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弗雷澤

亞洲鯉魚入侵美國河流，挺進五大湖區(qū)，到這些鯉魚泛濫的地方捕魚已然成了高風險活動，生物專家更是發(fā)出警告：亞洲鯉魚的入侵會嚴重危害美國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 進擊的亞洲鯉魚 |

謝德水族館地處芝加哥繁華地段，里面有個展區(qū)專門向游客介紹入侵物種，其中一塊屏幕正在播放銀鯉的視頻，周圍的游客無一不被其中的畫面逗得哈哈大笑。銀鯉來自亞洲，視頻中，成群結隊的銀鯉從伊利諾伊河躍出。這種鯉魚一受刺激，覺得有潛在捕食者，就會跳出水面，有時候可以跳到4.5米的高度。視頻中有好幾個人乘著一艘摩托艇在大壩溢洪道的下游活動，身邊都是跳起的銀鯉，有的撞到了他們的胳膊，有的撞到了后背和兩肋的位置。銀鯉不斷躍出，這些人試圖躲避，駕駛小艇繞出去，但尖叫聲早已說明了一切。水族館的游客看到這一幕都笑出眼淚了，他們擦干眼淚，準備再看一遍。

美國也有別的環(huán)境問題，但亞洲鯉魚入侵美國中西部和南部水域真的會讓人肉疼。它們不僅會破壞美國中部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還會撞掉船民的眼鏡，撞傷他們的鼻子，磕掉他們的牙齒，并在他們身上留下鯉魚形狀的傷痕。短期來看，亞洲鯉魚對環(huán)境造成的危害似乎可以忽略，但對船民造成的困擾就不行了。這一帶有數(shù)百萬船民，一開始，鯉魚躍出水面撞他們一兩下可能還挺有趣，但一旦新鮮感過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實際上，美國面臨兩種亞洲鯉魚的威脅，分別是會跳的銀鯉和不會跳的鳙魚。鳙魚可以長到40多公斤，個頭比銀鯉大。這兩種鯉魚在外形上明顯區(qū)別于美國鯉魚，后者的嘴是朝下的。所謂的“美國鯉魚”其實也是外來物種，于19世紀80年代引進，它們主要在水底覓食，而亞洲鯉魚則是在水面以下一兩米的水域覓食。亞洲鯉魚只吃浮游生物，它們的鰓耙可以過濾掉水中的其他物質，讓它們輕而易舉地吃到浮游生物。高超的進食能力意味著它們一旦入侵河流或湖泊，別的魚就沒什么可吃的了，要不了多久，水里就見不到別的魚了。

| 亞洲鯉魚在美國的“發(fā)家史”|

亞洲鯉魚在美國的“發(fā)家”要從上世紀70年代說起，當時，一些銀鯉、鳙魚從阿肯色州和密西西比州的污水處理廠以及商用鯰魚池跑進了密西西比河下游。彼時，南部進口鯉魚是為了清理封閉水域的藻類，后來，鯉魚多半借著密西西比河發(fā)大水的機會游進了河里，并且一路向北。最終，密蘇里河、田納西河、俄亥俄河、得梅因河、沃巴什河和伊利諾伊河里都有了它們的身影?？磥喼搋庺~的擴散路徑，它們的目標似乎是加拿大?，F(xiàn)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它們確實游進了加拿大。

我開車沿著伊利諾伊州西部密西西比河的河岸往前走，想著河水怎么會泛濫到如此地步。密西西比河沿岸好幾公里的道路還有田地都被淹沒了。有的路段，積水過多，根本看不出河在哪兒。我從山脊往下開，下面是伊利諾伊州的江城漢堡，對岸可以看到一些房屋還有教堂的塔尖，那一側就是密蘇里河沿岸了。我的胸中涌起了一種古老而強烈的情感，我的血液隨著河流一起流動，我仿佛聽到了責備的聲音。

如今，亞洲鯉魚已然闖入了密西西比河等流域，不斷吞食浮游生物，個頭一天比一天大，數(shù)量一天比一天多，不論誰乘船駛入河流，都要擔著被鯉魚打臉的風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這些鯉魚弄不好會永久改變美國的水流。

美國被亞洲鯉魚入侵的河流中，伊利諾伊河情況最為嚴重?？部ɑ雍偷滤蛊仗m斯河在芝加哥市區(qū)西南部80公里處交匯，形成了伊利諾伊河。該河從伊利諾伊州斜穿而過，和密西西比河在圣路易斯北部交匯。芝加哥多數(shù)污水經處理后會向南流入伊利諾伊河，它也是伊利諾伊州的主要工業(yè)河流。在我印象中，這條河沿岸總是嗡嗡作響，沿著河走，總能看到駁船、拖船、谷物升降機、發(fā)電廠、煤庫或煉油廠，我至今尚未發(fā)現(xiàn)這條河有一處清凈的地方。

一天，身在伊利諾伊州哈瓦那市的我起了個大早去釣魚，垂釣地是一座濱河公園的船用坡道。我很早就到了，河上沒什么船。微風拂過，對岸樹木翠綠的倒影也跟著一起搖曳。一些魚從泛黃的水面躍出，離河岸很近，我把魚餌甩了過去，就是沒魚咬。附近體育用品店的店員告訴我，這些是亞洲鯉魚，愛吃上游谷物升降機飄下來的谷物粉塵。亞洲鯉魚吃的東西太過微小，想用魚餌和釣竿捉住它們，基本無望。

太陽爬到了樹頂，天氣一下子悶熱了許多，我收拾東西，不打算再釣了。這時，兩位戴迷彩帽、穿牛仔工裝的漁民乘著船從上游駛來，船上有個25馬力的舷外機。兩人靠岸后將船固定在了拖車上，其中一位向我揮了揮手中的帽子，喊道：“天太熱了！”我走過去跟他們打招呼，問成果如何。他們打開冷藏箱，里面有好多條鱖魚，還有一條中等大小的條紋鱸。我說我很意外，因為我聽說亞洲鯉魚侵占了其它魚的生存空間。我接著問道：“你們是否覺得亞洲鯉魚是個大麻煩？”

“當然了，”其中一人答道，“亞洲鯉魚會不停地跳起來撞擊你的身體，你的身上還有船上都會粘上黏液。對了，還有血，它們會流血。昨天，一條鯉魚騰空而起，剛好撞到了我朋友胸口，給他的衣服留下了一條黏糊糊的血跡?！?p>

| 美國人何不吃掉這個難題？|

從船用坡道出發(fā)，走不了多遠就是伊利諾伊州自然歷史調查所的實地考察站，附近停車場停著兩輛拖車，上面是兩艘裝有大號舷外機的考察船。工作人員用水將兩艘船徹底沖了一遍，但船上仍然有消毒劑的味道，船頭的鋁結構甚至還有不少魚鱗粘在上面。

我走進考察站，看到了坐在辦公桌后的魚類生物學家馬特·奧哈拉。身材高大的奧哈拉說起他們第一次到河里調研的經歷，頭一波電擊，跳出水面的魚多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岸邊拍攝的相機都拍不到船了。鯉魚瘋狂躍出水面的畫面在網上瘋傳，各大電視臺聞訊都爭相跑來報道。和電視臺打交道已經成為了奧哈拉等生物學家日常工作的一部分，除本土電視臺以外，還有加拿大、俄羅斯、英國、法國、日本等多個國家的電視媒體。

奧哈拉及其同事更重要的工作是跟進河流的狀況。密西西比河和五大湖區(qū)是北美排名前二的流域，其交匯點正是芝加哥。船舶從大西洋駛入圣勞倫斯海道，經過五大湖、芝加哥運河、德斯普蘭斯河、伊利諾伊河，而后沿密西西比河繼續(xù)行進，最后進入墨西哥灣。相應地，船舶也可以從墨西哥灣一路開到圣勞倫斯海道。當然，這一水路航線，入侵物種也完全走得通。奧哈拉所在的哈瓦那市考察站是該線路的必經之地，他的工作就是查看有沒有物種入侵。亞洲鯉魚是考察站的重點關注對象，在伊利諾伊河已經到了泛濫成災的地步，每1.6公里河流都有8000多條銀鯉。它們的數(shù)量如此之多，繼續(xù)北上不可逆轉，照這樣下去，那些尚未被亞洲鯉魚侵占的流域恐怕也會失守。

奧哈拉談到亞洲鯉魚的威脅，面色一下凝重不少?！拔也淮_定亞洲鯉魚能否在五大湖吃得開，”他告訴我，“但伊利湖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漁場，五大湖的漁場一年可以貢獻70億到100億美元，其中大部分來自伊利湖。從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亞洲鯉魚在伊利湖生存沒問題，弄不好還會毀了這片漁場。短期來看，相比五大湖，我更擔心河流。亞洲鯉魚僅用七年時間就在伊利諾伊河繁衍到了這個地步。一項研究表明，五大湖流域有22條河跟伊利諾伊河一樣脆弱。其中好幾條河是鮭魚的棲息地，亞洲鯉魚進入這些河流很可能會帶來災難性后果。”

“亞洲鯉魚可以吃，味道還不錯，但考慮到對美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破壞，這些魚跑到湖里河里絕不是好事，它們會破壞自然景觀。此外，一般人也不敢再隨隨便便乘船進入有鯉魚的水域。許多年前我們就呼吁要提防銀鯉和鳙魚泛濫的問題，但根本沒人管，直到近些年，政府才開始關注這一問題?！眾W哈拉告訴我。

說到吃，這確實是解決鯉魚泛濫的一招，但問題是美國人不愛吃鯉魚。伊利諾伊州的辦法是將當?shù)仵庺~賣給亞洲人，承包商是伊利諾伊州珀爾鎮(zhèn)的食品銷售商大河魚公司。

我拜訪大河魚公司的時候，一位叫邁克·休斯頓的員工說老板去摩托車拉力賽賣炸魚了，要一周才能回來?！皩?，我們剛剛把第一批亞洲鯉魚賣給了中國的一家公司，”休斯頓說，“我們下一步還要擴大規(guī)模。其實這一片就能源源不斷地提供鯉魚，我們可以一年365天抓鯉魚，不受任何法規(guī)限制，也不會有人在意我們捉多少。有的亞洲鯉魚可以長到20多公斤，并不好抓，光是抱起來就很吃力。鯉魚肉是白肉，味道不錯，我嘗過的。我們把亞洲鯉魚送回亞洲確實是個妙招。不過，別看我們捉了這么多，這對亞洲鯉魚的數(shù)量基本沒什么影響。我們如果想要45噸鯉魚，附近的漁民只需一兩天的工夫就可以交貨，并且交貨后過上一兩天，還可以再提供45噸，只要你想要。”

| 捕魚大賽 |

從哈瓦那往南走14公里是巴斯，那里應對鯉魚災害的方式是舉辦比賽。從2004年開始，每年8月，巴斯河岸的小船酒館都會舉辦捉銀鯉比賽，全稱是“紅脖子捕魚錦標賽”。大賽共設有兩類獎項，一類頒給捉到銀鯉數(shù)量最多的隊伍，一類頒給隊服最具特色的隊伍。我觀賽的那一年總共有105艘船參加（每艘船的報名費是50美元），比賽有2000多人圍觀。參賽隊伍捉魚的方式很直接：用船的引擎把鯉魚嚇出水面，隨后用漁網捕魚。整個賽事為期兩天，觀眾可以在岸邊燒烤、喝酒、唱歌，到貨攤買紀念衫，此外還有藍草樂隊在現(xiàn)場演出。我去的時候是周日下午，比賽最熱鬧的階段，到處都是觀眾和記者，一有風吹草動，麥克風和攝像機就會涌過去。

上百艘船停在岸邊，每艘船的比賽選手都穿著自己船的隊服，有趣的是，隊服包括頭飾一項。選手們的頭飾各式各樣，比如陸軍頭盔、裝有鹿角或水牛角的橄欖球頭盔、海盜頭巾、維京頭盔甚至漢堡王皇冠，總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他們的臉上也涂了顏料，有迷彩色、金色、紅色，還有斑馬那樣的黑白條紋。

比賽總共兩小時，小船酒館的貝蒂·德福特一聲令下，岸邊躍躍欲試的上百艘船就開出去了，不一會兒，大多數(shù)船消失在了視野中。兩小時后，船只依次返回，每艘船都滿載而歸。組織方隨后開始清點每艘船捕到的數(shù)量，現(xiàn)場氛圍融洽，大家都笑呵呵的。所有人總共抓了3239條魚，全是銀鯉，這些魚最終會被制成肥料。

德福特說起了自己創(chuàng)辦比賽的初衷，“我辦錦標賽就是想讓大家意識到亞洲鯉魚的危害。我記得過去沒有亞洲鯉魚的時候，大家晚上可以拿著手電筒，乘小船去捉青蛙，但現(xiàn)在根本不可能，一旦過去就會被鯉魚襲擊。這一屆剛辦完，我們明顯感受到跳出的鯉魚更多了?！?/p>

| 水樣中的鯉魚基因 |

伊利諾伊州政府認為羅密歐維爾可以阻擋亞洲鯉魚進入芝加哥，于是在流經該地的運河兩處設置了通電阻隔網，一旁的標語寫著“危險，帶電，請勿在該水域釣魚、涉水、游泳或與水有任何接觸”。然而，2009年以來，伊利諾伊州自然資源處的工作人員多次在芝加哥的水域中檢測到了亞洲鯉魚的基因，這說明亞洲鯉魚已經突破了通電阻隔網的關卡。2010年6月22日，一名工作人員更是抓到了一條8.8公斤重的鳙魚。消息一出，輿論嘩然，這條魚已經突破了羅密歐維爾的屏障，理論上講，它前往五大湖沒有任何障礙。

生物學教授大衛(wèi)·洛奇的團隊負責監(jiān)測水流中的亞洲鯉魚基因。我從伊利諾伊州回來的時候，特地去了趟南本德市采訪他?！拔抑滥憧吹姐y鯉成群躍出水面的景象，肯定會忍不住笑的，但這件事其實一點也不好笑?！彼f，“這明明是一出悲劇，許多人卻覺得這微不足道。我們理應關注亞洲鯉魚可能對環(huán)境和經濟帶來的巨大破壞。對五大湖而言，環(huán)境和經濟互為一體。這一點我們是有教訓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伊利湖環(huán)境惡化就對底特律、克利夫蘭和布法羅的經濟造成了巨大危害?！?/p>

洛奇繼續(xù)說道：“更宏觀的課題是一個國家該如何應對外來物種侵害。迄今為止，我們并沒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措施。我們每次行動的時候都太晚了。如今，連通伊利諾伊州湖泊和密西西比河的那些河流以及運河是水生生物入侵的高速通道，五大湖則是它們的溫床。五大湖有106種外來物種是密西西比河沒有的，而密西西比河只有50種外來物種是五大湖沒有的。亞洲鯉魚從密西西比河奔著五大湖去了，但實際上，更大的威脅源自五大湖到密西西比河這個方向?！?/p>

有人說，美國要解決中西部外來物種侵害的問題，必須下猛藥，具體而言就是將五大湖和密西西比河在芝加哥隔絕開來。這意味著要建新堤壩、新碼頭、新凈水設施，或許還得建駁船升降機。這樣的想法，商業(yè)利益集團當然不會喜歡。

洛奇的同事克里斯托弗·杰德說：“我們只提供數(shù)據，制定政策是政府的事。每次有人質疑我們的數(shù)據，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們的做法令人沮喪，要么說我們提供的數(shù)據有問題，要么說我們夸大事實，還有人說鯉魚入侵已然是既定事實，我們做什么也沒用。我不敢說我們可以阻擋鯉魚，但我敢肯定，如果什么也不做，事情只會變得更糟?！彼o接著給我看了一張谷歌地圖的照片，凡是檢測出鯉魚基因的地方，都用黃色圓圈標出來了。我可以從圖中明顯看出鯉魚北上的趨勢，其中一個點在謝德水族館北部2.4公里左右的位置。

[編譯自美國《紐約客》]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