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依林
科舉制度作為我國古代重要的選官制度,以其公正和開放的特性受到統(tǒng)治階級和廣大人民的支持與擁護。它肇始于隋,終結(jié)于清,前后延續(xù)了一千三百余年。從科舉制度產(chǎn)生之日起,科場案就與科舉制度相伴相隨?!懊鞔幱谖覈糯婆e發(fā)展的鼎盛時期”[1],也是科場大案、要案頻發(fā)的時期。明代的科場案對整個科舉制度的發(fā)展以及明代的政治、社會乃至國運等都有著重大的影響。但直至目前,史學界對此問題的研究仍很薄弱,相關研究如張德信的《明代科場案》和白金杰的《明代科場案與明代政治——以〈明代科舉與文學編年〉為中心》主要是對明代科場案進行分類,對明代科場案的發(fā)生始末進行梳理;牛明鐸的《明代鄉(xiāng)試冒籍問題探析》等文章則主要是對科場案的某一方面或某一個例作具體的剖析。鑒于此,本文擬從明代科場案的特點、官方應對和民間反應三個方面,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繼續(xù)深入。
從太祖到宣宗時期為明代科場案發(fā)展的第一階段,此時期是明代科舉制度的初創(chuàng)及初步發(fā)展期,其各種制度很不完善,故而該時期的科場案多由制度不完善引起,呈現(xiàn)出數(shù)量少、客觀原因?qū)е碌目茍霭讣嗟忍攸c。
明初,取士之法為科舉、薦舉、學校三途并用,進士出身還不像后世那般顯赫,相反,學校和薦舉在明初選拔人才中占據(jù)著重要地位,史載“太祖雖間行科舉,而監(jiān)生與薦舉人才參用者居多,故其時布列中外者,太學生最盛。”[2]此外,再加上明初對科舉舞弊處罰極重,故弊竇較少,“自太祖重罪劉三吾等,永、宣間大抵服帖?!盵3]1703
明代科場的第一大案為洪武三十年(1397)的“南北榜”案?!澳媳卑瘛卑傅陌l(fā)生始末及其深層次原因可謂廣為人知,它與明初科舉制度的不完善有著莫大的關系。明初,會試取士是以成績?yōu)闇蕮駜?yōu)錄取,南方士子中第人數(shù)遠高于北方士子。如在洪武二十四年(1391)會試中,共錄31 人,其中南方22 人,北方9 人;[4]190洪武二十七年(1394)會試中,共錄100 人,其中南方78人,北方22 人[4]191。南北方士子文學素養(yǎng)之間的差距據(jù)此可見一斑。由此推之,洪武三十年會試中試舉人皆為北方人亦很有可能。由此可見,此時的科舉制度無法平衡南北方勢力,北方中試者寥寥對于加強北方人對明王朝的向心力和維護明帝國統(tǒng)一是極其不利的。
“南北榜”案發(fā)生后,明朝統(tǒng)治者有意從制度上完善科舉取士之法。對于一直存在的南北取士不均問題,洪熙元年(1425),楊士奇建議實行“南北卷”制,但未及實行即駕崩。宣宗即位后,立即實行南北分卷取士之法。不久,再立中卷,“后復以百名為率,南、北各退五名為中卷”。[5]至此,會試南北中分卷制度大體完備。
從英宗到穆宗時期為第二階段,此時明朝的政治已步入正軌,科舉制度也不斷發(fā)展完善并臻于成熟,這一時期的科場案與明初相比有著自己鮮明的特點,其規(guī)模大,數(shù)量多,貪墨舞弊案以及上層官僚干預科場等主觀類科場案急劇增多。
自仁宣以來,明朝各項制度趨于完善,統(tǒng)治者統(tǒng)治策略也由猛苛治國轉(zhuǎn)為寬濟治國,以內(nèi)閣為主要代表的官僚集團地位上升,權力也進一步擴大。英宗初期,已是“太皇太后張氏同聽政,元老楊士奇、楊榮、楊溥居輔弼,凡朝廷大事,皆自三楊處分?!盵6]因此,士人也由明初的懼仕轉(zhuǎn)為此時的樂仕。與此同時,薦舉與學校在取士中的地位大為下降,科舉成為士人進入官僚集團的最重要途徑。英宗時期,已經(jīng)形成了“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南、北禮部尚書、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3]1702的局面。
在此情形下,一些位于權力中樞的輔臣開始以權謀私,干預科場。景泰七年(1457),閣臣陳循、王文的兒子陳瑛、王倫鄉(xiāng)試落第,二人大肆攻訐主考劉儼取士不公。復核證明,考官劉儼等并無違規(guī)舞弊行為。為照顧二人顏面,景泰帝非但沒有對其進行嚴懲,反而以“陳循、王文,輔導有年,國之元老,豈可以一事之失,而遂加之罪”為由寬宥二人,并特準“王倫、瑛明年俱準會試?!盵7]1558自成化以后,諸帝多不視朝而權柄下移,一些輔臣或聯(lián)合權閹,或徑直干預科場。正德三年(1508)廷試,焦芳因其子居二甲,竟然降調(diào)考官以泄憤;嘉靖二十三年(1544),翟鑾干預廷試,被世宗發(fā)現(xiàn),翟鑾及其二子皆被貶為民。
士子為求科舉中第,以躋身于上層官僚集團,也多違規(guī)舞弊。他們“賄買鉆營、懷挾倩代、割卷傳遞、頂名冒籍……而關節(jié)為甚?!盵4]1705而一些相關官員也大開方便之門,或受賄“代為答策”,或受賄“易卷”,或?qū)ξ璞仔袨橐暥灰?。明朝中期,朝綱漸壞,這些弊病史不絕書。以冒籍為例,僅嘉靖一朝就有嘉靖二十二年(1543)癸卯冒籍和嘉靖四十三年(1564)甲子冒籍兩起大案,其他案件更是不可勝數(shù),以至于《萬歷野獲編》辟出專目《京闈冒籍》與《乙酉京試冒籍》載之。
神宗至思宗時期為最后一個階段,其間皇帝多委頓于上,朝臣黨爭于下,科舉制度也日益僵化,弊端百出,已成積重難返之勢。此時期的科場案無論在數(shù)量還是規(guī)模上都達到頂峰,各種違規(guī)舞弊行為空前增多,具有普遍性、公開性、復雜性,并多與明末黨爭相始終。
神宗初期,張居正當國,內(nèi)閣權力達到頂峰。與此同時,輔臣干預科場案亦達于頂峰。這不僅表現(xiàn)在此類案件的增多,還在于輔臣的干預不僅沒有得到皇帝的制止,反而得到皇帝的默許。自張居正以后,內(nèi)閣勢衰,閣臣再不敢公開干預科場。而此時皇帝不理朝政,黨爭又起,繼而宦官專權,作為國家“掄才大典”的科舉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萬歷三十八年(1610)庚戌會試,因狀元歸屬引發(fā)了宣黨和東林黨之間的互斗。這場黨爭始于“辛亥京察”,余續(xù)延至清初,對明朝的國運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在此案中,韓敬為湯賓尹的受業(yè)弟子,而湯賓尹在當時屬于宣黨。本科廷試的主考官多為東林黨人,他們本欲讓錢謙益為狀元,結(jié)果卻因湯賓尹作弊而讓韓敬奪得頭籌,湯賓尹此舉引起了東林黨人的反擊。在第二年的京察中,“尚書孫丕陽因置賓尹、敬于察典”。[4]1704葉向高、孫丕陽等東林黨人以科場舞弊案大肆攻擊湯賓尹。由于當時東林黨權勢正盛,結(jié)果“賓尹以考察褫官,敬亦稱病去。”[4]6153而東林黨的攻擊又引起了宣黨的回應,宣黨聯(lián)合齊、楚、浙三黨共同反對東林黨,從此,明末黨爭達到一個新高度。
明朝后期,科場不僅被肆意干預,還成了結(jié)黨營私的重要場所,作為國家“掄才大典”的科場已成了進行黨爭的重要陣地。其時,無論韓敬還是錢謙益皆有大才,且二人關系甚好,二人無論誰中狀元都不出乎意料。然而由于明末科場之弊、政局之亂,二人還未入仕途即已陷入黨爭。此時的科場已成積重難返之勢。
明代的科場案可分為客觀因素造成的科場案以及人為因素造成的科場案。其中,客觀因素造成的科場案主要發(fā)生于明朝前中期;人為因素造成的科場案則貫穿于整個明朝,到明中后期則有愈演愈烈之勢,其是明代科場案最主要的內(nèi)容。
1.妥善處理善后事宜
科場遭遇水火災害等自然因素造成的科場案后,明朝官方一般都會妥善處理善后事宜,一方面維持科場秩序,保障科場公平;另一方面,積極撫慰遭災考生。正統(tǒng)三年(1438)順天鄉(xiāng)試發(fā)生火災。主考官曾鶴齡提出“必更試,然后百弊滌至公著,不然,雖無所私,亦招外謗……命下,悉如鶴齡所言?!盵8]這既考慮了科場的公正性,也有效地杜絕“外謗”,使考生心服。天順七年會試大火,“時舉人死者九十余人”[9],此次會試考場火災的傷亡之慘前所未有。面對嚴重災情,政府一邊安排重考,以保證科場的公正,“改試期以八月,命太常少卿彭時、侍讀學士錢溥,取中吳鈛等”[7]1559—1560;一邊撫慰遇難考生,“上憐之,贈死者俱進士出身。”[7]1559
2.著眼長遠,加強制度建設并完善科場硬件設施
英宗時期科場的兩場火災使明政府意識到科場防火防災的重要性。成化二年(1466),禮部在奏準改革會試條例中,就提出對科場的“給燭”制度加以改革。對于改革的原因,禮部在奏疏中寫道:“今士子比昔倍蓰,中間多有故意延至暮夜,請燭之時,抄寫換易;或有棄燭于席舍中而他出,因而誤事者,最為可慮。”[10]因“棄燭于席舍而誤事”已成為此次“給燭”制度改革的最主要原因。由此可見,“給燭”制度改革顯然與天順七年(1463)會試火災案有著直接聯(lián)系。
此外,政府還加強考場中的硬件建設。順天貢院于天順七年毀于火災,之后重修時充分考慮了風火的預防問題,“累經(jīng)建議蓋造板舍,以防風火之虞,實為永便……于中止蓋樓房一間,四角望樓俱不必用,臨時止用軍士二三十人四面觀看,最為省便。”[11]這已經(jīng)提出要徹底地以樓房取代臨時搭蓋的席蓬,以期消除風火隱患。隨后,在萬歷二年(1574),再次對順天貢院進行改建擴建,這也是明朝政府對順天貢院進行的一次最大規(guī)模的擴建,而防風火也是此次貢院改建擴建的一個重要考量。
正因科場硬件設施的日益完善,水火災害等自然因素造成的科場案在明朝中后期大為減少。
1.懲治涉案人員,以儆效尤
在我國古代,科舉取士被稱為國家的“掄才大典”,受到歷朝歷代的高度重視。明代,最重科舉,相應的,明朝政府也極為注重科場秩序,對于科場違規(guī)作弊者,多予以懲治。
明初,政治清明,百官肅然,科場中違規(guī)舞弊者寥寥,而敢于作奸犯科者皆受嚴懲。
明朝中后期,朝政漸壞,綱紀漸弛,科場案驟多,但各朝仍極為注重科場秩序。對于違規(guī)舞弊的士子絕不姑息。如景泰四年(1453)順天鄉(xiāng)試冒籍案,“鄉(xiāng)試取中舉人尹誠、汪諧、陳益、龔匯、王顯、李隨、李森、錢輪俱系冒籍人數(shù),……乞明正其罪,以警將來。命錦衣衛(wèi)俱執(zhí)送刑部問。”[12]不僅如此,還終身不予錄用。對于不按規(guī)定答題的士子,亦嚴懲不貸。萬歷三十八年(1610)順天鄉(xiāng)試,“第一名趙維寰,浙江平湖人,以文體被參,禮部復試,罰科?!盵13]以文體被參而不顧其真才實學,雖有因噎廢食之憾,但亦可看出明廷對于科場違規(guī)行為的態(tài)度。
此外,違規(guī)舞弊的官員,亦是科場案發(fā)生后的主要處治對象。正統(tǒng)元年(1436)四月,山東鄉(xiāng)試發(fā)生了冒籍大案。“訓導江振為簾外官,受士子賂,代為答策,考官朱經(jīng)亦受賂托彌封官易卷”。[14]事情暴露之后,所有涉事人員皆受嚴懲,監(jiān)臨官也以“防范不嚴”論罪。對于因考官失誤而造成的科場案,政府亦不姑息。弘治三年(1490)正月,“巡按江西監(jiān)察御史趙炯以監(jiān)臨江西會試,進《小錄》裝軼失次,下刑部逮問,贖杖還職?!盵15]嘉靖年間,世宗嚴控科場。因此,輔臣如張孚敬、夏言、嚴嵩等俱不敢干預科場,而干預科場之閣臣瞿鑾,與其子俱貶為民。
明朝對科場案中違規(guī)舞弊之士子、官員的懲治,極大地震懾了意欲舞弊的士子與官員。
2.姑息養(yǎng)奸,刻意縱容
有明一代,政府對科場案的處治以嚴懲為主。但在明朝中后期,或出于對高級官僚的尊敬,或出于特殊的政治目的,政府有時也會對參與科場舞弊人員采取姑息態(tài)度,甚至于默許縱容。
此類事件最為典型、最為頻發(fā)的是神宗一朝。
神宗以沖齡踐祚,大政悉委之于張居正,故當張居正干預科場后,神宗不僅不加以干預,反而刻意縱容,此事前文已有論述,在此不多贅言。張居正去世后,神宗獨攬權柄,但對于閣臣干預科場,亦多有縱容。萬歷十六年(1588)順天會試,以王錫爵之子王衡為解元,這遭到了一些朝中大臣的不滿。次年(1589),內(nèi)閣首輔申時行之婿李鴻再次高中,朝臣更為不滿,要求復試以保證科場公正“禮部郎中高桂論劾舉人李鴻等,并及衡:‘……宜一體復試,以明大臣之心跡?!睂τ诟吖鸬膹驮囌埱?,神宗非但不允,還“謫桂于外,下伸獄,削其官。復試所劾舉人,仍以衡第一,且無一人黜者?!盵3]1703
張居正之后,神宗未能及時采取有力措施糾正科場弊病,對申時行、王錫爵之親屬中第也未采取妥當?shù)霓k法使朝野內(nèi)外為之信服,科場更為大壞。
此外,由于明朝中后期皇帝對某些科場舞弊者采取縱容態(tài)度,使得一些正直的大臣開始不斷彈劾或攻擊干預科場者。萬歷后期,皇帝怠政,奏疏留中,科場弊端叢生,科場大案發(fā)生后,各黨派之間互相攻訐,黨爭不斷,此事如前文之萬歷庚戌科場案。
3.實行復試,求取公道
顧名思義,復試即對正??荚囉兴鶓岩?,為求公平公正,政府對全部或某些士子另行考試,若復試卷與原卷筆跡文理相符,則可證明被疑士子的清白,反之,則說明有舞弊行為。明代復試特別頻繁。尤其是疑似違規(guī)舞弊案發(fā)生之后,政府一般都會進行復試,以確認是否確有舞弊之實。
復試制度在明朝前期得到了很好的執(zhí)行,一些并無舞弊行為的被疑士子通過復試獲得了清白;一些靠舞弊中第的士子則被繩之以法,如萬歷四十四年(1616)應天會試通過舞弊中第的沈同和。雖然明朝中后期科場復試亦有種種弊病,但總的來說,其在保證科場公正方面仍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同時,對舞弊士子亦起著一定的震懾作用。
4.嚴控關防,加強制度建設
明代科場案發(fā)生后,政府也從長遠入手,吸收借鑒前朝科舉防弊措施與制度,在此基礎上確立本朝的一系列防弊制度。
首先,加強考前防范,拒科舉舞弊于考場之外。一方面,政府加強身份檢查,以防止冒籍。冒籍案主要是在“南北中”分卷制度實行后產(chǎn)生的。英宗之時,冒籍已十分嚴重,對此,政府下令嚴禁?!翱婆e本古者鄉(xiāng)舉里選之法,近年奔競之徒利他處學者寡少,往往赴彼投充增廣生員,詐冒鄉(xiāng)貫應試,今后不許”。[16]明朝中后期,科場竇弊繁多,冒籍現(xiàn)象更是有增無減??茍雒凹环矫鎺砹丝茍霾还?,一方面又加劇了官員的貪腐,因此明代歷朝都申明冒籍之禁。
另一方面,嚴格考前搜檢,以防夾帶。明初,科場多守法,諸帝也多尊重士子,搜檢時“止就身搜檢,舉巾看視,不必屏脫衣服,剝露體膚,致?lián)p士氣?!盵4]166仁宣以后,科場弊竇叢生,夾帶者甚多,于是明廷對夾帶的搜檢也愈益嚴格?!吧暇帽鶅?,解衣露立,搜檢軍二名,上窮發(fā)際,下至膝踵,裸腹赤趾,防懷挾也”[17],若搜檢發(fā)現(xiàn)士子敢有夾帶行為的,處罰甚重。此外,明廷對懷挾考官等為考試服務人員的搜檢與處罰也更加嚴格,對其處罰不僅有捉拿、問罪、罰俸還有充吏、充軍等。
其次,加強對考官的管理,完善鎖院制度與考官回避制度。明代考官有內(nèi)簾官和外簾官之分。為了防止考官泄露考題,與外部暗通關節(jié),串通作弊,自宋代以來科舉考試皆對內(nèi)簾官實行鎖院制度。鎖院制度的實行,很大程度上截斷了科場舞弊案的發(fā)生途徑。明廷實行考官回避制度,是為了防止任人唯親。有明各朝,都對這一制度加以補充和完善。景泰二年正月,禮科都給事中金達上奏言科舉事,其中就提到“監(jiān)察、巡綽等項官軍,前科曾入場及有弟男子侄親戚見在應試,俱令回避。庶幾較文無偏執(zhí)之失,取士無僥幸之弊?!孪露Y部議:會試考官宜遵舊制,進士臨期取中式名數(shù)奏請定奪,監(jiān)試。巡綽等官軍前科入場及有親屬應試者俱合回避?!瓘闹!盵18]考官回避制度愈益完善。
最后,加強試卷管理。在試卷管理上,沿用唐宋以來的糊名、謄錄制度。明代關節(jié)舞弊等案頻發(fā),明廷一面頒布詔令,嚴守糊名謄錄之制;一面探索完善此制,至嘉靖年間,糊名、謄錄之制已十分完備。
科舉取士是明朝各類人群躋身于官僚階層的最重要途徑,“夫科目者,國家所以鼓舞天下之大權大柄也?!盵19]1610科場的公正與否與明朝普通人尤其是士子們息息相關。因此,一方面,政府為籠絡士子,鞏固皇權的統(tǒng)治基礎,大力加強科場建設,積極應對各種科場案件,以維護科場公正;另一方面,各類人群為通過科舉躋身官僚階層,也極力反對科場不公現(xiàn)象。相對于政府而言,民間人士處于弱勢地位,他們對科場案的處置措施不具有強制性。但是,隨著各類科場案層出不窮,民間人士亦多有行動。
在明朝,當科場案發(fā)生之時,一些士子或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或出于士人自身的責任感,時常會上奏各級政府,要求政府維護科場公平,嚴懲舞弊違規(guī)之人。士子為官僚階層的后備軍,是皇權的重要依靠力量。對于士人的這種要求,政府一般都會做出相應的回復。
明朝中后期,由于政治生態(tài)的不斷好轉(zhuǎn),社會環(huán)境的相對寬松,士人階層開始越來越多地參與到政治生活中,對于各種頻發(fā)的科場案,也敢于更多地向政府表達自己的訴求。隆慶四年(1570)順天鄉(xiāng)試,提學副使陳萬言在科舉取士時遺失甚多,引起了考生的不滿,他們強烈要求進行復試。由于要求進行復試的人數(shù)太多,政府表示同意,“巡按御史劉思問于八月初一日在省考選遺才,眾至者三萬八千余人?!盵20]雖然此次復試現(xiàn)場失控,導致了嚴重的踩踏事故。但士人們的行動對于科場的監(jiān)督有利于科場的公正運行。
萬歷十三年(1585)順天鄉(xiāng)試,冒籍者甚多,此科選中的外地舉人達八人。對此,順天士子憤憤不平,以為不公,“投匿名文書,訴中試者不應皆外郡,及各州縣進學之弊?!盵19]1593給事中鐘羽正隨即將此事上奏,要求清查并處治冒籍生儒。與此同時,順天的一些權勢之家也利用手中權勢大舉造勢,詭言考官與提學有私。很快,“飛言乃聞上,上愈疑,法司勘上?!盵19]1593最終將冒籍者發(fā)還原籍為民并嚴厲的處罰了相關考官。此次,民間力量對科場不公現(xiàn)象的揭露,以及形成的強大輿論壓力獲得了一些朝中正義大臣的支持并最終使政府解決了此事。
有明一代,當科場案發(fā)生之時,雖也有民間力量直接上奏以向政府施壓,但大多時候民間人士還是以制造輿論的方式來發(fā)泄不滿。
在這些輿論中,有的因影響過大而受到朝廷的高度重視,并得到了相應的回復。萬歷四十四年(1616)會試,發(fā)生了明代科場中最大的一起作弊案件。白丁沈同和靠抄錄懷挾及同鄉(xiāng)趙鳴陽之文高中會元。此案影響很大,榜發(fā)之后士論嘩然,都城競相傳言“白丁會元”。政府很快聞聽此事并對沈同和、趙鳴陽等人進行了嚴肅處理。此外,隆慶四年(1570)鄉(xiāng)試中,有兩個平時被彌封官劉紹恤看中的士子中第,引起了其他士子的懷疑,“士論大嘩,謂紹恤私二人,從落卷搜出改洗冒中”,政府很快對此事做了調(diào)查并公布結(jié)果,“……行撫臣逮問,二人中式,紹恤實不私,然不應招致門下以起事端,其以不及調(diào)用。”[21]從最后政府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可推知:士子們所傳布的實非親眼所見,應為子虛烏有。但政府仍給予劉紹恤以處罰,應該是受到了民間的輿論影響。
也有一些輿論并沒有被政府采納,而僅僅流傳于民間,其涉案人員也只受到民間的評判。如天順元年(1457)會試,群眾對于考題以及石亨干預科場十分不滿,民間多有俚語傳唱,“薛瑄《性理》難包括,錢溥《春秋》沒主張。問仁既已無顏子,告祭如何有太王?!偙钪丢氒幇骸!盵7]1559由于當時石亨權勢正熾,政府并沒有對此俚語作任何回應,但群眾卻用俚語的形式對此科場案進行審判,將石亨等人永遠地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此后萬歷初期,張居正干預科場,使其三子俱登第。懾于張居正之權勢,民間亦是以俚語的形式表達不滿,“狀元榜眼盡歸張,豈是文星照楚鄉(xiāng)。若是相公身不死,五官必定探花郎?!盵22]
雖然有的民間輿論政府并未給予回應,但卻基本都能對政府產(chǎn)生特定的影響。如天順四年(1460)石亨被治罪,有人便以俚語加其罪,“后坐亨敗除名,及以怨謗剮于市”。[7]1559此后張居正敗沒亦然。
民間對科場案的應對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民意色彩,但不可否認,明代科場中也始終充滿著民間人士尤其是士子們誹謗的聲音。他們或公報私仇,惡意中傷;或道聽途說,肆意誣陷;或科場落第,泄己私憤。
天順四年(1460)既有下第舉人誹謗考官之案例,“會試舉子不中者俱怒考官……上意方回,乃命禮部翰林院考此舉子,驗其學,多不能答題意,且奏其狂妄。遂枷于部前以示眾,眾議方息?!盵23]在經(jīng)過嚴格的復試之后,誹謗的士子被嚴懲。明代中后期,隨著士人群體的不斷壯大,士子惡意誹謗、惡意攻擊的事件屢見不鮮。正如郭培貴所言“特別是弘、正以后,士人思想日趨開放;而與此同時,其出路甚至生存競爭日趨激烈。所有這些,都使舉人成為當時最不安分的群體之一?!盵24]隆慶元年(1567)九月,“(南監(jiān))監(jiān)生下第者數(shù)百人喧噪于門外……詔南京法司逮治其為首沈應元等數(shù)人,如法發(fā)遣”。[25]
士子們的惡意誹謗喧噪造成了極其嚴重的惡果。因此,明代歷朝都嚴禁士子造謠誹謗。早在洪武三年(1370)頒布的《科舉詔》中,即明確規(guī)定:“應試下第之人不許喧鬧、摭拾考官及擅擊登聞鼓;違者究治。”[26]此后,對于士子喧鬧誹謗的處罰愈益嚴厲和具體。嘉靖十二年(1533)、萬歷三十年(1602)、四十三年(1615)、四十四年(1616)、天啟七年(1627)都頒布了眾多條例,提出要亟除謗貼,嚴懲不法士子。
士子們造謠誹謗之風在明后期大有愈演愈烈之勢,而當時的考官常為眾矢之的。萬歷十六年(1588)順天鄉(xiāng)試,主考黃洪憲向皇帝所上的奏疏,深刻而全面地表達了作為考官的處境和難處。[19]1601此外,再加上明中后期的士風日壞。正因如此,政府對民間士子的不信任感日益增強,對其處治也日益增多。
明代科場案的發(fā)展始終與明代政治的發(fā)展息息相關。明初,政治清明,科場肅然;明朝中后期,政治逐漸敗壞,科場亦竇弊叢生。
面對愈演愈烈的科場大案,官方和民間都采取了相應的應對措施。其中,民間對科場案的應對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民意的色彩,是維護科場公正,督促政府秉公科場的重要力量,對科場的健康發(fā)展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但不可否認,民間人士尤其是士子們的惡意誹謗造謠使政府對民間力量越來越不信任。由是,官民否隔,科場益壞。明朝中后期,政府在科場案的處理中則始終處于主導地位。有明一代,政府積極預防并打擊各類科場舞弊現(xiàn)象,而民間士子則利用各種方式舞弊以求高中,舞弊與反舞弊使二者進入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雙方的矛盾斗爭也使科舉制度在明朝中后期日益僵化。為保證科場的公正,防弊成了科場的最主要目標,而選拔的人才則趨于平庸。
清承明制,明朝滅亡后,清朝繼續(xù)沿用明朝的科舉制度并加以發(fā)展,明朝科場的弊端在清代亦暴露無遺。清代的科舉較之明代更趨僵化,已逐漸失去選拔人才的作用。作為封建社會附屬品的科舉制度因其自身無法克服的缺陷而必將隨著封建社會的滅亡而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