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理勇

東山再起

西徑山，一座不高不矮的大山

曾是謝家堂前的玄鳥

也飛入尋常百姓的生活了

西徑山，長年閑坐著

寶馬、奔馳，三輪、共享單車

都愿意花三十元，欣賞它的尊容

西徑山下，有碧波蕩漾的琴湖

其弦，乃是我的心弦

人家一撥，我就心動

西徑山上，有瀉玉巖瀑布

從百余米的高處，像一股思想

直瀉而下，注入我的心中

西徑山頂，有建自唐的雙林寺

菩薩，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寄身之所

殘垣斷壁，像孤魂野鬼

西徑山之東山，謝安的隱居處

那些腳步，均為奔他而來

想討教東山再起的秘訣

天目山谷的秋夜

黑暗，從黃昏的山頂，傾泄下來

一下子，填滿了山谷

一些汽車，鉚足了勁，逃了出去

一些人，點起了燈，掛在路上

或在院落里，燃起篝火

唱著歌，呷著啤酒，吃著烤肉

鳥聲被沒收了。在沒有邊的寂靜里

充斥著秋蟲衰弱的哭泣

風(fēng)，紋絲不動

上了年紀(jì)的柳杉，神情肅穆——

它們正直，端莊

卻背負(fù)著無用的“柳杉貨”的惡名

蹲著，趴著，瞪著綠油油的兩眼

忠犬們的叫聲，似風(fēng)中殘燭

只有溪水，沒頭沒腦

毫無畏懼地從谷底，流向谷外

懼怕黑暗，不因為黑暗本身

而在它的掩護下，不該發(fā)生的一切

巢

在山谷、山岙、山坡上，散落著

眾多村莊，就像一個個鳥巢

有的破落，有的豪華

有的經(jīng)風(fēng)吹雨打，地上的建筑沒了

但根，扎得很深

我開著車，一村一村地訪問

那屋角頭的橘子、柿子、柚子

那菜園里的韭菜、白菜、蘿卜、蒜頭

那梯田上的稻子、玉米

好像都是我感情深厚的親人

我也是擁有村莊的人，推門進戶

那鍋、那瓢、那灶臺、那碗筷

靠墻休息的犁、耙、畚斗、風(fēng)車

沒有不認(rèn)得我的

家家戶戶的炊煙，裊裊而動

知道又有游子，遠(yuǎn)道歸來

亭中

他端坐著，山頂?shù)耐ぷ樱砣?/p>

雨，潸潸而下，像迫不及待的淚

他沉浸往事中了

風(fēng)，被崢嶸的歲月扯住

在樹頂發(fā)出颯颯聲響

櫟樹、苦櫧、樟樹，向遠(yuǎn)山生長

樹干，黑色，粗壯有力

枝椏橫斜，抑制不住對自由的渴望

幾經(jīng)踐踏的草甸，低頭，不認(rèn)命

幾株來不及死的草花，欣欣向榮

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唬住了

這是一片唯一沒被玷污的圣地啊

他的目光，迅速從歷史中抽了回來

雨，在繼續(xù)編織著黑暗，遲早

會編不下去的

遠(yuǎn)山含黛

遠(yuǎn)山含黛。心中縱有千股怒火

先壓下不表

清晨，鳥鳴洗耳

我們通過了黑暗，找到了黎明

昨晚夢中：山花如妖，森林如魅

林中迷宮，如八陣圖

我與山鬼對弈，一直舉棋不定

我口舌生瘡，喉頭腫痛

說話，低聲下氣

神情恍惚，在死亡的邊緣游移

做了壞事，要接受懲罰

可憐這痛苦的靈魂吧

飲食清淡些，這是醫(yī)者的箴言

軀體疲憊，依然堅持跋涉

要為誰尋找一條嶄新的道路

危乎高哉

在山谷仰望山頂：危乎高哉

那鳥道，就像放鳶者手中的線

直通云雀之間

這是一份嚴(yán)肅的挑戰(zhàn)

遠(yuǎn)遠(yuǎn)就感到那目光沉重的壓力

骨子里，沒有懦夫的品性

纖細(xì)的雙腿，被強大的自尊心綁架

捍衛(wèi)尊嚴(yán)，一項迫切的任務(wù)

在蟲鳴蛙鼓里，開邁第一步

山風(fēng)的掌聲，如雷貫耳

眾樹木，與我同行，頷首致意

鷹隼，在頭頂盤桓

白云那么白，天空那么藍(lán)

從低處仰視高處，那叫羨慕

從高處向往高處，那叫欲望

我沒有征服山峰所帶來的喜悅

更多、更高的山峰，橫亙在前

不尊重它們，將永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