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軼哲，曾子成（延安大學 魯迅藝術(shù)學院，陜西 延安 716000）

一、清涼山萬佛洞由來和建制

在《清涼勝概》中關(guān)于延安清涼山萬佛洞有這么一段記載：“在城東，即尸毗修行處。為洞者三，曰‘萬佛’，大小佛像萬余，皆石鐫（juan），曰‘石仙’曰桃花金，梁文仙鑿?！惫释茢喱F(xiàn)今清涼山萬佛寺的一號窟、二號窟和三號窟應為文中所述的尸毗巖，其中一號窟最大，也正是萬佛寺的主窟?？邇?nèi)設(shè)有佛壇，壇上原有三佛、二弟子、二菩薩依次排列的雕像，現(xiàn)已不知所蹤?，F(xiàn)今窟中所見為1985年重新雕塑的三佛二弟子造像。毛一銘在2019年發(fā)表的論文中提出清涼山萬佛洞主窟中的三佛存在“三佛變動”的情況，此三佛應為釋迦佛、彌勒佛、阿彌陀佛。由此可見，萬佛洞石窟在佛教密教的影響下既秉承著唐初時的兜率凈土思想，又發(fā)展融合了唐末的西方凈土思想。除此之外，窟內(nèi)東、西屏柱和洞內(nèi)四壁都雕鑿著涅槃重生、圍棺哭泣、地獄巡游等罕見的佛傳經(jīng)變故事的場景，加之在唐宋時期密教信仰逐漸在中土興盛，洞內(nèi)雕鑿了大量以水月觀音、多臂觀音、萬菩薩等為題材的密教形象，他們排列規(guī)律，造型精美，保存較為完好。其中最引人入勝的就是東面壁中部的一尊十一面多臂觀音像（圖一）。

圖一 清涼山萬佛洞一號窟東面壁中部十一面多臂觀音造像圖

二、十一面觀音造像形成的原因和陜北地區(qū)密教的傳播

十一面觀音信仰屬于南傳佛教中密教的一種觀音信仰，6世紀前后北傳佛教和漢傳佛教傳入中國，北周保定四年（564年）天竺高僧耶舍崛多譯《十一面神咒心經(jīng)》傳入內(nèi)陸，隨后高宗顯慶年（656年）大唐高僧玄奘譯《十一面心咒神經(jīng)》傳入內(nèi)陸，同時玄奘本《十一面神咒心經(jīng)》開始流傳。隨著佛教在唐朝時期的興盛，密教中十一面觀音的普度眾生形象與陜北連年陷于戰(zhàn)爭、饑荒、瘟病的農(nóng)民百姓的苦悶狀態(tài)相呼應，漸漸地，在陜北地區(qū)民眾加深了對其的信仰程度。

在子長縣鐘山石窟有一塊石碑上記載了一位法號為龍泉的僧人及其弟子的師傳姓名關(guān)系脈絡(luò)圖，可知鐘山石窟大約于魏晉時期就開始修建了。中國最早一批西行的僧人法顯和慧達和尚也是在此時期開始將系統(tǒng)的佛教文化帶入中國的。想要了解陜北地區(qū)佛教最初的傳播就需要了解慧達和尚傳教的歷史。現(xiàn)在學界已有對慧達和尚較為成熟的研究，尚麗新認為慧達和尚的籍貫有三（離石說、定陽說、慈州說），但是不論他的籍貫究竟是在哪里，可以肯定的是，慧達和尚是稽胡人，而且慧達和尚在歷史上確實在今山西、陜西等地的黃河流域活動過，這些地方也正位于中古絲綢之路上?！斗饑洝分杏涊d，慧達和尚在歷史上曾被稱為觀世音菩薩轉(zhuǎn)世，而且他的西行路線皆為大乘佛教的傳播路線，這也是觀音信仰在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中最明顯的區(qū)別，加上清涼山萬佛洞的供奉性質(zhì)和陜北石窟群中雕刻有大量線條優(yōu)美、極富韻律感的菩薩形象，從中能夠看出慧達和尚的信仰觀念對清涼山萬佛洞和陜北石窟都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特別是這尊獨特的十一面多臂觀音造像。

三、清涼山萬佛洞十一面多臂觀音造像分析

清涼山萬佛洞東面壁中部的這一龕十一面多臂觀音像整體體態(tài)端正，主面寬大厚實，整體比例偏扁寬，雕刻手法細膩、簡潔，造型精美，神態(tài)坦然，受到唐后佛教世俗化以及禪宗的影響，富有少數(shù)民族風韻。造像正面主佛首面貌依舊清晰可見，保存完好，其余十面小佛首雖能辨別大致五官位置，但已無法看出十一面觀音特有的慈面、寂靜面、嗔怒面、大笑面等。

耶舍崛多漢譯本的《十一面觀音經(jīng)》寫道：“十一面各戴花冠，其花冠中各有阿彌陀佛。”結(jié)合玄奘譯本中“諸頭冠中皆作佛身”等譯本內(nèi)容可以得出，清涼山萬佛洞東面壁中部十一面觀音佛像中上部雙手托阿彌陀佛佛塔（以下十一面多臂觀音手持器物介紹均見圖一），塔內(nèi)佛像清晰可見，在此應有伏魔消災的含義；左、右手分別托月精摩尼、日精摩尼。據(jù)《大悲心陀羅尼》所載，盲者之眼觸此珠（日精摩尼），則其眼得開而見光。左手持之物（月精摩尼）能令患熱病者得清涼；右二手持金蓮枝，《觀無量壽經(jīng)》曰：“行者命欲終時，阿彌陀佛與諸眷屬持金蓮華，化作五百佛，來迎此人?！边@符合清涼山萬佛寺的建窟供奉性質(zhì)；右手手持柳條狀物體，柳葉形狀依舊生動形象，宛若右四手握方形物體，由于侵蝕嚴重已無法判斷是什么物體；右下手握長瓔珞；左二手持如意棒，左三手握搖鈴，左四手和右四手相同，已無法分辨手握何物體；左下手持寶瓶；中部上右正臂手握罥索，有化度眾生以及降伏四魔工具的意思；左正臂手握金剛杵；中部下雙手合十放于胸前，中下雙手托缽盂，立于三層仰覆蓮座上。

圖二 十一面多臂觀音手持器物圖

清涼山的十一面多臂觀音和漢傳密教、藏傳密教的十一面觀音像存在明顯差異。此十一面觀音為手托阿彌陀佛塔，從手中的器物來看，明顯比敦煌壁畫中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北宋、西夏等時期的十一面觀音壁畫造像中手持器物數(shù)量多，而且元素復雜，足以看出雕刻者在雕刻之初已對十一面觀音造像的傳播和形象有了較全面的認識和理解。我們把清涼山這尊十一面多臂觀音像同漢傳佛教代表石窟、藏傳佛教代表石窟以及日本圣林寺的十一面觀音對比后發(fā)現(xiàn)，清涼山這尊十一面多臂觀音手持器物中并沒有戰(zhàn)爭性質(zhì)的武器，而是一反常態(tài)地表現(xiàn)凈土觀音身上所表現(xiàn)的特征，這很可能代表著在這尊十一面觀音雕鑿時佛教的禪宗思想已經(jīng)傳入了延安等周邊的邊塞地區(qū)，這便極大地促成了附有特色的“叢林清規(guī)”。根據(jù)印度戒律的精神，大膽革新，農(nóng)、禪結(jié)合，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形成了一整套適應中國農(nóng)業(yè)社會的寺院管理體制。筆者通過地理圖志分析了解到稽胡族以及膚施在宋朝特殊的地理位置，印證了不論是子長鐘山石窟還是延安市的清涼山萬佛寺，都有佛教、道教、儒教以及各種民間信仰結(jié)合體形式的造像和供奉特點。另外，清涼山這尊十一面多臂觀音手持器物與漢傳佛教的千手觀音造像手持器物相似度較高，而對比藏傳佛教、漢傳佛教、日本奈良圣林寺時卻發(fā)現(xiàn)其頭部排列形式與清涼山萬佛洞十一面多臂觀音相比反倒有較大的差異，具體類比細節(jié)如表1所示。

針對十一面觀音頭部排列形式，李翎在《十一面觀音像式研究》一文中通過對大量十一面觀音頭像的排列對比得出十一面觀音存在兩種像式的系統(tǒng)：第一種是橫式，即漢傳密宗是如此；另一種是以縱式為主，面相排列基本為5層，諸面大小相差不大，如塔般縱向排列，造像風格比較奇異，為藏傳佛教密宗特有。從這里我們就能判斷出五代和西夏晚期的十一面觀音形象明顯受到了藏傳密教的影響，由此可大致推斷出清涼山萬佛洞中部十一面多臂觀音的雕鑿年代應該為中唐至西夏晚期。

《華嚴經(jīng)》曰：“觀世音菩薩經(jīng)大悲法門度脫一切也?！薄恫豢樟I索經(jīng)》上說：“是觀自在菩薩乃現(xiàn)八手而被鹿皮，又曰，千手千眼大自在王十一面觀自在菩薩，此菩薩或現(xiàn)大自在天身，故現(xiàn)此身也，亦此菩薩有無量身無量面?！蔽覀兡軓倪@些佛經(jīng)譯本中看出觀世音菩薩的形象不論是在北傳佛教還是漢傳佛教抑或是在藏傳密教和漢傳密教中都有三個較為系統(tǒng)的形象：第一種施救苦救難型，第二種是凈土型，第三種是大智慧型。在清涼山萬佛洞東面壁中部的這尊十一面多臂觀音應該屬于救苦救難型觀世音化身，這和清涼山萬佛洞的傳說不謀而合?！堆影哺康?49卷》中寫道：“膚施城東有尸毘巖，世傳尸毘佛修行之地，有鷹逐雀，尸毘割膚以飼之，后以此為名邑?！边@些傳播的都是救苦救難的形象。

表1 清涼山萬佛洞十一面多臂觀音和藏傳佛教、漢傳佛教以及日本圣林寺中的十一面觀音造像特征對比（類比絕大多數(shù)石窟）

四、結(jié)論

筆者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延安市清涼山萬佛洞石窟群，無論是從建造時間還是建造形制上來講，都具有很強的民俗感，這方面和鐘山石窟以及黃陵萬佛寺有很多的共同點。這說明了延安地區(qū)無論是在魏晉，還是隋唐，抑或是宋金，都存在著極大的佛教信仰體系。洞中大小佛龕旁鐫刻的供養(yǎng)人信息石碑記錄著上至流放歸隱的官員、富紳、京師學者，下至各族百姓、雕刻家、畫家等從事藝術(shù)的工作者，無不體現(xiàn)著延安這塊土地上發(fā)生過的天災和人禍對百姓的正常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在如此動蕩的環(huán)境下，當?shù)匕傩罩荒芷Ｓ诒几皯?zhàn)場，生與死在一念之間。正是對死亡有了深刻的認識，所以陜北這片土地上孕育出了少數(shù)民族獨特的信仰和漢傳佛教信仰、藏傳佛教信仰、密宗禪宗、儒教、道教等百家文化融合的產(chǎn)物。這也導致清涼山萬佛洞中存在著以中土佛教觀念為范本而改編的佛教故事，誕生了這尊極富少數(shù)民族外貌特征的十一面多臂觀音像，同時也為國內(nèi)水月觀音造像、地獄變相、禮遇佛塔、釋迦牟尼涅槃等故事的研究提供了極大的學術(shù)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