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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閭大學之研究
——《圍城》探秘之八

2022-11-30 13:27管冠生
太原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方鴻漸圍城導師制

管冠生

(泰山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山東 泰安 271000)

“方鴻漸從上海來到了三閭大學,在這個小社會里,上自校長、各院系主任,下至職員、員工家屬、學生,都互相傾軋、勾心斗角,‘訓導長’李梅亭滿口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假洋博士韓學愈外形木訥、內(nèi)心齷齪,校長高松年是個道貌岸然、老奸巨猾的偽君子,陸子瀟與顧爾謙之流等一心攀龍附鳳、專事吹拍、淺薄猥瑣”(1)高遠東、戴波《從錢鐘書的〈圍城〉看中西文化精神的融匯》,《山東社會科學》2017年第2期。另如周水濤《〈圍城〉的戲謔性初探》(《天津大學學報》2003年第2期)亦寫道:“三閭大學更是一團糟:高松年、汪處厚、韓學愈、李梅亭和顧爾謙等人卑鄙無恥靈魂骯臟,陸子瀟和劉東方等人平庸無能,但在爭名奪利、勾心斗角方面卻都頗有造詣,就連那些還沒成為知識分子的學生也刁滑頑劣”。,這應(yīng)該是學界對三閭大學的普遍看法。在本文看來,它過于簡單粗糙,忽略了太多有價值的細節(jié)與內(nèi)容。三閭大學值得認真仔細地研究一下。

三閭大學是高松年奉命籌建的,除了視之為“偽君子”,另有研究者稱其“接近于反面人物”[1],問題就來了:教育部怎么會叫這種人辦大學呢?換一種問法:他憑什么能當大學校長呢?

實行導師制時,“鴻漸說:‘你從前常對我稱贊你這位高老師頭腦很好,我這次來了,看他所作所為,并不高明?!灵拐f:‘也許那時候我年紀輕,閱歷淺,沒看清人。不過我想這幾年來高松年地位高了,一個人地位高了,會變得糊涂的’”[2]246?!安贿^”后面的話其實是趙辛楣為自己找臉面;高松年并不高明,不是地位高了之后才這樣,而是本來如此。但,他有一塊燦爛耀眼的招牌,即曾在外國研究昆蟲學,有海外留學背景,這讓“年紀輕,閱歷淺”的趙辛楣心生崇敬——連中國文學這樣的“國貨土產(chǎn)”,都需要外國招牌,方可維持地位[2]19,可見這塊招牌有“一俊遮百丑”之功效。況且,《圍城》第六章一開始這樣介紹高松年:

三閭大學校長高松年是位老科學家。這“老”字的位置非常為難,可以形容科學,也可以形容科學家……科學家像酒,愈老愈可貴,而科學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錢。將來國語文法發(fā)展完備,總有一天可以明白地分開“老的科學家”和“老科學的家”,或者說“科學老家”和“老科學家”。[2]215

有論者認為,這段話“近乎文字游戲,或繞口令。對塑造高松年的形象并無多大的作用”[3],沒有存在的必要。這表明這段話完全未被讀懂。的確,看起來從第二句話開始它在拿“老科學家”作游戲文章,但里面其實大有文章:高松年根本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科學家,只是混了個“科學家”的頭銜。說他是“老科學家”,不是說他是愈老愈可貴的“老的科學家”,而是說他是“老科學的家”,因為他的科學成果(如果有的話)早就“老”了,意即不值錢了、過時了、被科學界淘汰了。(“科學老家”,按“科學的老家”理解,也是這個意思)換言之,高松年之所以被稱為“老科學家”,只因為他是二十年前的“老留學生”。方鴻漸曾嘲笑曹元朗“念念不忘是留學生,到處掛著牛津劍橋的幌子”[2]95,高松年的幌子沒這么有名,卻比曹元朗時間早、資格“老”?!袄狭魧W生”就是他最燦爛耀眼的招牌,或者說最大的資本,也是教育部選他辦大學的主要考慮因素。(2)小說寫得頗有諷刺意味:“他是二十年前在外國研究昆蟲學的;想來二十年前的昆蟲都進化成為大學師生了,所以請他來表率多士”。有這樣的教育部才真是教育的不幸!

另外,“外國科學進步,中國科學家晉爵。在外國,研究人情的學問始終跟研究物理的學問分歧;而在中國,只要你知道水電、土木、機械、動植物等等,你就可以行政治人”(3)注意“;”后面的用詞是“知道”,而非“研究”或“鉆研”。可見高松年之流的學術(shù)水平是多么差,甚至根本不能稱為“學術(shù)”,只是“知道”而已。。表面上比較中外學者、學術(shù)之差異,實際上是要告訴讀者:在外國“知道”了昆蟲的高松年,回國之后就放棄了科學研究,轉(zhuǎn)而在“人情的學問”上下功夫,“老于世故”[2]221,煉就了一身“最能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應(yīng)酬本領(lǐng),“對什么人,在什么場合,說什么話”[2]275,憑著多年積累的人脈資源獲得了辦大學的權(quán)力——介紹伯父汪處厚來當中國文學系主任的教育部汪次長應(yīng)該發(fā)揮了作用。

做學問的不是科學家,辦大學的不是教育家,而是精通人情世故的老油子;“學而優(yōu)則仕”顯然只是書生理想,因為仕途通暢與否關(guān)鍵看人脈資源。如此看來,只要人情文化的土壤存在,三閭大學就會存在。

朋友擔心新辦而尚未成名的學校,“請不到名教授”,高松年乃有所謂“至理名言”應(yīng)對(帶圈字符為引者所加):

①名教授當然很好,可是因為他的名望,學校沾著他的光,他并不倚仗學校里的地位。②他有架子,有脾氣,他不會全副精神為學校服務(wù),更不會絕對服從當局的指揮。③萬一他鬧別扭,你不容易找替人,學生又要借題目麻煩。④我以為學校不但造就學生,并且應(yīng)該造就教授。⑤找一批沒有名望的人來,他們要借學校的光,他們要靠學校才有地位,而學校并非非有他們不可,這種人才真能跟學校合為一體,真肯出力為公家做事。⑥學校也是個機關(guān),機關(guān)當然需要科學管理,在健全的機關(guān)里,決沒有特殊人物,只有安分受支配的一個個分子。⑦所以找教授并非難事。[2]216-217

①②③的意思簡言之便是:名教授難伺候。這確實是個問題。④聽上去很好,⑤卻走上了歪路:既然名教授難伺候,那么就找“沒有名望的”,原來高松年的解決之道只是以無名取代有名,作一作表面文章而已。⑥更是暴露了他的獨裁面目。⑦最終表明他不是要“造就”教授,而只是“找教授”。這二者并不矛盾,因為他找人當教授豈不就是“造就”了教授?

朋友對此傾倒不已,高松年“從此動不動發(fā)表這段議論,還加上個帽子道:‘我是研究生物學的。學校也是個有機體,教職員之于學校,應(yīng)當像細胞之于有機體——’這至理名言更變而為科學定律了”[2]217。殊不知,“科學管理”的帽子底下只是個獨裁的腦子;所謂“科學定律”本質(zhì)是反科學、反教育、反人類的。

“我是研究生物學的”,這個“我”的自覺身份不是科學家,而是掌握人事大權(quán)的校長;“教職員之于學?!比缂毎谟袡C體,如是則“教職員”的根本角色就不是教育者,而是服從者。不找名教授,因為他們“不會絕對服從”;要找就找那些“沒有名望的”,能聽命于己“安心受支配的”。所謂“科學定律”實際考慮的只是如何讓三閭大學成為高公館、他高松年如何做高老太爺?shù)膯栴}。

基于這個“科學定律”,找教授當然并非難事。事實上,連找也不必找:李梅亭是老同事,招來當教授;趙辛楣是崇敬自己的學生,招來當教授,連他推薦的方鴻漸也給個教授當。李梅亭再怎么不堪,畢竟還有半箱子文學卡片,顧爾謙除了會做一只脅肩諂笑的狗之外(4)旅程結(jié)束時,趙辛楣說:“李梅亭不用說,顧爾謙脅肩諂笑的丑態(tài),也真叫人吃不消”。剛到三閭大學,聽說學生開會歡迎李梅亭,顧爾謙便立即送上奉承,“說完笑瞇瞇地望著李梅亭,這時候,上帝會懊悔沒在人身上添一條能搖的狗尾巴,因此減低了不知多少表情的效果”,意思很明顯:顧爾謙就是一只沒尾巴的狗。,啥也沒有,啥也不是,只因為是高松年的遠親,也被聘為歷史系副教授(5)顧爾謙剛出場時,小說寫他“好像沒夢想到會被聘為歷史系副教授的,快樂像沸水似的洋溢滿桌”,被聘為副教授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見高松年真能“造就”教授!。有意思的是,到三閭大學露出狗的本相之后,顧爾謙就徹底銷聲匿跡了,然而他的“精神”則進一步發(fā)揚光大——歷史系更大的一條狗、比副教授體面的“臺柱教授”陸子瀟上場了。

若說高松年招的全是李、顧這路貨色,似乎并不符合事實,他在韓學愈身上就頗下了一番考察評判的工夫:韓學愈“未老先禿,可見腦子里的學問多得冒上來,把頭發(fā)都擠掉了”[2]232;再看履歷上寫“著作散見美國《史學雜志》、《星期六文學評論》等大刊物中”,令高松年刮目相看,因為“在外國刊物上發(fā)表作品,這非有真才實學不可”[2]232;最后,聽說韓太太是美國人,高松年簡直改容相敬了,因為“能娶外國老婆非精通西學不可”[2]232。韓學愈就這樣從“腦子里的學問多”到“有真才實學”到“精通西學”而成了三閭大學等次最高的系主任。

高松年并未認識到自己的這番考評既是無效論證、又是不可靠論證。(6)無效論證和不可靠論證參考了斯蒂芬·霍曼的《邏輯學是什么》,楊武金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9頁。無效論證的本質(zhì)特征是:當其前提都真時,結(jié)論不必然真。很明顯,“未老先禿”與“腦子里的學問多”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同樣的謬誤亦存在于后面兩個“非”字句中,無需多言。不可靠論證除了包含無效論證(即無效論證皆是不可靠的),還指另一種情況:至少有一個前提假。韓學愈所謂的“在外國刊物上發(fā)表作品”不過是在刊物的“通訊欄”或“人事廣告欄”刊登了二三十個字的小廣告;所謂美國籍的太太是在“中國娶的白俄”[2]232;至于“未老先禿”,我們雖然無法確定這是在理發(fā)店制造的表象,但無礙于得出結(jié)論:韓學愈是一個不學無術(shù)而善于逢場作戲的大騙子。

高松年被騙是因為高松年本人正是這樣一個慣做文章的騙子,只是在騙的造詣上略遜一籌,他還有點“做”。且看他對老實人方鴻漸編造那封莫須有的信,“假驚異的表情做得惟妙惟肖,比方鴻漸的真驚惶自然得多”[2]222;而韓學愈則達到了完全自然的境界:“木訥樸實”是他的看家本領(lǐng),因為天生有點口吃,講話少、慢、著力,“誠懇安詳,像個君子”;當高松年要看他的大作時,“坦然”說全擱在淪陷區(qū)老家,“高松年想不到一個說謊者會這樣泰然無事”[2]232。由此觀之,高松年考察韓學愈本質(zhì)上是兩個騙子的較量與表演。

著名學者兼教育家任鴻雋先生曾說:“學生不是學校的主人翁……校長、教員尤其不是了。那嗎,學校的主人翁究竟是誰呢?我們以為學校是為了一個共同目標設(shè)立的多元組合體,不能任意偏重一部分而抹煞其余。若不得已而要指出一個東西來做學校的主體,我們以為只有‘學術(shù)’兩個字可以當?shù)?。學術(shù)確是學校目的的所在”[4]??墒?在“科學老家”高松年的“科學定律”指導之下,不必提“學術(shù)”,連教職工和學生都算不得三閭大學的主人翁,它的“主體”只是人情和世故、只是謊言和算計、只是表面文章。

導師制提供了一個值得深入剖析的案例。

李廣田在1938年9月23日日記中寫道:“晚飯后,開訓導會議,發(fā)給教部訓令‘中等以上學校導師制綱要’及‘應(yīng)注意之各點’,用意甚佳,唯視能否實行耳”(7)見《李廣田文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1986年,第102頁。導師制沒了下文,多半因此時作者與分校師生居無定所,正在流亡途中。,可見,導師制并非一無是處,但李廣田日記此后再沒提導師制的事,故他那里的實行情況不得而知。

就《圍城》所寫來看,三閭大學實行的是部視學的改良版導師制。部視學認為牛津劍橋的導師制離“師生共同生活的理想”相去甚遠,于是他把“學業(yè)導師”和“道德導師”合二為一,擴大導師責任,“隨時隨地要調(diào)查、矯正、向當局匯報學生的思想”[2]244,甚至“學生畢業(yè)后在社會上如有犯罪行為,導師連帶負責”[2]246;相比之下,“納粹黨教育制度”都要自愧謀劃不周呢。

但,“學生的思想”以及將來的“犯罪行為”充其量是個不錯的談資,算不得“共同生活”的正題,老師們根本關(guān)心的乃是切身的生活感受——“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隨便應(yīng)付,偏是小事倒絲毫假借不了”[2]62,這是最真實的人性心理。部視學在酒席上說:“咱們當學生的面,絕對不許抽煙,最好壓根兒戒煙”——這才是進入了正題——但他自己“并沒有戒煙,菜館里供給的煙,他一支一支抽個不亦樂乎,臨走還帶了一匣火柴”[2]244。如此言行不一似乎意在諷刺,其實人家說得清楚,禁煙的前提是“當著學生的面”,沒有學生在場,那還裝什么導師?——“用意最佳”的“師生共同生活的理想”又將是一篇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

部視學下來指導,訓導長李梅亭負責具體實施。李梅亭進一步提出,“師生戀愛是有傷師道尊嚴的,萬萬要不得,為防患未然起見,未結(jié)婚的先生不得做女學生的導師”[2]245——“為防患未然起見”之前的話是大道理,應(yīng)該承認;之后的話是具體措施,卻無法接受。為什么沒毛病的大前提卻帶來了不可接受的后果?因為人為的設(shè)防違反了自然、悖離了人性。更重要的是,李梅亭沒想到他這番議論的語境含義單單指向了趙辛楣,因為聽眾當中只有趙辛楣未婚。如此一來,就讓趙辛楣覺得李梅亭故意跟他過不去。本來是教育事業(yè)的討論與設(shè)計,終于又演變成了私人之間的是非恩怨。于是,趙辛楣便“質(zhì)問”李梅亭,“結(jié)了婚而太太沒帶來的人做得做不得女學生的導師”,這戳中了李梅亭的痛點,他便支吾其詞,請趙辛楣不要誤會[2]245。究其根源,三閭大學用好色嫖娼的李梅亭作訓導長而大談男女之防本身就是個笑話,正如教育部用抽煙不停的視學來為師生設(shè)計“理想”生活一樣。

“師生共同生活的理想”重頭戲是師生一日三餐同桌吃飯,這在導師制討論會上引起了“一致抗議”。此事可以載入史冊,因為“一切會議上對于提案的贊成和反對極少是就事論事的。有人反對這提議是跟提議的人鬧意見。有人贊成這提議是跟反對這提議的人過不去。有人因為反對或贊成的人和自己有交情,所以隨聲附和。今天的討論可與平常不同,甚至劉東方也不因韓學愈反對而贊成”[2]248。這種反常表明所謂“共同生活的理想”是如此乖離人情人性,以致于只要是個無毛兩足動物,就難以接受它。當然,“一致抗議”并不意味著這一刻三閭大學真地成了一個“有機體”,仍然是各有各的理由、各打各的算盤:物理系主任沒帶家眷,所以若不用導師出飯費,還可以考慮師生同餐;自家飯菜好,所以汪處厚說即使學校出錢,家里也不省柴米;韓學愈聲稱有胃病,只能吃面食,“跟學生同吃米飯,學校是不是擔保他生命的安全”[2]248;數(shù)學系主任出了一道數(shù)學難題,怎樣把導師向各桌分配;趙辛楣則認為“學生吃飯也應(yīng)當自由,導師制這東西應(yīng)當聯(lián)合旁的大學向教育部抗議”[2]249。

與前幾位的反對不同,趙辛楣要從根本上取消導師制,跟老師高松年大唱反調(diào)。因為各大學對導師制并無積極反應(yīng),唯高松年“最熱心奉行”[2]244,因為這跟自己的“科學定律”合拍,“細胞和有機體的關(guān)系”再次借機闡明;他并且“嚴肅地說:‘我覺得在坐下吃飯以前,由訓導長領(lǐng)導學生靜默一分鐘,想想國家抗戰(zhàn)時期民生問題的艱難,我們吃飽了肚子應(yīng)當怎樣報效國家社會,這也是很有意思的舉動”[2]249-250,可他自己“吃飽了肚子”就到汪家去騷擾汪太太。若實行師生同餐,機會豈不更多?(8)見《汪太太是個“人物”——〈圍城〉探秘之三》,載《太原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高松年“因公事應(yīng)酬繁忙”,不必同餐?!w辛楣后來成為高松年的“情敵”原來早有預(yù)兆(伏筆),《圍城》之匠心令人嘆服!

李廣田說導師制“用意甚佳”,只是擔心“能否實行”;而在三閭大學,導師制披上了“師生共同生活的理想”的新衣,上演了一幕幕鬧劇,這樣的情景并不僅僅存在于三閭大學吧。

《圍城》第六章一開始大談高松年的“科學定律”與“有機體”,接著便是汪處厚安排茶會戲耍李梅亭:“當系主任和結(jié)婚一樣,‘先進門三日就是大’。這開會不是歡迎,倒像新姨太太的見禮”[2]219,他握著李梅亭的手,“好半天搓摩不放,仿佛捉搦了情婦的手”[2]219-220。后來他告訴方鴻漸:“講師比通房丫頭,教授比夫人,副教授呢,等于如夫人……丫頭收房做姨太太,是很普通……姨太太要扶正做大太太,那是干犯綱常名教,做不得的”[2]294。汪處厚帶來了有趣的類比:大家庭不同身份與地位的女人的心計與斗爭扎根于大學場域。大學老師的醋勁、心思與手段與大家庭婦女并無二致。所謂“有機體”,實質(zhì)是一個派系林立、明爭暗斗、私利至上、吃與被吃的小型官場——方鴻漸感慨:“怎么學校里還有這許多政治暗斗?倒不如官場爽氣”[2]227-228。

汪處厚這樣開導方鴻漸:你在本校升不到教授,便放出風聲別的學校以教授相聘,以此自抬身價[2]294??上Х进櫇u沒有機會施展這一手,韓學愈有。

韓學愈讓外國語文系聘自己的太太當教授,劉東方以“她沒有資格,英文都不會講”而拒絕,韓學愈便大罵劉東方“不會講英文,編了幾本中學教科書,在外國暑期學校里混了張證書,算什么東西”[2]227。后來丁組的學生氣走孫柔嘉,方鴻漸填了缺,韓學愈便來見高松年,聲明他太太絕不想在這兒教英文,還請劉東方的妹妹到他的系當助教(表面以德報怨、慷慨好意只是要暗施離間計)。高松年很高興,順嘴說下學年一定聘韓太太幫忙,“韓學愈高傲地說:‘下學年我留不留,還成問題呢。統(tǒng)一大學來了五六次信要我和我內(nèi)人去。’高松年忙勸他不要走,他夫人的事下學年總有辦法”[2]248。當方鴻漸被解聘之后,韓學愈“拉了白俄太太在家里跳躍得像青蛙和虼蚤,從此他的隱事不會被個中人揭破了”[2]305,顯然他毫無離開三閭大學的意思。

只是他忘乎所以,不知道方鴻漸早把假文憑的事全盤告訴了劉東方,后者“又驚又喜,一連聲說‘哦’”(9)劉東方似乎反應(yīng)過度,但想到韓學愈曾揭他老底(“在外國暑期學校里混了張證書”),他無力反駁,如今終于抓住了韓學愈的把柄(他的證書還不如自己的呢,自己畢竟還在學校里混過,他是直接買的),焉能不興奮激動?還要說明的是:方鴻漸這次泄密與下文所說的“愛搬嘴”不同。首先,韓學愈買假文憑的秘密不是方鴻漸故意打聽別人隱私而得來的;其次,此事劉東方牽涉其中(他的妹妹在歷史系常聽見學生對韓學愈說方鴻漸在課堂上罵劉東方),方鴻漸只對他談及,并未對其他人或在公開場合說起。這其實是方鴻漸對韓學愈卑劣詭計的報復(fù):韓拉攏自己系的三個學生吃飯,叫他們上劉東方的甲組英文而到方鴻漸的丁組旁聽,專門挑錯,暗使一石二鳥之計。方鴻漸發(fā)現(xiàn)后,“愈想愈恨”,“一向還以為他要結(jié)交自己,替他守秘密呢!”[2]253下面關(guān)于方鴻漸解聘之事亦可參考該文。。雖然劉東方叮囑方鴻漸別把韓學愈的秘密講出去,并且后來劉、韓二家關(guān)系升溫,似已結(jié)成利益同盟,但韓學愈的隱事早晚會盡人皆知。

為什么呢?這涉及三閭大學最有趣的一個特色:陸子瀟“講話時喜歡竊竊私語,仿佛句句是軍國機密”[2]228,把孫柔嘉被學生欺負的事告訴方鴻漸之前,先叮囑方鴻漸“嚴守秘密”[2]239;汪處厚把自己“下學期也許負責文學院”的消息告訴方鴻漸、趙辛楣時,叮囑“這話別說出去”[2]263;韓學愈沉默寡言,“仿佛每個字都有他全部人格作擔?!盵2]231;高松年的口頭禪除了“有機體”,就是“嚴守秘密”,如在汪家飯局上,他最后提醒:“今天所講的話,希望各位嚴守秘密”[2]281?!皣朗孛孛堋笨胺Q三閭大學教職工必備之道德素養(yǎng)與職業(yè)要求。

但另一方面,汪處厚譏刺陸子瀟是個“愛搬嘴”的“小人”,而他自己就搬了不少嘴,如在飯局上說李梅亭“在鎮(zhèn)上嫖土娼”[2]279——這事是怎么傳出去的呢?因李梅亭說什么未婚的先生不得做女生的導師,趙辛楣很生氣,對方鴻漸說:“這瞎子真渾蛋,有一天我把同路來什么蘇州寡婦、王美玉的笑話替他宣傳出去”[2]245,既有這句話,那就表明這事不是趙辛楣傳出去的。(《圍城》字里行間的障眼法或煙霧彈實在不少)方鴻漸和孫柔嘉也不會說這種事,唯一的“作案人”就是顧爾謙。本文前已談及,雖然顧爾謙到三閭大學后銷聲匿跡,但其精神與靈魂由陸子瀟進一步發(fā)揚光大:他把李梅亭一路上的所作所為告訴了同系的陸子瀟,“嚴守秘密”的陸子瀟“然后把這事講出來”了。孫柔嘉到校三四天就看明白了:“這學校像個大家庭,除非你住在校外,什么秘密都保不住,并且口舌多得很”[2]227。正因為劉東方叮囑方鴻漸別把韓學愈的秘密告訴別人,所以韓學愈的秘密將來正是由他告訴了別人。上下異口同聲“嚴守秘密”的三閭大學其實守不住任何秘密,任何事情在三閭大學都是有名無實。

于是,方鴻漸的特立獨行與可貴之處就顯現(xiàn)出來了。

方鴻漸履歷上沒開學位,在高松年看來,“只是個各國游蕩的‘游學生’”[2]217。這個評價被某些研究者拿來作為對方鴻漸的定評,實在是太輕信了高松年而冤枉了方鴻漸。(10)例如,楊義便說方鴻漸“在倫敦、巴黎、柏林‘游學’四年,全無心得”。參考《方鴻漸留學生活之細考——〈圍城〉探秘之一》(載《太原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對此之解釋。趙辛楣稱李梅亭是“瞎子”是因為后者高度近視;高松年雖不近視,卻也是個“瞎子”,大騙子韓學愈竟被他視為難得的人才,“瞎”得豈不更厲害嗎?他對方鴻漸不中聽的評價同樣是不識貨。

初來的方鴻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系,后來他也沒有什么派系。汪處厚在飯局上說學校已有了“從龍派”“粵派”“少壯派”“留日派”,而他自己也正在搞一個“汪派”。所謂“從龍派”就是高松年的親戚或門生故交,方鴻漸因為趙辛楣的關(guān)系,“算‘從龍派’的外圍或者龍身上的蜻蜓”[2]274;坦白地說,方鴻漸無足輕重、可有可無。

方鴻漸從不拉幫結(jié)派,結(jié)黨營私。如果愿意,他完全可以跟劉東方的妹妹成婚——劉東方以為,方鴻漸“是自己保全的人,應(yīng)當感恩識抬舉,跟自己結(jié)這一門親事,他的地位也可以鞏固了;這樣好機會要錯過;除非這人是個標準傻瓜”(11)見《圍城 人獸鬼》第265頁?!斑@樣好機會要錯過;除非這人是個標準傻瓜”中的“;”似應(yīng)為“,”。這或者是出版社排校錯誤,或者是《圍城》本身的一個小失誤?!煞进櫇u就是這樣一個不按人情世故出牌的“標準傻瓜”。做媒失敗后,汪處厚仍然關(guān)心、拉攏方鴻漸,方鴻漸有意與之保持距離:“汪處厚說:‘今天天氣很好,咱們到田野里走一圈,好不好?或者跟我到舍間去談?wù)?就吃便飯,何如?’鴻漸當然說,愿意陪他走走”[2]293-294,“當然”這個詞用得好,不可或缺。

除了放不下孫柔嘉,方鴻漸把全副心思都用在教學上。孫柔嘉第一次來找,“鴻漸正在預(yù)備講義”(12)比較趙辛楣:因為是“校長的紅人”[2]225,忙于接客之類事務(wù)。小說另一處寫道:盡管對論理學不感興趣,方鴻漸仍然“努力準備”[2]236。。他教論理學,文法學院學生大半選修了這門課,因為它最容易。學生且有偏見:“論理學是‘廢話’,教論理學的人當然是‘廢物’”;又有謠言:這個“廢物”連“副教授”都是表哥趙辛楣在校長那里爭來的[2]237。在此種偏見與謠言支配下,學生根本不把方鴻漸放在眼里,不拿聽講當回事。

而方鴻漸講課似乎確也出了些丑:“自以為預(yù)備的材料很充分,到上課才發(fā)現(xiàn)自己講得收縮不住地快……心慌意亂中找出話來支扯,說不上幾句又完了,偷眼看手表,只拖了幾分鐘。這時候,身上發(fā)熱,臉上微紅,講話開始口吃,覺得學生都在暗笑。有一次,簡直像挨餓幾天的人服了瀉藥,話要擠也擠不出,只好早退課一刻鐘”[2]238。不能由此而認為方鴻漸“腹內(nèi)空空,上課時沒有內(nèi)容可講授”[5]。實事求是地講,這是初登講臺者較為普遍的體驗(13)筆者在某鄉(xiāng)鎮(zhèn)初級中學初登講臺的時候,亦有此種遭遇與感受。這絕不是不想認真講課,相反,真是一股子熱勁很想用課堂教學的魅力來抓住學生。備課時,方鴻漸“自以為這話說出去準動聽,又高興得坐不定,預(yù)想著學生的反應(yīng)”[2]225;愈是如此想入非非,愈將遭到現(xiàn)實的迎頭痛擊。此外,他還模仿大學者風度上課不點名:“你們要聽就來聽,我可不在乎”[2]237,其實是要依靠自身水平來吸引學生而非(用點名的方式)強迫學生來聽課??上Ю硐?想像)與現(xiàn)實的差距太遠,“此事古難全”。,至少方鴻漸要比沈從文第一次上課的表現(xiàn)好些。隔壁李梅亭班上“學生笑聲不絕”,叫方鴻漸著實不服:“自己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也不算壞學生,何以教書這樣不出色”[2]239,發(fā)狠暑假多看書,下學年比得過李梅亭。

方鴻漸還曾被人抓住了錯誤:丁組學生給劉東方寫了公呈,“從頭到底說鴻漸沒資格教英文,把他改卷子的筆誤和忽略羅列在上面,證明他英文不通。鴻漸看得面紅耳赤”[2]254。此處“證明”需要辨析。只“編了幾本中學教科書”的劉東方都認為“丁組的學生程度糟得還不夠辨別好壞”[2]247,又何以能發(fā)現(xiàn)“改卷子的筆誤和忽略”呢?小說還寫道:“苦事是改造句卷子,好比洗臟衣服,一批洗干凈了,下一批來還是那樣臟。大多數(shù)學生瞧一下批的分數(shù),就把卷子扔了,老師白改得頭痛”[2]252,這些學生本無興趣去收集老師“改卷子的筆誤和忽略”。劉東方說所謂公呈“保不定有韓學愈的手筆”[2]255,其實它就是韓學愈吹毛求疵、專門找茬挑錯搞的,目的就是抓住方鴻漸的一朝之錯讓他老婆取而代之。百密一疏,人孰能無過,況且又是“白改得頭痛”時的“筆誤和忽略”。一批一批地洗干凈,設(shè)身處地考慮一下,方鴻漸已經(jīng)很認真了;并且,他還有自慚自省的意識(“那張呈文牢牢地貼在他意識里,像張粘蒼蠅的膠紙”[2]255),這在韓學愈等人身上從未表現(xiàn)出來。

正因為能知恥,所以方鴻漸在努力,在進步:不用到下學年,下學期上課,自覺“駕輕就熟,漸漸得法。學生對他的印象也像好了些”[2]292。聽到汪處厚要設(shè)法升自己做教授,小說寫道:“有人肯這樣提拔,還不自振作,那真是棄物了。所以鴻漸預(yù)備功課,特別加料,漸漸做‘名教授’的好夢……既然格外賣力,不免也起名利雙收的妄想”[2]295?!秶恰穼懛进櫇u好的時候,用詞要么模棱兩可(“像好了些”),要么故意貶損(“妄想”);略有差池或言行有虧,則是毫不客氣地批評、毫不留情地諷刺。按高松年所說,“名教授”有架子有脾氣,不會全副精神為學校服務(wù),更不會絕對服從當局指揮,可是方鴻漸的作為完全相反,他不但服從指揮,叫教什么課就教什么課,而且全副精神為教學服務(wù),想著靠自己的本事與努力而升職(14)汪家飯局上,汪太太說:“……我常說:有本領(lǐng)來當教授,沒有本領(lǐng)就滾蛋,別教家里的丑婆娘做學生和同事的女招待”,方鴻漸“忍不住叫‘痛快’!”方鴻漸是個實在人,靠本領(lǐng)吃飯,不靠搞人際關(guān)系、拉幫結(jié)派等旁門左道。此君之“標勁”一直不改。。如此求名得利不但沒有錯(不是“妄想”,除非他是圣人),而且比高松年、韓學愈之流不學無術(shù)卻又名利雙收的騙子強得太多,不可同日而語!

最后,方鴻漸跟學生之間是純粹而純潔的師生關(guān)系。“照例導師跟所導學生每星期談一次話,有幾位先生就借此請喝茶吃飯,像汪處厚、韓學愈等等”[2]250,借此培植私人勢力,完全扭曲了師生關(guān)系。方鴻漸不干這一套,而是跟學生聊天,知道學生其實厭惡李梅亭,“甚至韓學愈也并非真正得到他們的愛戴”[2]292。李梅亭教“先秦小說史”,此題目在當時學界似乎還不成立;即便目前學界認為先秦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小說,但要為它寫史則困難得多。那么,在此題目下,如何能讓學生“笑聲不絕”呢?除了講臺上的人扮丑搞怪、講些風話之外,似乎別無他法;而韓學愈再怎么木訥樸實,日久見人心,老底也會被揭穿。在韓、李、汪那里大概只有應(yīng)酬詞令,而在方鴻漸這兒,學生可以實話實說、坦誠相見,并且他離開時,“他訓導的幾個學生,因為當天考試完了,晚上有工夫到他房里來話別”[2]312——只要能跟方鴻漸實際接觸并交流了解,而不是停留于捕風捉影的謠言或表面現(xiàn)象,他的才華與魅力就會展現(xiàn)出來。

按高松年所說,大學應(yīng)該造就教授,三閭大學唯一一個值得造就的教授就是方鴻漸(15)趙辛楣是一個好人,也可以稱為一個好老師,但跟方鴻漸相比還是有所不同:首先,他的自覺身份是政治家,來大學教書的目的并不純粹,而想著把握青年心理、訓練自己的干部人才[2]150;其次,在導師制問題上對老師高松年頗為失望,加之重慶朋友來信相邀,早打了退堂鼓,“下學年一定不干”[2]250。;然而,這樣一個真正的好老師卻被三閭大學解聘了。理由看上去冠冕堂皇,“思想有問題”[2]305,其實不過是高松年借機打擊報復(fù)、排斥異己。最終,高松年的“科學定律”取得了勝利,三閭大學“有機體”的幽靈仍然還在人間游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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