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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大詞典》“動物”“植物”條商榷*

2023-02-07 03:11陳思捷
辭書研究 2023年1期
關鍵詞:漢語大詞典書證周禮

陳思捷

《漢語大詞典》(以下簡稱《漢大》)第二版的修訂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筆者近日在使用時發(fā)現《漢大》對“動物”“植物”等詞條的處理不甚妥當,現不揣梼昧,試加辨正,以就教于方家通人。

《漢大》“動物”條列有三個義項:①自然界中生物的一大類,與植物相對。多以有機物為食料,有神經,有感覺,能運動。②謂感動或感化萬物。③活動或能夠活動之物。其中義項①與現代漢語中“動物”的意思一致(為敘述方便,下文用ANIMAL表示這個概念),援引了三條書證:

(1) 《周禮·地官·大司徒》:“辨五地之物生:一曰山林,其動物宜毛物,其植物宜早物。”

(2) 明葉子奇《草木子·觀物》:“動物本諸天,所以頭順天而呼吸以氣;植物本諸地,所以根順地而升降以津?!?/p>

(3) 茅盾《尚未成功》:“人到底是感情的動物呀?!保?]

《漢大》“古今兼收,源流并重”,這意味著《漢大》認為現代漢語中的“動物”古已有之,可以追溯至《周禮》。筆者認為這是一種誤解。

先將該例的上下文補全:“以土會之法辨五地之物生:一曰山林,其動物宜毛物,其植物宜早物,其民毛而方;二曰川澤,其動物宜鱗物,其植物宜膏物,其民黑而津;三曰丘陵,其動物宜羽物,其植物宜核物,其民專而長;四曰墳衍,其動物宜介物,其植物宜莢物,其民皙而瘠;五曰原隰,其動物宜臝物,其植物宜叢物,其民豐肉而庳?!睆谋砻嫔峡?,此例“動物”與“植物”對舉,且包含了“毛物”“鱗物”“羽物”“介物”和“臝物”五類,似乎與現在所說的“動物”沒有差別。事實上,這一“動物”只是“動”和“物”的臨時組合,并不成詞,“動”指能活動的、會行動的;“物”則是“類”的意思,[2]“物”作為“類”解在《周禮》中十分常見,如《夏官·校人》:“辨六馬之屬,種馬一物,戎馬一物,齊馬一物,道馬一物,田馬一物,駑馬一物?!编嵭ⅲ骸爸^以一類相從也?!庇帧兜毓佟つ寥恕罚骸澳寥耍颇亮忿湮??!睂O詒讓正義:“物,猶言種類也?!本么肆x。又見于他書,如《左傳·昭公九年》:“事有其物,物有其容?!倍蓬A注:“物,類也?!薄秶Z·晉語六》:“如草木之產也,各以其物?!苯云渥C?!拔铩庇小邦悺绷x,因此又可以說成“動類”,比如謝靈運《山居賦》:“植物既載,動類亦繁?!庇墒强梢?,這里的“動物”是個短語,大致相當于“能夠活動的一類(東西)”(即義項③),未必是生命體,[3]只因此處有上文“物生”的錨定,賦予了生物的語境義,才被后人誤解為ANIMAL,這其實是受到了當代語感的干擾。[4]據筆者調查,此類“動物”在唐代以前僅見4例,且均可做如上分析。且該用法的所指也不穩(wěn)定,如《周禮·春官·大宗伯》:“以天產作陰德,以中禮防之;以地產作陽德,以和樂防之?!睎|漢鄭玄注:“天產者,動物,謂六牲之屬;地產者,植物,謂九谷之屬?!逼渲小傲敝格R、牛、羊、豕、犬、雞,既不包括魚類、蟲類,也不包含人類,可見此處“動物”的內涵與ANIMAL并不相同。綜上,《漢大》這個義項追溯到《周禮》顯然不妥。

為了揭示“動物”一詞的來歷,確定可靠的書證,我們先來看看古漢語中ANIMAL對應的表達。上古漢語中,不同種類的動物各有專名,這反映出不同語言中“第一次分類”的不同。(蔣紹愚 1999)我國現存最早的辭書《爾雅》所分的十九部中沒有“動物”這一大類,而是列出“蟲”“魚”“鳥”“獸”“畜”分別釋之。[5]可見古時候人們還是通過動物的活動范圍或形體特征來認識它們,未能范疇化出一個上位概念。

中古漢語的情況與之相仿。不過,近代漢語階段出現了一些疑似的例子。如《朱子語類》卷四:“先生曰:‘此說亦是。是他元不曾稟得此道理,惟人則得其全。如動物,則又近人之性矣。故呂氏云:“物有近人之性,人有近物之性。”蓋人亦有昏愚之甚者。然動物雖有知覺,才死,則其形骸便腐壞;植物雖無知覺,然其質卻堅久難壞?!蓖碛钟校骸皢枺骸畡游镉兄?,植物無知,何也?’曰:‘動物有血氣,故能知。植物雖不可言知,然一般生意,亦可默見。若戕賊之,便枯悴不復悅澤。亦似有知者。嘗觀一般花樹,朝日照曜之時,欣欣向榮,有這生意,皮包不住,自迸出來;若枯枝老葉,便覺憔悴,蓋氣行已過也?!泵鞒跞~子奇《草木子》一書中出現了幾例,除《漢大》所引《觀物》篇[即例(2)]外,又如《鉤玄》篇:“易卦自下而上,其植物之象乎?玄家自上而下,其動物之象乎?動物本乎天,植物本乎地,此易、玄之所以不同者也。”

這幾例與今時用法看似無差別,是否可認為相當于ANIMAL的“動物”此時已有?不然。首先,上舉《朱子語類》中此用法在當時僅見于此書此卷,而此書他處也并不稱“動物”,而是徑謂“禽獸”或直稱動物名(如螻蟻、獼猴等)。綜觀《朱子語類》中“動物”的所有用例,顯然不是今天的“動物”,如上引卷六二:“心本是個動物,不審未發(fā)之前,全是寂然而靜,還是靜中有動意?”《草木子》中的用例則明顯是對上引《周禮》鄭注的承紹(“本諸天/地”即源于“天/地產者”,后來孔穎達、朱熹都對此有所發(fā)揮),“動物”的用法無法脫離原文本的束縛。且后代文獻里很少能見到這樣的用法,甚至在數量龐大的明清白話小說(1894年后的除外[6])中筆者亦未見一例。其次,作為一個通稱,“動物”理應在分類學書籍(如各種類書)中作為“類目”出現。然而,仇志群(2021)考察了《初學記》《藝文類聚》等10種重要類書以及《本草綱目》等具有分類性質的著作,均未見有以“動物”為部類名稱的,而是直接分成各種小類,比如《太平御覽》分“獸部、羽族部、鱗介部、蟲豸部”,《太平廣記》分“龍、虎、禽鳥、水族、昆蟲部”。[7]因此,我們的看法是,這個詞本乎《周禮》,后世文獻中偶爾出現的一些例子恐怕都是對《周禮》及鄭注的沿襲,[8]并非可脫離經典文本的口語活詞,現代各地方言中均無“動物”的說法也可佐證。

筆者認為,“動物”真正成為與ANIMAL對等的詞并進入大眾語言是在清末民初,且為日語影響的結果。清末民初涌現出的一批英華字典為我們保存了珍貴的語言史料,借此可觀察到:(1) 1908年前,所有英華字典解釋animal均不用“動物”。[9]比如1823年完稿的馬禮遜編寫的《字典》釋animal為“牲口,畜生,獸”;1844年衛(wèi)三畏編著的《英華韻府歷階》釋為“走獸”,范圍過小;1847—1848年麥都思的《英華字典》釋作“生靈”;1872年盧公明的《英華萃林韻府》釋為“走獸,牲口,生靈,禽獸,畜生,生物百體”;1899年鄺其照編的《華英字典集成》釋作“生物,生靈,禽獸”。對animal釋義之煩難反映出當時漢語中這一概念對應詞匯缺失的尷尬,也有力地證明了之前文獻中所見的“動物”并不等同于animal。(2) 從1908年開始,各詞典均使用“動物”對譯animal。如1908年顏惠慶編訂的《英華大辭典》在解釋名詞animal時分出兩個義項,其一是an organized living being,釋為“動物,生物,生靈”;其二是one of the lower animals,as distinguished from man,釋為“禽獸,走獸,畜類”。1913年《商務書館英華新字典》將名詞釋作“生物,生靈,禽獸,牲口”,將形容詞釋為“生物的,動物的”。1916年赫美玲編寫的《官話》釋為“動物新,甡動物新,勝新”,上標“新”表示是個新詞。也就是說,大約在1908年左右,漢語中才終于有了一個可以準確對譯animal的新詞。那么這個新詞是漢語內部的創(chuàng)新,還是受到外語的影響呢?我們認為,現代漢語中的“動物”是在日語詞“動物(どうぶつ)”的影響下產生的,是一個近代科學的術語,拋開對外來詞界定的分歧問題,可以統稱為日源詞。其日語來源在日語文獻材料及漢語近代譯著中的反映很明顯,仇志群(1996,2021)已對此進行了較為全面的梳理,可以參看。

中日同形詞因書寫形式相同,又符合漢語構詞法,詞義往往與舊形式有一些聯系,故大多帶有隱蔽性,粗看很難發(fā)現它們的外來性質,需要對文獻進行詳細地梳理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11]必須指出,現代意義上的“動物”與近代漢語中的少數用例有時看起來含義很接近,但兩者之間并沒有直接的承繼關系,即它并不是由漢語內部發(fā)展而來的,英華字典的編寫者對如何翻譯animal感到棘手是最好的證據。[12]其實,正因為漢語史上“動物”在某些語境中可以被這樣識解,才導致這個日源詞被引入時很容易地為漢語使用者所接受。《漢大》是一部“源流并重”的權威辭書,有義務在說解時體現這一點。

“植物”的情況與“動物”類似?!稘h大》只列了一個義項:“百谷草木等的總稱。為生物的一大類。這類生物的細胞多具有細胞壁。一般有葉綠素,多以無機物為養(yǎng)料,沒有神經,沒有感覺。”釋義等同于現在的科學定義。下引四條書證:

(1) 《周禮·地官·大司徒》:“一曰山林,其動物宜毛物,其植物宜早物,其民毛而方。”

(2) 漢張衡《西京賦》:“植物斯生,動物斯止。”

(3) 宋梅堯臣《和王景彝詠薜荔》:“植物有薜荔,足物有蜥蜴,固知不同類,亦各善緣壁?!?/p>

(4) 楊朔《滇池邊上的報春花》:“象鼻蓮(仙人掌一類植物)多半是盆栽?!?/p>

其中例(1)與“動物”條的始見書證相同,不過同樣也是誤解?!爸病绷x為“直立”,《說文》段注云:“植之引伸為凡植物、植立之植?!薄拔铩币沧鳌邦悺苯猓蚨钟小爸差悺?,如晉戴凱之《竹譜》:“植類之中,有物曰竹,不剛不柔,非草非木。”《宋書·符瑞志下》:“植類斯育,動類斯止。”宋姚勉《五桂芳記》:“楚靈均擷眾芳以菲其身,而于木焉則獨取桂。桂非他植類也,花不芳于煙柔日媚之春,而芳于風高露潔之秋,且又歲寒不凋,與松柏一節(jié)?!笨梢姟爸参铩绷x為“直立的一類(東西)”,也是一個臨時組合。李嶠《為鳳閣李侍郎進瑞牛蒙賜馬表》:“植物動類,變形質而呈休;羽族毛群,革音容而表貺?!薄爸参铩焙汀皠宇悺辈⒘?,均為短語,“物”“類”對文同義?!爸参铩弊鳌爸绷⒌囊活悥|西”解有一個極好的例子,1847—1848年麥都思編著的《英華字典》和1865年馬禮遜所編的《五車韻府》都把any thing standing erect和“植物”相對應,反映出時人對“植物”的理解。例(2)應是沿襲《周禮》的用法,參看附注[8]。例(3)“植物”與“足物”(有腳的一類東西)對舉,可見它們都是松散的短語,與今義不盡相同。這三條書證列于此處皆不妥當。至于“植物”的詞源,我們通過與“動物”相似的方法,同樣認定它是一個日源詞。

綜上,現代漢語中的“動物”和“植物”都是清末民初在日語影響下引入的新詞,《漢大》對應義項所援引的古代用例皆為偽書證,宜當刪改,其釋義或可調整為:

動物

①謂感動或感化萬物。三國魏嵇康《琴賦》:“其感人動物,蓋亦弘矣?!蹦铣夯垧ā陡呱畟鳌こ獙Аふ摗罚骸肮室詰┣懈腥耍瑑A誠動物,此其上也?!薄抖Y記·中庸》“唯天下至誠為能化”宋朱熹集注:“誠能動物。”

②活動的或能夠活動的一類東西。《周禮·地官·大司徒》:“辨五地之物生:一曰山林,其動物宜毛物,其植物宜早物。”晉杜預《春秋長歷論》:“余感春秋之事,嘗著歷論,極言歷之通理。其大指曰:天行不息,日月星辰,各運其舍,皆動物也?!薄吨熳诱Z類》卷六二:“心本是個動物,不審未發(fā)之前,全是寂然而靜,還是靜中有動意?”有時與義項③含義接近。《周禮·春官·大宗伯》:“以天產作陰德,以中禮防之;以地產作陽德,以和樂防之?!编嵭ⅲ骸疤飚a者,動物,謂六牲之屬;地產者,植物,謂九谷之屬?!薄傲敝格R、牛、羊、豕、犬、雞,參見“六牲”。《朱子語類》卷四:“動物有血氣,故能知。植物雖不可言知,然一般生意,亦可默見?!?/p>

③自然界中生物的一大類,與植物相對。多以有機物為食料,有神經,有感覺,能運動。借自日語“動物(どうぶつ)”。杜亞泉《博物學初步講義》:“鳥獸之類謂之動物,草木之類謂之植物,至土石等無生物,大都存于地內,采諸礦中,故又稱為礦物。”茅盾《尚未成功》:“人到底是感情的動物呀?!?/p>

植物

①直立的一類東西。《周禮·地官·大司徒》:“辨五地之物生:一曰山林,其動物宜毛物,其植物宜早物。”有時與義項②含義接近。唐李嶠《為鳳閣李侍郎進瑞牛蒙賜馬表》:“植物動類,變形質而呈休;羽族毛群,革音容而表貺?!彼蚊穲虺肌逗屯蹙耙驮佫道蟆罚骸爸参镉修道?,足物有蜥蜴,固知不同類,亦各善緣壁。”

②百谷草木等的總稱。為生物的一大類。這類生物的細胞多具有細胞壁。一般有葉綠素,多以無機物為養(yǎng)料,沒有神經,沒有感覺。借自日語“植物(しょくぶつ)”。陳天華《獅子吼》第一回:“最可信的就是近今西洋大學者名叫達爾文的進化論,他說世界起初只有植物,后來才有動物?!倍艁喨恫┪飳W初步講義》:“鳥獸之類謂之動物,草木之類謂之植物,至土石等無生物,大都存于地內采諸礦中,故又稱為礦物?!睏钏贰兜岢剡吷系膱蟠夯ā罚骸跋癖巧彛ㄏ扇苏埔活愔参铮┒喟胧桥柙浴!?/p>

《漢大》作為一部權威的大型語文辭書,是語言研究者的重要參考資料?!稘h大》說解有誤,加上使用者一時不察、盲目信從,就會導致研究結果背離事實。比如,沈國威(2019)通過一套操作性較強的鑒定方法,將漢語中的日語影響詞(即“日源詞”)分為借形詞、借義詞和激活詞三類,其中前兩類的首要區(qū)分標準在于“《辭源》《大詞典》等中日語文工具書里是否有古典書證”(見圖1、圖2所示)。由于作者依據《漢大》認為“動物”“植物”在古代文獻中有確鑿的書證,因此把這兩個詞分別歸入了“借義詞”和“激活詞”。[13]但就上文所述,《漢大》“動物”“植物”條所引古代用例實為“偽書證”,按照作者的鑒定方法,均應定性為“借形詞”才是。

圖1 日語借形詞調查步驟

圖2 日語借義詞調查步驟

此外,許多辭書的編纂以《漢大》為藍本,《漢大》處理不當會導致謬種流傳。史有為(2019)主編的《新華外來詞詞典》收了“動物學”“動物園”等詞,卻沒有“動物”;收了“植物病理學”“植物園”等8個詞,亦無“植物”。黃河清(2020)《近現代漢語辭源》列了“動物場”“動物崇拜”“動物蛋白”等29個含有“動物”語素的詞以及“植物帶”“植物蛋白”等31個含有“植物”語素的詞,但同樣也未收現代意義上的“動物”和“植 物”[14],恐都是參考《漢大》而誤以為“動物”“植物”古已有之所致。[15]

權威辭書,世之軌范;援引書證,宜當審慎。

附 注

[1]《漢大》第二版(征求意見本)該條未做改動,一仍其舊。

[2] 江藍生(1995/2017)在考察疑問代詞和樣態(tài)指示詞詞尾“麼”和復數詞尾“們”的來源時,指出疑問代詞“何物”“是物”的“物”取義于早期的“等類、色樣”之義,而非萬物之“物”;后者是由前者引申出來的。這與我們此處的分析暗合。

[3] 如杜預《春秋長歷論》:“余感春秋之事,嘗著歷論,極言歷之通理。其大指曰:天行不息,日月星辰,各運其舍,皆動物也。物動則不一,雖行度大量,可得而限,累日為月,以新故相序,不得不有毫毛之差,此自然理也?!碧K舜欽《復辨》:“象曰‘雷在地中復’,蓋雷者,陽物也,動物也?!薄吨熳诱Z類》卷六二:“心本是個動物,不審未發(fā)之前,全是寂然而靜,還是靜中有動意?”

[4] 關于“當代語感干擾”問題,可參汪維輝(2022)。

[5] 這和“泛舟于水上”的“水”在英語中沒有對應詞一樣,見蔣紹愚(1999)。

[6] 1894年以后的小說里已能見到“動物”的新用法,比如劉鶚的《老殘游記》中就有,它受影響于漢譯小說,反過來又對新詞的推廣起到了很大的助推作用。(陳力衛(wèi) 2019)215-216

[7]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南宋王應麟編纂的《玉海》在祥瑞部下分“動物”“植物”之類目,明方以智所編的《通雅》在“鳥”“獸”等類之上設立了“動物”一級,清雍正年間曹昌言所撰的《多識類編》也分了動物、植物二門。我們認為,考慮到同時代其他文獻中的情況,這些類名應該都還是對《周禮》的沿用。

[8] 比如,張衡《西京賦》有“植物斯生,動物斯止”,李善就引《周禮》“動物,宜毛物也”進行注解。古代讀書人對經典是很熟悉的,在他們這個語言社團里使用這個詞,彼此之間均能意會其典出,上引《朱子語類》中的幾例恐怕也是這種情況。

[9] 董秀芳教授提醒筆者,這與animal在英語中的義項不只一個也有關系。感謝董先生的賜教!我們翻查了《牛津高階英語詞典》第10版,發(fā)現animal作為名詞有三個義項:①A creature that is not a bird,a fish,a reptile,an insect or a human.②Any living thing that is not a plant or a human.③Any living creature,including humans. 也就是說,英語animal的所指有三:①僅指哺乳動物(不包含鳥、魚、爬行動物、昆蟲和人)。②指不包括植物和人類的所有生物。③指包括人在內的所有生物。由于這些英華字典沒有英文的釋義,不同的義項也大都羅列于同一個詞目下,因此所指為何難以判斷。但下文“生靈”“生物”“生物百體”等一些譯名反映出源詞義是有“包括人在內的所有動物”的,而他們并沒有選擇用“動物”來對譯,仍可說明當時漢語中還沒有這個詞。

[10] 參汪維輝(2021)115-116。

[11] 近年有不少相關研究,比如陳思捷(2021)對“出席、列席、缺席”的討論,認為三個詞都是日源詞。其中“出席”這一形式的古今含義大略相反(“離開席位”和“到場”),因此較易判斷;而“列席”和“缺席”古今含義表面上看很接近,具有迷惑性,則需詳加辨析?!皠游铩睂俸笠活?。

[12] 當然,我們并不否認這有可能是日語先借用了古漢語中“動物”這個形式,形成穩(wěn)定的詞義,然后再回流到漢語中,這種情況很多見;但對于現代漢語中“動物”一詞來說,不得不說它是受到了日語的影響,而并非純粹由漢語內部發(fā)展而來。

[13] 作者似乎認為“動物”古今詞義有差別,而“植物”無差別,因而歸入了不同的類。

[14] 立有“動物”的詞目,但意思是“動產”,這是因為早先國人用“動物”來翻譯日語的“動産(どうさん)”,用“植物”來翻譯“不動産(ふどうさん)”,如1864年丁韙良所譯的《萬國公法》即是如此。(馬西尼 199754;仇志群 2021)從中也可看出“動物”“植物”在當時不是一個相當于ANIMAL的常用詞。

[15] 史著(2019)序:14說:“在漢語書證方面,除由筆者自己搜尋外,余下大都參考其他辭書或著述。”黃著(2020)前言:2-3說:“關于書證如何列舉,《漢語大詞典》可以作為參考?!稘h語大詞典》的書證來自各個時期的文獻,從古到今,縱貫整個中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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