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德孝 別楊楊
近年來,“躺平”“低欲望”“喪文化”“佛系”等“頹廢型”文化現(xiàn)象不斷涌現(xiàn),而且這些文化現(xiàn)象已超越一般的青年文化范疇,成為一種泛社會文化現(xiàn)象,不同群體、不同年齡、不同階層的人似乎都身處其中,整個社會言必稱“躺平”“佛系”。不能否認,一些人“躺平”心理的客觀存在,更不能否認“躺平”現(xiàn)象有其客觀現(xiàn)實原因,但必須指出的是,當前相關研究主要是基于社會學視角的現(xiàn)象學探討,缺乏哲學式的結構性思考,這導致研究過度聚焦于對特定群體及其特定特征的分析,有將其狹隘化、絕對化及標簽化的傾向。事實上,當代青年是一個個性特征鮮明但同時精神世界豐富多彩的群體,其需求更是多元立體,“低欲望”與“躺平”心理只是其多元精神狀態(tài)中的一種,且并非適用于每一個青年個體。因此,一方面,要高度重視對于諸如“躺平主義”等青年亞文化的現(xiàn)象學研究,挖掘所謂社會“內卷”后的各種青年文化鏡像;另一方面,也要從哲學層面總體把握青年的群體特質、精神圖景及多元需求,并在正視與關切其多元需求的基礎上,引導青年為實現(xiàn)人生追求而努力奮斗,幫助青年培育積極正確的奮斗精神。習近平總書記關于青年工作的重要思想,其關于當代青年的時代定位、歷史任務、奮斗精神培育等論述,為我們整體地把握青年文化現(xiàn)象、培育積極的青年奮斗精神,提供了理論指導,值得深入思考、積極借鑒。
日本學者大前研一在其著作《低欲望社會—胸無大志的時代》中這樣描述當前日本社會:由于社會生存壓力大,出于對未來生活的擔憂,許多青年不愿意超前消費、承擔經濟風險,也不想談戀愛及結婚生子。簡單地說,沒有消費欲望,也沒有斗志,整個社會死氣沉沉,陷入了低欲望狀態(tài)。“低欲望”一詞近年來傳入中國,并迅速蔓延,當其與時下流行的“內卷化”一詞相遇,兩者迅即契合在一起,心照不宣地被許多年輕人視作社會圭臬,紛紛以無奈、自嘲或調侃的心態(tài),將自己歸類為所謂社會“內卷”后的“低欲望躺平青年”。“低欲望躺平主義”,一時間成為年輕人津津樂道的苦澀個性宣言,并與“佛系文化”“喪文化”完美合謀,將“頹廢型”文化繼續(xù)推向社會前沿?!暗陀善街髁x”何以發(fā)生,其本質與危害又是什么?搞清楚這些問題,已經成為擺在青年教育工作者面前的一道社會性難題。
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人們的觀念、觀點和概念,一句話,人們的意識,隨著人們的生活條件、人們的社會關系、人們的社會存在的改變而改變”[1]。特定文化現(xiàn)象是特定歷史時代的產物或文化表征?!暗陀善街髁x”的出現(xiàn)亦非偶然,它是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后所涌現(xiàn)出的社會問題的文化反映,是多元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1)當代青年面臨客觀社會難題的群體性焦慮。
眾所周知,經過40余年的改革開放,今日的中國已今非昔比,方方面面都上了一個新臺階。但與此同時,中國的發(fā)展進入攻堅期與矛盾多發(fā)期,各種社會問題涌現(xiàn)出來。用英國大文豪狄更斯的名言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對于青年來說,一方面,他們成長于物質財富高度發(fā)達的商品社會,整個社會發(fā)展日新月異,其成長期富庶程度遠非父輩可比;另一方面,他們所處的時代也是矛盾增多、結構復雜的時代,社會矛盾激增、收入差距過大、社會階層固化等,使得青年的生存語境越發(fā)多元復雜。例如社會階層固化問題,整個社會看似流通性很強,實則流通渠道變窄變難,年輕人雖努力學習、工作,但很難取得跳躍式進展。非但如此,年輕人不僅要面臨難以進步的壓力,還要面臨如何生存的壓力,就業(yè)難、住房難、看病難、教育難、結婚難、養(yǎng)子難等一大堆現(xiàn)實問題擺在年輕人面前。在如此巨大的生存與發(fā)展壓力下,一些年輕人喪失了信心,也沒有了遠大理想,并久而久之產生逃避心理,走向“佛系化”“喪化”“躺平化”。再如收入差距過大問題,當代人生活于豐裕的消費社會之中,用哲學家波德里亞的話說:“今天,在我們的周圍,存在著一種由不斷增長的物、服務和物質財富所構成的驚人的消費和豐盛現(xiàn)象。它構成了人類自然環(huán)境中的一種根本變化”[2]。但由于收入差距過大,有些人極其富裕,奢侈淫逸,也有一些人貧困或相對貧困,消費社會看似光彩奪目,實則與其無緣,物品越是豐富,離自己越是遙遠。這種情況下,除了消極自慰、自嘲、自我禁欲,別無他法,只能壓抑欲望,對花花世界“視若無睹”。所以,“低欲望躺平主義”其實是一種群體性社會焦慮對于外界社會的反映,反映了年輕人“內卷”后、努力后的失敗感和挫敗感。
(2)當代青年的代際特質與亞文化表征。今日青年以“80后”“90后”“00后”為主,這幾代人中每一代都有突出的群體特征,但也有明顯的相似之處。一方面,從“80后”“跨世紀一代”的反叛化,到“90后”“新世紀一代”的特立獨行,再到今日“00后”“佛系一代”的“向死而生”,這幾代改革開放后出生與成長起來的年輕人,與父輩生活條件、社會環(huán)境、價值觀念均相去甚遠。他們受改革開放以來愈加多元化價值觀念的影響,例如同時受到存在主義、解構主義、泛娛樂主義等多元社會思潮的深刻影響,其個性特征鮮明,整體上具有強烈的叛逆性、“反正統(tǒng)性”一面。另一方面,這幾代人普遍生長于相對富裕時代,不用像父輩如“60后”“70后”一樣普遍在貧困和物質匱乏中長大,他們從小豐衣足食,不需為基本的物質生存條件而焦慮,但也因此缺乏奮斗精神與生存意志。加之大批年輕人屬于獨生子女,從小嬌生慣養(yǎng),是典型的“溫室里的一代”,年齡更輕的青少年還要遭遇心理學家埃里克森所說的“青年統(tǒng)合危機綜合征”。這些復雜的社會問題、主體焦慮、時代特質糅合在一起,使得當代年輕人很容易喪失斗志、向現(xiàn)實低頭。除此之外,青年亞文化對于青年的影響也不容小覷。青年亞文化具有很強的社會感染力,也因此具有很強的文化夸大效應。以“低欲望”“躺平”為例,并非所有青年都認同之,但在網絡發(fā)酵與媒體的商業(yè)化宣傳下,這一稱謂迅速蔓延至所有青年群體,一時間成為烏合之眾式“青年文化共識”,許多并不認同它的青年也被卷入其中,至少對其多出一分理解與同情。
(3)所謂社會“內卷”后青年的自我貶損。所謂“內卷化”,其英文單詞為involution,與其相對應的單詞是evolution即演化,從二者對應關系來講,內卷化即“向內演化、在內部轉圈圈”的意思。當前“內卷化”被普遍理解為,由于社會競爭加劇,不管再努力,都只能原地打轉無法更進一步,或者說當社會發(fā)展到一定形態(tài)后,無法突破為新形態(tài)而只能不斷地在內部變得愈加復雜。成長中的青年涉世未深,在面對社會“內卷”時,會表現(xiàn)出超過其他群體的焦慮和恐慌。當內心追求在現(xiàn)實中碰壁時,或者說內心欲望與外部境遇沖突后,有一些青年會越挫越勇,但也有一些青年會以一種自我貶損的方式,通過降低自己的欲望來逃避無休止的社會競爭,即向社會或自己內心妥協(xié)。事實上,某些青年表現(xiàn)出“低欲望”“躺平”姿態(tài)來拒絕社會恐慌,算得上一種維護自身尊嚴的心理調適。也即是說,青年人用一種可控的、異化的方式,用一種“最低限度的滿足”來進行自我防衛(wèi)與自我價值滿足,同時來對抗外部強大的社會壓力。筆者認為,可以將“低欲望式躺平”區(qū)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主動的覺醒式躺平”,另一種是“被動的緊縮式躺平”。前者以更為積極的心態(tài)面對復雜的外部社會,更善于自我價值調整,他們并非真正向外部社會妥協(xié),而是在洞見生存不易之后進行生存法則調整,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一些人人生境界提升、“看透紅塵”,用更灑脫的心態(tài)面對社會與人生。后者則相對消極,是一種無奈后的妥協(xié),而這種妥協(xié)同樣可以劃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徹底地向社會妥協(xié),開始“永久式躺平”,成為“廢青”“躺尸”,所謂的“三和大神”即是如此;另一種是戰(zhàn)略性地向社會妥協(xié),“躺一會兒歇一會兒”,不是要停止奮斗或無腦式反對奮斗,所謂的“白領式躺平”即是如此。“覺醒式躺平”與“戰(zhàn)略性躺平”是反雞湯式的、間歇式的、躲避內卷式的“躺平”,是一種人生奮斗戰(zhàn)略,也是一種反省后的主體重建模式。
“躺平”原本是生理學、物理學意義上的身體平躺式休息之意,現(xiàn)在轉意為一種社會心理學范疇,意指以無憂無慮狀、不喜不悲狀的佛系心態(tài)面對生存意義與社會難題,暗含了“喪文化”和頹廢心態(tài),總體表現(xiàn)為一種“低欲望式”生存哲學。事實上,“躺平”現(xiàn)象不是現(xiàn)在才有的,它是近年來“喪文化”“佛系文化”等為代表的“頹廢型”文化的延續(xù)?!疤善健毙睦盹@然是消極的,任其發(fā)展下去,會走向消極宿命論、價值虛無主義與犬儒主義。
(1)“低欲望躺平主義”既是特定時代的產物,也是一種現(xiàn)代性共相。“內卷化”、“低欲望社會”、矛盾多發(fā)期等都是客觀的社會現(xiàn)象,是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后社會矛盾不斷凸顯所帶來的問題,這是一個現(xiàn)代性問題,是許多國家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普遍性問題,而不只是中國的個性化問題。一方面,“低欲望躺平主義”是競爭性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經階段。正如“低欲望”一詞產生于日本,最初用來形容日本社會與日本青年,包括現(xiàn)在聽起來耳熟能詳?shù)摹皢紊砦幕薄罢形幕钡绕鋵嵍荚从谌毡?,以至于日本學者將不消費、不結婚、不生子,“宅”在家里不求上進、吃飽喝足即可的年輕人稱為“平成廢物”。其他發(fā)達國家也曾出現(xiàn)過類似青年文化現(xiàn)象,例如英國的“尼特族”、美國的“歸巢族”等,都呈現(xiàn)類似頹廢、低欲、沮喪等文化特征??梢哉f,“喪”“低欲望”“佛系”等青年文化現(xiàn)象,是社會競爭加劇、社會高速發(fā)展所產生的特定文化現(xiàn)象,是典型的現(xiàn)代性問題。另一方面,“低欲望躺平主義”也是中國社會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特定文化現(xiàn)象,中國的“躺平”青年有明顯的中國特色。青年生活在一個物質豐富但競爭激烈、壓力較大的時代,產生這樣那樣的青年文化現(xiàn)象在所難免,所謂“低欲望”就是近年來社會矛盾多發(fā)期所產生的特定社會文化現(xiàn)象。眾所周知,早在前幾年青年中就開始流行“葛優(yōu)躺”“喪文化”“佛系青年”“宅男文化”“屌絲文化”,彼時就已出現(xiàn)嚴重的“反競爭”和惰性情緒,只是不似今日般極端,至少還沒有將頹廢情緒理所應當化。但時至今日,年輕人直接叫嚷要“躺平”,要“低欲望”地消極生活,而且表現(xiàn)得理所應當。說到底,這些青年文化現(xiàn)象是同質的、連續(xù)的、相似的。
(2)“低欲望躺平主義”有其積極意義,但最終會導向消極遁世與宿命論。關于青年“躺平”現(xiàn)象,當前有兩種流行的觀點,一種是“躺平有理”,另一種是“躺平有罪”。前者認為,選擇“躺平”是青年的一種社會反抗與精神重建;后者認為,選擇“躺平”是青年的一種消極避世,源于其內心不敢面對困難。筆者認為,應當辯證看待“躺平”現(xiàn)象,兩者皆有合理之處,也皆有不妥之處。一方面,“躺平”心理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如前文所講的“覺醒式躺平”與“戰(zhàn)略性躺平”。從這個角度來講,“躺平”代表一種境界,也代表一種人生感悟或者修為,且這類人不在少數(shù)。可以說,“躺平主義”代表了一種青年對物質宰制、消費主義、社會異化的抵抗,雖然是一種犬儒主義的抵抗,但它對于青年人釋放減壓、調整人生目標、務實生活具有積極意義。另一方面,“躺平”心理具有明顯的負面價值。不可否認,選擇“躺平”或許是出于對社會失望、對自己失望、對努力的回報率很低的失望,但無論如何,在人生最該奮斗的大好年華選擇“躺平”,并不是青春最好的選擇。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人的一生只有一次青春?,F(xiàn)在,青春是用來奮斗的;將來,青春是用來回憶的”[3]。年輕人應該直面挑戰(zhàn)、綻放青春、不負韶華。消極面對社會挑戰(zhàn)、悲觀地向命運低頭,這樣的人生很難有真正的安全感、幸福感和成就感,而且恰恰相反,這會讓年輕人在不斷的自我逃避中走向消極的宿命論,一切逆來順受、隨遇而安,最終像海德格爾所說的那樣“向死而生”地活著。事實上,近年來所謂錦鯉文化的流行絕非偶然,錦鯉代表了運氣,年輕人將人生和奮斗求助于運氣,這等于將人生成敗交給了所謂的命運,每個人都不再需要努力,都“躺平”下來,耐心等著命運安排就行了。還要指出,“躺平主義”不符合優(yōu)秀中華傳統(tǒng)文化所提倡的艱苦奮斗精神,不符合勤勞勇敢、自強不息的偉大民族精神,也不符合艱苦奮斗、無私奉獻、愛崗敬業(yè)為核心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其最大危害在于,它不只是消磨了一代人斗志,而且會起到很壞的示范作用,對整個社會起到消極的“惰性感染”。
(3)“低欲望躺平主義”是對“高欲望”社會的矯枉過正,本質上是一種需求異化。相比父輩,當代青年生活在一個物質財富極大豐富的消費社會中,在資本邏輯的煽動下,在面子文化、炫耀性消費催動下,消費社會不斷撩撥青年的消費欲望,制造出超出真實需求的“虛假欲望”,用哲學家馬爾庫塞的話說,制造出“那些在個人的壓抑中由特殊的社會利益強加給個人的需求”[4]。因此也可以說,當代青年生活在一個“高欲望”社會之中。但收入差距過大、階層固化、相對剝奪感、“內卷化”等社會問題的存在,使得青年在“高欲望”社會之中感到無助,進而選擇用消極的方式即無欲無求地“躺平”的方式來對抗“高欲望”,或者如前所說的用自我貶損的方式來自我麻痹與沉溺。表面上看,“低欲望躺平主義”以一種“反高欲望”“反消費異化”的形式出現(xiàn),但實際上,這種矯枉過正式的自我貶損,使得整個社會在失去消費欲望的同時也丟掉了人生斗志,整個社會消沉低迷而失去了生機,最終倒向了另一種消費異化。這是因為,一方面,通過主觀地無視主體欲望,對客觀社會現(xiàn)實視而不見,并不能真正解決異化消費,更不能解決生活中的困難。最終,所謂的解放性反抗,又變成一種壓抑,成為“既表達主體內心訴求,同時又無法真正直面困境”的“解放性壓抑”[5]。另一方面,青年們選擇“低欲望式躺平”,并不是真正沒有欲望,只是由于身處“高欲望”社會但現(xiàn)實卻很低矮,而不得不通過自我心理建構來壓抑自己的欲望與需求。這即心理學中所說的“自我防衛(wèi)”與“自我價值”理論:我的欲望無法滿足,與其受煎熬不如安于現(xiàn)狀,這樣可以達成通過歸因外部、保護自我的形式為自己開脫,從而達到不否定自己又逃避努力的自我保護心理。最終只能像極端存在主義者那樣,向死而生、活在當下,走向犬儒主義與價值虛無主義。
“低欲望躺平主義”是客觀存在的一種社會文化現(xiàn)象,它是特定時代、特定心理下的產物,不可視若無睹。但它與現(xiàn)代社會格格不入,不符合社會歷史發(fā)展方向,也不符合青年的多樣化發(fā)展需求及人生追求。事實上,當代青年的生活景觀豐富多彩、群體特質獨特立體,必然生發(fā)出豐富的精神世界,而豐富的精神世界決定了青年具有多樣化生存與發(fā)展需求。因此,“低欲望”與“躺平主義”,充其量只是青年多元需求中的一種表現(xiàn),不應夸大其社會學意義,更要杜絕將青年群體單一化、同一化、妖魔化、標簽化的思想傾向。
歷史唯物主義認為,經濟物質基礎決定意識形態(tài)上層建筑。當代青年成長于復雜、多元的全新歷史語境之中,這賦予其不同于前輩的時代體驗與群體感受。例如,“強起來”的經濟文化語境賦予青年文化立場的內在自信,“全球化”的國際交流語境使得青年的視野開闊豐富,“數(shù)字化”的媒介技術語境導致青年話語權力的急速膨脹,“多元化”的社會思潮使得青年價值觀念日益多元,“娛樂化”的時代特征帶給青年更多感性的消費主義體驗,如此等等。
眾所周知,當前青年一代,也被稱為“佛系一代”“分裂的一代”“消費主義一代”“存在主義一代”“景觀一代”“網絡原住民一代”“拐點一代”“新世紀一代”等。他們之中盛行“佛系文化”“二次元文化”“曬文化”“養(yǎng)成系偶像文化”“斜杠文化”“躺平文化”等各種獨具特色的青年文化,這是這代青年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景觀、代際文化。了解青年這些生活景觀,是研究其精神需求整體圖示的切入口。從這些形形色色的稱謂及青年文化現(xiàn)象即可看出,新時代青年具有完全不同的群體特征:其一,他們生長于多元復合的新時代,視野開闊、積極融入時代,因此富于現(xiàn)實感與現(xiàn)實意識,但也因此缺乏歷史感與歷史意識,歷史責任感削弱;其二,他們物質生活豐富,樂于享受各種消費主義體驗,尤其特別注重生命體驗,不斷引領青年文化的生存論轉向,例如喜愛流行文化、“娛樂至死”;其三,他們求新立異,追求個性化、突破性,但也隨波逐流、消極地跟社會妥協(xié),例如倡導所謂的“佛系人生”“躺平主義”;其四,他們是網絡原住民一代,網絡話語權力膨脹,追求信息占有與技術享受,與此同時其日常生活與話語表達也極其依賴網絡;等等。
新時代賦予當代青年獨特的個體體驗與群體特質,也生發(fā)出多層次、立體化的青年精神圖景。當代青年不只是“低欲望式躺平”的、頹廢的,他們有極其豐富的生活景觀,也有極其豐富、復雜的精神世界。其一,樂觀與消極并存,既有樂觀戲謔化一面,也有焦慮異化一面。如前所述,面對社會“內卷”現(xiàn)象,不同青年會有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有些青年有豐富的物質追求與積極的精神追求,有些則消極避世、甘于“躺平”;有些以樂觀心態(tài)戲謔怒罵、笑對人生,有些悲觀焦慮,常處于精神異化狀態(tài)之中。事實上,這種樂觀與消極并存,有時候也存在于同一青年不同人生階段或不同狀態(tài)之中。其二,感性與理性兼有,既有感性直觀一面,也有理性深刻一面。在情感領域劃分上,當代青年關注自身感性情感世界、理性知識世界、行為實踐世界的滿足;認知需求上,當代青年兼顧理性與感性、深刻性與娛樂性,傾向于在種類豐富的青年文化中建構自身的經驗、意義與主體性;在生命與價值體驗上,當代青年習慣于在感性微觀的生活敘事中感受理性的生命意義。例如,其話語方式極其娛樂化,常常借由新型媒介話語宣告自身的文化話語權,在話語表達上傾向于輕松、活潑、戲謔、幽默的娛樂化敘事,更喜愛感性、具象、直觀的生活話語。其三,世俗化與理想化并存,既關注個體化生活世界,又認同群體化社會意義,也因此,其個體意識日益彰顯、思想愈發(fā)多元化。當代青年推崇“感性之我”,相比公共領域更為關注個體世俗化的生活世界;其價值標準日趨多元化,反對線性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反對雷同性和同質化、標簽化;但與此同時,他們并不排斥集體與公共領域,喜歡公共生活和社會交往,具有天然的群體與政治意識。例如,當代青年個人主義傾向愈發(fā)嚴重,但并不排斥集體主義價值觀;他們既喜愛世俗生活、感性生活體驗,也不排斥美好未來與理性認知。
“低欲望躺平主義”是當前眾多青年文化形式中值得關注的一個現(xiàn)象,但它并不是唯一更不是最重要的青年文化現(xiàn)象,不應過度夸大“躺平”現(xiàn)象在青年群體中的比重與重要性。一方面,作為近期熱炒的文化現(xiàn)象,它有一定的社會放大效應。事實上,盡管很多人認可社會“內卷化”,但并不意味著也認可“低欲望”或“躺平主義”,只是一部分青年如獲至寶、效仿跟進罷了。尤其在網絡媒介條件下,從生產到傳播再到二次傳播,“躺平文化”不斷發(fā)酵,才最終成為一種流傳頗廣的文化現(xiàn)象,這其中甚至伴隨著廣告媒體的商業(yè)炒作和推波助瀾??陀^地說,這是一件典型的群體性感染事件。另一方面,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困難與挑戰(zhàn),奮斗不易適用于每一代人,不應將這代人的困難特殊化,遇到困難就沮喪、“躺平”,這不符合年輕人的奮斗精神,也并不符合當前青年的群體品格。這是一個特殊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擺在當代青年面前的機遇與時代紅利,遠超父輩那種貧困和匱乏的年代,只要青年愿意努力,都可以大展宏圖、負笈追夢。事實上,當代青年沒有將這個時代視作最壞的時代,他們會感到疲憊、無力,但總體上很熱愛自己的時代,至少并不愿意與父輩交換時代。
當代青年的豐富精神圖景,決定了其多樣化發(fā)展需求,“低欲望”與“躺平主義”充其量只是其中一種表現(xiàn)。應該說,諸如生存需求、成長成才需求、精神需求、物質需求、自我實現(xiàn)需求等多元化需求并存,一起構成了獨特的青年需求價值體系。筆者認為,可以將當代青年的需求圖示概括為“三種需求層次”與“五組需求悖論”。所謂“三種需求層次”,從縱向角度來講,是指表層的感性情感需求、中層的知識思想需求及深層的行為實踐需求三個層面。這三個層面也可以概括為,其一,感性生存需求也即求“生”需求,這種需求必須滿足,也要規(guī)避,例如對于青年基本的吃、穿、住、用、行需求,對其正當需求要盡力滿足,而錯誤的、扭曲的需求要堅決制止;其二,理性知識需求也即求“真”需求,這種需求要盡量滿足,但要有正確的學習方法與教育方法,也要有正確的價值引領;其三,審美實踐需求也即求“善”求“美”需求,這種需求要加以引導,它屬于最高層次的需求。從橫向角度來講,“三種需求層次”是指生命體驗需求、知識獲取需求、價值認知需求等,它們相互包含、相互確認??梢哉f,當代青年的精神需求既具有橫向的多樣性,又具有縱向的進階性。如果對這三種需求層次加以細化,可以發(fā)現(xiàn)其需求范圍很廣,但也充滿矛盾性。這種矛盾性可以歸納為“五組需求悖論”,即天然政治化與政治化無意識、世俗化與理想化、感性化與現(xiàn)實化、群屬化與個體化、微觀化與宏大化等幾組需求悖論。具體來說,一方面,當代青年生活富足、富有家國情懷,具有天然政治沖動,他們認同宏大的民族理想,也認同集體主義理念,對群體性活動充滿激情;同時易受時代環(huán)境影響,感性且沖動;此外,其知識面寬、視野廣,具有放眼看世界的內在需要。另一方面,他們缺乏政治自覺,對世俗化物質享受缺乏抵抗力,面對生活現(xiàn)實容易妥協(xié),追求個性而不喜歡集體的過度束縛;此外,因過于關注微觀心理體驗、注重個體感性滿足而常常視域收窄。從這些角度來說,“低欲望躺平主義”只能是青年多元需求中某種需求或其某一方面得不到滿足后的妥協(xié)式心理退讓,它不能代表青年的所有需求。
唯物史觀認為:“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獲得的為滿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而這種新的需要的產生是第一個歷史活動”[6]。要關切青年多元需求,培育青年正確需求,在此基礎上,以需求為導向,激勵青年努力奮斗。事實上,青年為了人生追求而努力奮斗,恰恰是其得以綻放青春、不負韶華的人生路徑。習近平總書記曾說:“中國青年是有遠大理想抱負、有深厚家國情懷、有偉大創(chuàng)造力的青年”[7]。要鼓勵青年為自己而奮斗,同時也要鼓勵其將個人價值實現(xiàn)融入到社會發(fā)展的歷史潮流之中,為民族國家而奮斗。
德國教育學家、哲學家斯普朗格曾說:“在人的一生中,再也沒有像青年時期那樣強烈地渴望被理解的時期了”[8]。青年需要被理解和尊重,尤其對于其切身需求,更需要被社會理解、承認、認同和尊重。
(1)了解青年群體,了解其精神世界與需求世界。例如,當代青年真的是“低欲望”嗎?有多少青年屬于“低欲望”?如前所述,事實上當代社會是“高欲望”的消費社會,“低欲望”本質上是青年對于“高欲望”社會的矯枉過正,是一些青年由于求而不得而通過自我心理建構來壓抑需求的一種異化表現(xiàn)。如果望文生義地、武斷地認為當代青年真的是“低欲望”或“無欲望”,那很難正確把握青年的需求世界,也很難真正理解青年、關心青年。
(2)尊重青年需求,辯證看待青年需求。如前所述,青年的需求世界復雜多元,對其復雜多元需求,既不可一概認可,也不可一概否認,而要尊重其多元化需求面向,接受青年是一個復雜的“需求矛盾體”。例如對于消費社會時代,青年文化中既表現(xiàn)出“低欲望”需求的一面,又表現(xiàn)出強烈的追求物質化享受的一面,要有辯證全面的認識,不能只執(zhí)其一端。事實上,兩者恰恰是辯證的矛盾關系。某些青年之所以選擇“低欲望式躺平”,恰恰是因為其需求無法得到尊重和滿足而不得不選擇自我貶損。反之,如果青年的多元需求可以得到尊重和滿足,那么,包括“低欲望躺平主義”在內的各種“頹廢型”文化都將失去存在的空間和意義。
(3)善于引導青年的正確需求,糾正其錯誤需求。對于那些正當?shù)纳钚枨蠛桶l(fā)展訴求,如前所說的基本生存需求、理性知識需求、審美實踐需求,要給予尊重、積極滿足;但對于那些不正當、不合理的需求,如感性沖動的需求、貪婪過度的需求、損害集體的需求,要合理引導甚至堅決糾正。
(4)善于利用青年不同層次、不同面向的需求。例如,針對青年需求的三種需求層次,要務必滿足其最低層次的生存需求,積極滿足其中間層次的求知需求,充分激發(fā)其最高層次審美需求,讓青年能夠體面生存、提升自我、提升素養(yǎng),并提升思想境界為集體、國家而奉獻自我,在此過程中同時實現(xiàn)個人價值與社會價值。再如,針對青年的需求悖論,要充分利用這種需求的矛盾性,如對其世俗化、感性化一面要滿足和引導,對于其天然政治化、理想化一面要積極利用,使青年將追求自身目標實現(xiàn)投身于國家民族發(fā)展潮流之中,最終成為既有現(xiàn)實世俗化需求的“小寫的人”,又成為充滿歷史責任感、主人翁意識的“大寫的人”。
美國心理學家戴維·麥克利蘭的“激勵需要理論”告訴我們,需要是努力奮斗的內驅力。關切青年多元需求,是為了以需求為導向,從其“需要”入手來激勵其“努力奮斗”,以“需”激“力”,讓青年大方大膽地追求自身需要,并將其作為不斷努力的原動力。與此同時,關切青年多元需求,激勵其努力奮斗,不只是為了讓青年為了個人需求、個人目標而努力,更是為了讓其在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同時實現(xiàn)其社會價值。青年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代表著祖國的未來?!吧倌陱妱t國強”,只有青年具備了努力奮斗的精神,國家才會有生機、民族才會有希望。因此,對于青年,要尊重其需求,并以其需求為導向,激勵其不斷奮斗、負笈追夢。只有這樣,才能實現(xiàn)習近平總書記勉勵青年時所說的那樣,“增強做中國人的志氣、骨氣、底氣,不負時代,不負韶華,不負黨和人民的殷切期望”[9]。也只有這樣,才是真正尊重青年需求,才能真正幫助青年用青春點亮人生,讓其成為社會的主人翁。
(1)構建積極向上富有奮斗精神的青年文化。激勵青年努力奮斗離不開積極青年文化的浸潤,而構建積極青年文化也是青年得以健康成長成才的應有之義。構建積極向上富有奮斗精神的青年文化,一方面,要辯證看待包括“低欲望躺平主義”在內的消極青年文化。如前所述,“低欲望躺平主義”有其客觀緣由,一些青年選擇“低欲望”和“躺平”,也有其積極意義。因此,對其不可一概而論,而要批判性引導其價值走向,鼓勵青年用樂觀的心態(tài)看待社會問題,并積極走出舒適區(qū)去努力奮斗。另一方面,要重塑積極的青年價值觀,消除其價值迷惘和困惑。所謂價值,即客體對于主體的有用性,所謂價值觀,即主體認定事物、辨明是非的思維或價值取向的總和。在消費社會豐富的物質產品與文化供給面前,青年極易迷失自我,陷入價值迷惘和價值虛無之中,因此,要積極培養(yǎng)青年對主流核心價值觀的認同感,建立正確的價值認知。在人生價值定位上,要立志做信念強、本領強、踐行強的“三強”青年,做具有孺子牛、拓荒牛、老黃牛精神的“三牛”青年,做壯志氣、增骨氣、強底氣的“三氣”青年。除此之外,要著力建構昂揚向上的、干勁十足的整體青年文化導向?!叭藷o精神則不立,國無精神則不強”[10]?!暗陀善街髁x”等“頹廢型文化”之所以有市場,說到底還是因為少數(shù)青年的志氣、骨氣、底氣不足。因此,要努力提振青年忠誠擔當、樂于奮斗的群體氣質,培育青年甘于奉獻、發(fā)憤圖強的精氣神,打造有助于青年綻放光芒、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青年文化。
(2)為青年創(chuàng)造寬松生存空間,激發(fā)其奮斗自覺。如前所述,有些青年選擇“躺平”“喪”“佛系”多為被動和無奈之舉,是求而不得心境下的一種“軟反抗”和勞而無功的“無力感”呈現(xiàn)。因此,回應青年的時代聲音,解決青年切身需求,為青年創(chuàng)造寬松的生存空間,開拓青年發(fā)展新局面已然擺在我們面前。一要推動構建青年發(fā)展友愛型社會。也即是說,要為青年創(chuàng)造和諧友愛的社會發(fā)展環(huán)境,提高青年對社會的“友好度”和“好感度”,從而激發(fā)其服務社會的責任感和奮斗的自覺性。例如,面對亟須緩解的青年就業(yè)供需矛盾,一方面要依托國家的政策傾斜和經濟支持,創(chuàng)造多元化就業(yè)機會;另一方面要通過職業(yè)技能培訓等措施,著力提高青年自身的發(fā)展硬實力,從而形成供需兩側雙向發(fā)力的青年就業(yè)運行機制。二要推動構建青年發(fā)展安全型社會。要構建兼具安全性與發(fā)展性的高韌性社會,力促安全和發(fā)展并駕齊驅,從而為青年奮斗提供安全空間。例如,要致力在青年關切的勞動安全、環(huán)境安全、職業(yè)安全和網絡信息安全等方面的建設,為青年奮斗創(chuàng)造安全踏實的外部社會條件。三要努力打造青年發(fā)展包容型社會。青年社會生活排斥感和疏離感強,參與社會難、融入社會難等多重現(xiàn)實問題吞噬著青年的奮斗激情,這嚴重阻礙著青年奮斗精神的構建。為此,要著眼于提高青年社會認同感和參與感,提升青年的社會參與度,賦予其更大的社會參與權和話語權。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激發(fā)青年的奮斗自覺,培養(yǎng)其樂觀豁達的奮斗精神。
(3)助力青年成長融入國家發(fā)展潮流之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新時代是國家發(fā)展的關鍵期,也是當代青年人生發(fā)展的黃金期,這兩者高度重合。因此,“希望廣大青年學生把自己的人生追求同國家發(fā)展進步、人民偉大實踐緊密結合起來”[11]。不能否認,青年奮斗首先是為了自身需求,但與此同時,青年的奮斗會不自覺地融入國家發(fā)展潮流之中。因為現(xiàn)實中,每一個個體的發(fā)展都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可以說,青年成長與國家民族發(fā)展是辯證統(tǒng)一、相輔相成的關系,兩者唇齒相依、互為動力。一方面,國家的安定團結與蓬勃發(fā)展是青年發(fā)展的基本前提和堅實基礎;另一方面,青年奮斗事關國家前途和命脈,它為國家發(fā)展注入不竭動力。基于此,要激發(fā)青年由被動、消極、自發(fā)的努力,轉向主動、積極、自覺的奮斗,幫助其提升個人綜合素質,以過硬的專業(yè)素養(yǎng)來“反哺”國家和社會。為此,一要引導青年將個人奮斗與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相連,提高服務社會與造福民族的自覺性;二要引導青年將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相結合,樹立正確的國家利益觀,增強國家認同與責任意識;三要引導青年將實現(xiàn)個人人生理想、社會共同理想統(tǒng)一于新時代的偉大實踐中,用理想信念推動實踐,在實踐中提升理想信念。除此之外,要培育青年愛國奉獻的家國情懷,激發(fā)強國有我的使命擔當,讓青年在國家發(fā)展進程中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建設力量。做到這些,才能真正將青年個人成長融入國家民族發(fā)展潮流,實現(xiàn)青年成長與國家民族發(fā)展的同頻共振、相互輝映,形成青年個人奮斗與國家蓬勃發(fā)展之間的良性循環(huá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