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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收非法債務罪的適用困境與解決路徑

2023-02-07 12:56:56呂小紅
西部法學評論 2023年6期
關鍵詞:公共秩序法益行為人

呂小紅

一、問題的提出:催收非法債務罪司法適用的若干難題

自《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催收非法債務罪以來,由于立法內(nèi)容概括、與尋釁滋事罪等部分罪名高度重合,在實踐中如何適用本罪存在若干問題:第一,非法債務范圍不明確。根據(jù)刑法規(guī)定,催收非法債務罪要求行為人是為了催收高利放貸等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即使是已經(jīng)明確規(guī)定的高利貸,如何認定還面臨標準不明確的問題(1)參見韓康、裴長利:《論“催收非法債務罪”中“高利貸”的認定標準》,載《理論界》2021年第9期。,更何況是高度概括的“等”其他情形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所謂非法債務是否包括基于任何非法原因產(chǎn)生的債務?是否包括實體違法之債和程序違法之債?在具體適用中如何界定此規(guī)定中“等”字必須由司法者進行解釋,由于缺乏明確標準,司法者有較大解釋空間,有可能出現(xiàn)司法不統(tǒng)一的情況。

第二,情節(jié)嚴重標準模糊?!扒楣?jié)嚴重”是成立催收非法債務罪必備條件之一,但“情節(jié)嚴重”的“情節(jié)”具體包括哪些內(nèi)容?“情節(jié)嚴重”的“嚴重”要達到何種程度?由于目前沒有相關司法解釋,這些內(nèi)容在司法適用中并不清楚。而且,從實踐來看,司法機關對此要件的關注度不高,在裁判文書中相關的說明極其模糊甚至根本未提及(2)筆者以“全文:催收非法債務罪;案由:刑事案由;案件類型:刑事案件;裁判日期:2021年3月1日至2023年7月17日”作為關鍵詞,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進行檢索,共查找到判決書21份,裁定書3份,通知書1份。其中18份裁判文書可作為分析對象,有9起案件描述案件所涉行為構成催收非法債務罪時出現(xiàn)“情節(jié)嚴重”的表述,但并未具體說明如何得出“情節(jié)嚴重”的結論,而其他9起案件沒有提及“情節(jié)嚴重”的內(nèi)容。,難言無違反罪刑法定原則之嫌。

第三,非法手段解釋不清。行為人必須以暴力、脅迫等法定的非法手段催收非法債務才能構成催收非法債務罪。在判斷非法催收手段時,司法實踐面臨兩大問題:其一,如何把握這些法定催收手段的內(nèi)涵和邊界。何種情況屬于恐嚇、跟蹤、騷擾他人?暴力只能是針對人的物理暴力還是包括對物的暴力?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自由范圍該如何理解?實踐中關于催收非法債務罪手段的認定存在可反思之處。例如,行為人通過不定期向被害人發(fā)辱罵短信的方式催收高利貸被認定為以“威脅、恐嚇、騷擾”方式催收(3)湖南省寧鄉(xiāng)市人民法院(2021)湘0124刑初1000號刑事判決書。,行為人趁被害人不在家砸破其窗戶玻璃被認定為以暴力方式催收(4)浙江省玉環(huán)市人民法院(2021)浙1021刑初155號刑事判決書。,催收非法債務過程中與被害人發(fā)生爭執(zhí)被認定為以騷擾方式催收(5)貴州省仁懷市人民法院(2021)黔0382刑初137號刑事判決書。,這些行為是否完全符合法定的非法催收行為的要求值得懷疑。其二,法定催收手段與刑法分則部分罪名高度重合,如何區(qū)分此罪與彼罪。例如,侵入他人住宅催收非法債務不能以非法侵入住宅罪論處嗎?以暴力、脅迫、恐嚇的方法催收非法債務不符合搶劫罪、敲詐勒索罪嗎?

如何解決上述問題,保證催收非法債務罪得妥當適用,應該說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本文將根據(jù)罪刑法定原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結合催收非法債務罪的立法目的、體系地位和規(guī)范表達,對其保護法益和構成要件進行教義學詮釋,并圍繞催收非法債務罪相關的犯罪競合問題展開討論,明確本罪的適用范圍。

二、解決問題的關鍵:明確催收非法債務罪的保護法益

對法律規(guī)范的理解離不開規(guī)范目的的指引。催收非法債務罪適用困境反映出當前實踐中缺乏可統(tǒng)一指引催收非法債務罪構成要件解釋的法益內(nèi)容。明確本罪保護法益具體內(nèi)容是解決催收非法債務罪司法適用問題的關鍵。

(一)復合法益說與單一法益說的對立與分析

關于催收非法債務罪的保護法益,理論上存在復合法益說與單一法益說。

復合法益說主要根據(jù)催收非法債務罪的體系地位及行為要件,認為該罪保護公共法益與個人法益。在該說內(nèi)部,如何理解公共法益和個人法益的具體內(nèi)容存在不同理解。有學者認為催收非法債務罪保護人身和公共秩序(6)參見劉艷紅:《遵循立法目的準確界定催收非法債務犯罪》,載《檢察日報》2022年5月14日,第3版。,或?qū)€人法益具體解釋為公民私生活的安寧。(7)參見周光權:《刑法各論》(第四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425頁。也有學者指出本罪的主要客體是社會公共秩序,也保護可能受到侵害的人身、財產(chǎn)權利。(8)參見楊萬明主編:《〈刑法修正案(十一)〉條文及配套〈罪名補充規(guī)定(七)〉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21年版,第311頁。還有學者提出“本罪保護的是合法、正當?shù)拿耖g借貸秩序以及民間借貸關系中債務人的人身、財產(chǎn)不受侵犯的利益”。(9)勞東燕主編:《刑法修正案(十一)條文要義:修正提示、適用指南與案例解讀》,中國法制出版社2021年版,第252頁。單一法益說則認為催收非法債務罪僅保護一個法益,基于對法益內(nèi)容的不同理解,該說內(nèi)部存在以下幾種觀點:公共秩序說根據(jù)罪名的體系位置提出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解釋應圍繞公共秩序展開。(10)參見彭輔順:《催收非法債務罪的正當性與邊界》,載《法治論壇》2021年第4期。個人法益說強烈批評復合法益說,認為法條沒有將擾亂公共秩序規(guī)定為構成要件結果,本罪行為針對特定個人與公共秩序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從催收非法債務罪的成立條件來看,很難得出保護公共秩序的結論,該罪名保護法益只能是人身權利。(11)參見張明楷:《催收非法債務罪的另類解釋》,載《政法論壇》2022年第2期。私生活安寧說批判個人法益說、公共秩序說和復合法益說存在不足,主張非法債務中債務人的私生活安寧為本罪保護法益。(12)參見劉仁文:《催收非法債務罪的法益厘清與規(guī)范展開》,載《法學雜志》2023年第1期。

雖然單一法益說有一定合理性,但是該類觀點要么忽視集合法益獨立性要么無視刑事立法規(guī)定,不符合立法目的,本文認為復合法益說更妥當。

第一,在充分尊重立法的前提下,催收非法債務罪的法條位置決定了本罪的保護法益為公共秩序。法律不能成為嘲笑的對象,根據(jù)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理解和適用具體罪名不能脫離規(guī)范依據(jù)。雖然催收非法債務過程中使用“暴力、脅迫、限制人身自由、侵入住宅、恐嚇、跟蹤、騷擾”這些法定手段會帶來侵害公民身體健康、人身自由、意志自由等結果,但這不意味該罪僅保護個人法益。催收非法債務罪位于《刑法》分則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第一節(jié)“擾亂公共秩序”中,緊跟第393條尋釁滋事罪之后,作為第393條之一,根據(jù)體系解釋,該罪的保護法益應與尋釁滋事罪類似,即主要為公共秩序。結合立法目的,催收非法債務罪的保護法益應該包括公共秩序。立法者設立催收非法債務罪的動機很大一部分是為了糾正尋釁滋事罪擴張適用出現(xiàn)的亂象,即防止出現(xiàn)一律以尋釁滋事罪處理催收非法債務行為導致罪刑失衡的情形。換言之,立法者認為催收非法債務行為與尋釁滋事犯罪侵害法益同類,但具體內(nèi)容又不相同,因而才有了現(xiàn)在刑法中兩罪前后的體系位置。實際上,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設立并不是為了保護特定個人的個人法益,而是希望通過保護公共秩序,讓每一個處于該秩序之下的個體能夠有機會、有條件實現(xiàn)生存和發(fā)展的個人利益。對被害人個人法益的保護不過是維護公共秩序體現(xiàn)出的客觀效果而已。

第二,以侵犯個人利益的方式實施犯罪仍可能威脅到集合法益(超個人法益)。單一法益說提出,催收行為的對象通常是債務人及其親屬等關系密切的主體,對這些特定對象實施催收非法債務罪的非法手段,很難認為該罪保護的是公共秩序。(13)參見張明楷:《催收非法債務罪的另類解釋》,載《政法論壇》2022年第2期。其背后的思考邏輯是,行為針對特定主體就僅可能成立侵犯個人法益的犯罪,不可能構成侵犯集合法益的犯罪。但行為對象只是判斷行為法益侵害性的內(nèi)容之一,行為本身是否具有侵害集合法益的危險才是考察重點。與個人法益著眼于特定個體利益不同,公共秩序等集合法益在社會共同生活的背景下,為促進眾人普遍自由發(fā)展及其基本權利實現(xiàn)提供制度條件,保護不特定的“那些人”的利益。(14)參見李冠煜:《論集合法益的限制認定》,載《當代法學》2022年第2期。但需要注意的是,秩序的存在離不開個人,公共秩序保護的不特定個人利益在現(xiàn)實案件中可能表現(xiàn)為特定個人利益。行為人完全可以通過侵害特定個體利益的方式達到擾亂公共秩序的效果。

具體到催收非法債務罪,按照法條的規(guī)定,非法催收行為針對特定主體,但該類行為有著與尋釁滋事行為類似的危害性,即在侵害個體利益的同時,行為“指向公共秩序,向整個社會挑戰(zhàn),蔑視社會主義道德和法制”。(15)刑法學編寫組:《刑法學(下冊·各論)》(第二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23年版,第231頁。進一步來說,催收非法債務行為之所以具有擾亂社會秩序?qū)傩缘母驹蛟谟?,行為人明知債務非法仍采用非法手段催收,無論發(fā)生在何處,都是一種目無法治、隨意侵害他人合法權利、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違背了“社會生活所必須遵守的行為準則與國家管理活動所調(diào)整的社會模式、結構體系”。(16)周光權:《刑法各論》(第四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385頁。不同于尋釁滋事犯罪多發(fā)生在公共場所,側重保護公共場所秩序,強調(diào)行為針對不特定對象或公共對象,立法機關考慮到以特定的非法手段催收非法債務本身就是一種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行為對象特定與否不影響這類行為的法益侵害性。這正是催收非法債務罪與尋釁滋事罪的不同之處。

(二)催收非法債務罪保護法益的具體內(nèi)容

公共秩序模糊、多義、開放,作為一個不確定的法律概念不容易厘清明確(17)參見黃文婷:《公共秩序的界定:基于香港判例的分析》,載《港澳研究》2022年第1期。,個人法益的范圍廣泛,有必要聯(lián)系催收非法債務罪的內(nèi)容進一步明確其保護法益的具體內(nèi)容。

本文認為,在公共秩序方面,催收非法債務罪保護的法益是正當、合法的涉?zhèn)搅葷刃?。催收行為是債權?自己或委托他人)在債務人不及時歸還的情況下,依靠自身或私人力量實現(xiàn)債權的行為,屬于廣義的私力救濟。當代社會雖以禁止私力救濟為原則,但不可否認私力救濟作為一種權利行為,在“一定情形下一定限度”內(nèi)具有正當性,簡而言之,不損害他人的合法權利和社會公益是私力救濟的底線。(18)參見徐昕:《論私力救濟》,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63-364頁。催收非法債務的行為由于手段非法、債務非法,明顯違背了社會生活必須遵守的私力救濟行為準則,不僅侵害特定個體的合法權利,而且擾亂了債關系相關主體正常的交往秩序,影響到社會的和諧與穩(wěn)定。結合催收非法債務罪的立法背景來看,該罪名被視為總結“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實踐經(jīng)驗的結果,作為黑惡勢力的傳統(tǒng)業(yè)務,非法催收債務行為的多發(fā)性、社會危害性及尋釁滋事罪不當擴張的司法亂象引起了立法者注意,為了更好發(fā)揮刑法社會治理的功能及妥當規(guī)制非法催收行為才有了催收非法債務罪?!帮L險社會促使現(xiàn)代刑法的使命發(fā)生變軌,應對不確定的風險和維護安全秩序已然成為刑法必須實現(xiàn)的主要目標”(19)高銘暄、孫道萃:《預防性刑法觀及其教義學思考》,載《中國法學》2018年第1期。,立法者在容易發(fā)生危險的涉?zhèn)搅葷I域中,嚴密刑事法網(wǎng)新設立催收非法債務罪,體現(xiàn)了積極主義刑法觀。

需注意的是,以非法手段催收合法債務的行為也擾亂了正當、合法的私力救濟秩序,從這個角度來說“催收非法債務在違法性上與催收合法債務并無實質(zhì)性區(qū)別”。(20)張平壽:《催收非法債務罪的限縮適用與路徑選擇》,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22年第2期。但立法者基于刑法謙抑性精神,根據(jù)《刑法》第13條要求的定性+定量的立法模式,考慮到催收合法之債的權利基礎,僅將非法催收非法債務這類社會容忍度更低的行為納入刑法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的規(guī)制范圍。不過,根據(jù)非法手段的具體情形,以非法手段催收合法之債的行為嚴重的可能觸犯故意傷害、非法拘禁等侵害公民人身權利犯罪,甚至是危害公共安全罪,體現(xiàn)出刑法對這類擾亂私力救濟秩序行為的否定性評價。

關于催收非法債務罪保護個人法益的效果,根據(jù)法條位置及其配置的法定刑來看,本罪原則上只在《刑法》分則第六章、第七章專門保護公民個人法益的犯罪之外發(fā)揮補充保護功能。刑法明確規(guī)定催收非法債務罪的債務為非法債務,非法手段僅限于“暴力、脅迫、限制人身自由、侵入住宅、恐嚇、跟蹤、騷擾”,這意味著該類行為必然造成侵害公民身體健康、人身自由、意志自由、財產(chǎn)利益等后果。但考慮到催收非法債務罪位于擾亂公共秩序罪,其最高法定刑為三年有期徒刑,只有當行為人采取未達到構成故意傷害罪、非法拘禁罪、搶劫罪、敲詐勒索罪等保護公民個人法益犯罪的非法手段,以催收非法債務罪處理才能實現(xiàn)罪刑相適應。由于非法侵入住宅罪與催收非法債務罪的最高法定刑均為三年有期徒刑,以侵入他人住宅的方式催收非法債務的行為以催收非法債務罪論處能夠?qū)崿F(xiàn)充分評價,應將住宅安寧權納入催收非法債務罪的保護范圍。由此可見,催收非法債務罪在維護正當、合法的涉?zhèn)搅葷刃蚍矫娉袚档捉巧?,即本罪僅針對私力救濟對被害人的侵害未達到其他罪名規(guī)制程度的情形。

有學者提出,催收非法債務罪保護了民法不保護的債務,造成了刑法與民法的明顯不協(xié)調(diào),違背了法秩序統(tǒng)一原理。(21)參見張明楷:《刑法學·下》(第六版),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1406頁。本文認為催收非法債務罪未體現(xiàn)保護非法債務的價值。一方面,刑法主要通過財產(chǎn)犯罪保護財產(chǎn)利益,雖然催收的是非法債務,但是催收非法債務罪規(guī)制的非法手段的嚴重性難以達到侵犯財產(chǎn)罪的成立條件。如果一律納入財產(chǎn)犯罪的規(guī)制范圍,反而會出現(xiàn)罪刑失衡的結果。另一方面,如前文所述,以非法手段催收非法債務,該類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才達到入刑的要求。催收非法債務罪體現(xiàn)了對非法債務和非法催收手段的雙重否定。

三、確定適用范圍:催收非法債務罪構成要件的教義學分析

根據(jù)《刑法》第293條之一的規(guī)定,成立催收非法債務罪對行為人的身份沒有要求,要求行為人主觀上有實現(xiàn)非法債務的目的,在此目的支配下催收的對象只能是“債務人”或與其具有密切關系的人如擔保人、親屬等,這些內(nèi)容基本沒有爭議。催收非法債務罪構成要件中需要討論的是外延不太明確的“非法債務”“非法手段”“情節(jié)嚴重”,明確這些客觀構成要件要素的內(nèi)涵,本罪的行為類型、適用范圍也隨之清晰。

(一)非法債務的范圍

催收高利放貸等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是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起因,何為“非法債務”學者觀點不一。有學者提出“非法債務”僅限于高利貸和賭博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22)參見張明楷:《刑法學·下》(第六版),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1405頁。,也有學者指出“非法債務”不能過寬,僅包括高利貸和賭債等“事實債務”(23)參見周光權:《刑法各論》(第四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426頁。,還有觀點認為“非法債務”僅指高利貸、賭債等自然債務。(24)參見李霽:《催收非法債務行為的犯罪認定界分》,載《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22年第1期。由此可見,學者普遍對非法債務進行限制解釋,至少要求非法債務具有一定的事實基礎,以合理地限縮催收非法債務罪的適用。

本文對此持否定觀點,主張催收非法債務罪的“非法債務”包括無事實基礎的非法債務。從發(fā)生原因來看,非法債務可以分為有事實基礎無法律依據(jù)的非法債務和無事實基礎的虛假債務。有事實基礎的非法債務根據(jù)事實內(nèi)容的不同,可分為基于倫理道德事實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如“分手青春損失費”“出軌精神損害賠償”這類感情之債;基于經(jīng)濟往來事實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如高利貸之債、賭債之債、嫖娼之債、交易違禁品之債。結合非法催收行為的主客觀方面來看,無論非法債務是源于倫理道德事實還是經(jīng)濟往來事實還是虛假事實,行為以法定的非法手段實施催收均擾亂了正當、合法的私力救濟秩序,法益侵害性程度無區(qū)別,而且非法催收虛假債務的行為人主觀上明顯更惡劣。如果對以暴力、脅迫等方式催收虛假債務的行為不以催收非法債務罪論處,必然會造成刑罰漏洞,影響刑法公平正義的實現(xiàn)。有反對觀點提出,這類行為應一律以財產(chǎn)犯罪處理。但并非所有的非法催收行為都能滿足財產(chǎn)犯罪的成立條件,如行為人使用未壓制被害人反抗的暴力催收虛假債務,不構成搶劫罪。催收非法債務罪僅對個人法益起補充保護作用,規(guī)制那些不構成財產(chǎn)犯罪的非法催收行為。換言之,非法手段的內(nèi)容才是催收非法債務罪與財產(chǎn)犯罪本質(zhì)區(qū)別。此外,從本罪的立法背景來看,立法者總結“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實踐經(jīng)驗,認為應嚴懲采取暴力、“軟暴力”等手段催收高利放貸產(chǎn)生的債務以及其他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因而設立催收非法債務罪。(25)《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的說明》,http://www.pzhjjjc.gov.cn/djfg/zcfb/1822896.shtml,2023年5月20日訪問。在實踐中,與黑惡勢力相關的非法催收行為較多與高利貸、賭債和“套路貸”相關,其中“套路貸”(26)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指出:“套路貸”,是對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假借民間借貸之名,誘使或迫使被害人簽訂“借貸”或變相“借貸”“抵押”“擔?!钡认嚓P協(xié)議,通過虛增借貸金額、惡意制造違約、肆意認定違約、毀匿還款證據(jù)等方式形成虛假債權債務,并借助訴訟、仲裁、公證或者采用暴力、威脅以及其他手段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相關違法犯罪活動的概括性稱謂。就是虛假的債權債務。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具體確定非法債務的范圍?雖然債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法律關系,屬于民法調(diào)整的內(nèi)容,但是債發(fā)生的原因、內(nèi)容可以涉及民法、刑法等所有法律領域,判斷債之關系合法與否的依據(jù)自然不限于民法。此外,應該根據(jù)實體法內(nèi)容判斷債務的非法性。一般認為,判斷違法可以從實體和程序兩個方面展開,實體違法或程序違法都算是違法。因詐騙產(chǎn)生的套路貸、超過法定利率的放貸、因賭博產(chǎn)生的債務,其發(fā)生原因不合法,是典型的實體違法之債,認定為非法債務毫無疑問。但不同于涉及法律原則、權利義務具體內(nèi)容的實體內(nèi)容,程序內(nèi)容主要關于實現(xiàn)權利義務的法律步驟,債務違反程序內(nèi)容不意味著實質(zhì)上一定為法律所否定。如超過除斥期間的自然債,雖經(jīng)由訴訟不能實現(xiàn),但存在法律認可的“債因”時,債務人負有給付義務,其自動履行將激活債對債務人的強制力,不得請求返還。(27)參見李永軍:《自然之債源流考評》,載《中國法學》2011年第6期。需注意的是,判斷“非法債務”需考慮刑法之外的法律,但這不意味在處理涉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行為時需要依賴民事審判機關或其他部門對非法債權的確認,這是刑事裁判應有的獨立性。

高利貸是法條明確列舉的產(chǎn)生非法債務之因,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680條的規(guī)定,“高利貸”是指借款利率違反國家有關規(guī)定的借貸。其中“國家有關規(guī)定”可以參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即利息超過中國人民銀行授權全國銀行間同業(yè)拆借中心每月20日發(fā)布的一年期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PR)4倍的法院不予支持。因此,利率超過4倍LPR的民間借貸即為不受法律保護的“高利貸”。需注意的是,雙方在平等自愿的情況下形成“高利”借貸關系,本金及未超過法定標準的利率受法律保護,不屬于非法債務。換言之,法條中所謂高利貸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僅指超出4倍LPR的部分,行為人以不當方式催收高利貸本金和低于4倍LPR利息時,不構成催收非法債務罪。在實踐中,很多法院在判決中不說明高利貸的利率是否超過法定規(guī)定等具體內(nèi)容,就直接從行為人以非法手段催收“高利貸”得出催收非法債務罪的結論(28)例如,浙江省玉環(huán)市人民法院(2021)浙1021刑初155號刑事判決書;貴州省仁懷市人民法院(2021)黔0382刑初137號刑事判決書;河北省棗強縣人民法院(2021)冀1121刑初6號刑事判決書。,行為人所催收的“高利貸”是否真的屬于本罪的“非法債務”不無疑問。

(二)非法手段的解釋

1.非法手段法益侵害性的上下限要求

一方面,通過體系解釋和目的解釋可知,未達到構成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犯罪的程度是本罪非法手段的法益侵害性程度的上限要求。根據(jù)上文所述,催收非法債務罪原則上只在保護公民個人法益的犯罪之外補充發(fā)揮保護個人法益的功能。這意味著本罪中非法手段的侵害程度只能是造成輕傷以下的暴力、未完全剝奪被害人人身自由、未侵犯他人人格尊嚴等,即還未達到故意傷害罪、非法拘禁罪、侮辱罪等侵害公民個人法益犯罪的要求。

另一方面,基于刑法的謙抑精神,排除法益侵害性明顯輕微的非法行為是本罪非法手段法益侵害性程度的下限要求。雖然催收非法債務罪保護公共秩序,但是若非法手段的法益侵害性過于輕微,如輕微的推搡、拉扯,以平和的方式進入他人住宅,極短時間的限制人身自由,短暫遠距離跟蹤,短時間言語辱罵式騷擾,“盯住被害人手機通訊錄”這樣的暴力、威脅(29)參見周光權:《催收非法債務罪的理解與適用》,載《法治日報》2021年10月13日,第9版。,恐怕難以嚴重到擾亂公共秩序,無刑法規(guī)制的必要性。完全不考慮實質(zhì)的法益侵害性,將極抽象的社會秩序法益納入刑法定罪范圍,只會導致法益概念日益抽象化和精神化,催收非法債務罪這類侵犯集體法益的罪名將淪為口袋罪。(30)參見劉艷紅:《積極預防性刑法觀的中國實踐發(fā)展》,載《比較法研究》2021年第1期。如此,刑法作為最后保障法的地位岌岌可危,最終傷害的還是公民個人的權利和自由,動搖刑法存在的根本價值。也正是因此,法條明確規(guī)定成立催收非法債務罪要求情節(jié)嚴重。

2.非法手段的具體內(nèi)涵

在立法上,通常會按照行為類型、法益侵害性程度對有多種行為方式的犯罪進行排列。催收非法債務罪的非法手段也大致如此:第一種情形以侵害身體健康的暴力行為為代表;第二種情形以侵害人身自由的行為為代表;第三種情形代表以侵害意志自由的行為為代表。第一情形中的暴力與脅迫屬于最嚴重的非法手段行為。其中的暴力應限于“硬暴力”,即針對人身的、直接威脅個人身體健康的強制力;脅迫是以實施暴力為脅迫內(nèi)容讓被害人產(chǎn)生畏懼的行為,即以形成心理強制為核心的“軟暴力”。(31)參見魏漢濤、陳心哲:《四步認定法:化解“軟暴力”擴大化風險的路徑》,載《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軟暴力”中的暴力可以包括對人和對物的暴力。

在第二種情形中,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指行為人通過控制場所或被害人身體等方式影響被害人的身體活動自由,未達到導致他人喪失人身自由的程度。由于催收非法債務罪與非法侵入住宅罪對公民住宅安寧權的保護程度相同,因此兩罪中侵入他人住宅的行為應統(tǒng)一解釋,僅限于沒有法律根據(jù)強行進入他人住宅的情形。

第三種情形中的恐嚇指的是以暴力之外的任何對被害人不利的事實如揭發(fā)隱私、毀損名譽等使他人產(chǎn)生恐懼的行為。行為人以合法方式進入他人住宅后,以拒不退出的方式催收非法債務的行為,雖不符合“侵入”他人住宅的要求,但可以認定為利用對被害人不利事實進行恐嚇的情形。跟蹤是緊跟被害人之后,對被害人的生活造成不便或者讓其感覺恐懼和不安。騷擾是通過身體、言語等方式違背他人意志進行冒犯、侮辱(32)參見百度詞條“騷擾”,https://baike.so.com/doc/6172583-6385823.html,2022年8月3日訪問。,影響他人生活安寧的行為。一般看來,緊跟其后的跟蹤行為也是一種騷擾?,F(xiàn)實中跟蹤屬于多發(fā)、典型的非法催收手段,故立法機關將這一手段單獨列出。法條中的騷擾自然應排除跟蹤類的騷擾。司法實踐中比較常見的騷擾有電話騷擾、短信騷擾、潑紅漆、寫標語、播放廣播等。

(三)情節(jié)嚴重的判斷

非法催收行為必須達到情節(jié)嚴重,才滿足催收非法債務罪的入罪要求。結合實踐情況,參考尋釁滋事罪“情節(jié)惡劣”相關司法解釋內(nèi)容,催收非法債務罪的情節(jié)嚴重可以從行為方式、行為對象、行為后果及行為人情況等客觀方面進行考慮。具體情形如下:1.多次實施非法催收的行為(多次指兩年內(nèi)三次還是其他頻次,由司法解釋統(tǒng)一規(guī)定);2.非法催收行為涉及多個被害人;3.攜帶兇器實施非法催收行為;4.針對老幼病殘、孕婦等弱勢個體實施非法催收行為;5.非法催收行為造成被害人精神失常、自殺等嚴重后果;6.以催收非法債務為業(yè);7.其他影響公共秩序的客觀情形。

關于情節(jié)嚴重有兩點需特別注意:其一,雖然非法債務的數(shù)額一定程度上會影響行為人對催收手段的選擇,但是債務數(shù)額本身與催收非法債務行為的危害性無直接關聯(lián),不應作為情節(jié)嚴重的考慮因素;其二,情節(jié)嚴重必須是客觀情節(jié)。“作為構成要件要素的情節(jié)嚴重,是指表明法益侵害的客觀情節(jié)嚴重。”(33)張明楷:《刑法原理》(第二版),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84頁。盡管行為人的主觀惡性也是刑法評價的內(nèi)容,但是主觀內(nèi)容未以客觀的形式予以表現(xiàn),不影響客觀世界,將其視為情節(jié)嚴重作為入罪條件可能會產(chǎn)生主觀歸罪的問題。此外,當行為人故意實施具有嚴重情節(jié)的非法催收行為,即意味著行為人主觀上對行為的客觀情況是有認識和容忍的,對其進行定罪處罰不違背責任主義。

四、區(qū)分此罪與彼罪:催收非法債務罪司法適用中的犯罪競合問題

由于催收非法債務罪的非法手段與刑法中部分罪名高度重合,如何處理犯罪競合,區(qū)分此罪與彼罪是催收非法債務罪司法適用中必須解決的問題。

(一)一行為同時構成催收非法債務罪與其他犯罪的,如何處理?

在《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中催收非法債務罪第2款的規(guī)定是“有前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但生效的修正案中沒有保留這一款。對此變動可能有三個觀點:觀點一,實施催收非法債務的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成立想象競合從一重罪處理,這一款內(nèi)容屬于注意性規(guī)定,是否存在不影響處理結果,考慮刑法條文的簡潔,故生效的修正案將此刪除。觀點二,催收非法債務的非法手段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情形,屬于牽連犯,通常從一重罪處罰,是否列出第2款內(nèi)容不影響處理結果。觀點三,反對將此款規(guī)定理解為注意規(guī)定,非法催收行為構成其他犯罪時數(shù)罪并罰才能充分評價行為的法益侵害性,若不將此款規(guī)定刪除,可能會出現(xiàn)輕縱犯罪的情況。本文支持觀點三。具體理由如下:

第一,原則上數(shù)罪并罰符合全面評價原則。根據(jù)觀點一、觀點二,當催收人采取嚴重的催收手段侵害公共秩序之外的合法利益時,出現(xiàn)了一個行為侵害數(shù)個法益、滿足多個構成要件即想象競合的情形,或者理解為牽連犯,從一重罪處理,不再考慮處罰較輕的催收非法債務罪。這兩種觀點將侵害多個法益的行為僅認定為一罪,均面臨刑法評價不充分的問題。理論上通說認為想象競合犯一律從一重罪處罰,但是這種處理是否妥當值得反思。除非觸犯的多個法條存在構成要件重合、保護法益同一或者某一法條有明確規(guī)定只按照一罪處理,通說以想象競合中行為人只實施一個行為為由就以一罪處理,實際上未充分評價該行為的法益侵害性。進一步而言,想象競合從一重罪處理較數(shù)罪并罰明顯處罰更輕,可以對行為人從輕處罰,除了便于司法操作之外,從主客觀方面來看均無合理理由??陀^上,行為觸犯了數(shù)個犯罪,侵害到數(shù)個法益,在主觀上,行為人認識到自己的行為可能發(fā)生侵害多個法益的后果仍然實施該行為,對其按照數(shù)罪處理完全符合法益保護原則和責任主義原則的要求。由此可見,對想象競合進行數(shù)罪并罰才符合全面評價原則,才能做到罪刑相適應,實現(xiàn)刑法的公平正義。此外,就成立牽連犯的觀點而言,暫且不論牽連犯理論本身存在的爭議,催收非法債務行為始終只有一個行為,不符合牽連犯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均為獨立犯罪行為的要求。

第二,數(shù)罪并罰有利于實現(xiàn)刑罰目的。一行為同時構成多個犯罪進行數(shù)罪并罰,對每一個法益侵害后果予以合理評價,一方面能讓犯罪人受到應有的懲罰,實現(xiàn)刑罰特殊預防的目的。另一方面,如此處理能更好地安撫被害人,讓普通公眾感受到刑罰的公正,充分了解某一行為的法益侵害性及其法律后果,有利于增強普通大眾的規(guī)范意識,數(shù)罪并罰的處罰后果也能對社會潛在的犯罪人產(chǎn)生良好的威懾作用,有利于實現(xiàn)刑罰一般預防的目的。

因此,如果行為人認識到非法催收行為既侵害特定主體的人身、財產(chǎn)法益,又擾亂社會秩序時,成立故意傷害罪、非法拘禁罪等侵犯個人法益的犯罪與催收非法債務罪進行數(shù)罪并罰。在審判實務中,已有法院按照上述方法處理非法催收行為。在“夏某林、黃某蘭等開設賭場案”中,一二審法院根據(jù)夏某林等人在催收賭債的過程中所實施的行為,最后認定催收非法債務罪、敲詐勒索罪、非法拘禁罪。(34)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21)滬02刑終176號刑事裁定書。在“林某清、朱某濤敲詐勒索、詐騙、尋釁滋事、非法拘禁、非法侵入住宅案”中,二審法院直接否定了辯護人提出的“對林某清犯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非法侵入住宅罪、非法拘禁罪應以《刑法修正案(十一)》第二百九十三條之一的規(guī)定,以催收非法債務罪一并評價”的辯護意見。(35)湖北省咸寧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鄂12刑終15號刑事裁定書。

可能會有觀點提出,對一行為進行數(shù)罪并罰有重復評價之嫌。但從禁止重復評價原則的內(nèi)容來看,禁止的情形是對“同一事實的同一不法內(nèi)涵和罪責內(nèi)涵的重復考量”(36)聶慧蘋:《禁止重復評價之刑法展開與貫徹》,載《中國刑事法評論》2015年第3期。,并不禁止從不同的角度對一個催收非法債務行為進行全面的刑法評價。例如,對同一個非法催收行為既定尋釁滋事罪又定催收非法債務罪進行數(shù)罪并罰屬于重復評價行為。因為尋釁滋事罪與催收非法債務罪均保護公共秩序,對一個侵犯公共秩序的行為定兩個同樣保護公共秩序的罪名加重處罰,無疑侵害行為人的權利,有違刑法公平正義的要求。由于催收非法債務罪可以完全包含非法侵入住宅罪,以侵入他人住宅的方式催收非法債務的行為不能以兩罪論處。另一方面,即使認為公共秩序可以還原為個人法益,公共秩序也有獨立于個人法益的社會屬性,對同時侵害個人法益和公共秩序的行為僅以侵犯個人法益的犯罪論處不符合全面評價原則。

(二)以非法手段催收實現(xiàn)非法債務的,是否可能構成侵犯財產(chǎn)罪?

肯定說認為,催收非法債務罪中債務是由于高利放貸等產(chǎn)生的非法債務,這意味“債權人”沒有合法的債權,當“債權人”以暴力、脅迫、限制人身自由的方式催收獲得“債務人”履行“義務”給付的財物時,“債權人”獲得了非法之財,侵害了“債務人”的合法財產(chǎn)權利,應該按照手段行為成立相應的財產(chǎn)犯罪。否定說提出,《刑法》第238條第3款“為索取債務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依照前兩款的規(guī)定處罰”,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對為索取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拘禁他人行為如何定罪問題的解釋》,明確指出行為人為索取高利貸、賭債等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以非法拘禁罪處罰,按照該司法精神以非法手段索要不受法律保護的債務行為一律不成立財產(chǎn)犯罪,直接按照手段行為定罪處罰。因此,催收非法債務的行為不可能構成財產(chǎn)犯罪。這就是理論上爭議激烈的非法實現(xiàn)債務行為的刑法評價問題。(37)關于不當行使財產(chǎn)權利的刑法評價問題,可以詳細參見呂小紅:《財產(chǎn)權利不當行使的刑法評價》,華東政法大學2020年博士論文。以下僅就催收非法債務的行為展開分析。

非法實現(xiàn)債務行為刑法評價的核心爭議是如何理解“債務”在刑法評價中的影響。理論和司法實踐的多數(shù)觀點認為,以非法方式索要合法債權的不按照財產(chǎn)犯罪處理,直接以手段行為的法益侵害性定罪處罰。具體理由是:因存在客觀合法的債權債務關系,債務人逃避還款的,債務人采取非法手段實現(xiàn)債權在客觀上不會發(fā)生財產(chǎn)損害,不能肯定債權人主觀上有非法占有目的,不滿足財產(chǎn)犯罪的構成要件;或者承認不具有可罰的違法性排除財產(chǎn)犯罪的可能。很明顯,非法催收非法債務不存在可以影響財產(chǎn)犯罪判斷的債權因素。至于否定說以非法拘禁罪的司法解釋作為論據(jù)并不妥當。司法解釋僅指出以非法拘禁方式索債的按照非法拘禁罪處理,這一處理方式是否可以推廣至其他非法手段索債的情況值得懷疑。認可該司法解釋合理性的觀點基本是從否定非法占有目的入手,但是行為人索取非法債務時,行為人始終知道自己索取的債務不被法律所認可,仍然非法實現(xiàn)該債務,很難肯定其主觀目的的正當性,應該承認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38)參見于改之:《自力實現(xiàn)債權行為的刑法教義學分析——以我國〈刑法〉第238條第3款的性質(zhì)為基礎》,載《政治與法律》2017年第11期。因此,本文認為只有在使用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手段催收非法債務這一種情形,根據(jù)司法解釋的內(nèi)容,可能按照非法拘禁罪定罪處罰,使用其他非法手段催收非法債務的,符合其他財產(chǎn)犯罪成立條件時,應按照相應的財產(chǎn)犯罪論處。

(三)非法催收債務行為是否可能構成其他擾亂公共秩序的犯罪?

上文提到,在《刑法修正案(十一)》生效后,有不少法院根據(jù)“從舊兼從輕原則”,將原認定催收非法債務行為成立尋釁滋事罪的判決改判為催收非法債務罪。但也有反例,在“肖云標、孫建國、姜海生等尋釁滋事案”中,二審法院指出被告人等人雖然是為了催收非法債務而跟蹤、滋擾,威脅、恐嚇、毆打被害人及一定程度地限制其人身自由,但持續(xù)時間長達一年多,實施24小時不間斷地跟蹤、滋擾,同吃同住同行,或連續(xù)扣押在賓館房間多天,嚴重影響了被害人的身心健康、正常生活和公司生產(chǎn),綜合考慮其社會危害性及惡劣程度,已分別符合尋釁滋事罪、非法拘禁罪的犯罪構成,沒有支持辯護人提出的改判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辯護理由。(39)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浙07刑終92號刑事裁定書。在“樊增文、胡仕偉聚眾斗毆、故意傷害案”中,法院對發(fā)生在索債過程中的暴力行為以不符合事實為由否定了辯護人提出的“應改判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辯護理由。(40)云南省賓川縣人民法院(2021)云2924刑初46號刑事判決書。

首先,必須明確的是,《刑法修正案(十一)》對非法催收行為專門增設了催收非法債務罪,并不意味只要是發(fā)生在催收過程中的暴力、脅迫、限制人身自由等非法行為,只能以催收非法債務罪定罪處罰。如前文所述,非法催收行為觸犯其他犯罪時可能會被數(shù)罪并罰。但如果非法催收行為同時符合催收非法債務罪、尋釁滋事罪等多個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是否應該按照特別法優(yōu)于普通法的原則以催收非法債務罪論處呢?本文持否定觀點。一個行為觸發(fā)了數(shù)個保護同一類法益的犯罪行為(屬于法條競合),為了避免重復評價,只能選擇其一定罪處罰。理論上,法條競合的處理規(guī)則有特殊法優(yōu)于普通法和重法優(yōu)于輕法。雖然一般情況下,特別法作為法律的特殊規(guī)定應優(yōu)先考慮,但是以特別法處罰明顯不能實現(xiàn)罪刑均衡,就應該適用普通法。催收非法債務罪和尋釁滋事罪在通過暴力、恐嚇等手段擾亂社會秩序上表現(xiàn)一致,前者要求發(fā)生在催收非法債務過程中,屬于特別法,法定刑較低,而后者更強調(diào)對公共場所秩序的保護,對行為發(fā)生的場所有一定的要求。當一個非法催收行為發(fā)生在公共場所,同時符合催收非法債務罪和尋釁滋事罪時,選擇尋釁滋事罪更為妥當。現(xiàn)實情況復雜多樣,對非法催收行為如何定罪處罰應該仔細分析其客觀事實、各個犯罪構成要件后予以確定,不能簡單地將非法催收非法債務行為等同于催收非法債務罪。非法催收行為客觀上同時符合催收非法債務罪和其他擾亂公共秩序的犯罪時,將催收非法債務罪作為特殊法優(yōu)先適用,會出現(xiàn)輕縱犯罪的結果,適用其他處罰較重的犯罪不違背罪刑法定原則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2022年12月30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的依法懲治涉網(wǎng)絡黑惡犯罪典型案例“趙某等人尋釁滋事案”中趙某等人幫助網(wǎng)貸公司通過網(wǎng)絡恐嚇、威脅、辱罵等“軟暴力”催收債務,就認定為尋釁滋事罪。(41)“最高檢發(fā)布4件依法懲治涉網(wǎng)絡黑惡犯罪典型案例聚焦重點領域依法懲治涉網(wǎng)絡黑惡犯罪”,https://www.spp.gov.cn/spp/xwfbh/wsfbt/202212/t20221230_597178.shtml#2,2023年2月18日訪問。

結 語

在修法之初雖不乏學者質(zhì)疑增設催收非法債務罪的妥當性(42)參見張明楷:《刑法學·下》(第六版),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1406頁;夏偉:《競合型犯罪化反思》,載《當代法學》2021年第4期。,但在修法之后,否定立法內(nèi)容已無太大意義,如何對催收非法債務罪進行理論解構,合理地指導司法實踐才是應為之舉。不可否認,立法與司法天然存在差距。立法者經(jīng)過多方論證、審議后將某一危害社會的行為抽象為規(guī)范的構成要件,設立了催收非法債務罪,但隨著法條內(nèi)容真正進入司法實踐,面對鮮活的案件時,不可避免會出現(xiàn)各種理解和適用問題。法規(guī)范的出臺即意味著立法者完成了任務,如何“用法”是司法者的工作?!坝梅ā钡那疤崾浅浞掷斫狻胺ā眱?nèi)容。在此過程中應遵循罪刑法定原則、罪責刑相適應等基本原則,充分考慮立法背景、立法目的、法條的規(guī)范內(nèi)容和體系位置,對規(guī)范內(nèi)容進行妥當?shù)睦斫?,才能真正明確具體罪名的適用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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