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素靜,吳振超,馬 威
(1.河北體育學院 武術系,河北 石家莊 050041;2.河北地質大學 體育教學部,河北石家莊 050031)
胡瀟教授的《文化現象學》成書于1991 年,其立論點“也不是黑格爾、胡塞爾式的精神學說體系”,他全書的框架是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理論起點,以實踐為基礎,從意識與文化的發(fā)生機制、生態(tài)機制、社會機制、心理機制、認識機制,以及社會諸意識形式的各自內部機制去探討問題,又借助于文化學、人類學、民族學、社會學等領域的某些方法和材料,貫穿首尾,即“實實在在地,‘現象’就是與‘本質’相對的另一方,是文化的種種狀貌,種種形態(tài)”[1]1。避開如單一視角的現象描述或社會反推、價值認定、結構分析、行為取義等手法,將“文化作為一個結構、機制及其現象都是很復雜的事物”,從不同的側面進行觀察和研究,力求文化的本質方法、透視文化與人類的原生關系、了解文化與意識的諸種交織、說明文化的自然印記與社會結構、探究文化的無意識之謎及其與意識的內在關聯等,全面地觀察和揭示文化這樣一種復雜事物的現象和問題[1]48-54。傅治平評價胡瀟《文化現象學》:“是對文化從外及里的全景觀式掃描,作者自辟蹊徑,從文化的發(fā)生機制、生態(tài)機制、社會機制、心理機制以及社會諸意識形態(tài)的各自內部機制,去探討文化現象,發(fā)現文化的規(guī)律。……著作充滿科學的理性,注重了對“文化”的哲學思考,……其學術價值將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文化學領域熠煙生輝”[2]79-80。
武術被譽為中華文化的瑰寶,常見以“歷史悠久、博大精深、淵源流長”來形容其文化的歷史性、思想性和傳統(tǒng)性,是其母體文化“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瑰寶”二字的形容,足以體現一個國家、民族對它實踐的依賴與精神的信仰,五千年屹立于世界的東方,證明其傳統(tǒng)的優(yōu)秀。然而,今天與傳統(tǒng)的優(yōu)秀文化符號所對接的現實世界卻令人沮喪,一系列負面的武術事件所引起的社會反應將武術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危境。如果說奧運會的失利究責于東西方文化沖突的表現,那么,從徐曉東VS 傳統(tǒng)武術、閆芳太極、“大師”馬保國等事件的頻發(fā),徹底將傳統(tǒng)武術引入社會大眾的失望、質疑和否定中,所造成的文化與承載主體間的沖突,影響了整個武術行業(yè),和社會的失信危機,關聯著傳統(tǒng)武術文化瑰寶的傳承發(fā)展與文化延續(xù),如此困境,國家管理部門也實施了“生硬”的行政干預來“圍堵”類似事件的再發(fā)生,欲挽救武術之困[3]18-25。真的能挽回和破解嗎?國內的媒體和學者等予以了關注,其結果都落腳于“物化論”的現象描述或社會反推,即空間界限下的武術“技術”怎么了?為什么?怎么辦?用當代“人”的經驗認識解讀武術現象的歷史變遷,其視角是單一的。武術文化是中華文化孕育的子文化,其內容如母文化一樣及其復雜和龐大,并非單一的某一視角就能參透和解釋,介于此,本文將武術文化視為母文化一樣的復雜整體,應用胡瀟《文化現象學》的理論框架,從哲學視角,以人為本,并借助多領域方法與材料,從宏觀到中觀再到微觀,探究其時空關系中“人造文化”的本質,“文化化人”的事實,及“人創(chuàng)新文化、再造文化”中的關系中辯證:“人、社會、文化、歷史,包括人的意識與精神等”,揭示人與傳統(tǒng)武術文化存在的本質,及其本質屬性關聯下發(fā)生的一系列實在的“文化現象”,力爭能說清楚造成今天武術文化困境的因果聯系。
“武術是一種身體活動和一個獨特的人體文化符號”[4]1,究其起源,《中國武術史》將武術的萌生聯系于原始人群的生存斗爭中,其最根本特征是技擊性[5]1-3。其中關鍵詞的事物化表現為:人的生存、斗爭、技擊,從以人為核心的內在關系中繼續(xù)追問,人為什么而生存?又為什么而斗爭?為什么要技擊?技擊又是什么?以此問題邏輯,按照胡瀟《文化現象學》“文化本質探幽”章節(jié)中,從表述文化的定義:“文化是人積極展開的生命活動及其方式和成果的類化物”,“從文化的本質屬性去定義文化。人積極的認識和改造客觀世界與主觀世界,借以維持自身生存與發(fā)展的活動”,即生命活動,綜上,人類維持生命活動的生存生產是武術出現的根本原因,而如何維持人的生命活動正是創(chuàng)造武術的過程和方式,正如馬克思所說:“生命的生產——無論是自己的生命生產或他人生命的生產——立即表現為雙重關系:一方面是自然關系,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1]15??梢哉f,人與自然的關系是武術“技術”形成物態(tài)的條件,人與社會的關系就是武術“文化”形成意識條件。
人與自然的關系體現于物態(tài)文化層,人類為滿足自身基本生存需求為目標的生產活動,是文化創(chuàng)造的基礎[6]5。在對武術“為何斗爭?”的追問下,似乎從上看到解答,即人在以生存需求為目標的活動中建立起“武術”最本質的功能“斗爭”,而這種“斗爭”方式體現在人與自然的“物質變換”關系中對“工具”的使用技術手段。首先,人類在自己的生成歷史中,最初的人化活動,是對自己機體“肉體”本能的了解和認識,人類學家認為,人的動物屬性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以自己身體為“生產”工具的,如口的咀嚼、手臂的抓拿、下肢的奔跑等,在應對生存環(huán)境和自然的適應,完成了對自己身體功能的開發(fā),并形成適應自然環(huán)境的“技術”[1]60。從武術“斗爭”內容看,以身體為工具,與生存環(huán)境的自然物種進行“斗爭”活動的經驗“技術”,即是蒙昧武術的雛形,也是武術文化的本質。其次,隨著人對自然知識和勞動經驗的掌握,對物質的了解,開始進行工具的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使用工具彌補人身機體生理功能的局限,將生理功能與思維進行物理與思想的延伸,即在人身機體=工具的系統(tǒng)中建立起人+物的活動體系;同時,以武術“斗爭”活動理解,身體的延伸工具就是武術生產活動中“兵器”的開端。由此,從人類維持生命活動的自然關系中確立武術的本質源于“人以自身機體為工具及使用方法”進行“斗爭”生命活動的“技術”,并在此基礎上建立和發(fā)展起來武術文化“特質綜合體”[7]47-67。
文化是一種社會現象,是人社會實踐的產物[1]141,是人類在社會實踐中所獲得的能力和創(chuàng)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8]98。社會是以一定物質資料生產活動的基礎而相互聯系的人類生活的有機體[8]254。馬克思說:“為了進行生產,人們便發(fā)生一定的聯系,只有在這些社會聯系和社會關系范圍內,才會有他們對自然的關系,才會有生產”[1]16。社會實踐的生產中武術的生產力是不容忽視的,社會的進步離不開人類的“斗爭”,武術的技擊技術是服務“斗爭”形式的生產活動的有效方式。在中華民族開創(chuàng)史上,黃帝、炎帝與蚩尤的“涿鹿”之戰(zhàn),通過“斗爭”將華夏三族統(tǒng)一,推進了華夏民族的形成,對中華民族文化的發(fā)展產生深遠影響[9]4-5。首先,從社會生產的關系鏈條內看,人與人的斗爭,族群與族群的斗爭,國家與國家的斗爭等,都是建立在“以人的機體為工具的技術活動”基礎上,滿足社會人類的斗爭需要,再隨著社會生產對象的不斷調整和擴大,武術的技術也在智慧化的創(chuàng)造著相應的生產技術,包括對物質工具的發(fā)明和應用,及其使用“技術”,慢慢地社會化輻射繁衍,形成武術文化。其次,通過社會“斗爭”生產的結果看,人類通過武術的技術進行“斗爭”的方式,最終獲得所需要的物質財富,例如:人生存的食物和生活空間,群族生活需要的富饒土地,國家間戰(zhàn)爭所贏得疆域面積等,都是通過武術的生產活動所獲得的。同時,人類在這樣斗爭生產中,通過實踐經驗,不斷的總結、思進和創(chuàng)新,將武術“技術”進行豐富,增強武術的功能,擴大應用范圍,意識化地繁衍出各類的武術形態(tài),辟如軍事武術、皇家武術、民間武術等,人與社會的武術活動最終智慧的轉化成為社會的精神財富,而人們的實踐傳承也意識化的形成武術文化,像“文功武治、文韜武略、文安天下,武定乾坤”,以及功能性“保家衛(wèi)國”的文化意識在中華民族很長的歷史時期中成為人們所信仰和追崇的人生偉業(yè),催生著人們對各類武術技術的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
人在積極開展自己的生命活動,其生命活動的追求,無論是改造客觀世界還是主觀世界,“改造”的目的都是為了完成人類自身的生存目標。將生命活動的視角焦距在人的個體“機體”上,是人的生物機體運動產生了生產活動所需要的能量,從而完成生產活動,而人的機體是有生物生命的,具有疲勞、損傷、生病、死亡等生物學特征,也就是說,人在生命活動中會造成對自身生命的損耗。在這個意識過程中,以人“武術”的斗爭行為為例,無論是客觀的社會活動“斗爭”、自然活動“斗爭”,或者是主觀“人”的群體斗爭、個體斗爭等,任何一場斗爭事件的組成都離不開人個體生命的技術活動——武術的技術,武術技術的斗爭方式體現在雙方人與人、或人使用工具互相沖突的對抗,以一方力求戰(zhàn)勝另一方,通過身體“技擊術”來完成的對抗,對抗的結果總會造成人員的傷亡或者死亡,因此,在面對傷亡和認識死亡的情感狀態(tài)下,人們就需要針對性的進行對應,即治療傷亡、防止死亡、增強機體等進行對策性的技術發(fā)明,并以此為中心,又衍生出了圍繞著服務人的機體生命的醫(yī)療保護與健康技術。主要體現在兩方面,其一,是針對人與人的身體“斗爭”特點,武術損傷的“醫(yī)學”技術出現,成為古代軍事戰(zhàn)爭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10]5-12。例如,《三國志·蜀志·關羽傳》記載:“矢鏃有毒,毒入于骨,當破臂作創(chuàng),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講述醫(yī)者為關羽“刮骨療毒”的故事,表現了中華民族的先人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掌握了針對戰(zhàn)爭特征所導致刀劍外傷的治療技術[11]。其次,是針對身體預防鍛煉的“固身”康健技術;即導引養(yǎng)生術。例如,始于黃帝的經絡學說,《黃帝內經》記載:“夫十二經脈者,人之所以生,兵之所以成,人之所以治,病之所以起,學之所始,工之所止也;粗之所易,上之所難也”[4]12,即是對人體經絡系統(tǒng)與血氣運行關系的認識,從而奠定了中國傳統(tǒng)醫(yī)學與養(yǎng)生術的文化根基,隨之衍生出與武術相關的各類理論學派的導引術、養(yǎng)生術以及強身理念,以此來維系和保護自我生命的健康、強壯和延伸。
“文化生態(tài),顧名思義,是文化適應其生存環(huán)境而產生的不同形貌,它反映著文化發(fā)育的地理背景給予文化的作用和制約,……文化是通過人類活動,在其長期棲息、繁育、勞作的大地上生長和發(fā)展起來的。文化與人類整個歷史運動一樣,是‘自然的歷史’,必然受到它賴以生存的地理環(huán)境”[1]92。在中華大地上,“從遠古石器時代開始,中華民族的意志和卓越的智慧,創(chuàng)造了世所罕見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同時也創(chuàng)造了人類歷史上不可磨滅的、具有永恒魅力的美?!盵12]3《傳統(tǒng)武術史》序言(阮紀正)中寫到:“武術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和文化活動,必定具有中國社會的“系統(tǒng)性質”。他受整個中國環(huán)境生態(tài)和社會歷史的制約和作用,深刻地反應了中國社會歷史運行的顯著特點”[4]3。由此可見,武術的誕生、繁衍、傳承都離不開中華大地與其母體文化的繁育,離不開人們適應這片沃土而進行的生產勞作,以及生產勞作實踐所創(chuàng)造出的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可以說,武術的“活”就存在于這種生產勞作的過程中,隨著中華文化的延續(xù)而生生不息。美國人類學家斯圖爾德認為在文化和壞境的交互作用中,人類適應不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文化也將顯現出不同的生態(tài)現象,形成不同的文化群落及群落的不同結構、分布、發(fā)育、變遷等情況[1]92。因此,研究武術文化生態(tài),就不得不從它載體“人”所處的文化環(huán)境開始,對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中所蘊含的武術形態(tài)進行透視。
以馬克思唯物主義觀,從文化生態(tài)學視角看,武術文化的生產活動是建立在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社會環(huán)境下,人與自然“物質交換”的生產活動、人與社會的經濟活動、社會與社會的沖突活動等以人為生產主體的物化現象,相互復雜交錯。中華民族的沃土上自古以來就以農耕文化為主,兼顧游牧文化和漁業(yè)文化相互交融的經濟生產形態(tài),不斷演進[1]94。武術文化的行為活動也是圍繞著人們以農耕、游牧、漁業(yè)等生產內容進行的,包括獲得這樣生產活動的土地資源等,通過人們進行武術技術活動,持槍揚鞭、金戈鐵馬,維系人們賴以生存的這片土地。首先是“物質交換”的生產活動;從人類活動的技術層面,主要體現在人的體力與智力的延伸,概括起來包括生產的技術以及其生產工具,即人與動物的搏殺技術、人與人的格斗技術、人使用工具進行爭斗與戰(zhàn)爭的技術等,用現在的語言名稱來解釋,指的就是對各種拳腳、武器技術的應用,例如各類拳術:長拳、南拳、太極拳等,以及各種兵器的技術:刀術、劍術、棍術等在實踐生活中的應用,并通過這樣的技術勞動獲得物質材料的生產過程,是武術文化特質的中心。其次,圍繞著“生產技術”中心人對所使用物質工具的生產與創(chuàng)造,即武術生產活動中的使用的各種兵器,如刀、劍、箭、矛、戈、斧、鉞、鉤、叉等,體現在人們對武術武器的發(fā)明、制造和使用,反映人們在現實實踐活動中所面對具體事物的反作用。第三,是從社會活動中根據武術技術的“功能”所參與的經濟活動,以人最終獲得物質回報的服務性生產活動;例如,對人或事物所進行安全保護的行為,以及社會與社會間戰(zhàn)爭沖突中的對抗行為等,最終以獲得物質回報或疆域回報等的行為??傊?,從哲學邏輯的關系看,人為物的第一主體,通過身體工具的技術行為進行一系列的生產活動,在這一特質中心的基礎上,延伸出物質工具及其使用技術,并進一步進行了“物質生產”,而且一開始就具有社會性,是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進行的生產活動,在社會關系中通過“人+技術”的勞動獲得自然物質的回報,并衍生出各類社會武術勞動的形式。
社會制度的文化直接反映的對象是階級之間、民族之間、國家之間的政治關系,以及處理這些政治關系的政治、法律制度和規(guī)范[1]39。中國的傳統(tǒng)社會是建立于以農耕文化主導的封建社會制度,實施君主專治的中央集權制,以及在社會基層和國家建筑頂端的宗法制,由封建政權、官僚機構、民間宗族、農民等組成社會運行體系[13]152-154。自夏朝建立以來,文事武備便成為國家安全與發(fā)展的兩大管理系統(tǒng),文事是指文治和教化等范疇,而武備是指軍事和武裝等范疇[14]9。西漢劉向在《說苑·指武》中:“圣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后武力。凡武之光,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13]3。顯然已說明,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制度中,與文治教化并行的“武力”是作為一種社會穩(wěn)定,控制和教化百姓的一種治國手段和方式,保障著國泰民安,以及社會正常穩(wěn)定的經濟生產活動;另外,針對“武力教化、武備對外”的社會功能,在社會管理體系中設置了專門的機構和階層;自秦漢時期就已經建立;如武官、將軍、兵卒等的等級制度。同時,因軍事、戰(zhàn)爭、武裝等對“武術”人才的需要而建立的選才制度;歷史上,自唐代長安二年(公元702 年)起創(chuàng)立武舉,專門為國家選拔和培養(yǎng)“膂力驍壯、才堪將略”的軍事武術人才,直至光緒二十七年(1901 年),延續(xù)了1200 年[14]11;也正因為制度文化的建立,才促進了中華武術文化的繁榮發(fā)展,激勵出一代代英雄才略的軍事武術家涌現輩出,“保家衛(wèi)國”的社會功能,保障著人民的物質家園與安居樂業(yè),成為歷史上重要的武術文化符號??傊鐣贫却龠M了武術文化的社會規(guī)范,形成了制度化的武術文化,保障了傳統(tǒng)社會的國家與民族的安全及和諧的經濟生產活動,并推進了中華民族文化的不斷演進和傳承,也讓武術文化得以更好的傳承與發(fā)展。
“精神生活是人類積極展開自身生命活動的本質之一,也是人類獨有的生活。它是人類在社會實踐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建設和發(fā)展自己的內部世界的活動。是各種文化心理、文化知識、文化經驗賴以生產、交流、獲取與發(fā)展的活動;因而也是把人的各種文化行為方式,包括把人類生活的各種技能、習俗、規(guī)范、制度從精神方面創(chuàng)造出來的活動,進而也是為人類生活的文化壞境、文化用器、文化財富的生產和保持造就精神條件的活動。他們包括反映和掌握人類一切活動及其環(huán)境、對象以及人本身的各種認知活動,包括將這些認識活動的成果加以整理、加工、推廣的活動,包括各類自然知識、社會認知、人文知識的生產、傳播、交流和發(fā)展的活動,包括從真、善、美、圣的方面將人的主觀世界從哲學、科學、道德、藝術、宗教等文化領域不斷再生產出來的活動”[1]44-46。綜上理論而言,武術是人類在實踐生產活動中創(chuàng)造的一項技術,在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的作用下,成為人類生產活動中必不可少的社會生活工具。如人類滿足自己內部世界活動的精神生活需求下,必然要形成它連接人類精神世界的獨特文化形態(tài),它源于人類的實踐生活,在精神層面的整理、加工和創(chuàng)造,不斷的再生產,必將是高于實踐生活而形成的便于推廣、傳播和發(fā)展的活動形態(tài),來反映武術文化在人類社會實踐發(fā)展過程中的文化經驗和應用價值??v觀歷史,也不難發(fā)現這種特殊形態(tài)的存在,上至君主、國家和民族,下到民間普通百姓的娛樂生活,“精神化”的武術形式固然已存,并流傳至今;如周代有“六代舞”,相傳是黃帝、唐、虞、夏、商、周六個時代的傳統(tǒng)樂舞,又稱六樂,其中有武舞兩種:《大濩》和《大武》,大濩表現了商朝滅夏朝的業(yè)績,大武是反映周武王滅殷紂王的歷史偉績,歌頌周武王的顯赫功勛;《詩經·武》中記載:“周公向武王之功,為大武之樂”,表明這個武舞是周公時代所創(chuàng)編的,舞蹈中有“夾振之而四伐”,孔子在《禮記·樂記》中有注解四伐為“一擊、一刺為一伐也”,表明在“舞”中有許多用戈矛刺擊的動作[2]22。其次還有,作為戰(zhàn)前夕對戰(zhàn)斗中需要的刺擊動作和戰(zhàn)法等的一種“演習(演練)”,是最早的武舞,也叫戰(zhàn)舞,這種“演習”形式在后來的發(fā)展中又應用于祭祀慶典、權貴娛樂、民間雜耍,以及戲劇中的武元素;《魏書·樂志》記載了“五兵角抵”,其中“角抵”是指兩人或多人的徒手搏斗,也包含了多種武藝和雜耍內容,又稱之為“百戲”,這說明在魏晉時期,就存在服務于精神層面的武術行為,之后宋、元、明、清等歷代的社會傳承中,藝術化的武術形式在人們精神的內向轉化對傳承與發(fā)展起到了功不可沒的作用,使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武術觀”根植于了民族和人民的血液和基因中[2]114-123,[4]14-18。
武術是傳統(tǒng)文化,從“傳統(tǒng)文化”的視角界說,武術是中國五千年歷史進程中,在以“人”為中心的物質生產過程中形成和發(fā)展起來的文化形態(tài)。“希爾斯曾指出:傳統(tǒng)是一個社會的文化遺產……它使代與代之間、一個歷史階段與另一個歷史階段之間保持了某種連續(xù)性和同一性,構成了一個社會創(chuàng)造和再創(chuàng)造自己的文化密碼,并且給人類生存帶來了秩序和意義。所以說,今天的人們生活在‘過去的掌心中’。傳統(tǒng)的特點在于其延續(xù)性、綿延性,是過去創(chuàng)造的并延續(xù)至今的東西。傳統(tǒng)的延續(xù)不是無條件的,他一開始就把自己的根牢牢地扎在一定的形式、材料、手段與工具之中。沒有的相應的形式、材料、手段與工具的支撐與維系,傳統(tǒng)就會消散的無蹤無跡”[15]64。顯然,武術文化在今天的時空中并沒有消失無影無蹤,但確實也存在著生存的困境,通過對其“生”的本質和“活”的生態(tài)的追溯和透析,也就容易看清今天武術文化現實存在的問題。
武術是在傳統(tǒng)社會生成并發(fā)展的產物,是建立在以人的身體勞動為基礎的生產活動,歸根結底是以“人”為主體的生產方式。隨著傳統(tǒng)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跨越,工業(yè)文明徹底改變了人類的生產方式,機械化、工業(yè)化、信息化、智能化替代了人們純“手工”傳統(tǒng)生產方式,科技產品的迭代更新,使人們獲得生產力的不斷超越,現代的文明,也改變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己的關系,改變了人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依賴和認識。首先,具有“斗爭”功能的傳統(tǒng)武術,由人體“技術”轉化為機械工具的“技術”,從國家安全(軍事)與社會治理(行政)而言,今天的國家在軍事、戰(zhàn)爭、武裝等不再依靠傳統(tǒng)“冷兵器”式的技術方式進行工作,高科技、智能化的現代武器裝備替代了傳統(tǒng)的“生產”方式,國家軍事、警衛(wèi)安保等具有實際“生產”功能領域的應用,將傳統(tǒng)“武術技術”及其“物質工具”所淘汰,與之帶來的是對“現代科技裝備”的應用,并在應用環(huán)節(jié)衍生出系列的“新”技術,或許現代軍隊也傳承了部分的傳統(tǒng)身體技術,但是現實卻已社會相隔離。所以,傳統(tǒng)的武術技術沒有了在國家和社會層面的實踐應用和推廣,其生存與發(fā)展的原生動能就被打破,所謂的傳統(tǒng)武術也就被迫“退出歷史舞臺”。
中國經歷了從封建社會向現在社會主義社會跨越的一段“斗爭”歷史,過程中,武術在“亂世”被賦予“國術”的精神依托,卻依然沒有抵御住“工業(yè)文明”對其真實的“打擊”,迫使武術脫離適宜生存的土壤,走向適應多元文化并進的現代。1949 年新中國成立以后,中國進入社會主義時期,國家和平穩(wěn)定與制度的改變,促進了體育事業(yè)的發(fā)展,這個時期,為響應毛澤東提出的“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武術被列為體育運動項目,成為諸多體育項目中唯一的民族傳統(tǒng)體育項目,以強身健體、表演觀摩、體育競賽作為了武術的大體發(fā)展方向,國家體育總局(原國家體委)負責管理,下設武術運動管理中心和中國武術協(xié)會,負責管理和組織武術項目在全國的開展,包括武術比賽、武術的社會普及和推廣、武術技術評定等[16]60-62。但是,需要解釋的是,武術的體育化是它向體育領域融入的一種文化適應現象,是現代“再生產”的轉化,是脫離武術本質“斗爭”性質的。另一方面,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武術,2006 年為使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規(guī)范化,國務院發(fā)布《關于加強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并制定“國家、省、市、縣”共4 級保護體系,要求各地方和各有關部門貫徹“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fā)展”的工作方針,切實做好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管理和合理利用工作,并頒布了國家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少林功夫、武當武術、回族重刀武術、滄州武術、太極拳、邢臺梅花拳、沙河藤牌陣等武術項目被列其中,由文化和旅游部下設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司負責具體工作[17];可見,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二字,足以證實傳統(tǒng)武術脫離社會生產實踐的生存危機。總之,無論是體育項目的武術,還是非物質文化的武術,都已經脫離了其因“斗爭”而“生產生活”的技術本質,科技、法律、經濟等現代文化束縛了武術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生存空間,嚴格意義上講,脫離實踐生產關系的存在只是將傳統(tǒng)武術“藝術化”形式的一種延續(xù)。
文化是精神財富的總和,是在一定的物質生產方式基礎上發(fā)生和發(fā)展的精神文化[18]34。所以,從實踐生活中總會衍生出相應的精神文化形態(tài),亙古不變。3000 多年以前,武術就衍生出“六代舞”的藝術形式,以及后來的軍事、宮廷、民間等的各種武術形式,代表著武術文化內容中精湛的技術、英雄的人物、善戰(zhàn)多謀的智慧,實踐生活的應用和藝術生活的演繹,支撐著傳統(tǒng)武術文化沿傳至今,成為中國的民族精神和信仰,正是精神層面的藝術作用下,武術文化才得以博大精深和源遠流長。“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武術藝術形式在文化、信息傳遞雖然將傳統(tǒng)文化延續(xù)至今,但是,由于現代科技藝術的發(fā)展,武術也在傳統(tǒng)文化與現實之間進行了剝離,現代形式的藝術創(chuàng)作,通過電影、電視、藝術舞臺等媒介平臺將“超越”傳統(tǒng)武術文化實在的藝術形象傳遞給社會大眾,樹立了武術在人們精神內在世界的文化觀念,并得以普及,現實生活中精神層面的武術的形象已經“神話”,成為人們內心世界理想的武術,化成一種社會觀念,扎根于人們對武術認識的觀念世界。然而,與理想對應的現實生活中,與觀念世界的武術形象形成強烈的反差,武術的實踐卻悄然聲息的隨著生產方式和社會制度的蛻變進入“變”的文化再生產階段,已經脫離了“斗爭”本質的武術,在現實的物質世界里表現為“上層建筑”的體育運動和得以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現在時代空間里武術文化存在的實在,武術內容從服務于生產勞動的生產技術,演變成為了藝術化呈現的過程性技術,例如電視里的武術節(jié)目、體育賽場上的武術比賽等,都是現實存在的,這些“藝術”形式的發(fā)展,徹底改變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技術性質,也并非是人們意識觀念中理想的武術技術;今天的武術,其技術發(fā)展的目標在于要具備體育屬性的發(fā)展方向,服務于人民的體質健康、體育教育、體育娛樂、體育競賽等;歷史“遺留”非物質文化的發(fā)展注重于傳統(tǒng)文化的“記憶”方式,而這種記憶方式通過形成“畫面感”的藝術,留住了傳統(tǒng)武術部分的技術歷史和事件歷史。精神層面的意識觀念與現實世界的實踐活動形成強烈的反差和錯位,一旦人們意識上覺醒,開始追尋傳統(tǒng)武術意識世界里的理想時,就會對現實實踐中的武術產生質疑、沖突、懷疑和失望,甚至對傳統(tǒng)武術文化的傳承帶來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