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晨暄 陳玉潔 王 瑩** 蔣 毅
(1)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腦與認知科學國家重點實驗室,腦科學與智能技術卓越創(chuàng)新中心,北京 100101;2)中國科學院大學心理學系,北京 100049;3)北京腦科學與類腦研究中心,北京 102206)
情緒信號在社交行為與生存進化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并從諸多方面影響著人們的認知加工,記憶即是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眾多既往研究表明,情緒性信息能夠產生比中性信息更好的記憶效果,這種現(xiàn)象被稱為情緒記憶增強效應(emotionenhanced memory,EEM[1-2]或emotional memory enhancement[3])。研究者們使用不同類型刺激(包括圖片、影視、音頻、文字等)和提取任務(包括再認、自由回憶、線索回憶等),均廣泛觀測到了情緒記憶增強現(xiàn)象。然而近十余年間,一些研究者提出對該類既往研究的質疑。其認為,從生態(tài)效度角度出發(fā),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對情緒性面孔、物體的知覺和記憶不會孤立于周遭背景而發(fā)生。例如,關于情緒面孔的研究結果表明,人們傾向于將情緒面孔視為其所在場景的一部分,與背景信息一起加工[4-5],甚至有研究者認為對情緒信息和背景情境的整合式加工是一種自動化的過程[6]。由此引出一些值得思考的問題:當包含情緒信號的主體(人或物)出現(xiàn)于特定背景中,情緒主體與背景兩部分內容是否均能得到記憶增強?如果不是,二者的記憶效果之間又存在怎樣的聯(lián)系?舉例來說,人們在目睹車禍現(xiàn)場后,是會受碰撞畫面誘發(fā)的強烈負性情緒驅使,激發(fā)對整個全景的穩(wěn)固記憶,還是只對飽含情緒的血腥畫面中心保留著觸目驚心的生動回憶,卻無法提取對于汽車類型、道路相關細節(jié)等背景信息的記憶?探索并區(qū)分這些不同的可能性,不但有利于更全面地理解情緒信號對記憶廣度與深度的影響,深入揭示情緒信息存儲與提取的認知神經機制,也有望對犯罪心理學、發(fā)展心理學、精神病理學(如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患者的特有加工模式)等領域予以啟發(fā)。為此,本文將圍繞上述問題相關研究展開綜述,首先介紹該領域所發(fā)現(xiàn)的兩種現(xiàn)象——情緒誘發(fā)的中心-背景記憶權衡和記憶拓寬,并探討造成上述兩種不一致現(xiàn)象的原因,進而分析此類現(xiàn)象的產生機制,提出未來研究發(fā)展趨勢與探索空間。
為闡明情緒增強記憶的具體范圍,有研究者將背景場景納入情緒記憶研究。此類研究多使用分離式突襲測驗的范式,以確保被試的記憶效果更貼近現(xiàn)實生活情況。具體實驗流程分為編碼(encoding)、延遲(delay)與提?。╮etrieval)3個階段(圖1)。在編碼階段,被試觀看包含中心與背景信息的復雜場景圖片(中心信息具有情緒性、中性兩種條件,而背景信息全部為中性),并完成與記憶無關的任務(如對面向圖片時的接近/遠離傾向進行評分)。在一定時長的延遲后,被試將面對一個意外的突襲測驗。在該測驗中,編碼階段曾出現(xiàn)過的場景圖片被分離為中心、背景兩種成分,并與新的中心、背景圖片混合呈現(xiàn),其中新圖片多為與記憶圖片主旨相關或知覺近似的誘餌刺激,被試對中心和背景成分分別做新舊再認任務(圖1中的“再認范式”),其成績可分別反映兩種成分的記憶效果。
Fig. 1 Experimental paradigms to investigate effects of emotion on central memory and background memory圖1 研究情緒對中心記憶與背景記憶影響的實驗范式示意圖
在該范式下,研究者發(fā)現(xiàn)情緒能增強對畫面中心信息的記憶,但往往以對背景信息記憶(或稱邊緣記憶)的損害為代價[7-8]。具體體現(xiàn)為,在提取階段,被試對于那些編碼過的處于畫面中心、具有強烈情緒屬性的物體(central emotional elements)(如畫面人物做出毆打動作時手中高舉的皮鞭)比同樣位于中心卻不具有情緒屬性的中性物體(如畫面中心人物日常飲水的杯子)再認水平顯著更高;但對于背景卻表現(xiàn)出相反的記憶模式,即與情緒事物配對出現(xiàn)過的背景信息(background information,也稱context information或peripheral information)(如皮鞭后沙發(fā)背景上的餐布)比與中性物體配對過的背景信息(如水杯后背景中的南瓜)記憶成績更差[9]。這種由情緒性中心信息所造成的中心記憶增強、背景記憶削弱的現(xiàn)象,被稱為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emotion-induced memory trade-offs)或情緒記憶權衡(emotional memory trade-offs)[10-12]。需要注意的是,在這類研究中,“中心”的概念主要由圖片情節(jié)本身所定義,即畫面中最代表核心含義的部分,而當此核心在物理屬性層面也剛好位于畫面中央時,則會通過提高知覺顯著性進一步加強記憶權衡效應[13]。
雖然情緒記憶中心-背景權衡現(xiàn)象獲得了較多實驗支持,但亦有相反證據表明,在某些條件下,情緒信息可以誘發(fā)記憶拓寬(memory broadening)[14],即相比于中性的中心與背景,具有情緒效價的中心刺激可以引起該中心及其背景信息記憶的同時增強,使情緒信號帶來的記憶優(yōu)勢不只局限在中心信息內,而滲透到整張圖片中。記憶拓寬與記憶權衡展現(xiàn)了情緒對圖片記憶效果截然相反的影響。而至于為何會產生此類不一致的影響,目前尚缺乏定論。本文將從記憶信息特性(情緒效價、中心-背景聯(lián)結程度等)及記憶過程(編碼、鞏固和提取等)兩方面入手,分析情緒記憶權衡與拓寬現(xiàn)象的發(fā)生條件,總結可能導致不同現(xiàn)象的原因。
2.1.1 情緒效價
早期研究采用具有負性情緒的中心物體(如蛇類、槍支)[15-16]或面孔(如恐懼、厭惡表情)[17],發(fā)現(xiàn)其相較于中性中心刺激的記憶效果會顯著升高,但伴隨負性中心出現(xiàn)的中性背景,相較于伴隨中性中心出現(xiàn)的中性背景的記憶效果卻顯著降低。與此類似,若圖片刺激本身是一個蘊含著負性事件的完整場景,如男性霸凌女性[9]、車禍現(xiàn)場[7]等,相比于整體描述中性事件的圖片,被試在提取階段對于那些位于視野中心、含有情緒元素的物體(暴力的場景、血腥的畫面等)的再認水平更高,但對處于視野邊緣、非情緒元素的物體(背景中的家具、街道內的其他人流等)再認成績有所下降。這些研究共同支持了負性情緒信號可以誘發(fā)記憶權衡的觀點。
然而,僅用負性效價代表“情緒性”,推論情緒影響背景記憶的一般性規(guī)律是有所偏頗的。事實上,當將正性情緒圖片納入考察后,研究者發(fā)現(xiàn)了和上述研究截然不同的實驗效應。當中心刺激是正性物體(如惹人憐愛的小生物)[18-19]或正性情緒面孔(如笑臉)[20]時,被試依然會產生對該中心刺激的記憶增強,這一點與負性中心所得到的記憶增強是一致的。不同的是,伴隨正性中心的背景會同時得到記憶增強。當整個圖片場景傳遞出正性情緒時,特別是隨著喚醒度的提高[14],被試的記憶增強現(xiàn)象也會從畫面中心滲透至畫面邊緣。換言之,在某些包含正性信號的場景中,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現(xiàn)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記憶拓寬現(xiàn)象。
這種效價與成分對記憶帶來的交互作用,即正性情緒造成記憶拓寬而負性情緒造成記憶權衡,可以用生物進化角度的觀點來解釋。這些觀點表示,正性與負性情緒對人們認知加工的影響是相拮抗的,正性情緒鼓勵人們向外探索與學習,挖掘外部環(huán)境的潛在價值,而負性情緒促使人們聚焦對抗危險,避免威脅與傷害。值得注意的是,情緒效價對記憶范圍的影響也存在反例,在一些研究中,正性情緒和負性情緒都會引起記憶權衡[21],并且喚醒度越高,權衡的幅度越大;而另有證據顯示,特定的負性情緒(如悲傷)也可能誘發(fā)記憶拓寬效應[22]??梢?,情緒效價在記憶影響上的差異并不是絕對的,其效果或還取決于其他因素。
2.1.2 中心-背景聯(lián)結程度
除了圖片的情緒效價,圖片包含的中心與和背景成分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緊密與否也會影響實驗結果。這種聯(lián)結程度首先取決于中心和背景之間的語義關聯(lián)性。很多實驗采用“人為疊加”的方式生成實驗材料,也就是將單獨的情緒物體、面孔圖片作為中心,并選取不同的中性場景作為背景,進而通過圖片處理軟件將兩者疊加。此類操作可使背景嵌套于中心的邊緣[17,23-24],卻往往未考慮這種嵌套得到的圖像在現(xiàn)實意味上是否合理,其中心與背景之間是否存在關聯(lián)。舉例來說,若呈現(xiàn)諸如漱口杯這樣的日常用品赫然懸于森林的夜空之上,或是一只巨大的靜止鳥類不成比例地浮現(xiàn)在沙漠上方,雙腳蜷縮卻并未實際抓住任何樹枝[25],便會造成中心與背景兩者在語義主旨層面的分離,削弱二者的聯(lián)結程度,隨之更容易誘發(fā)記憶權衡。然而,當后續(xù)研究者將這種疊加方式優(yōu)化,將中心在符合語義通識的情況下嵌入背景,例如形成一只蜘蛛在枝葉上爬行的畫面,使其組成一幅有意義的統(tǒng)一景象,便發(fā)現(xiàn)記憶權衡不再顯著[26];甚至可能情緒場景的所有元素記憶都得到了增強,即發(fā)生了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拓寬現(xiàn)象[27]。此外,中心與背景的情緒聯(lián)結程度也會影響實驗結果。雖然絕大多數實驗采用中性背景,但近來有學者在情緒中心刺激之外引入含有不同情緒效價的背景。研究發(fā)現(xiàn),當背景與中心為一致的負性情緒,即二者的情緒聯(lián)結程度較高時,便不再發(fā)生記憶權衡[13]。以上研究結果提示,中心-背景刺激的聯(lián)結程度高低可能直接影響二者的記憶效果。具體而言,當中心與背景的語義或情緒聯(lián)結性較低時,更可能發(fā)生記憶權衡現(xiàn)象;而當二者聯(lián)結性較高時,則更可能出現(xiàn)拓寬效應。
2.2.1 編碼過程
在各異的實驗范式中,受編碼階段的不同任務要求影響,被試會對圖片材料進行不同深度的加工,這將一定程度上決定情緒記憶權衡或拓寬現(xiàn)象的發(fā)生。其中,操縱性最低的編碼方式為被動觀看[9]。在此條件下,由于指導語本身對加工策略不做任何限制,被試對圖片的知覺更偏向于自動化,容易將認知資源集中于中心情緒信息,產生記憶權衡。有學者提出,這種權衡或許是由于編碼時間過于短暫,被試沒有足夠時間查看背景信息所導致的。然而,實驗結果表明,即使在刺激呈現(xiàn)時間變長的情況下,被試擁有額外的處理時間并將其自由分配給場景內所有視覺細節(jié),仍無法對與情感刺激配對的背景信息產生良好記憶[7]。研究者認為,這是因為在被動觀看條件下,被試始終缺乏理由去均衡地關注到整個場景中的所有元素,而往往被情緒性信息捕獲注意,從而產生偏狹的記憶。除被動觀看外,另一種編碼方式為指導被試對材料進行主觀評分,常見的有接近/回避判斷任務[15,17]與情緒效價、喚醒度評分任務[4]。盡管這類編碼方式給予了被試特定任務,但并未在指導語中提及任何認知分配的特殊策略,因此操縱性仍較弱。并且這類判斷任務本身就需要被試關注畫面中顯著的情緒特征,因此或許具有一定朝向情緒中心的引導性。繼而在這種條件下,被試依然產生了對場景中情緒元素無意的選擇性記憶。為探究是否可以通過更改編碼任務使得被試將加工策略性地轉移到其他非情感部分,有研究者修改編碼指令,使被試對整個場景中的所有元素進行精細化加工。如在指導語中令被試描述出囊括整個場景所有元素的故事與細節(jié),抑或告知被試將在每次編碼后針對物體與場景分別進行是非判斷測試等。這種類型的編碼方式具有很強的操縱性,可將被試的無意編碼方式轉換為有意編碼[28],使被試將認知資源分配到整個場景的所有元素中,并提高加工深度。研究證實,這類高操縱性的編碼方式的確能使中心與背景的記憶均得到加強,特別是提升了與情緒中心配對出現(xiàn)的背景信息的記憶效果[7,29]。綜上,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可能源于編碼階段被試對情緒信息的自動化加工,而該現(xiàn)象也可能因被試對整體場景進行有意識的深度加工編碼而改變,轉變?yōu)橛洃浲貙挕?/p>
2.2.2 鞏固和消退過程
在編碼之后的延遲階段,處于離線狀態(tài)的大腦會對形成的記憶進行鞏固[30]。有研究者考察了延遲階段不同鞏固條件對情緒記憶權衡效應的影響。首先,研究者發(fā)現(xiàn)延遲階段的時長會調節(jié)記憶權衡效應的強度。大多數研究在延遲階段都只選取短期的延遲時間,如30 min的無任務延遲或3 min的干擾任務(如解開數獨謎題)等。而Payne等[31]則將延遲階段延長至12 h甚至24 h,發(fā)現(xiàn)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效應不僅依然存在,并且其效應幅度甚至變得更強,即負性中心相比中性中心記憶優(yōu)勢更加明顯,而與其配對的背景相比中性配對背景記憶損害更加嚴重。然而,這種長期延遲后記憶權衡效應的保留是有條件的——睡眠。無論是徹夜長眠[30]抑或午間小憩[32-33],只要被試在完成編碼刺激后立刻投入睡眠狀態(tài),都將有益于對情緒的選擇性記憶增強。將30 min的短期延遲作為基線來對比,經過12 h的睡眠后,被試對負性中心的再認正確率上升8%,而對其伴隨的背景的再認成績下降9%,表明睡眠進一步強化了記憶權衡現(xiàn)象。在此過程中,快速眼動睡眠(rapid eye movement sleep,REM)與慢波睡眠(slow wave sleep,SWS)這兩種睡眠階段,都在對情緒的選擇性鞏固中扮演著積極的作用[32]。并且在睡眠鞏固期間,被試的壓力程度(體現(xiàn)為內源性皮質醇含量)可以和睡眠共同作用,以提升其發(fā)生記憶權衡的幅度[34]。相反,如果這12 h是清醒狀態(tài),此后被試對負性中心與配對背景的記憶會同時消退,但中心消退的幅度更大,而記憶權衡現(xiàn)象也隨之消失。在先維持12 h的清醒過后,即使被試又歷經12 h睡眠再來進行回憶測驗,也不會再恢復記憶權衡[31]。以上發(fā)現(xiàn)表明,負性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雖然確實從編碼階段就開始發(fā)生,但此后的睡眠鞏固也是該效應得到強化的重要一環(huán)。休眠中的大腦并非沉默著,而是對情緒性刺激進行著選擇性鞏固[35-36],即著重于強化對情感色彩突出部分的記憶,而在清醒的記憶消退過程中,大腦會優(yōu)先抹去對情緒刺激的記憶痕跡。值得注意的是,以上結論均來自于負性情緒和記憶權衡效應的研究,記憶鞏固過程在由正性情緒帶來的記憶權衡及由不同情緒帶來的記憶拓寬現(xiàn)象中的作用仍有待研究。
2.2.3 提取過程
前文提到,在提取階段,該領域研究通常采用分離再認測驗,即在記憶測驗階段將中心與背景刺激剝離,并將其與相應的誘餌刺激混合呈現(xiàn),要求被試完成新舊判斷任務。然而近年來,有研究者認為,再認測驗本身便可能加劇記憶權衡效應,因為包含情緒的中心成分在編碼階段與提取階段的兩次呈現(xiàn)過程中均將加劇早期神經活動,例如增強海馬與視覺感知區(qū)域的功能連接,從而為自身記憶帶來增益,而非情緒的背景成分無論作為學習材料還是測驗材料都不具備此效果[27]。相應地,他們提出可通過線索回憶任務對中心與背景的記憶關系進行補充研究。
與對中心和背景單獨進行再認任務所反映的記憶內容不同,線索回憶任務旨在測量中心和背景分別作為記憶線索時,被試通過線索提取另一方的能力,其反映的是二者間的聯(lián)結記憶(圖1中的“線索回憶范式”)。結果顯示,被試通過中心物提取背景的能力普遍優(yōu)于通過背景提取中心物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負性中心刺激無論作為提取線索還是提取目標,回憶成績都優(yōu)于同條件下的正性刺激,而中性刺激再次之。該結果提示,在情緒條件下中心與背景的聯(lián)結記憶增強,其中負性情緒對聯(lián)結記憶的提升程度最高[27]。亦有研究者提出,線索回憶范式包含了兩種認知過程,一是目標可及性(target accessibility),即對線索本身的識別;二是聯(lián)結綁定(associative binding),即對關聯(lián)記憶的提?。?7]。若線索本身沒能被識別,線索回憶也便將失敗,所以線索回憶以對線索本身的再認為前提。因此,研究者為了更好地考察被試對中心和背景的聯(lián)結記憶,便將再認與線索回憶范式相結合,在線索成功再認的基礎上進行線索回憶,得到控制化線索回憶的成績。在這種實驗條件下,結果僅存在情緒的主效應,即與中性場景相比,情緒性場景里中心與背景兩者中無論哪一個作為線索,提取對方的能力都更高,其中,負性的優(yōu)勢依然高于正性;而以中心為線索提取背景,和以背景為線索提取中心的準確率并沒有差異[26]。換言之,場景的情緒性可以雙向增強中心與背景間的聯(lián)結記憶,暗示發(fā)生了某種程度的記憶拓寬。綜上所述,不同提取任務可帶來相異的實驗結果,其本質上可能反映了情緒信息對記憶不同方面的影響,今后的研究需要對這些結果進行驗證并闡明其背后的深層原因。
總的來說,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與記憶拓寬兩種現(xiàn)象的發(fā)生取決于記憶信息特性及記憶過程相關的諸多因素,總結如表1所示。
Table 1 Critical factors pertaining to the occurrences of emotion-induced memory trade-offs and memory broadening effects表1 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與記憶拓寬現(xiàn)象的發(fā)生條件及影響因素
自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現(xiàn)象被報告以來,不乏有研究者將討論的焦點置于該現(xiàn)象產生的認知機制,并提出各自的假說,也有少數研究者考察了支持記憶權衡效應的神經機制;與之相比,針對記憶拓寬效應機制的研究仍很匱乏。以下將選取該領域的一些主流觀點及針對它們開展的實證研究展開闡述。
3.1.1 注意中介假說
在針對記憶權衡效應產生的認知機制的多種猜想中,“注意窄化假說”(Attention Narrowing Hypothesis)一度成為解釋該現(xiàn)象時的主流理論,這一假說強調記憶的狹窄是由注意的狹窄所導致的。具體來說,是指當面對復雜的情境時,情緒刺激會將有限的注意資源吸引至其中心部分,進而增強了人們對中心的記憶,同時使背景信息喪失同等的編碼機會,因而削弱對邊緣細節(jié)的記憶[38]。該理論又稱“注意中介假說”(Attention Mediation Hypothesis)[39]。與此相似的表達還有“注意奪取”(Attention Grabbing),指恐怖的畫面會奪取注意,主導記憶[10];以及Waring等[40]所提及的“注意磁鐵”(Attention Magnets),指負性刺激扮演著注意磁鐵的作用,削弱對背景的記憶;還包括早期提出的“武器聚焦”(Weapon Focus),指被試注視圖片中槍支的時間比注視支票時間更長,并在槍支條件下表現(xiàn)出對背景信息更差的記憶[41]等。這一系列假說被眾多研究負性情緒記憶權衡的學者們所承認,并用來解釋自己的發(fā)現(xiàn)。
然而,這種推測在當時雖廣為認可,卻缺乏嚴謹的實驗論證。很多被用于支持特定假說的研究并未直接證實視覺注意與記憶權衡之間的聯(lián)系。舉例而言,在“武器聚焦”實驗中,研究者只是分別探尋了情緒信號對注意與記憶的影響,進而得出宏觀的結論,而并未在每個試次水平去驗證注意凝視究竟能否預測選擇性記憶增強的發(fā)生,所以不能得出注意窄化與記憶權衡的因果關系。因此,若想證實這種假說,還需借助眼動追蹤技術在試次水平提供更直接的證據[40]。有趣的是,依據該思路獲得的實驗結果并不支持注意中介假說。Steinmetz等[29]以眼動的凝視時間作為外顯注意的指標,對所有發(fā)生選擇目標記憶(目標被記憶,背景被遺忘)的試次進行提取分析,發(fā)現(xiàn)相比于非選擇目標記憶(目標被記憶或遺忘,背景被記憶)的試次,被試對中心的凝視比例確實普遍增長;然而,對負性中心的凝視漲幅(23.9%)反而低于對中性中心(40%)的凝視漲幅,這表明負性情緒下對目標的選擇性記憶并不單純依賴于對中心注意的增加,相反,對中性中心的記憶才更大程度上依賴注意。Kim等[9]同樣借助眼動技術,通過模型擬合分析得出了與前者相一致的結論,發(fā)現(xiàn)注意的分配并不能預測負性情緒下記憶權衡發(fā)生與否,反而更能預測中性情境里中心與背景的記憶關系,而在控制注意因素后,情緒因素與成分因素(包括中心/背景)交互作用的效應量不但沒有減弱消失,反而變大了,進而排除了注意介導的可能性。上述實驗將眼動作為外顯注意指標,可以反映個體對感覺刺激加工的指向性,而無法測量個體內隱注意的分配情況[42]。因此有研究者采用注意分離的范式,操縱被試內隱注意的資源,令被試在編碼階段進行額外的數字判斷任務,從另一種角度對該假說進行驗證。結果顯示,無論利用簡單(順序判斷)還是困難(復雜運算)的干擾任務對注意水平進行分離,都沒有對負性記憶權衡現(xiàn)象產生顯著影響[43]。綜上,無論對外顯注意還是內隱注意與記憶權衡的直接關系進行驗證,所得到的結果均與“注意窄化假說”背道而馳,說明編碼階段的注意資源在中心與背景上的不均等分配,并不是驅動記憶權衡的主要因素。
然而,上述研究也不足以完全推翻注意的中介作用。一方面,有學者在后續(xù)提出還應通過更高階的認知活動對注意水平進行操控,進而更全面地探求內隱注意分配與記憶權衡之間的聯(lián)系[44]。另一方面,雖然目前研究已證實負性情緒的記憶權衡并不由注意的窄化所介導,但這并沒有排除正性條件下的記憶拓寬系由注意范圍所介導的可能。有學者認為要解釋情緒帶來的記憶拓寬現(xiàn)象需從效價的正負入手,并追溯到了此前學者針對正性情緒提出的“拓寬-建設理論”(The Broaden-and-Build Theory)[45]。該理論認為,不同于負性情緒,正性情緒能夠擴大個體在瞬間的認知與行動傾向,使個體建立與儲備更多個人資源以在后期加以利用,提升生存能力;而積極情緒對個體思維的拓展也體現(xiàn)在個體聯(lián)結記憶的增強上[37]。這些假設的依據主要來自于情緒對注意廣度與加工取向影響的研究[46],例如,人們在加工負性情緒刺激時易產生局部偏好(local bias),而在加工正性情緒刺激時容易產生全局偏好(global bias)[47]。這種正性情緒引起的全局注意偏好和情緒記憶拓寬之間是否存在關聯(lián)還有待驗證。
3.1.2 刺激后精細化假說
除了注意,另一個較受關注的影響情緒記憶廣度的認知因素是“刺激后精細化”(post-stimulus elaboration)[29],它發(fā)生在編碼刺激后緊接的短暫間隔時間(interstimulus interval,ISI)。這種構想由Christianson第一次提出,強調人們在暴露于情緒化刺激(如令人發(fā)指的事件)后,會對情緒刺激產生不同于中性刺激的精細化模式,而該現(xiàn)象是造成記憶權衡的潛在機制[48]。然而,針對該假說進行的為數不多的驗證性研究并未得到肯定的結果。有研究者令被試在每次編碼后的刺激間隔期間進行額外的運算任務,使得被試無法在刺激后對情緒信息展開進一步精細加工,然而該操作并未破壞記憶權衡[43]。另有研究者選用定向遺忘范式,發(fā)現(xiàn)在能夠增強精細加工的“記憶”條件下被試只會無差別地增強所有種類背景的記憶,因此負性條件與中性條件下的背景記憶仍然存在差距,與剝奪精細加工的“遺忘”條件一樣都會引發(fā)記憶權衡[13]。綜上所述,無論編碼后精細加工呈何種方向變化(被剝奪或被增強),都不會帶來記憶權衡效應的改變,表明記憶權衡并非由刺激后精細化所驅動。
3.1.3 自動化加工假說
情緒性刺激所引發(fā)的快速的自動化加工也被認為是造成情緒記憶權衡現(xiàn)象的重要原因。這里的自動化加工指的是不需要有意維持(unintentional)的加工,最早可以追溯到前人提出的雙加工模型(dual-mode model of processing)[49]。該模型提出,區(qū)別于依賴注意資源、由個體選擇與建立的控制加工(control process),自動化加工由刺激所驅動,具有快速、高效的特點,一旦開始則難以被改變與抑制,可以在無注意資源的狀態(tài)下發(fā)生。而在針對情緒增強記憶的研究中,也有證據表明情緒信息對記憶的影響與其具有自動化加工的特性有關。例如有研究發(fā)現(xiàn)即使被試的凝視時間被限制抑或注意資源被分離,仍會表現(xiàn)出對情緒性刺激的記憶偏好[50],提示情緒能夠通過快速、自動的過程調節(jié)編碼與記憶效果,而該過程并不依賴注意的提升來維持[51]?;诖耍醒芯空哒J為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也得益于畫面中的情緒元素(中心)能夠比非情緒元素(背景)得到更自動化的加工[43],并且這一活動是獨立于注意及精細化活動而存在的,雖然這一假說尚未獲得直接的實驗證據支持。
事實上,非有意維持只是自動化加工的其中一種特性,除此之外,其另一重特性是無意識(unconscious)[52]。值得一提的是,在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研究中,被試自身似乎并未意識到權衡效應的存在。盡管他們客觀上對背景中物體的細節(jié)記憶、與場景綁定的物理特征記憶等均顯著下降,但在主觀上依然報告了對于情緒性圖片整體更強的回憶體驗[53]。該結果提示,情緒影響記憶可能是一個不依賴于主觀意識體驗的過程。此外,前人關于工作記憶的研究發(fā)現(xiàn),保持在工作記憶中的情緒信息可以促進無意識信息加工,主要表現(xiàn)在與工作記憶中的恐懼面孔效價相容的情緒面孔會比效價不相容的面孔更快突破眼間抑制,到達意識層面,而工作記憶中的中性面孔不能引發(fā)上述效應[54]。未來可借鑒這種思路,通過考察情緒記憶的不同成分對無意識加工的影響,對情緒記憶誘發(fā)的權衡及拓寬現(xiàn)象的自動化特性進行進一步探究。
為探求情緒條件下發(fā)生記憶權衡的腦機制,Waring等[40]利用功能磁共振成像技術,考察了圖片編碼時期被試的神經活動,發(fā)現(xiàn)存在一個與權衡行為緊密相關的核心腦網絡,其中的腦區(qū)包括杏仁核、海馬、梭狀回、顳葉與額下回,這些腦區(qū)的激活能夠共同預測對情緒場景包含的中心成分的記憶增強與背景成分的遺忘。此外,不同效價、喚醒程度條件下發(fā)生的對中心信息的選擇性記憶增強與不同的腦區(qū)激活模式有關。具體表現(xiàn)為,高喚醒度負性刺激的記憶權衡與左側梭狀回相關,而低喚醒度負性記憶權衡受枕中回、楔骨、額中回支持;相比之下,高喚醒度正性刺激的記憶權衡與前額葉、扣帶回相關,低喚醒度正性權衡與內側與中央額回、前扣帶回有關。其中,正性條件的記憶權衡與前部腦區(qū)、獎賞網絡有關,提示其可能與負性情緒信息誘發(fā)的記憶權衡具有不同的神經機制。 此外,有研究者探索了睡眠鞏固后大腦回憶圖片中心成分時的活動特點,發(fā)現(xiàn)在經過睡眠鞏固后,相比于保持清醒狀態(tài),一個更加精細與局限的區(qū)域網絡被更強地激活,以支持負性中心的回憶,包括杏仁核、腹內側前額葉與扣帶回,并且該區(qū)域各腦區(qū)的連接性也更加緊密[35-36]。這些研究雖然考察了記憶鞏固階段與負性中心記憶增強相關的腦區(qū),但未針對完整的記憶權衡現(xiàn)象的神經機制進行探討。
以上研究發(fā)現(xiàn)的腦區(qū)中,有一些結構已被證明與情緒信息的自動化加工有關,這種自動化加工體現(xiàn)在“非注意”與“無意識”兩方面。在“非注意”方面,有研究要求被試完成與情緒無關的任務,從而壓抑其對情緒信息的注意。結果表明,不被注意的情緒信息仍會影響個體的行為表現(xiàn)。更重要的是,在注意資源下降的情況下,杏仁核對恐懼面孔的反應幅度并不會降低,而是依然顯著高于對中性面孔的反應幅度[55-56],與此同時,杏仁核對厭惡面孔的反應幅度甚至會提高[55]。這些結果提示杏仁核能夠支持情緒信息在不被注意條件下的編碼和加工。在“無意識”方面,研究者們發(fā)現(xiàn)皮層下視覺結構在閾下情緒信息加工中起到關鍵支持作用[57-58],其中杏仁核的作用尤其突出[59]。 除此之外,皮層上視覺區(qū)域的活動也受到杏仁核的調節(jié),參與無意識情緒信息的加工,包括梭狀回、額葉、頂葉、眶額皮層等結構[60-62]。由此可見,與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效應緊密相關的腦區(qū)中,有較多同時參與了情緒信息的自動化加工。這種神經水平的重疊似乎為情緒記憶權衡現(xiàn)象的自動化假說提供了間接的支持。然而也要清楚地認識到,情緒選擇性增強記憶現(xiàn)象的自動化程度并不能由情緒信息本身加工的自動化程度簡單推斷,未來還需更多研究探索杏仁核等皮層下結構活動在缺乏注意或意識參與的情緒圖片記憶中的作用。
綜上所述,場景中的情緒信息不但會增強人們對情緒主體的記憶,還會影響人們對情緒中心之外的背景信息的記憶效果,使記憶向兩種不同的方向改變,表現(xiàn)出“情緒誘發(fā)的中心-背景記憶權衡”效應或“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拓寬”效應。上述現(xiàn)象的發(fā)生取決于記憶信息性質(包括記憶材料的情緒效價與中心-背景聯(lián)結程度)與記憶過程(包括編碼、鞏固與消退、提取3個階段)相關的諸多因素(表1)。關于情緒記憶權衡和拓寬現(xiàn)象的產生機制,研究者提出了若干假說,但大部分的假說仍缺乏有力的實證支持,對于兩種現(xiàn)象神經機制方面的研究也較為匱乏。目前該領域仍存在一些亟待探討與解決的問題。
首先,未來需從以下幾方面拓展對情緒影響記憶現(xiàn)象的認知機制研究。一方面,記憶權衡和拓寬的發(fā)生是一個復雜的過程,結合前文內容來看,來自編碼(如編碼任務操縱性)、鞏固(如睡眠)、提?。ㄈ缣崛》绞剑?個階段的因素都在這個過程中起關鍵作用。而目前對權衡和拓寬現(xiàn)象機制的探討主要集中在編碼階段,未來還應該針對后兩個階段開展更多研究。另一方面,先前研究主要關注情緒記憶權衡現(xiàn)象的認知機制,而對拓寬現(xiàn)象缺乏探索,可能與后者被發(fā)現(xiàn)的時間更晚、出現(xiàn)更不普遍有關。然而,要厘清情緒在不同范圍上影響記憶的機制,未來研究必須將兩種現(xiàn)象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進行系統(tǒng)的考察和對比。在關于情緒記憶權衡的理論中,存在權衡現(xiàn)象是“由注意窄化介導”還是“一種不依賴于注意的自動化過程”的爭論。兩種假說都還未得到有力的實證研究支持,因而有待后續(xù)檢驗。與之相應,當前尚未有研究考察記憶拓寬效應由注意介導的可能——“拓寬-建設理論”可否解釋情緒記憶拓寬效應也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未來可將眼動追蹤技術、注意分離技術應用至對上述問題的探究,更全面地探討注意分配與記憶選擇之間的關聯(lián)性,還可考慮突破現(xiàn)存的記憶提取范式,在再認階段引入不需要意識的測試方法,從能否獨立于意識發(fā)生的角度對不同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及拓寬現(xiàn)象的自動化特性展開更深入的研究。
其次,后續(xù)研究還應當進一步明確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與拓寬效應發(fā)生在何種表征層面(細節(jié)或是主旨)。在情緒記憶領域,一個存在爭論的科學問題是情緒物體的記憶增強現(xiàn)象到底反映了其所有知覺細節(jié)表征的增強還是僅包含主旨表征的增強,相應地,目前尚不清楚在情緒場景記憶中,情緒中心及相應背景的記憶改變究竟體現(xiàn)在何種表征水平。為探討該問題,有研究者使用“相同-相似-新”的判斷任務,將再認記憶區(qū)分成包含所有精確視覺細節(jié)的特定記憶(specific memory)和包含廣泛粗糙類別、語義信息的非特定記憶(nonspecific memory)——后者也被稱為主旨記憶(gist memory)、一般記憶(general memory)[63]。研究者發(fā)現(xiàn),在兩種水平上分別考察中心與背景的再認成績后,負性情緒在特定記憶水平上誘發(fā)記憶權衡的幅度相比于非特定記憶水平要更大[7]。甚至與負性中心配對的背景的非特定記憶得到了增強,也就是在非特定記憶水平得到了記憶拓寬的效應。這些研究指向一種可能性,即情緒記憶權衡效應更有可能在特定知覺細節(jié)水平上發(fā)生,而拓寬效應更可能在非特定語義主旨水平發(fā)生,二者涉及了不同類型的記憶表征。然而,上述結果的可推廣性還有待驗證,主要原因包括:現(xiàn)有研究只考慮了負性情緒效價,并且其實驗材料也屬于“人為疊加”的類型,可能存在中心-背景聯(lián)結程度松散的問題,而如前文所述,這些問題都是影響實驗結果的重要因素。未來研究需要采用包含不同情緒效價且更符合生態(tài)效度的實驗材料,通過進一步界定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和拓寬現(xiàn)象涉及的表征類型來闡明這些現(xiàn)象的發(fā)生水平。
此外,未來還需針對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和拓寬現(xiàn)象的神經機制展開更深入的探索。此方面研究至今仍十分匱乏,目前,最直接衡量與記憶權衡相關腦區(qū)的實驗,只有Waring等[40]在2011年使用功能磁共振成像技術檢測編碼階段大腦活動的研究,而Payne等[64]在同年拓展到鞏固階段的研究只聚焦于情緒中心記憶上升的神經機制,并不能解釋與其相伴的背景記憶下降的現(xiàn)象。未來還應當把針對權衡現(xiàn)象相關腦區(qū)的考察進一步推廣到鞏固與提取階段,繼而進一步理解人們對情緒性與中性、中心與背景記憶的差異究竟源于各個記憶階段中的何種腦區(qū)活動、功能連接的差異。除此之外,還應進一步探索情緒信息造成的記憶拓寬是基于怎樣的腦機制。在研究方法上,目前有研究者采用編碼-提取重疊(encoding-to-retrieval overlap)來解釋對于單個情緒物體、面孔的記憶效果,即大腦在提取狀態(tài)與編碼狀態(tài)下活動模式越類似,成功檢索的可能性越大[65]。未來或可借鑒這種思路,對比各個記憶階段中的神經活動差異,考察在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拓寬現(xiàn)象中,相對于中性條件,情緒條件下編碼圖片與再認中心成分時的腦激活模式是否具有更大的編碼-提取重疊性,而編碼圖片與再認背景成分時的腦激活模式是否具有更小/更大的重疊性,以進一步揭示參與情緒記憶權衡/拓寬效應的腦區(qū)及這些腦區(qū)活動和記憶效應之間的關聯(lián)。此外,現(xiàn)有的神經水平研究只集中在功能磁共振成像方面,未來還可以使用具有更高時間分辨率的腦電圖、腦磁圖等研究方法,從不同角度對情緒影響記憶效應的神經機制進行探索。
另外需要指出,本文所闡述的是一種最典型的(或者說狹義的)情緒誘發(fā)的記憶權衡與拓寬現(xiàn)象,而該效應還可以被延伸至更廣的范圍進行理解與研究。一方面,本文所提到的大量研究中的“情緒”信息全部由圖片中心部分所決定,然而,亦有研究者將情緒性元素從中心轉移到背景,發(fā)現(xiàn)具有不同情緒效價的背景刺激會反過來影響對中性中心刺激的記憶。具體而言,與伴隨中性場景編碼相比,人們對伴隨負性場景編碼的中心面孔記憶效果下降[66],而對伴隨正性場景編碼的中心物體記憶效果上升[67-68],這些結果從另一種角度詮釋了負性和正性情緒分別帶來的記憶權衡與記憶拓寬現(xiàn)象。不過,這類研究的結果也存在不一致的現(xiàn)象[69],具體原因還有待未來探究。另一方面,前人對情緒增強記憶選擇性的討論主要從空間維度切入,然而,近年來有研究從時間維度討論這種影響,檢驗出現(xiàn)在情緒刺激前后的視覺信息的記憶效果。這類研究主要采用新異刺激范式(oddball paradigm),發(fā)現(xiàn)相比于中性刺激前后的視覺圖像,緊鄰情緒性刺激出現(xiàn)的前后刺激記憶降低,并稱之為情緒誘發(fā)的逆行與順行遺忘(emotion-induced retrograde and anterograde amnesia)[70-71]。此外,恰如空間維度上記憶權衡與記憶拓寬現(xiàn)象同時存在,時間維度上也會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出現(xiàn)記憶拓寬效應:當情緒效價為積極[72]時,抑或未及時睡眠鞏固并經過為期一周的延長階段[73]后,逆行遺忘效應都將被逆轉成逆行增強效應,即出現(xiàn)在情緒刺激前的信息被記憶得更好。而當只考察一般主旨記憶而非特定細節(jié)記憶時[73],遺忘效應也不再存在??傮w來說,上述研究豐富了對情緒選擇性增強記憶這一現(xiàn)象內涵的理解,也為從不同角度揭示上述現(xiàn)象背后的認知神經機制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
最后,從個體差異的角度探索情緒記憶權衡和拓寬效應對精神病理學、犯罪心理學等領域具有積極意義。已有研究表明,曾遭遇創(chuàng)傷事件的個體無論在加工情緒或中性場景期間,都對場景中心更加敏感,表現(xiàn)出一種夸張的“過度警惕”[74]。同時,具有高焦慮、低認知控制能力的人群更容易產生情緒記憶權衡,表現(xiàn)為個體焦慮水平與情緒記憶權衡的幅度成正比[15];相反,認知控制能力(如視覺工作記憶、執(zhí)行控制能力)高的個體更不容易表現(xiàn)出權衡現(xiàn)象。此外,受“武器聚焦”效應影響,置身犯罪現(xiàn)場的目擊者也更容易對犯罪者的武器而不是服裝等其他特征產生記憶[7],這是在案件指證過程中不容小覷的現(xiàn)象。未來針對兩種效應的個體差異開展更深入的研究不但可以促進人們更好地理解不同人群對情緒信息的特殊記憶模式,也將為精神疾患的早期診斷、案件指證標準的建立等提供幫助,具有獨特的理論意義與應用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