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 杰

一、引言

數(shù)字攝影機大規(guī)模運用于電影拍攝只有短短十余年的時間，但其豐富的可調性、遠高于膠片的高感光能力和輕便小巧無噪音的特點，對影像風格的進一步發(fā)展起到了促進作用。

而數(shù)字調色技術補齊了構建影像風格的最后一塊短板。以往膠片時代的影像風格是由膠片型號決定的，而且洗印廠的處理手段也有限，主要依靠工匠的個人熟練度，所以很難做到精準調控。數(shù)字調色技術的出現(xiàn)，使前后期在技術流程上的融合成為可能。基于后期數(shù)字調色技術，搭配上前期數(shù)字攝影機的設置，完美解決了風格統(tǒng)一的問題?，F(xiàn)在我們既可以給影片一個整體的影調傾向，又能針對故事進行更細致的反差處理，使影像風格從始至終貫穿整部影片，最大限度地營造統(tǒng)一的視覺體驗。

文章將從數(shù)字調色視野下對當前主流影像風格所具有的特性進行梳理，并結合具體案例歸納總結出影像風格的兩大方向，隨后介紹二者在制作過程中的技術特點、實現(xiàn)手法和適宜題材，從而達到明確影像風格的構建思路、提高風格化調色效率、降低試錯成本的目的。

二、數(shù)字調色視野下的影像風格

盡管當前的影片題材繁多，類型也不盡相同，但從調色的角度看，影像風格其實是有著清晰可辨的兩條路徑——以美國好萊塢電影為代表的高反差影像風格和以歐洲藝術電影為代表的低反差影像風格。二者的特性可以總結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高反差影像風格

其實早在黑白電影時期，好萊塢的電影工作者就發(fā)現(xiàn)，人眼更需要對比來發(fā)揮作用，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高反差的圖像會比低反差的圖像更容易抓住人的眼睛。也就是說，觀眾的注意力天生就會被高反差的影像風格所吸引。所以，到了彩色膠片時期，雖然大多數(shù)影片并不會采用像黑白電影時期那樣極端的反差風格，但對高反差影像風格的追求卻一直保留了下來。[1]

總結來說，高反差影像風格的特點就是：放棄掉一部分精細的色調與細節(jié)，以反差為基礎將圖像提煉出來，盡可能產生最大化的視覺沖擊，形成一種引人注意的影像形式。

高反差美學的影像風格存在于無數(shù)的電影和電視節(jié)目中。從《復仇者聯(lián)盟：終結者》到《權力的游戲》等，并且在廣告和MV中幾乎無處不在?？梢哉f，高反差風格占據(jù)了當前影像的主流，吸引著觀眾的注意力。

高反差在陰影、中間調和高光之間創(chuàng)造了更大的分離度，簡化了圖像，使其在視覺上更容易辨認。從數(shù)字調色的角度來看，高反差影像風格創(chuàng)造了一個更有限、更方便分離的色調區(qū)域，使后續(xù)的染色處理變得更加輕松。此外，高反差在增加對比的同時，也會從觀感上增強飽和度。所以，高反差影像風格往往會使畫面中的色彩更豐富。

但另一方面高反差并不是萬能的，采用高反差影像風格也會存在一些潛在的危險。它可能會使畫面看起來像是被過度操縱。

反差推得太遠太強，高光很容易拉得過遠，會產生一種刺眼的、不舒適的觀感，很快就會被人們的目光所排斥，從而使觀眾很難融入劇情；過高的反差會大量減少令人愉悅的影調變化和細節(jié)，使畫質低劣，影像廉價，畫面“被加工”感嚴重；增強反差往往會使類似的色調“聚集”在一起，這可能是令人滿意的，但如果走到極端或應用不當，也會損害畫面，并引起對調色師工作的注意，進而影響到影像風格。[2]

（二）低反差影像風格

歐洲電影不同于美國好萊塢電影對觀眾的極致把控，其經(jīng)歷了巴贊長鏡頭理論指導的新浪潮運動洗禮后，逐漸向著更接近現(xiàn)實的深焦攝影發(fā)展，構建起低反差影像風格。

在高反差情況下，觀眾往往會感覺被趕著走，而低反差則可以讓觀眾感覺到他們在以自己的方式發(fā)現(xiàn)、探索畫面里的內容。雖然不會被第一時間吸引，但觀眾的注意力會被越來越廣的視覺深度和豐富的細節(jié)所激勵。可以說，高反差影像風格的目標是控制目光，而低反差影像風格的目標是邀請目光。

低反差影像風格就是指通過盡可能地保留光影和色彩細節(jié)來最大限度地增加畫面的深度，并以此來邀請觀眾主動看向屏幕里的內容，而不是刻意吸引。

顯然，低反差影像風格可以比高反差影像風格更巧妙地引導觀眾，它可以給人以更自然的感覺。高反差影像風格具有自我宣告的意味，觀眾在某種程度上明白自己觀看的是經(jīng)過嚴格處理的圖像，但是在視覺上是令人愉快的，所以他們并不在意；而低反差影像風格可以讓觀眾感覺到視覺上的自由，能消除被操控感，可以讓觀眾自由安置注意力，關注畫面背后想表達的內容，而不是畫面本身。

和高反差影像風格一樣，低反差影像風格在營造時也要注意潛在的風險。人們的眼睛需要對比，而對比度太低的圖像既不能吸引觀眾又不能保持觀眾的視線。低反差影像風格通常不怎么簡化圖像，而是會給畫面留下過多的細節(jié)，使眼睛在“閱讀”畫面和尋找重要內容時變得費時費力。在執(zhí)行過程中，低反差影像風格必須成功地平衡低反差和分離的需要，否則可能會給觀眾留下過剩的視覺信息。此外，低反差影像風格會讓人感覺畫面“平淡”。如果極低的反差會讓影片看起來像是尚未完成，跳過了后期調色的制作流程，最終對整部影片的制作水準產生懷疑，更遑論影像風格的構建了。

三、數(shù)字調色構建影像風格的具體策略

（一）確定影像風格的方向

在運用數(shù)字調色技術構建影片整體影像風格的過程中，最重要的是確定影像風格的方向。創(chuàng)作者的個人感知和審美是重要因素之一。但現(xiàn)實是，并非我們所拿手的影像風格就適用于所有的內容——你無法想象如果漫威電影被調色成是枝裕和《海街日記》那樣的風格會是什么狀況。所以，除去依據(jù)自己的審美進行評估，我們更應該依據(jù)具體項目的獨特性質來決定。

一般來說，我們會根據(jù)以下幾個方面來確定影片的影像風格。

第一，畫面的曝光情況。如果是精準曝光（甚至是略微過度曝光）的畫面，通常能更好地承受強烈的對比，并且不太可能有“被壓垮”的感覺，所以更適合高反差風格。而曝光不足的畫面本來就比較脆弱，很容易被高對比壓垮，所以最好不經(jīng)過太強烈的處理，一般采用以保留攝影機記錄信息為主的低反差影像風格。

第二，畫面的光比情況。較低的、人為細膩控制的光比我們更傾向于營造高反差影像風格。較低的光比意味著較低的起始對比度，而分布均勻、控制精準的光影也能最大限度地增加反差調整的空間。相反，在較高的、不受控制的（較強的主光，較少補光的）光比條件下，畫面本身就具有適宜的對比，在保證光影細節(jié)不被裁切的前提下，增加反差的空間本身就很小。

第三，畫面的細節(jié)是否無關緊要。如果在整個畫面中有冗余的紋理和細節(jié)，那么就可以從高反差提供的簡化中受益，使眼睛集中在畫面中更重要的地方。如果喜歡畫面現(xiàn)有的微妙細節(jié)，并認為它們?yōu)楣适录臃郑皇欠稚⒂^眾注意力，那么通過構建更低反差的影像風格來保留這些細節(jié)就顯得重要了。

第四，美術風格也是需要著重考慮的影響因素。低飽和配色的美術風格將受益于高反差所帶來的純度提升，使畫面的色彩搭配更和諧舒適，并且不太可能因為反差拉高發(fā)生過飽和或裁切。如果影片以豐富飽和的美術風格為特色，并一直存在于畫面內，那么就不太需要增加反差所帶來的色彩提升，因為增加反差會把這些顏色從豐富推向華麗。

第五，題材與主題是決定影像風格的重中之重。由于高反差影像風格會帶來更多的視覺沖擊感，通常更適用于小說、科幻或其他脫離日常現(xiàn)實題材的故事，也就是更形式化的題材與內容。由于低反差影像風格往往感覺更貼近生活，符合“自然主義”的審美需求，與旨在表現(xiàn)更質樸、更真實的主題會碰撞出更多火花，如紀錄片、描述親情愛情等細膩情感的影視劇或注重私人化表達的“文藝”片。

當然，這些都不應該被視為硬性的規(guī)定，限制我們的調色創(chuàng)意。講述這些思路的意義在于，當拿到一部全新的影片，對影像風格毫無頭緒時，它們可以幫助我們整理思路，有效地縮小焦點。

（二）完善影像風格的技術手法

確立了影像風格的方向后，我們還需要一些技術手法來保障影像風格能被合適地構建。

在數(shù)字調色軟件構建高反差影像風格的過程中，使用曲線（Curve）工具作為塑造反差的保底手段，確保最底層的暗部和峰值的高光都被保護起來，不被硬性削減。不要害怕丟失細節(jié)：這不僅是不可避免的，更是高反差影像風格美學魅力的一部分。當綜合運用數(shù)字調色工具摸索到正確的反差水平時，要考慮創(chuàng)造最極致的“度”——在實際操作中我們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手感上有一個反差點存在，過了這個點就只會簡單地壓制細節(jié)而不增加美感。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這個反差點，將高反差影像風格發(fā)揮得恰到好處。還需要密切關注的是示波器中飽和度的數(shù)值。因為增加反差的同時也增加了可感知的色彩，很容易使色彩達到令人不快的過高強度，所以隨時需要準備通過整體降低、分區(qū)控制飽和度來應對這種情況。

當建立一款低反差影像風格時，這里也有一些關鍵的技術手法需要掌握：將反差曲線打磨成一個更飽滿的S形曲線，或其他非線性形狀。這將允許我們在畫面的趾部獲取更多密度，以及在高光部分獲取一些額外記錄的反差細節(jié)。但要記?。菏堑头床钣跋耧L格，而不是無反差影像風格。在降低反差的同時，一定要盡可能多地保留細節(jié)，同時還要創(chuàng)造足夠的“閃光點”，使畫面更具吸引力。注意尋找機會，用屏蔽等二級調色工具繪制暗角或其他形狀，巧妙地塑造畫面光影，這對創(chuàng)造視覺趣味和引導視線有很大幫助。低反差影像風格的飽和度也需要我們刻意去把控，因為較低的反差往往會使畫面不那么豐富多彩，需要用增加整體飽和度的辦法來抵消這一點。另一種增加感知色彩的策略是，使用色調分離法將畫面的暗部往藍色、青色方向偏移，并在較亮的區(qū)域施加暖色的傾向，這樣盡管飽和度沒有明顯增加，但互補色卻會使畫面的色彩在觀感上更加濃郁。

（三）保證影像風格統(tǒng)一的技術原則

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最難以把控的是影像風格的連貫性和統(tǒng)一性。所以，最后一節(jié)我們將提出幾個能在數(shù)字調色軟件中加強影像風格統(tǒng)一的技術操作原則，從應用層面加強對風格統(tǒng)一性的掌握。

每個鏡頭最終都需要個性化的調試，但這種調整應該發(fā)生在獨立的節(jié)點或層級中，尤其要注意獨立于構建影像風格節(jié)點。假設我們?yōu)槟硞€項目建立了一款高反差影像風格，并基于該項目的特性在陰影中增加了一些額外的反差。在將節(jié)點復制到某個鏡頭時，這個鏡頭的陰影比鄰近的幾個鏡頭都要深。我們的自然反應可能是調整高反差影像風格節(jié)點來適配這個鏡頭。這看起來簡單有效，但它也可能導致這個鏡頭與其他鏡頭的不一致和無止境的修改。就像前文所說，用反差建立影像風格非?？简炚{色師的手感和經(jīng)驗，一旦開始對你的影像風格進行個性化的修正，就很難知道何時停止。所以，最好在另一個節(jié)點中進行特定鏡頭的調整；或者總體衡量不同畫面的差異后，全局性地調整影像風格節(jié)點的參數(shù)。

而且，數(shù)字調色軟件大多采用節(jié)點式的運算法則，這意味著在一串節(jié)點的不同位置上應用相同的調整將收獲完全不同的效果。所以，出于保證統(tǒng)一的原則，構建影像風格的節(jié)點應該放在節(jié)點鏈的最前端或最末端。一般來說，我們建議放在最末端，因為習慣上拿到素材后，我們首先會進行一級校色，以保證基本一致的曝光和色彩平衡，然后再進行影像風格的嘗試與構造。[3]

設計好的影像風格都需要再重新評估整體適配性，而不僅僅是適配單一的鏡頭或場景。反差是否太大了，飽和度是否太高了，色平衡是否過暖了，解決這些問題并不難，但需要把立即修復這些基本問題的沖動放在一邊。作為經(jīng)驗法則，一個好的影像風格應該使你的項目中至少有80%的鏡頭是直接適配的，能迅速讓鏡頭的觀感變好。這聽起來是廢話，但很多時候，我們在刻意追求一兩個畫面美感的路上越走越遠，全然忘記最好的影像風格絕非是為某個特定鏡頭量身定做的，而是適配整部影片，幫助影片塑造人物、營造故事氛圍。

四、總結與展望

電影制作技術的更迭，深刻影響了電影工作者的創(chuàng)作原則和方法。而更靈活自由的數(shù)字調色技術讓電影的影像風格繼往開來、蓬勃發(fā)展。當前，數(shù)字影像技術還在持續(xù)發(fā)展，國內外相關標準也在不斷完善中，HDR技術在調色領域方興未艾，以反差為基礎構建影像風格的數(shù)字調色技術未來也一定會與時俱進，發(fā)展出嶄新的面貌。我們相信，通過不斷掌握數(shù)字調色等相關技術，能夠描繪出那些從未在人類視覺中存在過的美好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