. 清華周刊,1934,41(3/4): 45.? 書價來源于版權(quán)頁。但是據(jù)《新文化》月刊上的廣告,畢修勺譯本的實價為三角。? 樊駿. 《這是一項宏大的系統(tǒng)工程(中)——關(guān)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料工作的總體考察》. 新文學史料,1989(2): 155.錢杏邨也認為:“張資平先生的創(chuàng)作的技巧完全是自然主義的技巧,他的方法也是完全的可與自然主義的方法相適應。”?? 郭沫若. 《創(chuàng)造十年》.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46 頁。? 錢杏邨. 《現(xiàn)代中國文學作家》. 上海:泰東書局,1930 年,第55 頁。? 李長之. 《張資平戀愛小說的考察:〈最后的幸?!抵略u價》. 清華周刊,1934,41(3/4): 45.? 書價來源于版權(quán)頁。但是據(jù)《新文化》月刊上的廣告,畢修勺譯本的實價為三角。? 樊駿. 《這是一項宏大的系統(tǒng)工程(中)——關(guān)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料工作的總體考察》. 新文學史料,1989(2): 155.李長之更是直言:“大概張資平是自然主義者這種話,已為一般人所公認。從張資平的歷史看,他是自然主義的小說家,也很應當。”?? 郭沫若. 《創(chuàng)造十年》.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46 頁。? 錢杏邨. 《現(xiàn)代中國文學作家》. 上海:泰東書局,1930 年,第55 頁。? 李長之. 《張資平戀愛小說的考察:〈最后的幸?!抵略u價》. 清華周刊,1934,41(3/4): 45.? 書價來源于版權(quán)頁。但是據(jù)《新文化》月刊上的廣告,畢修勺譯本的實價為三角。? 樊駿. 《這是一項宏大的系統(tǒng)工程(中)——關(guān)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料工作的總體考察》. 新文學史料,1989(2): 155.張資平被認為是自然主義小說家,而《實驗小說論》又是自然派大師左拉最重要的理論著作,故由張資平來翻譯左拉的《實驗小說論》完全合乎邏輯,足以令人信以為真。如此一來,托名張資平的《實驗小說論》偽本似乎達到了以假亂真的效果。當然,作偽者追求逼真效果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實現(xiàn)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這是由此類托偽行為的牟利性質(zhì)所決定的。
經(jīng)過一番張冠李戴式的操作,《實驗小說論》偽本的銷路就有了保障,其價格也水漲船高,甚至大幅超過了真本的定價——真本定價三角半,偽本定價六角。?? 郭沫若. 《創(chuàng)造十年》.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46 頁。? 錢杏邨. 《現(xiàn)代中國文學作家》. 上海:泰東書局,1930 年,第55 頁。? 李長之. 《張資平戀愛小說的考察:〈最后的幸?!抵略u價》. 清華周刊,1934,41(3/4): 45.? 書價來源于版權(quán)頁。但是據(jù)《新文化》月刊上的廣告,畢修勺譯本的實價為三角。? 樊駿. 《這是一項宏大的系統(tǒng)工程(中)——關(guān)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料工作的總體考察》. 新文學史料,1989(2): 155.時至今日,這本偽書并沒有被歷史塵封,而是被部分學者堂而皇之地拿來當作“民國西學漢譯要籍”加以影印重版。之所以如此,偽書本身的逼真性導致其不易被人辨?zhèn)?,或許是一個原因,但筆者認為,更重要的原因還在于有關(guān)學者并未重視史料辨?zhèn)喂ぷ鳌J妨现挥薪?jīng)過考證之后,方可作為史事或論據(jù)使用,不然就有可能推導出錯誤的結(jié)論。以本文所論的《實驗小說論》為例,有學者依據(jù)偽書斷言畢修勺為張資平的筆名,進而得出錯誤結(jié)論:張資平是有代表性的左拉漢譯者。事實上,畢修勺為張資平的筆名的說法完全經(jīng)不起推敲,只需稍加考證,便知畢修勺確有其人,絕非張資平的筆名。學界史料辨?zhèn)我庾R之薄弱由此可見一斑。關(guān)于文學研究中的史料辨?zhèn)喂ぷ?,樊駿先生也感嘆道:“我們還沒有把鑒別史料的正誤、了解事實的真相,作為必不可少的學術(shù)任務(wù)認真對待。”?? 郭沫若. 《創(chuàng)造十年》. 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32 年,第46 頁。? 錢杏邨. 《現(xiàn)代中國文學作家》. 上海:泰東書局,1930 年,第55 頁。? 李長之. 《張資平戀愛小說的考察:〈最后的幸?!抵略u價》. 清華周刊,1934,41(3/4): 45.? 書價來源于版權(quán)頁。但是據(jù)《新文化》月刊上的廣告,畢修勺譯本的實價為三角。? 樊駿. 《這是一項宏大的系統(tǒng)工程(中)——關(guān)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料工作的總體考察》. 新文學史料,1989(2): 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