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龍
《漢書·地理志》(以下簡稱《漢志》)和《續(xù)漢志·郡國志》(以下簡稱《續(xù)漢志》)是研究秦漢政區(qū)地理的基礎(chǔ)文獻。清代學(xué)者利用傳世文獻互證的方法對二者的地名問題進行了整理研究①(清)王先謙:《漢書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654-854頁。(清)王先謙:《后漢書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192-1306頁。王氏在二書中匯集了清代學(xué)者的研究成果,但基本屬于傳世文獻的比勘性質(zhì)。,不過仍然存在較多問題難以定讞。出土文獻的發(fā)現(xiàn)有效地改善了這一現(xiàn)狀,目前學(xué)界利用出土文獻對《漢志》地名的考訂成果較多,而對《續(xù)漢志》則關(guān)注較少。②陳直、羅福頤、趙平安、馬孟龍等先后利用印章、封泥、簡牘等出土文獻對《漢志》中存在的地名問題進行了考辨,陳直:《漢書新證》,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90-215頁;羅福頤:《史印新證舉隅》,《故宮博物院院刊》1982年第1期;羅福頤:《封泥證史錄舉隅》,《文物》1982年第3期;趙平安:《尹灣漢簡地名的整理與研究》,載連云港市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編:《尹灣漢墓簡牘綜論》,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148-153頁;馬孟龍:《〈漢書·地理志〉研究》,復(fù)旦大學(xué)博士后出站報告,2013年。
有鑒于此,筆者在結(jié)合傳世文獻的基礎(chǔ)上,利用目前已經(jīng)刊布的東漢時期的印章、封泥、金文、石刻、磚文等出土文獻,同時借鑒《漢志》地名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對《續(xù)漢志》尚存疑問的地名進行考訂辨訛,以期有補于《續(xù)漢志》的文本研究。
《漢志》作“蒲反”?!稘h書》其他志傳或作“蒲反”,或作“蒲坂”①《漢書·藝文志》:“河?xùn)|蒲反歌詩一篇?!卑喙蹋骸稘h書》卷30《藝文志》,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54頁?!稘h書·匈奴傳下》:“遣使者送至蒲反?!薄稘h書》卷94下《匈奴傳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08頁?!稘h書·韓信傳》:“魏盛兵蒲坂,塞臨晉。”《漢書》卷34《韓信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866頁。牟華林、鐘桂玲:《漢金文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7年,第21、22、48頁。,《后漢書》則全部記載為“蒲坂”②(宋)范曄:《后漢書》卷1下《光武帝紀下》,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69頁?!逗鬂h書》卷79上《孔僖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563頁。,傳世文獻所載并不統(tǒng)一。秦封泥見有數(shù)枚“蒲反丞印”③劉瑞編著:《秦封泥集存》,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20年,第768-770頁。,睡虎地秦簡《編年記》載“五年,歸蒲反”“十八年,攻蒲反”④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編:《睡虎地秦墓竹簡》釋文部分,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4頁。,《二年律令·秩律》(448)、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37:1516)所載皆作“蒲反”⑤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著:《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71頁。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guān)漢簡(肆)》(上冊),上海:中西書局,2015年,第234頁。按:為節(jié)省篇幅,文中征引《二年律令·秩律》時,一般僅標注簡牘名稱以及編號。,西漢金文見有“蒲反迎光宮”“蒲反田官”“蒲反首山宮”等相關(guān)記載⑥牟華林、鐘桂玲:《漢金文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7年,第36、184、206頁。,由此可知秦至西漢時期應(yīng)作“蒲反”無疑。東漢熹平二年(173)《司隸校尉魯峻碑》、中平二年(185)《劉寬碑陰》所載皆作“河?xùn)|蒲反”⑦毛遠明校注:《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第一冊),北京:線裝書局,2008年,第354頁。(宋)洪適:《隸釋·隸續(xù)》,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404頁。,則東漢時期亦當作“蒲反”。此外,漢封泥見有“蒲反丞印”⑧任紅雨編著:《中國封泥大系》,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8年,第722頁。,目前所見之漢代封泥、碑刻、簡牘、金文皆作“蒲反”,而無作“蒲坂”者,據(jù)此可知,今本《續(xù)漢志》“蒲坂”乃“蒲反”之誤⑨《晉書·地理志》(以下簡稱《晉志》)《魏書·地形志》(以下簡稱《魏志》)作“蒲坂”,則自《續(xù)漢志》以降,其書寫皆已更改。。
《漢志》作“隃麋”?!稘h書·鮑宣傳》亦作“隃麋”⑩《漢書》卷72《鮑宣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096頁。,西漢金文見有“隃麋陶陵共廚鼎”“隃麋家銅鏊”?《漢書·藝文志》:“河?xùn)|蒲反歌詩一篇?!卑喙蹋骸稘h書》卷30《藝文志》,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54頁?!稘h書·匈奴傳下》:“遣使者送至蒲反?!薄稘h書》卷94下《匈奴傳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08頁。《漢書·韓信傳》:“魏盛兵蒲坂,塞臨晉?!薄稘h書》卷34《韓信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866頁。牟華林、鐘桂玲:《漢金文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7年,第21、22、48頁。,則西漢作“隃麋”無誤?!逗鬂h書》之《耿弇傳》《西羌傳》皆作“隃麋”?《后漢書·耿弇傳》:“進封(耿)況為隃麋侯?!薄逗鬂h書》卷19《耿弇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708頁?!逗鬂h書·西羌傳》:“隃麋相曹鳳?!薄逗鬂h書》卷87《西羌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885頁。,東漢中平二年(185)《合陽令曹全碑》載“右扶風隃麋侯相”?徐玉立主編:《漢碑全集》,鄭州: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第1773頁。,又東漢官印見有“隃麋侯相”?羅福頤主編:《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152頁。,由此可見東漢時期“渝麋”亦當作“隃麋”。據(jù)此可知,今本《續(xù)漢志》“渝麋”乃“隃麋”之誤。
《漢志》作“女陰”。傳世文獻多作“汝陰”,秦封泥見有數(shù)枚“女陰丞印”①劉瑞編著:《秦封泥集存》,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20年,第854頁。,《二年律令·秩律》(460)作“女陰”,阜陽雙古堆西漢汝陰侯墓出土“女陰家丞”封泥以及“女陰侯”漆器、銅器等器物②安徽省文物工作隊、阜陽地區(qū)博物館、阜陽縣文化局:《阜陽雙古堆西漢汝陰侯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78年第8期。,西漢金文見有“女陰侯銅鐤”③牟華林、鐘桂玲:《漢金文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7年,第7頁。,可知秦至西漢皆作“女陰”。平輿地區(qū)出土眾多漢代汝南郡屬縣封泥,如“女陰丞印”“女陰國丞”“女陰侯相”“女陰令印”“女陰邑丞”“女陰之印”“女陰左尉”等④楊廣泰編:《新出封泥匯編》,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年,第196-197頁。王玉清、傅春喜認為“女陰令印”“女陰左尉”為東漢時期封泥。王玉清、傅春喜編著:《新出汝南郡秦漢封泥集》,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第235-236頁。周曉陸亦有類似觀點,參周曉陸主編:《廣封泥考略》(東漢卷·卷二),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9年,第119-132頁。,在時間上涵蓋兩漢時期,據(jù)此可知兩漢時期皆作“女陰”,今本《續(xù)漢志》“汝陰”乃“女陰”之誤⑤趙平安根據(jù)尹灣漢簡所見“汝南郡汝陰”認為西漢晚期出現(xiàn)了“汝陰”的寫法,趙平安:《尹灣漢簡地名的整理與研究》,連云港市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編:《尹灣漢墓簡牘綜論》,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150頁。筆者認為目前除了此處所載之外,兩漢時期的封泥、銅器、漆器皆作“女陰”,尹灣漢簡應(yīng)為一種手抄體,不能證明自此以降已經(jīng)改寫為“汝陰”。。
汝陽,《漢志》作“女陽”。傳世文獻多作“汝陽”,秦封泥見有大量“女陽丞印”⑥劉瑞編著:《秦封泥集存》,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20年,第855-857頁。,兩漢時期見有“女陽丞印”“女陽國丞”“女陽侯相”“女陽令印”“女陽邑丞”“女陽右尉”“女陽左尉”等封泥⑦任紅雨編著:《中國封泥大系》,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8年,第783-786頁。王玉清、傅春喜認為“女陽侯相”“女陽令印”“女陽左尉”為東漢時期封泥。王玉清、傅春喜編著:《新出汝南郡秦漢封泥集》,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第232-234頁。周曉陸亦有類似觀點,參周曉陸主編:《廣封泥考略》(東漢卷·卷二),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9年,第134-143頁。。東漢永元四年(92)《司徒袁安碑》、延熹八年(165)《西岳華山廟碑》亦作“女陽”⑧徐玉立主編:《漢碑全集》,鄭州: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第168、1105頁。按:《司隸校尉魯峻碑》作“汝南汝陽”,核對碑志圖版,十分模糊,難以辨識。毛遠明校注:《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第一冊),北京:線裝書局,2008年,第352、354頁。,據(jù)此可知,今本《續(xù)漢志》“汝陽”乃“女陽”之誤⑨《宋書·州郡志》(以下簡稱《宋志》)《南齊書·州郡志》(以下簡稱《南齊志》)《魏志》《晉志》等皆作“汝陰”“汝陽”,則自《續(xù)漢志》以降,其書寫形式皆已更改。。
《漢志》以“潁”命名者,存在潁川郡及其所屬之潁陰縣、潁陽縣、臨潁縣,趙平安、何慕等利用出土的秦代封泥,西漢簡牘、印章、封泥,以及東漢的碑刻等材料,認為漢代“潁”作為地名應(yīng)作“穎”⑩趙平安:《尹灣漢簡地名的整理與研究》,連云港市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編:《尹灣漢墓簡牘綜論》,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151頁。何慕:《〈二年律令·秩律〉釋文商榷》,《和田師范??茖W(xué)校學(xué)報(漢文綜合版)》2005年第5期。,馬孟龍增補了部分西漢簡牘、東漢磚文等相關(guān)材料,再次論證了今本《漢志》之潁川郡、潁陰縣、潁陽縣、臨潁縣之“潁”乃“穎”之誤①馬孟龍:《〈漢書·地理志〉研究》,復(fù)旦大學(xué)博士后出站報告,2013年,第18-20頁。南京市博物館、江寧縣文化局:《南京湖熟漢代朱氏家族墓地》,南京市博物館編:《南京文物考古新發(fā)現(xiàn)》,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6頁。。根據(jù)上述研究者所引之東漢印章、碑刻、磚文等材料,可知今本《續(xù)漢志》之潁川郡及其所屬之潁陰縣、潁陽縣、臨潁縣應(yīng)當亦有誤。
定潁乃東漢新置之縣,《水經(jīng)·潕水注》載:“漢安帝永初二年,分汝南郡之上蔡縣,置定潁縣。”②(后魏)酈道元著,(清末)楊守敬、熊會貞疏,段熙仲點校,陳橋驛復(fù)校:《水經(jīng)注疏》,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636頁?!逗鬂h書·郭躬傳附郭鎮(zhèn)傳》載“封(郭)鎮(zhèn)為定潁侯”③《后漢書》卷46《郭躬傳附郭鎮(zhèn)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545頁。,傳世文獻皆作“定潁”。東漢時期的《高陽令楊著碑》載“遷定穎侯相”④徐玉立主編:《漢碑全集》,鄭州: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第1174頁。,此外平輿地區(qū)出土大量相關(guān)封泥,如“定穎國丞”“定穎國尉”“定穎侯相”“定穎長印”等⑤楊廣泰編:《新出封泥匯編》,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年,第239-240頁。,皆作“定穎”,參考前述《漢志》《續(xù)漢志》潁川郡、潁陰縣、潁陽縣、臨潁縣之誤,可知今本《續(xù)漢志》之“定潁”乃“定穎”之誤⑥《晉志》作“定潁”,則自《續(xù)漢志》以降,其書寫形式皆已更改。此外,凡作地名者,諸如《宋志》《南齊志》《魏志》《晉志》皆作“潁”,則“潁”實際上自《漢志》以降,其書寫形式已被更改。。
《漢志》無,東漢新置之縣。除《續(xù)漢志》作榖熟外,《后漢書》他處皆作“榖孰”⑦《后漢書·劉玄傳》:“(劉)歆為榖孰侯。”《后漢書》卷11《劉玄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76頁?!逗鬂h書·梁王暢傳》:“乞裁食睢陽、谷孰、虞、蒙、寧陵五縣。”《后漢書》卷50《梁王暢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676頁。。洛陽南郊東漢刑徒磚文(H13:2)載:“□部無任,□國榖熟髡鉗,□于延平元年,二月廿二日物故?!雹嘀袊鐣茖W(xué)院考古研究所編著:《漢魏洛陽故城南郊東漢刑徒墓地》,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120、597頁。核對其磚文圖版可知,“熟”字釋讀有誤,應(yīng)為“孰”。又東漢任城王漢墓見有多方“榖孰”黃腸石⑨胡廣躍編著:《任城王漢墓出土黃腸石題刻全集》,西安:三秦出版社,2017年,第203、331、351、372、522頁。,光和五年(182)《梁相孔耽神祠碑》亦載“榖孰長”⑩(宋)洪適:《隸釋·隸釋》,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59頁。。此外,《漢志》丹揚郡轄胡孰縣,《續(xù)漢志》作“湖熟”,而南京湖熟鎮(zhèn)東漢朱建墓出土木牘作“丹楊郡胡孰”?馬孟龍:《〈漢書·地理志〉研究》,復(fù)旦大學(xué)博士后出站報告,2013年,第18-20頁。南京市博物館、江寧縣文化局:《南京湖熟漢代朱氏家族墓地》,南京市博物館編:《南京文物考古新發(fā)現(xiàn)》,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6頁。、南京城南發(fā)現(xiàn)的孫吳木牘作“湖孰”?王志高:《南京城南出土六朝簡牘及相關(guān)問題》,《文物》2020年第12期。。這是目前可見的漢代及三國時期以“孰”作地名的各種例證,出土文獻皆作“孰”而非“熟”,據(jù)此,筆者懷疑今本《續(xù)漢志》“榖熟”乃“榖孰”之誤。?《宋志》《南齊書》《晉志》皆作“榖熟”,則自《續(xù)漢志》以降,其書寫形式皆已更改。
《漢志》亦作“黎陽”?!稘h書》《后漢書》等傳世文獻中皆作“黎陽”,馬孟龍根據(jù)居延漢簡、肩水金關(guān)漢簡以及洛陽南郊東漢刑徒磚文所載之“犁陽”,認為《漢志》所載之“黎陽”乃“犁陽”之誤?馬孟龍:《〈漢書·地理志〉研究》,復(fù)旦大學(xué)博士后出站報告,2013年,第26頁。。磚文所載時間為東漢安帝永初二年(108),可以證明《漢志》之誤,不過《續(xù)漢志》的斷限在順帝永和五年(140)左右①李曉杰:《東漢政區(qū)地理》,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4頁。(宋)洪適:《隸釋·隸續(xù)》,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69頁。徐玉立主編:《漢碑全集》,鄭州: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第1405、1411頁。按:《漢碑全集》釋為“茌平”,核對碑志圖版可知,應(yīng)為“茬平”。,超過了磚文的時間。
東漢和平元年(150)《張公神碑》、建寧元年(168)《冀州從事張表碑》、光和二年(179)《太尉陳球碑》、中平二年(185)《劉寬碑陰門生名》以及熹平二年(173)《司隸校尉魯峻碑》等所載皆作“犁陽”②(宋)洪適:《隸釋·隸續(xù)》,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42、91、112、401頁。毛遠明校注:《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第一冊),北京:線裝書局,2008年,第353頁。,時間在《續(xù)漢志》斷限之后,據(jù)此可證今本《續(xù)漢志》之“黎陽”亦為“犁陽”之誤。③《魏志》《晉志》皆作“黎陽”,則自《漢志》以降,其書寫形式皆已更改。兩漢時期的“黎陽”皆當書作“犁陽”。
《漢志》作“梁父”?!稘h書》《后漢書》等傳世文獻中一般亦作“梁父”④如《漢書·武帝紀》:“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歷城、梁父,民田租逋賦貸,已除?!薄稘h書》卷6《武帝紀》,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90 頁;《后漢書·羊陟傳》:“羊陟字嗣祖,太山梁父人也?!薄逗鬂h書》卷67《羊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209頁?!稘h書》《后漢書》類似記載較多,不再一一列舉。,此外,新莽封泥見有“梁父宰之印”⑤任紅雨編著:《中國封泥大系》,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8年,第1187頁。,可知《漢志》作“梁父”無誤。又東漢官印見有“梁父令印”⑥羅福頤主編:《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161頁。,據(jù)此可知,今本《續(xù)漢志》“梁甫”乃“梁父”之誤⑦《宋志》《魏志》《晉志》等皆作“梁父”,唯《續(xù)漢志》作“梁甫”。。
《漢志》作“茬平”?!墩f文解字》所載與《漢志》相同⑧《說文解字》:“濟北有茬平縣?!倍斡癫谜J為:“茬俗作茌。”(漢)許慎著,(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9頁。,《史記·酷吏列傳》《漢書·酷吏傳》《后漢書·任光傳》所載與《續(xù)漢志》相同⑨《史記·酷吏列傳》:“尹齊者,東郡茌平人?!彼抉R遷:《史記》卷122《酷吏列傳》(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3821頁?!稘h書·酷吏傳》:“尹齊者,東郡茌平人也?!薄稘h書》卷90《酷吏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659頁?!逗鬂h書·任光傳》:“檀鄉(xiāng)渠帥董次仲始起茌平?!薄逗鬂h書》卷21《任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753頁。,因而目前利用傳世文獻難以辨別二者的正誤。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37:844)見有“茌平邑”⑩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guān)漢簡(肆)》(上冊),上海:中西書局,2015年,第134頁。,核對圖版可知,釋文有誤,應(yīng)改釋為“茬平”。東漢元初元年(114)《謁者景君墓表》、建寧四年《沇州刺史楊叔恭殘碑》多處記載“濟北茬平”?李曉杰:《東漢政區(qū)地理》,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4頁。(宋)洪適:《隸釋·隸續(xù)》,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69頁。徐玉立主編:《漢碑全集》,鄭州: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第1405、1411頁。按:《漢碑全集》釋為“茌平”,核對碑志圖版可知,應(yīng)為“茬平”。,此外封泥見有數(shù)枚“茬平丞印”“茬□丞□”?任紅雨編著:《中國封泥大系》,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8年,第511頁。羅福頤根據(jù)“茬□丞□”封泥,亦引申出相似論點,羅福頤:《封泥證史錄舉隅》,《文物》1982年第3期。今補充相關(guān)的封泥、簡牘、石刻材料。,皆作“茬”,據(jù)此可知,今本《續(xù)漢志》“茌平”乃“茬平”之誤?《宋志》《晉志》作“茌平”,則自《續(xù)漢志》以降,其書寫形式皆已更改。。此外,《續(xù)漢志》泰山郡轄有茌縣,《漢志》作“茬”,雖然目前并無直接的證據(jù)證明《續(xù)漢志》之誤,但是根據(jù)對東漢濟北國“茌平”的考察,筆者懷疑今本《續(xù)漢志》泰山郡“茌”亦應(yīng)為“茬”之誤。
《漢志》作“丹揚郡”。吳式芬、陳直、趙平安利用封泥、簡牘等材料,判斷《漢志》“丹揚”應(yīng)為“丹楊”之誤①吳式芬:《封泥考略》,載嚴一萍編:《封泥考略匯編》(第一冊),臺北:藝文印書館,1982 年,第335頁。陳直:《漢書新證》,第203 頁。趙平安:《尹灣漢簡地名的整理與研究》,載連云港市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編:《尹灣漢墓簡牘綜論》,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150頁。牟華林、鐘桂玲:《漢金文輯?!罚本汗饷魅請蟪霭嫔?,2017年,第9、11頁。,馬孟龍增補了洛陽南郊東漢刑徒磚文的相關(guān)材料,亦認為今本《漢志》之“丹揚”乃“丹楊”之誤②馬孟龍:《〈漢書·地理志〉研究》,復(fù)旦大學(xué)博士后出站報告,2013年,第40-41頁。。此外,目前見有十數(shù)枚新莽官印封泥“丹楊屬令章”“丹楊冤句連率”③任紅雨編著:《中國封泥大系》,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8年,第1151-1152頁。,上述研究者未曾留意,可以作為西漢時期“丹楊”的有力證據(jù)。
由于洛陽南郊東漢刑徒磚文的時間早于《續(xù)漢志》之斷限,而《續(xù)漢志》作“丹陽”,與《漢志》書寫亦有差異。吳式芬在考察西漢“丹揚”之時,指出“唐以前金石,刻丹楊皆從木”④吳式芬:《封泥考略》,載嚴一萍編:《封泥考略匯編》(第一冊),臺北:藝文印書館,1982年,第335頁。,然吳氏未進行論證。東漢延熹四年(161)《丹陽太守郭旻碑》、中平二年(185)《劉寬碑陰故吏名》皆作“丹楊”⑤(宋)洪適:《隸釋·隸續(xù)》,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06、437頁。,三國朱然墓出土朱然名刺仍作“丹楊”⑥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馬鞍山市文化局:《安徽馬鞍山東吳朱然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86年第3期。,根據(jù)目前所見之材料,筆者認為今本《續(xù)漢志》之“丹陽郡”亦應(yīng)為“丹楊郡”之誤⑦《宋志》《南齊志》作“丹陽”,《晉志》作“丹楊”,記載不一,自《續(xù)漢志》以降開始改作“丹陽”,至《晉志》再次改變書寫形式。。《續(xù)漢志》丹陽郡丹陽縣的情況類似。
《漢志》作“烏氏”。除《續(xù)漢志》安定郡作“烏枝”外,《漢書》、《后漢書》等其他所載皆作“烏氏”⑧如《漢書·酈商傳》:“別定北地郡,破章邯別將于烏氏、栒邑、泥陽?!薄稘h書》卷41《酈商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074頁?!逗鬂h書·隗囂傳》:“又追敗之于烏氏、涇陽間。”《后漢書》卷13《隗囂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522頁。類似記載較多,不再一一列舉??梢詤⒖肌稘h書》卷九一《貨殖列傳》、卷94上《匈奴傳上》,《后漢書》卷15《王常傳》、卷34《梁統(tǒng)傳》等。,秦封泥見有數(shù)枚“烏氏丞印”⑨劉瑞編著:《秦封泥集存》,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20年,第697-698頁。,《二年律令·秩律》(451)作“烏氏”,肩水金關(guān)漢簡(72EJC:68)作“烏氏”⑩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肩水金關(guān)漢簡(伍)》(上冊),上海:中西書局,2016年,第181頁。,漢金文又見“烏氏斗”?吳式芬:《封泥考略》,載嚴一萍編:《封泥考略匯編》(第一冊),臺北:藝文印書館,1982 年,第335頁。陳直:《漢書新證》,第203 頁。趙平安:《尹灣漢簡地名的整理與研究》,載連云港市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編:《尹灣漢墓簡牘綜論》,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150頁。牟華林、鐘桂玲:《漢金文輯?!罚本汗饷魅請蟪霭嫔?,2017年,第9、11頁。,因而可知秦至西漢作“烏氏”無誤。又東漢光和二年(179)《漢禹廟碑》亦載“安定烏氏”?(宋)趙明誠撰,金文明校證:《金石錄》卷17《跋尾七·漢》,北京:中華書局,2019年,第328頁。,據(jù)此可知,今本《續(xù)漢志》“烏枝”乃“烏氏”之誤?《魏志》《晉志》作“烏氏”,唯《續(xù)漢志》作“烏枝”。。
除了以上所考之外,《續(xù)漢志》仍有部分地名與出土文獻呈現(xiàn)的書寫形式不一致,或前輩學(xué)者已經(jīng)考證比較清晰,只能增補部分出土文獻進行佐證;或出土文獻比較單一,目前只能提出一定的質(zhì)疑,以供學(xué)界參考。
廣漢郡什邡,《漢志》作“汁方”?!妒酚洝じ咦婀Τ己钫吣瓯怼纷鳌爸睢雹佟妒酚洝肪?8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078頁?!墩f文解字》與此相同,(漢)許慎著,(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94頁。,《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作“汁防侯”②《漢書》卷16《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555頁。,目前傳世文獻總計出現(xiàn)四種寫法,難以判斷孰是孰非。吳式芬、羅福頤、馬孟龍綜合封泥、碑志等材料,認為《漢志》“什邡”乃“汁邡”之誤③吳式芬:《封泥考略》,載嚴一萍編:《封泥考略匯編》(第二冊),臺北:藝文印書館,1982年,第524頁。羅福頤:《封泥證史錄舉隅》,《文物》1982年第3期。馬孟龍:《〈漢書·地理志〉研究》,復(fù)旦大學(xué)博士后出站報告,2013年,第42-43頁。馬氏指出宋元諸本《漢書》中,唯遞修本、大德本作“汁方”,其余皆作“什方”。據(jù)此,則“什邡”存在五種書寫形式。。吳氏、羅氏所舉東漢永元八年(96)《南安長王君平鄉(xiāng)道碑》、建寧五年(172)《武都丞呂國已下題名》乃《隸續(xù)》所載,并無傳世之碑志圖版,又建寧四年(171)《西狹頌》作“汁邡”,且碑志圖版較為清晰④徐玉立主編:《漢碑全集》,鄭州:河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第1327-1328頁。,可知今本《續(xù)漢志》之“什邡”亦為“汁邡”之誤⑤《宋志》作“什邡”,《南齊志》《晉志》作“什方”,于此可見此地名書寫的混亂狀況。。
犍為屬國朱提,《漢志》亦作“朱提”。漢封泥見有“朱提長印”⑥(日)遠藤強編:《封泥大觀·十鐘山房印舉》,東京:扶桑印社,2007年,第13頁。,則漢代作“朱提”似無誤。不過東漢金文見有“朱?”,且數(shù)量眾多,時間跨度大,不應(yīng)是一時之誤。如目前可見有章帝建初四年,和帝永元元年、元興元年,殤帝延平元年,安帝永初元年,順帝永建元年、永建四年、永建五年、永建六年、永建七年、陽嘉二年、陽嘉四年、永和元年、永和二年、永和四年、永和六年、漢安二年、漢安三年,靈帝建寧二年等⑦牟華林、鐘桂玲:《漢金文輯?!罚本汗饷魅請蟪霭嫔?,2017年,第96、97、99-106頁。,故筆者懷疑《續(xù)漢志》之“朱提”在東漢時期或作“朱?”⑧《宋志》《南齊志》《晉志》等皆作“朱提”,目前僅見東漢時期大量的金文材料,暫附于此,以供學(xué)界參考。。
上述針對《續(xù)漢志》郡縣名稱書寫的勘誤,主要利用東漢時期的印章、封泥、金文、石刻、磚文等出土文獻,并輔以西漢地名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希冀以上考證成果對??迸c復(fù)原《續(xù)漢志》的文本提供一定的幫助與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