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佳妍
(北京服裝學院,北京 100029)
在司馬遷的《史記》中記載著云南兩千多年前的古國——滇國。它出現于戰(zhàn)國中期,消失于東漢中期。20世紀50年代,隨著古滇國王族和貴族墓葬的發(fā)掘,尤其是青銅、玉器等文物的大量出土,以及滇王之印的面世,證實了古滇王國文化符號多樣性的存在。
關于古滇國的起源眾說紛紜,但根據《史記》記載的“楚王遣大將莊蹻入滇”和出土的“滇王之印”可以推論古滇王國與楚文化、漢文化等有著潛移默化的聯系。莊蹻入滇是楚國向西南擴展影響的一次行動,當楚國被秦所吞后,莊蹻的退路被秦軍斬斷,數千名將士只能留在滇池地區(qū)與當地民族聯姻通婚。從文化性質來看,滇國主體民族是我國古代越系民族中的一支,而戰(zhàn)爭帶來的楚文明更多地保留了中原文明的特色,同時也吸收了少量蠻夷文化的特點。楚人的先祖為“祝融”和“鬻熊”,《楚書》為“梼杌”,僅這三者都仍保留在苗語中的楚聲楚語,充分證明了楚國文化中有苗蠻的影子。且楚文化從其形成初期就具有強烈的草原游牧美學特質,楚文化的代表莊子在《齊物論》中所謂的“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也體現了以自然為宗、主張人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的包容精神特質。由此可見,古滇文化是由于王權戰(zhàn)爭而產生的民族跨地域融合,是文化交融的“暴力”推動器,使得古滇國形成了一種文化層面多樣化發(fā)展的景象。
圖1 古滇文化符號構成(筆者手繪)
①玉文化——“方與圓”的符號?!稘h舊儀》及《后漢書》記載:“帝崩,唅以珠,纏以緹繒十二重。以玉為襦,如鎧狀,連縫之,以黃金為縷。腰以下以玉為札,長一尺,廣二寸半,為柙,下至足,亦縫以黃金鏤?!笨梢姖h人有濃厚的貴玉觀念,玉衣能體現使用者顯赫的身份和地位,因此葬玉制度在漢代達到一個高峰。中原玉文化隨著聯姻、戰(zhàn)爭、政治等因素的影響,來到了古滇王國,從云南晉寧石寨山6號墓出土的滇王玉衣(圖2)可探究其隱藏著的中原習俗。此玉衣用漢代玉璧方形碎片制成的,這便是符號“方”,由此可推斷滇王入葬時使用了部分漢朝“玉能寒尸”的儀葬文化。
圖2 云南晉寧石寨山6號墓出土的慎王玉衣
玉玦(圖3)起源于新石器時代長江流域,是我國最古老的玉制裝飾品,為環(huán)形形狀,有一缺口。滿者為環(huán),缺者為玦。玉玦古時在中原多為王侯佩帶,玦者乃擁有“遇滿則缺”的寓意,這種隱喻也影響到古滇文化,讓玉玦起到禮教作用,告誡其不可自滿,不可自以為是,這便是帶有殘缺的符號“圓”。
圖3 云南晉寧石寨山3號墓出土的玉玦
②中原神仙方術——“羽人”符號。中原秦漢時期黃老神仙之術盛行,帝王為了羽化成仙,東巡海、尋方士、采奇藥、服仙丹。為了滿足日益增長的對神山仙境的崇拜,又以羽人形象代替神像,此后成為繪畫雕塑中常見的題材。1966年在漢長安城故址清理出一件青銅羽人雕塑,造型生動,肩披羽衣,雕塑為跪坐形態(tài),這在極大程度上影響了古滇國銅鼓腰部裝飾紋樣的審美特征。其中石寨山型銅鼓腰部的羽人舞蹈紋(圖4)最為出彩。如果把銅鼓上的羽人舞蹈紋樣加以分類,大致可以分為鳥舞、盾牌舞、蘆笙舞。鳥舞的舞人頭戴羽冠,頭部或者肩部有羽型頭飾,昂首裸身,兩腿前伸后驅邁著熟練的舞步,這便是帶有中原神仙方術的“羽人”符號。
圖4 石寨山型銅鼓腰部的羽人舞蹈紋
③樸實的文化記錄者——“文字”符號。戰(zhàn)國末至西漢初期,滇國出土的文物上未見有漢字。公元前109年,漢武帝出兵征討云南,滇王拱手降漢,漢武帝在其故地設益州郡,并賜予滇王“滇王之印”?!暗嵬踔 庇眉兘痂T成,蛇紐,蛇首昂起,背有鱗紋。漢武帝賜滇王之印后,滇國墓葬中開始出現較多的漢式器物,部分器物刻漢字,如云南晉寧石寨山古滇國墓地出土的“畜思君王”銅鏡,直徑約1厘米,紐座為方形,座外底部紋樣一改幾何抽象紋樣的形制,有篆書銘文“畜思君王,心思不忘”八個字,證實了漢字文化與古滇文化的交融(圖5)。
圖5 云南晉寧石寨山古滇國墓地出土的“滇王之印”(左)、“畜思君王”銅鏡(右)
①苗蠻方寸間的符號——貯貝器。民族學家在《苗瑤之起源神話》中亦認為,楚疆之民,除少數漢族,大部分為苗蠻土著,由此可以從歷史文獻中得知楚國是苗族建立的文化。還可以通過紋樣來驗證苗蠻與楚文化的交融,從馬山1號楚墓出土中的刺繡紋樣中,如鳳鳥蛇紋、蛇紋在楚文化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首先由于原始巫術的洗禮,其次便是苗蠻民族圖騰的延續(xù),楚人始祖祝融為人面獸身,其中獸身即為蟲蛇,其傳統(tǒng)紋飾大量運用蛇龍,龍頭蛇神,經過時間的洗禮,蛇的形象被譽為楚文化生命的脈絡,被神化,被崇敬。且楚國的漆器工藝,是我國古代藝術寶庫中一顆瑰麗的明珠,它在長僅51厘米、高15厘米的小座屏(圖6)上雕有蛇、蛙、鹿等51個鳥獸形象,構成一幅互相斗爭充滿生機的畫面,畫面中的蛇紋還有方寸間的美感,深深影響了古滇國的貯貝器造型藝術方向。
圖6 戰(zhàn)國彩漆木雕小座屏(左)和云南晉寧石寨山古滇國墓地出土貯貝器(右)
石寨山1號墓出土的殺人祭祀柱場面的貯貝器,器蓋上鑄人物51個,豬、犬各1只。蓋中央立1圓柱,上盤繞蛇2條,柱頂立1虎。柱右柱前有3人身帶鎖枷,雙臂反綁,可見此3人為祭祀犧牲的貢品。蛇居于貯貝器中央,可見滇人對其的崇尚,且方寸間50余人的繁雜祭祀場面也能看到楚國漆器造型的影子。
②異中存同的圓融文化——“銅鏡與圓形飾牌”符號。青銅器在楚國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青銅制品除官僚地主用的禮器、樂器、兵器外,還有數量較多的銅鏡(圖7),是中國古代青銅藝術文化遺產中的瑰寶。楚國銅鏡數量眾多,制作精良,尤其是鏡背主題紋飾多姿多彩。
圖7 楚墓出土——圓形鏤空鳳紋鏡(左)和五山紋鏡(右)
根據楚國銅鏡適合紋樣的排布法則與古滇國出土的圓形銅牌紋樣、形態(tài)進行對比,可發(fā)掘兩地“圓融文化”的裝飾異同。它們中間都有紐、紐座、外區(qū),但是楚墓大多為本材料凸起,紐座和外區(qū)也僅為素面同心圓。而古滇國在造型上更加豐富,紐為鑲嵌的紅色瑪瑙,紐座有八角光芒的太陽紋,外區(qū)和邊緣采用造型獨特的十只浮雕小猴(圖8)。由此可以看出楚國和古滇國異中存同、和而不同的“圓融文化”。
圖8 云南晉寧石寨山古滇國墓地出土的圓形猴邊銅扣飾
③材有美工有巧——“帶鉤”符號。青銅帶鉤在楚國屬于服飾的系扣工具,造型簡潔大方,型如勾,云南石寨山4號墓出土的玉帶鉤形狀與河南信陽長臺關楚墓出土的嵌金玉龍紋鐵帶鉤造型相近,僅僅是材質上古滇國地區(qū)受中原的玉文化影響,將繁榮復雜裝飾的青銅換為樸素之玉(圖9)。
圖9 河南長臺關楚墓嵌金帶鉤(左)和云南石寨山4號墓玉帶鉤(右)
①“以銅為紙以刀代筆的符號”——浮雕及圓雕。北方草原民族青銅藝術在匈奴時期達到頂峰,動物的形象常被用在劍、刀、匕的杖頭首部,表達了草原民族對自然的敬仰和對動物的崇拜,祈愿使用者可以人畜兩旺、吉祥福祿。杖頭銅飾動物紋樣同樣出現在云南古滇國的青銅文化中,出土的杖頭銅飾有牛、鹿、兔、孔雀、鷹、蛇、鹿頭和女俑等,顯然這兩種文化間有過某種接觸和聯系。
②“草原游牧方寸間”的符號——青銅飾牌。青銅飾牌是草原青銅藝術中最為精彩的部分,它們興于東胡,盛于匈奴,而終于鮮卑。作為北方草原民族的服裝配件,它常出現在革帶兩頭,是為了增強服裝實用功能性而衍生出的產物。云南晉寧石寨山7號墓出土的翼虎紋銀帶扣(圖10),長10.1厘米,整體呈“方”形,造型與現在腰間用的皮帶扣相似,中央有翼虎,虎眼鑲嵌黃色琉璃珠。這種帶扣形制是北方草原地區(qū)較為流行的器物,此出土文物的發(fā)掘,說明古滇國與北方草原文化曾有過一定的交流。
圖10 云南晉寧石寨山7號墓出土的翼虎紋銀帶扣
①“民以食為天”的符號——稻谷文化。古滇國出土的貯貝器可分為早、中、晚三期,早期以筒形貯貝器為主,中期主要有銅鼓形貯貝器,晚期出現少數的疊鼓形貯貝器。中期銅鼓形雙蓋銅貯貝器腰部有表現農事生活相關的題材,渲染了喜獲豐收、糧食運入倉的主要情節(jié)。這便是通過貯貝器技以載道的形式,真實地反映了古滇國稻谷文化生活的形態(tài)。銅鼓上除了上倉的故事情節(jié)紋樣,青蛙塑像也經常出現在銅鼓上。蛙在古越是通天象、能帶來潤雨的神靈。因此蛙成為祈雨豐收的百越圖騰文化,至今仍保留在南方眾多民族文化中。
②“探索未知”的符號——航海文化。古滇國主體民族是我國古代越系民族中的一支,長江中游文化區(qū)是百越族史前文化的發(fā)源地,通過云南晉寧石寨山出土文物證實了生活在東南沿?!帮埖靖~”的古越人,千年前即可輕舟航海,水田稻作,這一歷史事實的歸納與總結,將有助于百越航海文化代表符號的外顯(圖11)。在本文第二章節(jié)已闡述杖頭銅飾受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文化影響,形態(tài)大多為牛、鹿、兔等陸地動物,但由于百越人民擅長輕舟航海,銅魚形杖頭也被廣泛應用在手杖頂端裝飾,魚身有菱形鱗片,魚尾為扇形。這是杖頭圓雕受不同地域生活方式影響所呈現的不同符號表象。它與貯貝器內的貨幣海貝可以共同被視為古滇國航海文化的代表(圖12)。
圖11 古滇人使用的海貝(左)和銅魚形杖頭(右)
圖12 云南晉寧石寨山出土的廣南羽人船紋銅鼓
從文獻、考古實物和民族學研究成果提供的線索,我們可以肯定古滇國自古以來就接受了來自不同族群的文明元素,只有在有相當成熟的文明的土壤里才會產生古滇國成熟的文明脈絡,石寨山古滇國的文化符號作為少數民族的藝術創(chuàng)造的結晶,還值得我們更深入地發(fā)掘與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