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古城坐落于魯西南。城西有個宋家村,算不上古老,但也有近800年的歷史,我就出生在這里,和這個村子有著母子般的血脈聯(lián)系。14歲那年,我離開故土,成為新一代闖關(guān)東人,如今過去了整整半個世紀。當我朝著越來越深的歲月走去,這一路上丟失的東西太多,但是,村莊里那些和莊稼一樣生長的故事,在我的“心田”歲歲拔節(jié),依然茂盛……
牛屋講古
牛屋不是牛棚,是生產(chǎn)隊為了在冬天養(yǎng)牛喂牛,給牛增肥添膘而專門蓋的房子,磚木結(jié)構(gòu),起脊有椽,還用麥秸搭了房蓋,給牛擋風御寒、飲水喂料,平安過冬。
牛、馬曾是犁田耕地的第一生產(chǎn)力,很是金貴,這些“勞力”從早干到晚,從春忙到冬,筋疲力盡,呵護好它們就等于有了豐收的希望,所以很多生產(chǎn)隊都蓋了這樣的牛屋。我父親愛干凈,人也勤快,就成了這牛屋的“主人”,因為自從生產(chǎn)隊安排父親喂牛,這里就成了他的“家”。
牛屋里是沒有房間的,推開大門便一覽無余。前面一字排開的是土坯矮墻,上面是用木板制成的一排凹槽,里面放著草料。那些牛吃草的矩陣很像是列陣的士兵,我父親則像將軍一樣檢閱它們。屋子的后墻開了幾扇很大的窗戶,是為了及時清理牛糞或其他雜物而用。而牛槽前這有限的空地就是村里人貓冬講古的所在。一個泥搭的爐子,上面放著一個鐵皮水壺,黑魆魆的像個老古董,嗞嗞冒著蒸汽。天剛擦黑,喜歡聽書講古的村民便陸陸續(xù)續(xù)圍攏過來,多時有十幾個人,少時也有六七個人。
牛屋是個“說書場”、是個“戲院子”,今天看來,更是一個“藏書館”。那些“書”可容納下整個世界,但不是擺在那里,而是在說書人的心里。當然,這里也是借書、傳閱的去處,沒有一分錢的代價。
我真羨慕那些大人們,他們怎么知道那么多的故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遠在古代,近在眼前,無不成書。從下雪開始,講到來年開春;從掌燈時分,講到月亮躲到了柴草垛后面。年年講、天天講,就像老牛咀嚼一樣津津有味。
在這里,我知道了兗州是座古城。傳說在隋仁壽二年,北城墻里面修建了興隆塔,釋迦牟尼的舍利子就藏于塔下。老輩人說,好像見過那塔頂閃耀著金輝,祥光普照。釋迦牟尼、舍利子、誦經(jīng)布道,一切一切都是那么新鮮,那么讓我好奇,以至于第二天上學的時候,還私下和小伙伴合計著“等放暑假了,去趟興隆塔,挖個洞把舍利子拿出來,看看是個嘛東西”。聊齋志異,神狐鬼怪,還有民間的一些傳說,活靈活現(xiàn),都是這里的“書料”。有一天晚上月黑風高,“何大嘴”講了一個聊齋的故事,嚇得我散場了不敢回家,聽著窗戶紙呼呼作響,都不敢抬頭,一直等到父親侍弄完牲口,把牛屋收拾利索后送我回家。
說書講古的人,不都是目不識丁的老漢,也有村里識文斷字的“學究”和大家有公認的“先生”,徐向東就是其中一位。徐先生是我的小學語文老師,溫文爾雅,瘦削的身材就像田里成熟的高粱,還有點兒酒糟鼻。特別是他生氣的時候,臉總是漲得通紅,真是有些紅高粱的氣質(zhì)。聽說,徐老師的祖上就是縣衙里的教書先生,我們不知道徐先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教書的,在我還沒有上小學的時候,就叫他“徐先生”了。
徐先生一來,大多講的是文縐縐的那種故事。就是在他這里,我知道了中國的“詩仙”李白和“詩圣”杜甫還來過兗州城,就住在城東泗河邊上的青庵寺里。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這樣的畫面,大雪彌漫著古城,明長城的殘垣斷壁上、青磚黛瓦的房屋上、東御橋窄窄的巷子里和城南教堂的穹頂都被風雪籠罩著,興隆塔巍峨的身姿,此時只能朦朦朧朧地看到一個塔尖,仿若仙境。李白“家居兗州二十余年”;因杜甫的父親做了十幾年的兗州知縣,杜甫寓居兗州“快意八九年”。兩位大詩人披著雪花漫步于泗水之濱、古城之中,捋著胡須,品味這人間煙火,該是怎樣的詩意情懷。
說到和兗州有關(guān)的古詩詞,宋老憨還和徐先生“干過一仗”。有人說“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敝械摹般羲本褪莾贾莩菛|的泗河。徐先生懂得多,說“泗水”不是泗河, 朱熹沒有來過兗州,沒有具體的所指,只是想象的一處美景罷了。宋老憨堅持不信,這樣你來我往爭論了好幾個晚上也沒得出結(jié)論。但是,我從他們的爭論中記住了一個人——朱熹,他是孔子、孟子以后最杰出的弘揚儒學的大師,全世界都在用的“萬紫千紅”的名詩句就出自朱熹之口。時至今日,我對朱熹都格外崇拜,因為“泗水”多少和泗河有關(guān)。
牛屋里講古,也不都是野史,更多的還是正史。淮海戰(zhàn)場上,打兗州城的經(jīng)過,我就是在這里第一次聽到的。講到慘烈的時候,老漢們都流下了眼淚。兗州古城乃華夏“五洲”之一,高大的城墻,東西南北各一個城門,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陡立的城墻下是一條護城河,從護城河向西,跨過津浦線,就是宋家村了。從部隊屯兵駐防架起大炮,到半夜發(fā)起總攻,打了幾天幾夜,炮聲隆隆,震天動地。犧牲的戰(zhàn)士和傷員一批批被抬下來,村子的麥場上、老鄉(xiāng)家的院子里都是人。鄉(xiāng)親們抬擔架,護理傷員,料理犧牲戰(zhàn)士的后事,家家都是“戰(zhàn)地醫(yī)院”。抬過擔架的老鄉(xiāng)后來說護城河里的水都是鮮紅的,講著講著,大人們流淚,我也跟著哭。慢慢我長大了,學校每年清明節(jié)都要組織學生去掃墓,我們戴著紅領(lǐng)巾,扛著工具,唱著歌,走十幾里路來到兗州城南的烈士陵園。我依稀記得陵園大門兩側(cè)鑲嵌著的灰色挽聯(lián):中華兒女為國捐軀,革命英雄永垂不朽。
牛屋的講古年年歲歲,我漸漸識了很多字,開始讀起了“大書”。所謂的“大書”就是長篇小說或厚一點的小冊子,《西游記》《水滸傳》,還有《烈火金剛》《野火春風斗古城》《林海雪原》《紅巖》,等等,再后來就有了《艷陽天》《金光大道》的新書了。總有人說,那個時候書很匱乏,其實,我在鄉(xiāng)下并沒有那種感覺,反而覺得很充實,一部書一遍又一遍地讀,常常是忘了回家吃飯。在牛屋,開始我是一段一段地讀給大人聽,后來基本上能讀一整部書了,《烈火金剛》就是我從頭至尾讀給大人們聽的。
其實,牛屋里也不是天天都在講古。鄉(xiāng)親們累了、忙年節(jié)了、牛屋里冷了……大伙就一邊烤火,一邊聽廣播。村里給牛屋里安了一個小廣播,方方正正的喇叭音箱中間還刻著一個五角星。兗州縣人民廣播電臺每天晚上8點之后,總要播一些柳琴、呂劇之類的地方戲,像《白毛女》《打金枝》《墻頭記》……到后來的樣板戲,我都是從“戲匣子”里聽到的。出于好奇,有一次我還獨自跑到東關(guān)的大戲院,花一毛錢看了一場呂劇《打金枝》。
外面大雪紛飛,北風刮得嗷嗷叫,吹得牛屋的門咣咣直響。牛屋里卻是熱情不減,冷了就站起來跺跺腳,走兩步。水壺里的水冒著熱氣,煙袋里滋滋冒著火星,煙霧繚繞,和著草料的味道一起彌漫開來。那些牲畜似乎也習慣了這味道、這情景,不時抬起頭來,邊咀嚼著草料,邊瞪大眼睛看著說書講古的人們。我從來沒覺得那味道難聞,反而一天聞不到那味道就覺得好像缺少了什么,直到如今亦如此。
我不知道牛屋是什么時候蓋的,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離家十年后,我從東北回到老家的時候,牛屋已不復存在了。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年事忙年
剛進臘月,兗州古城的大街小巷里,已經(jīng)擺滿了賣年畫、年貨和鞭炮的攤位。為了顯示自家的鞭炮比別人家的響且清脆,都爭著搶著地燃放,一聲高過一聲,一浪壓過一浪,吸引著人們駐足觀望,忍不住掏錢去買。幾乎半個城里都彌漫著濃濃的炮仗味,地上也堆起了厚厚的紙屑,人們幾乎是在那里趟著走。
當時很窮,但“再窮也得吃頓餃子”,這是更多中國人的過年情結(jié)。所以,盡管日子拮據(jù),但老百姓還是要買對聯(lián)、買“財神”、買鞭炮什么的,還是要給孩子添置件過年的新衣裳、購置點簡單的生活用品。阡陌縱橫的鄉(xiāng)間土路上,從冬閑的田間踩出的便道上,都是推車的、肩扛的、挑擔的買年貨的人們,有的人還哼著山東柳琴曲子往家趕,不悅耳但是很舒心。
在鄉(xiāng)下,更是熱鬧了,家家開始蒸饅頭、做年糕、備年貨。娘在大大小小的棗糕上捏出各式各樣的小動物造型,再點綴些顏色,栩栩如生?,F(xiàn)在想起來,我覺得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民間手藝人了。
準備年貨期間,娘常常累得生病,可她還是里里外外忙個不停,為的是讓孩子們高興。娘說:“過年了,誰家都這樣!”
年三十兒這天
過年,過年,過得就是年三十。
早早起來,孩子們都換上新衣裳,不一定都是新買的,但是也得干凈利索。大人們用水浸濕了紅紙,或者是用紅煙粉給小姑娘擦個紅臉蛋,扎個紅頭繩,這叫“鴻(紅)運當頭”。
清掃院子也有講究。盡管幾天前就把里里外外收拾干凈了,但年三十這天一大早也得再清掃一遍。大人告訴孩子:“老祖宗們快回來過年了,都得利利索索的。”清掃要由外及里,從大門口掃到院子中間,再掃屋子里,意思是“家財不外流”。
大約10點多鐘,大人們或領(lǐng)著孩子就要去祖墳祭祖,請老祖宗們回家過年。這些晚輩們用包袱、簸箕(裝東西用的家什),裝上帶有生肖造型的面食,來到祖墳前燒些香和紙,再放掛小鞭和幾個二踢腳什么的就念念叨叨地往家走。至于老祖宗們是誰、跟沒跟著回家過年,孩子們不一定能懂。但是有一條,過年了,大人的話是一定要聽的,這是規(guī)矩。
把老祖宗們“領(lǐng)”進門,才能貼對聯(lián)、門神、年畫和掛家堂。這個時候,娘會把我們叫到一塊兒,反復叮囑:今天不能哭,供桌上的東西不能動,不然老祖宗該不高興了。還有不能這個,不能那個……聽得我們一個勁兒地點頭。
說是年夜飯,其實大都在下午三四點鐘吃。吃飯前要先祭祖,從大門口開始,按從外到里的順序,一邊倒熱騰騰的餃子湯、一邊念叨著,最后再供上幾個,才能坐下來吃餃子。
這個時候,也不能忘了左鄰右舍。鄰里之間有的隔著一道矮墻,有的門對門,總是要把自家好吃的東西互相送一點,討個來年紅火吉利的寓意。你來我往,香氣彌漫了整個村子。
年夜飯大都在正房的堂屋里吃。盡管外面飄著雪花,還是要房門大開,迎春納福。老人、孩子,還有看不見的老祖宗們圍坐在一個大八仙桌前,其樂融融。濃濃的年味,已經(jīng)不覺得冷,也不知道啥是苦了。
磕頭拜年出正月
拜年必須“磕頭”,老祖宗的習俗傳承了上千年。
磕頭,也叫“叩首”,那是相當有講究的。恭敬地站在家堂前,拱手祭拜,再跪在供桌前邊的墊子上磕頭三下,然后再給年長和輩分大的人磕頭,照此辦理。有時候還要給兒童壓歲錢??墒牵瑢τ谖覀冞@些年紀小的人來說就顧不得那些講究了。
剛過年初一子時,就開始拜年了。孩子們手里提著燈籠、舉著蠟燭到鄰居、近親和老師家去了。開始幾個人,后來越聚越多,多的時候十幾個人,踢里踏拉一大幫,不管姓甚名誰,不管堂前有沒有人,也不管膝下有沒有墊子,嘴里都念叨著“過年好”,呼啦啦一大片,跪下就磕,磕完就走,接著再去另一家。
壓歲錢是個習俗,可是很少有人給我們這幫“小嘎子”錢,也給不起,孩子們也不是為了這些才磕頭的。有的大人給孩子開玩笑,“磕個響頭,給壓歲錢?!焙⒆勇犃苏婢汀斑圻圻邸笨娜齻€響頭,得到5分錢就樂得屁顛屁顛的。
走東家、串西家,這一幫、那一伙,除了孩子,還有大人,幾千人的村子里像在上演走馬燈,熱鬧得開了鍋。很多有矛盾的、鄰里間不說話的、平常有點“裝”的,都通過這幾天親熱起來,整個村子就像一個大舞臺,上演著中華民族薪火相傳的過年“大戲”。
孩子們玩瘋了,忘了吃飯,扒個花生、含個糖塊、卷個大煎餅、喝口涼水,接著拜年。從子夜出門,直到家家再亮起燈籠、點起了蠟燭才回家。
這只是開始。初一磕完了,初二接著磕……
那年,去“山拖”賣小菜
那年,是1971年,我13歲,剛上初中,放暑假了,我去“山拖”賣過一次小菜。這是我長那么大第一次“練攤”。
“山拖”是我們對山東拖拉機廠的簡稱,就在兗州城西北,離我們家住的這個村子不到10里地。我們經(jīng)常晚上到那里看露天電影。電影放映完了,幾個、十幾個小伙伴穿過莊稼地抄近道跑回家。
那時家里條件艱苦,書本費成了問題。雞下蛋了,娘舍不得吃,一個雞蛋能換上5分錢,給我去買一本小人書看。有的腦瓜活泛的同學起早貪黑地割青草賣給生產(chǎn)隊,還有賣小菜、雞蛋什么的換來幾分零花錢。我也想攢點零花錢買更多的小人書看,但我生來膽小,很靦腆,人又長得瘦小。終于在同學的鼓勵下,下定決心試一試。去縣城太眼暈,就到附近的“山拖”賣趟小菜試一試。
一大早,大嫂就把洗干凈的水蘿卜和小白菜裝進了藤條筐里,水靈靈、清爽爽、綠瑩瑩的看著很是喜人,為了保鮮上面蓋上了一個濕漉漉的布簾子。
天有點陰,走在鄉(xiāng)間的土路上,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充滿了希望。一陣風吹來,莊稼葉子沙沙作響,穿過一個叫楚家洼的小村子,又路過一片樹林的時候,聽到了喜鵲的叫聲,心里很高興,之前的惴惴不安一掃而光。小伙伴常念叨一句順口溜,“喜鵲喳喳叫,好事就來到”,這是一個好兆頭。
“山拖”就在眼前了。灰色的圍墻,高大的塔架,冒著滾滾濃煙的煙囪和著轟鳴的機器聲,一起隨風而來。俗話說,“看山不見山,還要老半天”,要真正走進廠子里的居民區(qū),必須繞過圍墻,從大門進去,這一繞少說也有3里地。
到了“山拖”,先找個地方坐下,天氣悶熱,汗不停地從臉上往下淌。天氣熱,路又長,蒙在上面的那層濕布簾已經(jīng)有些干了。菜還好,沒太蔫兒,好像早就蘇醒了的娃娃依然喜盈盈的。生來靦腆,不會吆喝,我就蹲在地上,一會兒看看小菜,一會兒瞅著來往的行人,眼神里滿是渴望。有人問的時候,我就給人家說“這是自家種的,水蘿卜5分錢一把、小白菜1毛錢一把”。沒人問津,我就用一根干樹枝在地上劃拉著第二天要交給老師的作文。
到了中午,聽到一陣鈴聲,下班時間到了。工人們陸陸續(xù)續(xù)走出工廠,穿著工裝,戴著白線手套,有的騎著自行車,有說有笑,真是讓我羨慕。他們的到來,把剩下的小菜不一會兒就買完了,我懸著的心也踏實了。數(shù)了數(shù)錢,一共賣了1塊7毛5分錢,這是我靠自己的勞動掙來的第一筆收入。在那個時候,對于一個農(nóng)家孩子來說,這筆收入已經(jīng)不菲了。
我把錢用油紙裹好,裝進汗衫里面的布兜里,摸了又摸。現(xiàn)在看來,真是有點《天下無賊》里傻根拿錢的那種感覺。要站起身來時才發(fā)現(xiàn)兩條腿已經(jīng)不會打彎了,來的時候娘告訴我,賣菜的時候不能總坐著,那樣人家看著不喜歡。我蹲了大半個上午,腿不聽使喚了,一下子坐在了那里,拍了好半天才站起來。
天上烏云密布,要下雨了,我趕緊往家走。喜悅的心情不亞于在“山拖”看的電影《摘蘋果的時候》里面胖大姐的那股高興勁。其中一句臺詞還給了我啟發(fā):“再好的臉蛋也換不來大米?。 边@是對用勞動獲得幸福的最精彩的解釋!高興是高興,可是解決不了吃飯問題,還是感到了饑腸轆轆,口渴難耐。機井里的水正在澆地,我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甜絲絲的,直潤肺腑。
這時候,大雨從西北坡方向來了,劈頭蓋臉的。因為來的時候沒有準備雨具,莊稼地里也沒法避雨,我只好把藤條筐頂在頭上,一路狂跑。到了村口的時候,這陣雨也過去了。
我是第一次出門賣東西,盡管離家不遠,娘還是很惦記。等我走進胡同,看見娘已經(jīng)站在大門口等我了。大嫂說,這一上午,娘已經(jīng)出來進去好幾趟了??次覝喩矶紳矟窳耍锖苁切奶?。當我把錢拿出來給娘的時候,娘說:“你留著買小人書吧?!焙攘四锝o熬的姜湯,我便蒙頭大睡。等我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摸到幾顆用馬糞紙裹著的光腚糖。這是娘從村東頭的供銷社給買的。我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我知道,這是娘對我的獎賞,這獎賞,鞭策我一輩子!
后來,學校組織割草賣給生產(chǎn)隊,作為補充學雜費,我們積極參加,除了正常上課,課余時間都起早貪黑地去割草。晚上,幾個小伙伴坐在高高的草垛上,呼吸著清香的草味,望著高高的月亮,憧憬著村子外的世界,品味著勞動后的收獲。
那次去“山拖”賣小菜后不久,我便離開了家鄉(xiāng)。50多年過去了,我已從少年走到老年。其間,雖然回去過幾次,但是總是因時間倉促,沒有再去“山拖”故地重游。前幾天,老家的人說“山拖”已經(jīng)被“五征”集團收購了,已經(jīng)沒了往日的樣子,我也就沒了再去看看的念想??墒?,那1塊7毛5分錢在我心里一直是沉甸甸的……
作者簡介:韓玉皓,筆名山野,山東兗州人?,F(xiàn)任哈爾濱局集團公司關(guān)工委副秘書長,哈爾濱局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散文集《夢見山里花開時》《掛在山腰上的小站》《中東鐵路,穿越維度的回望》。有作品在《作家文摘》《中國鐵路文藝》《北方文學》《牡丹》《駿馬》《光明日報》《工人日報》《黑龍江日報》《人民鐵道》報等報刊刊發(fā),多次在省部級征文活動中獲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