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玖江 陽利平

（1.西南大學教師教育學院，重慶 400715；2.海南師范大學教育學院，海南 海口 571158）

近年來，發(fā)軔于20 世紀美國愛荷華大學的創(chuàng)意寫作，已經在我國許多高校蓬勃開展，北京、上海、重慶、深圳和江浙一帶的中小學也有了一些可喜的探索。小說、創(chuàng)意、想象、故事寫作的相關內容也進入了《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 年版2020 年修訂）》《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 年版）》和統(tǒng)編版語文教材。不過從整體看，創(chuàng)意寫作特別是故事寫作“依然是一個不招人待見的‘灰姑娘’和‘丑小鴨’”，［1］還存在很多不足。比如，很多一線教師對創(chuàng)意寫作的理念、價值的認識仍不夠深入，對創(chuàng)意寫作教學策略的研究仍需加強。本文擬針對創(chuàng)意寫作中的微型小說寫作，就上述問題作一些討論。

一、微型小說寫作的理念

創(chuàng)意寫作近似于過去的文學創(chuàng)作，但又有一些新的內涵。榮維東認為，“創(chuàng)意寫作”與“文學寫作”的不同在于，“它除了培養(yǎng)文學創(chuàng)作人才，還具有培養(yǎng)創(chuàng)意產業(yè)人才的目的，包括文案、廣告、新媒體寫作、文化創(chuàng)意寫作甚至包括很多的應用寫作?！保?］這就是說，目前我國的“創(chuàng)意寫作”在概念上是泛化的、廣義的，其包容性比較強，既包含文學創(chuàng)作，也包括部分創(chuàng)意性的實用寫作。

在文學的各種類型中，小說是最自由的文體之一，創(chuàng)意是小說寫作的應有之義，尤其是對微型小說寫作而言。與人們的常識相反，我們認為微型小說寫作，對于中小學生來說，往往比其他類型的寫作更容易入門，也更有趣味、有意義。因為微型小說寫作一般都有固定的體式或程式，只要照著這些體式或程式寫，一般來說人人都會寫。我國中小學生之所以不會寫或不敢寫小說，往往是因為語文教師幾乎沒教他們小說寫作的技能。

相反，歐美很多國家相當重視這類寫作，并提供了細致的寫作策略，而這些寫作策略也是當前創(chuàng)意寫作積極實踐的。美國《高中英語能力表現標準》“寫作”部分要求“學生寫一篇敘述性報道（小說或自傳體裁）”，“文學”部分要求“學生按某類文學作品風格的規(guī)則寫作至少一篇該流派的作品”，如回憶錄、短篇小說、短劇、詩。［3］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州課程標準英語部分水平4 要求寫作虛構類文本，描述觀點、人物、細節(jié)和事件。［4］

“創(chuàng)意寫作學認為人人都有創(chuàng)意寫作的才能，而創(chuàng)意寫作的才能是可以通過一定的方式激發(fā)、培養(yǎng)出來的?！保?］因此，我們要樹立每個中小學生都有能力寫小說的觀念，換言之，小說寫作并非有天賦之人的專利，而是每個人的權利。

二、微型小說寫作的價值

就中小學生而言，微型小說寫作具有非凡的價值，主要表現在以下三方面。

（一）有利于正確區(qū)分寫實與虛構

文章分為文學類和非文學兩類?；蛘呓凶鳌疤摌嬵悺焙汀胺翘摌嬵悺?，也可以直接叫作“文學類”和“實用類（文章類）”。［6］這是國外母語課程對文本通行的分類。雖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 年版）》強調“能區(qū)分寫實作品與虛構作品”，但學生寫作時普遍混淆了寫實與虛構。因為我國寫作教學籠統(tǒng)地要求寫作有真情實感，寫內容真實的作文，但學生苦于生活單調缺乏真情實感，為寫出真情實感，就被迫在寫實的作文里無中生有，胡編亂造地虛構一些內容，這是學生說假話的重要表現。須知每個人都有想象編造的欲望，若這一欲望被壓制而得不到正常的滿足，它就會在反常的場合（如寫實作文）釋放。專司虛構的小說寫作正好可以給他們足夠的空間自由發(fā)揮，滿足學生想象編造的欲望，釋放他們編造的潛力。殊不知，編造本身就是一種創(chuàng)造。因此，學生在寫作中就能正確區(qū)分寫實與虛構，寫實就老老實實寫真實生活中的人、事、物，而虛構就天馬行空、無拘無束地自由想象。

（二）有利于激發(fā)學生的創(chuàng)造性

就人生和世界的可能性而言，小說遠遠大于現實，這正是小說的魅力所在?！皞ゴ蟮男≌f家們都有一個自己的世界，……它又是一個與經驗世界不同的獨特的世界?！保?］小說寫作為作者提供了可自由組合選擇創(chuàng)造的巨大空間。微型小說寫作可以讓中小學生充分享受到用語言文字一手創(chuàng)造與眾不同的虛構人物和世界的巨大樂趣，以此寄托自己的思想、情感和價值觀，獲得成就感，甚至建立自信心，因為他們完全可以在自己感興趣的世界忘我地不知疲倦地探索。他們會明白，每個人都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虛構的世界，都具有創(chuàng)造和創(chuàng)新的潛力。微型小說寫作教學可以推動文學寫作教學，使中小學生的創(chuàng)意能力和創(chuàng)造性得到充分的釋放而不是被埋沒，還能種下未來小說家的種子。

（三）有利于培養(yǎng)學生的同理心

寫小說時，我們不得不將自己想象成不同的角色，代入對方的內心世界，按這些角色的特點去說話、思考、行動，跟隨他們經歷酸甜苦辣喜怒哀樂，這就豐富了我們的情感體驗。為了寫得活靈活現，我們還必須查閱資料了解不同的真實的人、物、事等。這就能讓學生學會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即換位思考，學會將心比心，尊重、理解、寬容和關懷他人，減少不必要的冷漠和隔閡。“小說使我們擴大了經驗，并使我們對于自我可能遭遇的情況增加了知識。小說是進行中的生活的生動體現?！保?］“虛構幫助我們突破了這種限制，擴大了生命的半徑，拓展了自我，我們在化身為虛構故事中的人物時體驗的情感，也使我們自身的情感變得豐富，自我變得多姿多彩?！保?］

三、微型小說寫作的教學策略

通過考察微型小說寫作的理念和價值，根據寫作教學理論和實踐，筆者提出了如下的教學策略。

（一）開發(fā)微型小說寫作大概念

小說在本質上是一個敘事結構——“5W1H”，即什么人（Who）在什么時間（When）、什么地點（Where）做了什么事（What），為什么會這樣做（Why），怎樣做的及做得怎么樣（How）?！靶问阶顬榧兇獾墓适聝H僅包含三個要素：沖突、行動、結局。有個人遇到了一個難題（沖突），他必須努力奮斗（行動），于是他成功了或者失敗了（結局）?！薄皼_突+行動+結局=故事。”“渴望+障礙=沖突。”［10］

我國寫作教材和教學已經有了大量敘事類語篇寫作知識，它們主要用于寫實的記敘文中，包括寫人、記事等。小說本質上也是一種敘事類語篇，只不過內容可以是虛構的。因此，以前積累的敘事寫作知識完全適用于小說寫作，只是現在需將其整合起來。筆者參考美國《英語語言藝術與歷史/社會學科、科學和技術課程中的讀寫能力通用州立核心標準》［11］《高中英語能力表現標準》《加州公立學校英語課程標準》［12］《作者的選擇：語法與作文》［13］等文獻，結合自己的小說寫作及教學經驗，開發(fā)了如下的微型小說寫作大概念：

1.人物，即作者塑造的角色，也可以是動物。給人物命名，設置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運用語言、動作（姿勢、手勢）、肖像（表情）、心理、外貌、正面、側面、對比、細節(jié)等描寫充分描繪人物形象，使人物真實可信、栩栩如生。展現人物的前后變化，表現人物在壓力之下的反應。

2.環(huán)境，即人物活動的場景、背景和情境。設定自然地理環(huán)境、社會歷史環(huán)境和人際環(huán)境，安排時間和空間，給地點命名，隨人物活動的變換而變換場景。運用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等多感官描寫，使場景具體化。突出可感知的具體細節(jié)，使讀者感到身臨其境。

3.情節(jié)，指人物的行動或發(fā)生的事件，主要由沖突構成。情節(jié)分起因、經過、高潮、結局等階段，包括順敘、倒敘和插敘（閃回）。使用描繪生動的動詞和充滿感性的細節(jié)描寫，使用各類過渡詞、短語和句子，順應時間和人物心境的變化，緩急有度地安排情節(jié)的發(fā)展，做到跌宕起伏。放慢情節(jié)，設置懸念，制造緊張感，以激發(fā)讀者的閱讀興趣。

4.沖突又叫斗爭，指小說中兩個或多個對象之間一時無法調和的矛盾，包括個人之間的沖突、人與自然界的沖突、個人與社會的沖突、人與自我的沖突（內心沖突）。使用一系列事件發(fā)展沖突，有意制造沖突，將沖突發(fā)展到高潮，并最終解決沖突?！皼_突的作用就在于迫使人物行動起來，強迫人物利用自身條件，以一種揭示他們自身性格特征的方式采取某種行動?！保?0］

5.主題，即作者通過小說傳達的觀點或價值觀?！皟r值是故事講述手法的靈魂。歸根結底，我們這門藝術是向世界表達價值觀念的藝術?！薄吧?死（正面/負面）便是一個故事價值，同樣的有愛/恨、自由/奴役、真理/謊言、勇猛/懦弱、忠誠/背叛、智慧/愚昧、力量/軟弱、興奮/無聊，等等。”［14］可直接點明主題或借助人物之口說出主題，使小說對讀者更有意義，讓讀者從中獲得經驗、教訓和啟示。也可以不說明主題，以增強含蓄性，便于讀者多元解讀。

6.敘述視角，指故事敘述者敘述的角度，包括第一人稱視角、第三人稱半知視角、第三人稱全知視角或上帝視角。

7.語言表達，包括人物對白、獨白和敘述語。對白和獨白要符合人物的年齡、背景、性格等特征，聽起來真實自然可信。對白和獨白多用口語，語句簡短、修飾語少，明白曉暢、含蓄凝練，敘述語注重語言自然、結構自由，句式廣泛、行文流暢。對白采用分行直接引語，適當運用間接引語。使用形象的動詞和精確的名詞等準確的語言，適當運用比喻、比擬、夸張等修辭手法，使描寫更加形象生動。

（二）搭建微型小說寫作學習支架

筆者設計過一個微型小說寫作任務，其話題是“為什么你的好友突然失聯了”，具體任務語境是：假設你是某所學校的某某，某一天，你的好友某某突然聯系不上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請寫一篇不少于2000字的微型小說來虛構這個故事。具體要求如下：“你”的姓名、好友姓名、學校名字等均由自己設定，題目自擬，敘述視角自選，要包含人物、環(huán)境、情節(jié)、沖突、主題等要素。

本寫作任務要搭建的支架主要是寫前構思階段的問題支架和正式起草初稿階段的知識支架。教學時可先將前述大概念完整呈現給學生，并作必要的講解，確保學生能完全理解并運用。

“我們對寫作向來是寫后關注或者寫中指導，現在看來應該將這一切提到寫作之前，即認知產品的醞釀、發(fā)生階段。事實上，研究表明：這才是寫作耗時最多，最艱苦的，也是最重要的階段?！保?5］在構思階段，主要是搭建問題支架，即運用問題清單引導學生遵循“最大關聯原則”來生成寫作內容，將意念初步轉換成文字。針對學生在微型小說寫作構思時可能會遇到的困難，筆者開發(fā)了如下的微型小說寫作構思問題清單：

面對這個寫作任務，你首先想到了什么？展開頭腦風暴，花10 分鐘進行自由寫作，想到什么就寫什么，暫不管內容的好壞，也可以用思維導圖將想到的內容畫出來。

人物：你給“你”和好友分別取什么名字？二者各有什么性格特點？在學校各方面表現如何？二者是怎樣的好友關系？好友有哪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好友的家庭是怎樣的？好友可能會遇見什么人？你準備給二者安排什么樣的命運？

環(huán)境：你給二人就讀的學校取什么名字？該學校位于哪個地方？城市還是鄉(xiāng)村？有什么樣的特點？好友可能會去什么地方？故事會發(fā)生在什么時候？你準備設置幾個場景？

情節(jié)：好友將會做什么？“你”又將會做什么？你打算怎樣向前推進情節(jié)？二者會有什么樣的故事？又會有什么樣的結局？你將化用改編自己的哪些真實經歷和體會？

沖突：好友以前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渴望？有沒有難以克服的障礙或困難？二者平時有沒有什么沖突？好友與其他人是否存在沖突？

主題：你想通過這篇小說表達什么主題？你想讀者從這篇小說中獲得什么啟示？你打算怎樣將小說的主題呈現出來？給小說取什么題目？

敘述視角：你準備采用哪種敘述視角？你想達到什么樣的敘事效果？

語言表達：你想讓角色說出哪些話？你準備怎樣形象生動地描寫人物？你想使用哪些修辭手法？你想使小說呈現什么樣的語言風格？

根據這些問題清單，讓學生進行一場思維風暴，運用發(fā)散性思維，激活自己長時記憶中的經驗和儲備，同時運用語義網絡展開聯想和想象，廣泛思考并搜集計劃寫作的內容、材料、信息、細節(jié)等，形成初稿寫作前的筆記和草稿。

詳細的知識支架即前述大概念，為求簡要，筆者作了如表1 的改編：

表1 微型小說寫作核心框架與通用模板

（三）落實微型小說寫作過程指導

通過上一階段構思，學生已經完成了筆記和草稿，這一階段即進行正式起草、修改編輯和發(fā)布交流。

事實上，“微型小說寫作核心框架與通用模板”已為學生搭好了小說寫作的框架，學生只需將自己構思的內容填進去即可。仿佛一個人的骨架已經長好，只等長出血肉來。這個框架與模板可大大減輕學生寫作的認知負荷，只要構思出了豐富的內容，并形成了筆記和草稿，那么將其正式起草成小說就會很容易，甚至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其實，這個框架與模板就是小說寫作的體式或程式乃至公式?！坝辛撕线m的言語組織模板，就會使表達過程比較輕松，因為言語模板本身就是一個‘支架’或者‘水渠’，會將散漫無邊的流水引導到河渠里去?！保?5］

起草階段的主要任務是使學生調動平時積累的語言表達技能和方式，使筆記和草稿進入工作記憶而逐步變成正式的微型小說，并現場生成小說各部分具體細節(jié)文字。這很考驗學生的語言文字表達功底，因為這一階段涉及遣詞造句、組句成段、連段成篇。如果學生語感經驗豐富，即有足夠的詞匯、多樣的句式和段落表達圖式等語篇知識，寫起來就會輕而易舉。當然，起草主要是將整篇小說盡快寫出來，不必考慮錯別字、病句，一時卡殼也不妨先空著過后再補，若情節(jié)無法推進下去可隨時自問“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如果……會怎樣”。須知，起草歸起草，修改歸修改。起草時可現場抽取學生初稿并適時點評，發(fā)現共性問題則統(tǒng)一糾正，讀到精彩處則講解示范。

初稿完成就進入修改編輯階段，其中修改著眼于整體結構和內容，編輯主要作字詞、語句、標點符號等語言文字上的修飾?？蛇\用語篇銜接知識指導學生修改，使小說語言更連貫、思路更清晰、更容易閱讀。學生最好先自己對照前述大概念進行細致的修改。

一旦完成修改編輯，就進入發(fā)布交流階段。即通過同伴閱讀、小組傳閱、全班展示、互聯網發(fā)布等途徑讓學生作品進入正式的閱讀環(huán)節(jié)，讓同班同學、語文教師乃至校內外其他讀者閱讀，獲得反饋。若時間充足，還可以讓學生進一步修改完善自己的作品。這一階段主要是嚴格按照微型小說寫作要求和開發(fā)的評價量表對學生作品進行評價，并將詳細的評價結果作必要的通報和講解。

當然，以上寫作過程指導并非一節(jié)課就能完成，可針對學生實際情況有所側重地展開，不一定面面俱到。此外，最好是讓學生結合自己的真實生活經驗來虛構更熟悉的場景，這樣才更容易駕馭，讀起來也才更真實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