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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昶與姚鼐及桐城派關(guān)系考論*

2023-02-24 23:01
關(guān)鍵詞:王昶湖海姚鼐

陳 露

(贛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西 贛州 341000)

王昶(1725—1806),字德甫,號述庵,又號蘭泉。他與錢大昕、王鳴盛等重要的漢學家既是同學,又是同年,彼此之間交誼甚篤。錢大昕稱他“自為諸生,即負重名,詩詞之工,紙貴吳下”[1]。就學術(shù)而言,王昶輯有《金石萃編》160 卷,被視為金石學的集大成之作。他曾受惠棟影響,講求音韻訓詁之學,名列江藩《國朝漢學師承記》,分屬漢學陣營。姚鼐則以宋學為尚,著力構(gòu)建桐城文統(tǒng),與漢學派爭衡。盡管學術(shù)宗尚存在差異,但王昶、姚鼐二人自青年時代相識,保持了長達五十多年的友誼。王芑孫將二人并舉,稱:“此事(指碑版創(chuàng)作)于當今幾絕而勿絕者,賴公(王昶)與姬傳數(shù)公之力而持之也?!盵2]608-609可是到了晚年,王昶編纂文集時因刊落姚鼐所作《述庵文鈔序》,引發(fā)后者不滿,多年摯友,遂致交惡。王昶與姚鼐及桐城派的關(guān)系,也由此呈現(xiàn)出一種復雜面貌。

一、王、姚深交與晚年交惡

王、姚二人的交惡始于姚鼐為王昶文集而作的《述庵文鈔序》。當時姚鼐主講于鐘山書院,收到王昶所寄《述庵文鈔》,因“先生仕至正卿,老歸海上,自定其文曰《述庵文鈔》四十卷,見寄于金陵,發(fā)而讀之,自謂粗能知先生用意之深,恐天下學者讀先生集,第嘆服其美而或不明其所以美”,[3]61于是提筆作《述庵文鈔序》。后來,王昶詩文集付刻,姚鼐請姚椿寄來刻本,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所作之序竟不在其中。對此,姚鼐感到十分困惑:“《春融堂集》得觀極荷。鼐昔作《述庵文序》,今其集中乃不載。豈述庵以序內(nèi)稱譽之猶不至而不錄邪?抑其后人擇取而遺之邪?此不可解也?!盵4]166《春融堂集》雖經(jīng)王昶門生???,但篇目乃由王昶手定,因此,姚序被刪削自是他有意做出的選擇,而不會是因“其后人擇取而遺之”。[4]166姚鼐揣測王昶刊落其序,原因或在于“序內(nèi)稱譽之猶不至”,[4]166從“猶不至”一語中不難體味,姚鼐對于自己序言被刊落一事,不僅十分困惑,同時更是萬分不滿。

經(jīng)此之后,姚鼐對王昶的評價可謂一落千丈。在寫給門人陳用光的尺牘中,姚鼐道:“頃見《王述庵集》,論子瞻諸銘在昌黎上。此何其謬邪。以此嘆解人難得。時之為詩文者,多亂道耳?!盵4]120《王述庵集》即《春融堂集》,亦即姚椿給姚鼐寄送的《春融堂集》刻本。在看到刻本之前,姚鼐已經(jīng)收到過王昶寄來的《述庵文鈔》四十卷①《春融堂集》包括詩集、詞集、文集三個部分。參見王昶著,陳明潔、朱惠國、裴風順點校《春融堂集》卷首“前言”,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4頁。故姚鼐應當先看到《春融堂集》的文集部分(即王昶寄送的《述庵文鈔》),并為之作《述庵文鈔序》。此處提及的《王述庵集》則是合詩集、詞集、文集于一的《春融堂集》刻本(由姚椿寄送)。,并為之作序。姚鼐批評王昶“論子瞻諸銘在昌黎上”之內(nèi)容見于《與朱竹君書》:“若夫行狀、神道、墓志,文忠乃實勝韓”[5]598,所以,姚鼐實際上在寫序之前便已讀過王昶此論。而在寫序之時,他依然不遺余力夸贊王昶,稱“先生為文,有唐宋大家之高韻逸氣,而議論考核,甚辨而不煩,極博而不蕪,精到而意不至于竭盡”。[3]61看到刻本后,姚鼐卻一改往日態(tài)度,對王昶之論痛下針砭,甚至將之歸入“亂道”之列,這不僅與序言中的夸贊之辭相互矛盾,也與五十年來二人的君子之交形成強烈反差。

據(jù)姚鼐在《述庵文鈔序》中回憶,他和王昶相識于京師。當時姚鼐二十四歲,王昶三十歲:“鼐少于京師識先生,時先生亦年才三十,而鼐心獨貴其才?!盵3]61具體時間為乾隆十九年(1754),王昶入京參加會試,由此結(jié)識了同樣因趕考而來到京城的姚鼐。從“心獨貴其才”一語的追憶中不難想象,姚鼐對初識的王昶青眼有加,印象頗深。

那一年,王昶與紀昀、錢大昕、王鳴盛、朱筠、沈業(yè)富等人同登進士第,姚鼐不幸名落孫山。之后,姚鼐計劃還鄉(xiāng),與王昶相別于白衣庵,王昶寫詩兩首為之送別,道出二人的相交之情和對姚鼐的惜別之意,并以“名士從來多落拓”之語鼓勵、安慰落第的姚鼐。同年秋,王昶應山東鹽運使吳凌云之請,曾去往濟南。從濟南乘舟返京途中,王昶寫了一組《懷人絕句》,內(nèi)有一首表達對姚鼐的思念之情:

蕭寺鐘殘夜漏遲,香銷酒冷共論詩。薊門皖水俱千里,腸斷紅亭送別時。[5]402

可以想見,王昶與姚鼐初識的乾隆十九年,應當是二人感情的“蜜月期”,因此,王昶才在乘舟途中回憶起姚鼐,詩集中才一再出現(xiàn)姚鼐的身影。至36年后,王昶再次給姚鼐贈詩:

綠槐高館駐征輿,把臂相看更起予。六代江山依講席,廿年風雨嘆離居。性情恬澹先辭祿,經(jīng)義紛綸早著書。聞道門墻多俊侶,莫教寂寞伴樵漁。[5]402

此詩題為《訪姚姬傳鐘山書院》。據(jù)《桐城派三祖年表》,王昶到鐘山書院拜訪姚鼐并寫下此詩的時間是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這也與王昶集中《杏花春雨書齋集六》下自注的“己酉庚戌”時間相合(乾隆庚戌年為1790 年)。此時,姚鼐年屆六十,剛剛主講鐘山書院不久①姚鼐曾兩次主講鐘山書院,此時當為第一次主講鐘山書院期間。參見汪孔豐《姚鼐掌教鐘山書院新論》,《古籍研究》2013年第1期,第59-62頁。,王昶在處理完公務后,“獨往江寧”[5]1167,拜訪姚鼐。梳理二人的人生歷程:乾隆十九年春,兩人于京師相識。同年秋分別后,王昶去往濟南,后返回家鄉(xiāng)江蘇青浦(今屬上海),之后輾轉(zhuǎn)揚州、錢塘等地;姚鼐則滯留京師,后返回安徽桐城。乾隆二十八年(1763),姚鼐進士及第,授庶吉士;此時王昶在京任內(nèi)閣中書之職。乾隆三十三年(1768),王昶隨軍西南,離開京城。據(jù)此可以推測,姚鼐及第后留京與王昶任職京中的這段時間,當是二人再度重逢并有所交往的時期,具體當在乾隆二十八年至乾隆三十三年間。

此外,《訪姚姬傳鐘山書院》一詩還有一點值得關(guān)注:王昶此處將姚鼐辭官解釋為“性情恬?!毕碌倪x擇。然而,姚鼐入四庫館不到一年便辭官返鄉(xiāng),實際卻和四庫館臣因?qū)W術(shù)宗尚差異而導致的齟齬有關(guān)②關(guān)于姚鼐辭官的原因,參見王達敏《姚鼐與乾嘉學派》第二章《四庫館內(nèi):不稱的頡頏》第五節(jié)《告退的主因》,北京:學苑出版社,2007年,第41-45頁。??梢?,王昶雖與錢大昕、紀昀、戴震、王鳴盛等著名漢學家往來密切,同時,他本人也熱心參與金石學、考據(jù)學等漢學事業(yè),但王、姚二人并未因此產(chǎn)生嫌隙,漢宋對抗的陰影也沒有投射到這段友情中來。這在王昶《送張總憲墨莊先生若溎予吿南歸三十六韻》③此詩收錄于《杏花春雨書齋集二》,集下自注時間為“戊戌己亥”,可知此詩寫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到乾隆四十四年(1779)之間,此時距王昶從西南回到京師已經(jīng)兩年有余。一詩中可以得到印證。張若溎是康、雍、乾三朝元老張廷玉之子,和姚鼐同屬安徽桐城人。王昶在其送別詩中寫道:“歲星可望不可即,安得接席聞舂容。忽憶吾友乞身去,讀書學道兼畊農(nóng)。”在“忽憶吾友乞身去”一句中,王昶自注此處“吾友”即“姚郎中姬傳”[5]308。王昶寫作此詩時已從西南回到京師,他在送別張若溎的詩中回憶起姚鼐,親切地稱之為“吾友”,并想象姚鼐辭官后“讀書學道兼畊農(nóng)”的生活圖景,可見他對其辭官之事始終持以輕松歡快之筆調(diào)。自乾隆十九年至乾隆五十五年,三十多年過去,兩人始終保持著相敬相惜、不濃不淡的君子之交。

到鐘山書院拜訪姚鼐的四年后,七十一歲高齡的王昶獲乾隆皇帝允準,辭官還鄉(xiāng)。姚鼐曾作《為王琴德昶題泖湖漁舍圖即送旋里》一詩贈別:

王郎昔居泖湖里,出戶觀漁并湖水。王郎今作《漁舍圖》,紙上蘆菰北風起……曉來網(wǎng)得淞江鱸,尊有清酒飯炊菰。蘆簾紙閣夜颯颯,風雨坐伴青鐙孤……拂衣歸思向云閑。秋風夜火松陵驛,唯有漁人認客還。[3]410-411

泖湖漁舍亦稱三泖漁莊,是王昶辭官后的家居之所。為《泖湖漁舍圖》作詩的詩人多達數(shù)十位,姚鼐是其中之一。姚鼐在詩中細致描繪《泖湖漁舍圖》之畫面,想象王昶居于其中的情景,曉來網(wǎng)鱸,清酒炊菰,頗得子厚“曉汲清湘燃楚竹”[6]之神韻。此詩與之前王昶寫給姚鼐的贈詩一樣,充滿著隱居山林的蕭閑適意之感。此時,兩人相識已逾四十余載,在面對彼此的時候,他們始終仿佛置身紅塵之外。不論是初期論詩時的禪窗聽雨,還是晚年辭官的題圖贈詩,均體現(xiàn)出二人感情的純凈、不染雜質(zhì)。一如《湖海詩傳》小傳中,王昶對姚鼐所作之評價:“姬傳豈弟慈祥,而襟期瀟曠,有山澤間儀,有松石間意。簿書刀筆,雅非所好也。詩旨清雋,晚學玉局翁,尤多見道之語。望其眉宇翛然,已知在風塵之表矣?!盵7]103這樣的關(guān)系,或許不能算作十分親密,但至少可以說是令人愉悅、和諧融洽,兩人對彼此的賞識,亦是顯而易見。

王昶辭官返鄉(xiāng)后,便著手整理自己的詩文集,同時為刊刻《湖海詩傳》和《湖海文傳》做準備。姚鼐對王昶及其名山事業(yè)一直無比關(guān)切。他曾多次致信姚椿,詢問《湖海詩傳》《湖海文傳》及《春融堂集》的刊刻進展,并囑托其“覓一部見寄”[3]293。姚椿是姚鼐的入室弟子,在拜入姚鼐門下前,曾游于王昶之門。王昶高度評價姚椿之詩,贊許為“他日中流當砥柱,此時大雅合扶輪”[5]484。姚椿編《國朝文匯》,曾借《湖海文傳》以觀,并在《國朝文匯》中選入王昶之文多達36篇。總之,姚椿與姚鼐、王昶兩人的關(guān)系都十分密切。姚鼐曾提及姚椿給他寄送《湖海詩傳》之事,并問及《湖海文傳》的成書情況:“賜寄《湖海詩傳》乃未至,不知于何處浮沉?述庵先生想尚健,其《文傳》成書未耶?”在這篇書信中,姚鼐言及自己“頃自皖移來金陵,主鐘山書院”[3]293。據(jù)汪孔豐考證,姚鼐第一次執(zhí)掌鐘山書院是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至嘉慶五年(1800),第二次是在嘉慶十年(1805)至嘉慶二十年(1815)間。①參見汪孔豐《姚鼐掌教鐘山書院新論》,《古籍研究》,2013年第1期,第59-62頁。《湖海詩傳》刊刻于嘉慶八年(1803)②參見王昶《湖海文傳》卷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頁。,故此時當為姚鼐第二次主講鐘山書院期間。之后,姚鼐又一次詢問姚椿關(guān)于王昶文集及《湖海文傳》的情況:“聞王述庵有《湖海文傳》,想未刻,足下見其鈔本不?其文集當已刻。吾昔為作序寄之,然竟未得其刻本,幸覓一部見寄,《詩傳》則吾已得矣?!盵4]165此時,姚鼐已經(jīng)收到《湖海詩傳》,同時又表現(xiàn)出對《春融堂集》和《湖海文傳》的強烈興趣,他對王昶諸部著作的關(guān)切之情,可謂溢于言表。在這封書信中,姚鼐提到自己曾為王昶文集作序,并請姚椿寄送《春融堂集》刻本。姚鼐所說的序言,即前文所述《述庵文鈔序》,也是引發(fā)二人由相交終至相離的導火索。

回顧二人大半生的交游歷程,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在姚鼐發(fā)現(xiàn)王昶《春融堂集》刊落自己的序言之前,兩人關(guān)系始終非常融洽,這集中反映在他們對彼此的評價以及兩人的贈詩中?!洞喝谔眉穼懚ê?,王昶還在給王芑孫的書信中稱贊姚鼐:“姬傳退居日久,心定神閑,涵養(yǎng)純粹,發(fā)于文者,實得宋元間名家氣韻,昶何敢望其肩背耶?”[2]609姚鼐在發(fā)現(xiàn)自己序言被王昶刊落后,他對王昶的態(tài)度便急轉(zhuǎn)直下,再不復舊日煙月往還、相與論文之融洽。

二、“通儒”與古文家的沖突

面對姚鼐尺牘中對序言被刊落一事的詰責,姚椿及當事人王昶都沒有給出回應。當代學者王達敏、蔡錦芳、漆永祥與藍士英幾位教授留意到此樁公案,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們多從王昶的漢學家身份入手,認為王昶是出于對宋學的排斥,故而刊落姚鼐所作之序。因此序關(guān)聯(lián)甚大,此處先將其主要內(nèi)容作一介紹。

在序中,姚鼐申發(fā)了其義理、考據(jù)、辭章三合一的古文觀念,認為文之至美在于三者兼收、相濟:“余嘗論學問之事,有三端焉,曰:義理也,考證也,文章也。是三者,茍善用之,則皆足以相濟,茍不善用之,則或至于相害。今夫博學強識而善言德行者,固文之貴也;寡聞而淺識者,固文之陋也。然而世有言義理之過者,其辭蕪雜俚近,如語錄而不文;為考證之過者,至繁碎繳繞,而語不可了當?!盵3]61而王昶之文則是兼具義理、考據(jù)、辭章之美的典范:“青浦王蘭泉先生,其才天與之,三者皆具之才也。先生為文,有唐宋大家之高韻逸氣,而議論考核,甚辨而不煩,極博而不蕪,精到而意不至于竭盡……先生歷官多從戎旅,馳驅(qū)梁、益,周覽萬里,助成國家定絕域之奇功。因取異見駭聞之事與境,以發(fā)其瑰偉之辭為古文,人所未有。世以此謂天之助成先生之文章者,若獨異于人。吾謂此不足為先生異,而先生能自盡其才,以善承天與者之為異也?!盵3]61

序中對王昶揄揚備至,稱其善承天與,能自盡其才,創(chuàng)作成就達到人所未有的高度。王達敏從“三者兼具”的角度入手,認為王昶剔去姚鼐序文的原因大約有三:“一是學貴專精,是漢學諸家普遍奉持的信念。王昶作為漢學名流,不以三者兼收為妥。二是王昶對姚鼐表彰自己之文做到了三者兼收不敢承受。三是姚序提出三者兼收說,有意與從戴震到孫星衍等漢學家爭衡,令王昶不安、不快?!盵8]177針對“學貴專精”一點,蔡錦芳提出異議,認為王昶對于古文創(chuàng)作并不奉“學貴專精”為圭臬,而是主張先師法百家,再自成一家。①參見蔡錦芳《清代學人王昶詩文述論》,董乃斌主編《文衡》2010卷,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66頁。就此一點而言,王、蔡二家之說實際殊途同歸。王達敏在“學貴專精”一條中引王昶“柳子厚論文戒雜。雜則斷不能精”[8]194一語作為注釋,這是從文章整體風貌出發(fā);蔡錦芳所指王昶師法對象之廣闊,卻是從師法層面而言。前者著眼于約取,后者立足于博觀,兩者之間實際并不沖突,王昶和姚鼐在此一點上也不構(gòu)成對立。此番解釋雖有一定道理,卻不足以令人信服。此外,蔡錦芳認為,王昶的衡文標準在于內(nèi)容的有助教化和詞章的峻潔清峭,這與姚鼐所持三結(jié)合之審美標準有一定出入,再加上姚序中所含對漢學考據(jù)家之排斥,自然也會為王昶所不喜。②參見蔡錦芳《清代學人王昶詩文述論》,董乃斌主編《文衡》2010卷,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67頁。王、蔡之說雖有不同,但二人均堅持王昶的漢學家身份是致使此段公案發(fā)生的緣由之一。然而,對比《春融堂集》中所采用的法式善之序可以發(fā)現(xiàn),姚序中所謂“對漢學考據(jù)家之排斥”并不能成為王昶刊落姚序的理由。因為相比姚鼐,法式善之序?qū)h學家的批評更為直截刻露:

文章之途不一家,弋功獵名者無論己,即一二好奇嗜博之士瀏覽諸家,弗求歸宿,出其性情以成其術(shù)業(yè),有失之隘者焉,有失之偏者焉。夫日羅載籍,低首下心,一名一物辨析于幾微疑似之間,窮其理而致其曲,僅自怡悅而己,綱常名教何裨益乎?甚或膠持己見,入主出奴,是猶味棗粟之甘,遽詆姜桂之辛烈也,可乎哉?[5]卷首,3

姚鼐《述庵文鈔序》對執(zhí)漢、宋一端的態(tài)度尚且各具微詞,不僅批評了“為考證之過者”[3]61,同時也批評了“言義理之過者”[3]61;此處法式善則將矛頭直接對準了“好奇嗜博”“日羅載籍,低首下心,一名一物辨析于幾微疑似之間”的考據(jù)學家,然而王昶對此卻不以為意??梢姡ω拘蜓灾袑h學家本就不甚嚴厲的批評并不是序言被刊落的原因。王昶既與姚鼐相交已達數(shù)十年,且對其多有贊賞,那么,將王昶刊落姚序解釋為“漢學家無視其學”[9]的表現(xiàn),似乎也缺乏說服力。

以上幾種解釋,都沒有脫離漢宋之爭的立場。此外尚有藍士英也立足于王昶的漢學家身份,認為王昶“注重考證,以考證為實學,自然不會樂意接受這種頂著義理的名義、以考證為次的調(diào)和方式”[10]。此論指出,王昶對姚序棄而不用是出于義理與考證之爭,這既是對《述庵文鈔序》的誤解,也是對王昶的誤解。首先,姚鼐在序言中并未過分突出義理的作用;其次,王昶本人并不反對義理,他不僅對宋儒之學不加排斥,而且頗能采納其說。在《與彭樂齋觀察書》一文中,王昶曾云:“古人之文,文其道也,故文與道合。后世之文,文與道分,故文日以衰?!盵5]615這種對古人之文“文與道合”的推崇,明顯帶有沿襲宋儒“文道一貫”說的痕跡。與此同時,王昶還強調(diào):“文以明道也,道明然后文工?!盵5]615而明道之途徑,則在于“察于心而著于身”,“能存養(yǎng)則心正,身修而天下之理得”,[5]615這也正是宋儒的論調(diào)。在《四家文類自序》中,王昶表現(xiàn)出對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家文章的喜愛,認為其文不無可取之處:“夫八家以外,若朱子熹、陸氏游、陳氏亮、黃氏溍、戴氏表元、虞氏集暨明宋氏濂、方氏孝孺、歸氏有光、唐氏順之,于韓歐為苗裔,斥而弗錄,固也?!盵5]734-735他認為朱熹等人的文章是“韓歐苗裔”,以往的文章選本不選其文是固步自封的表現(xiàn)。更為重要的是,王昶曾多次明言自己對宋儒之說的吸收借鑒,如《與孔洪谷主事書》:“仆《易》宗王氏,《詩》宗毛鄭氏,《周禮》宗鄭賈氏,此后宋元儒先之說及已有所見者,采之附注于章末,以庶幾于信而好古之謂。”[5]628又,王昶曾對同鄉(xiāng)沈柏參“浸淫于六經(jīng)之旨,反覆于宋四子之書,始悔少時所作”之言表示“讀之信然”[5]743,“宋四子”即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四位理學大儒,王昶對宋儒的兼容態(tài)度,可謂明矣。

事實上,王昶不僅對宋儒之學不排斥,對辭章之學也不忽視。在《困學編題詞》中,王昶曾說:“吾學文以道為體,然法不可不效也。于韓取其雄,于柳取其峭,于蘇取其大,于歐、曾取其醇懿而往復,又取《尚書》《儀禮》為學韓本,取《檀弓》《公羊》為學柳本,銘、頌取諸《易》與《詩》矣,《太玄》及《易林》輔之,賦取諸屈原,下逮宋玉、賈誼、揚雄之徒,紀事莫工于《史記》,《五代史》其繼,別者旁推交通,兼綜條貫,如是而吾學為文者始全。”[5]793王昶主張學文應當效古人之法,“于韓取其雄”“于柳取其峭”等例子表明,其所效法的內(nèi)容包含文章風格在內(nèi)。在《與彭晉函論文書》中,王昶指出:“所謂文者,理與詞已耳。詞非理不立,理非詞不達。”[5]672“理”即文章的內(nèi)容,“詞”即外在的形式,內(nèi)容固然重要,形式之美也不可或缺。

如此看來,王昶并非出于與宋學相爭而刊落姚鼐的序言。無論是從義理還是從辭章立場看,王昶都持融通態(tài)度,并不排斥。一方面,他通曉宋明理學,對宋儒多有肯定;另一方面,他又重視辭章之學,認為“求士之明道,必以文為衡”[5]672。亦即,在對義理之學和辭章之學的肯定上,王昶和姚鼐并不存在重大沖突??湫蜓灾e,顯然另有緣由。

將姚鼐《述庵文鈔序》與魯嗣光、趙懷玉等人為王昶所作之序作一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相比于“漢學家”這一身份,不廢漢、宋,兼通訓詁和辭章的“通儒”角色,實際更為符合王昶的自我期許。這種期許,一方面體現(xiàn)在他積極參與漢學事業(yè),同時又融通義理和辭章之學的態(tài)度中;另一方面,從王昶所采用的法式善、魯嗣光、趙懷玉等人為《春融堂集》所作序言中亦可見一斑。魯嗣光在《總序》中稱王昶為“包孕富有,博大醇懿”的“巨儒”,“恢恢然莫窺其涯涘,渾渾然莫窮其底蘊也。海內(nèi)一材一藝之士,欲仿佛其形似,而卒不能得,即出生平憔悴專一之業(yè)以相較,而亦不能逮也”[5]卷首,1。魯嗣光認為“一材一藝之士”不僅在“包孕富有”一點上不足與王昶相較,且就其專業(yè)而言亦達不到王昶的成就,這無疑已將王昶推尊至集大成者的地步。趙懷玉的序言則將“一材一藝之士”表述得更為具體:

今海內(nèi)操觚之士,其趨不出二端:曰訓古之學,曰詞章之學。通訓故者,以詞章為空疏而不屑為;工詞章者,又以訓故為饾饤而不愿為。膠執(zhí)己見,隱然若樹敵焉。夫董生、揚子奧于文,于經(jīng)未嘗不深??锒?、劉向?于經(jīng),于文未嘗不茂。彼好為異同,交相訾議,必其中有所歉,淺之乎窺古人,而意猶未盡融也。若去二者之弊,又克兼二者之長,則世頗難其人,而人且宜以為法,吾于侍郎述庵先生見之。[5]卷首,5

趙懷玉認為,王昶能去詞章之空疏與訓故之饾饤,而兼二者之長,這同魯嗣光一樣,是以王昶為兼采眾長者。需要加以辨明的是,趙懷玉對王昶既能?于經(jīng),同時又能茂于文的肯定,與姚鼐所言王昶之古文能兼收“義理、考據(jù)、辭章”是有所區(qū)別的,這一點將在下文姚序與法式善序言的對比中詳細說明。在乾嘉文壇,時人亦多以“通儒”贊許王昶,其中既有漢學巨擘阮元,也有桐城后學管同。阮元在為王昶所作的神道碑銘中稱:“尊漢學者,或昧言性;悟性道者,妄斥許、鄭;公兼通之,履蹈賢圣”[11];“姚門四大弟子”之一的管同稱他“漢宋之學,皆深究之”[5]1181;道光年間的李元度在《王蘭泉侍郎事略》中亦目之為“通儒”[5]1199。在王昶所編的古文選本《湖海文傳》中,固然體現(xiàn)出鮮明的學人特色,“最可代表清朝‘學者的文人’的文學”[12];但另一方面,書中也選沈德潛、袁枚等人的文章多達27 篇。二人在選文數(shù)量上名列前茅,足可見王昶對排斥漢學之深如袁枚者也不否定。周寅賓指出《湖海文傳》“未能體現(xiàn)出考證派的分明的陣營”[13],正說明了王昶融通百家、不入藩籬的態(tài)度。

與王昶的“通儒”態(tài)度相較,姚鼐之序雖看似兼收“義理、考證、文章”,實際卻欲以文章統(tǒng)攝三者,通過義理、考據(jù)、辭章的相輔相成,來成全其所倡導的古文極境。姚鼐所追求的是“以考證助文之境”[4]100,其目的在于借助考據(jù)等手段使得古文既充實,又有氣韻,其出發(fā)點和歸宿都是辭章。王昶倡導的則是義理、考據(jù)、辭章三者之學各得其所,各盡其妙。兩家宗旨實際大相徑庭。將姚鼐《述庵文鈔序》與法式善所著之序作一對比,這種差別便昭然若揭。法式善稱王昶“所著《春融堂文集》,又能貫串群經(jīng),陶镕諸子??紦?jù)之文,期于綜古今也;辨論之文,期于窮識見也;闡幽抉奧之文,期于教忠孝而動鬼神也。一代之典常,四方之風土,胥于是乎在。徒驚其藻采高翔,猶淺之乎視斯集矣”[5]卷首,3。法式善將王昶之文分為“考據(jù)之文”“辨論之文”和“闡幽抉奧之文”三類。其中將文章之功用指向“期于教忠孝而動鬼神”的“闡幽抉奧之文”,實際即義理之文。法式善和姚鼐的區(qū)別在于,法式善以考據(jù)、義理作為文章的不同分類,姚鼐卻執(zhí)著于構(gòu)建一種既具考據(jù)之實、復有辭章之美、更備義理之深的古文,三者統(tǒng)合,最終成全的卻是“藻采高翔”的外在形式之美。兩者看似不過差之毫厘,實際卻謬以千里。正如郭紹虞所說,姚鼐“畢竟是古文家,所以這種理論也只成為古文之學中比較全面的理論而已”[14]。

綜上所述,王昶刊落姚序,并非因其出于漢學家身份而排斥宋學,恰恰相反,王昶一直致力于成為一位兼宗漢、宋,融通百家,不偏不倚的“通儒”。王昶對于“通儒”身份的追求,與姚鼐在序言中著力于強調(diào)古文的態(tài)度有很大的區(qū)別。漢學與宋學的對立在王昶和姚鼐之間表現(xiàn)得并不明顯,“通儒”與古文家取舍的不同恐怕才是王昶刊落姚序的真正原因之所在。

三、王昶的桐城學緣

雖然王昶最終刊落了姚鼐的序言,但他與桐城派之間的種種關(guān)聯(lián)并不為此所掩。這種關(guān)聯(lián)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從學業(yè)角度看,王昶的兩位業(yè)師均為方苞弟子,其古文觀念在形成之際就曾受到桐城先輩的影響;其次,從交游角度觀之,王昶與服膺桐城之學的許多古文家都往來密切,且相互之間非常投契。

王昶對桐城之文不乏贊賞之詞,對桐城文論也不無吸取之處。在古文創(chuàng)作上,他曾親受桐城先輩指點。乾隆十四年(1749),二十六歲的王昶入紫陽書院讀書,當時的書院院長為方苞受業(yè)弟子王峻。王峻(1694—1751),字次山,號艮齋,江蘇常熟人。在《與夢文子座主薦士書》一文中,王昶提及王峻對于自己學問的啟蒙意義:“某生二十九歲矣,自幼習為制舉義,于他文懵然無聞知。偶為詩,雕刻鞶帨焉爾。既長,從王次山侍御、沈確士宗伯游,稍知學問之途徑,與功力之淺深次第?!盵5]595后來在《祭王次山先生文》中,王昶追憶師生間“昕夕相從”的情景,再次言及先師對自己的教導、雕琢之功:“歲在已巳,某初見公。侍公幾席,昕夕相從。自顧生平,學問踳駁。辱公訓行,加之雕琢。朂以立德,期以古人。從容叩擊,經(jīng)義紛綸?!盵5]884王昶指出,在王峻的教導中,經(jīng)籍義理是十分重要的一個方面。對于王峻在紫陽書院傳經(jīng)的功德,王昶大為推賞:“嗟彼俗學,不知根柢。誰抱遺經(jīng),用究終始。公來主講,手畫口陳。昌明絕業(yè),一發(fā)千鈞。經(jīng)師人師,維公奚愧?”[5]885王昶贊揚王峻深具根柢,不同流俗,認為王峻主講紫陽書院時有發(fā)明經(jīng)義、昌明絕業(yè)之功。王峻對經(jīng)義的強調(diào)和闡揚,在王昶的學問之途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除王峻外,以方苞弟子身份對王昶古文創(chuàng)作產(chǎn)生影響的還有沈彤。在致門人張遠覽的一封書信中,王昶論及乾隆文壇,對方苞、劉大櫆及姚鼐三人的古文創(chuàng)作分別表示肯定:“乾隆初言古文者,推臨川李巨來、桐城方靈皋兩公。仆生晚,不得見其人。稍長,始識蔣編修恭棐、楊編修繩武及李布衣果、沈秀才彤,乃知古文淵源曲折所在。四君又先后卒,今之有志乎是者,惟桐城劉教諭大櫆、錢唐杭編修世駿、大興朱中允筠、桐城姚儀部鼐、嘉定錢中允大昕、族兄鳴盛數(shù)人?!盵5]600尤為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段評述中,王昶剖析自己乃是在結(jié)識沈彤等人之后,方知古文淵源曲折之所在,由此可見沈彤對王昶古文創(chuàng)作的深遠影響。沈彤曾師事方苞,他在《與望溪先生書》中說:“彤于先生雖未具師弟子之禮,而實以師事。”[15]372有學者立足于此,以沈彤為中介,將王昶和方苞相聯(lián)系起來。如陳柱《中國散文史》:“吳江沈彤,皆師事方苞;而苞湛于經(jīng)術(shù),其文尤粹;彤再傳為青浦王昶,則古文家而兼考據(jù)家者也。”[16]沈彤曾從方苞學習經(jīng)術(shù),其《果堂集》中有不少是考訂經(jīng)學的篇章。王昶所稱自沈彤處知曉的“古文淵源”正是指經(jīng)術(shù)而言。王昶在《與門人張遠覽書》中指出,“學古文而失者,其弊約有三”,其中之一便是“挾溲聞淺見為自足,不知原本于六經(jīng)”[5]600,倡導學習古文應當上溯經(jīng)典。在《與陸耳山侍講書》中,王昶對王士禎古文“纂入唐宋間小說語,又于經(jīng)術(shù)頗疏”[5]610之不足表示遺憾,也是從古文應當以經(jīng)術(shù)為本的批評視野出發(fā)的。王昶《湖海文傳》中選沈彤之文8篇:《釋周官地征》《喪所生母雜議》《詩碩人說》《周官頒田異同說》《古文尚書考序》《尚書大傳考纂序》《與顧肇聲論墓銘諸例書》《都督洪公祖烈傳》,除最后兩篇外,其余均與經(jīng)學考證相關(guān),可見王昶對沈彤的認可與其經(jīng)學造詣密不可分。此外,王昶集中還有《與沈果堂論文書》,與之探討墓志義例,稱其“所示論文書,明白深切,皆可法,而于墓志尤詳”[5]592,可知兩人于作文之法亦有切磋。

王峻曾在《沈冠云文集序》中贊揚沈彤之文,稱:“余往在都門,少宗伯方望谿先生每為余稱吳江沈君冠云之著述能守樸學,不事浮藻……今冠云之學,篤古窮經(jīng),尤精三禮。其解經(jīng)諸文于群疑聚訟之處疏通證明,一句一字必獲其指歸而后已。其記序碑銘諸作,亦皆具古人之法而立義醇慤,蓋凡在茲編,無不有用而可久?!盵15]339解經(jīng)之文疏通疑難,記序碑銘之作醇厚質(zhì)樸,總體而言,追求文章之有用可傳,這既是沈彤古文的特點,也是王峻的文章觀念,同時又是王昶繼承且一以貫之的評文準則。淵源上強調(diào)古文當原本六經(jīng),功用上主張古文創(chuàng)作應當“以蘄禆于世教”[5]594,應當足以“勵名節(jié)而厚風俗”[17],王昶的這種論文旨趣,正與王峻、沈彤一脈相承。且王昶受二人教導之時,年尚不足三十,這種影響,從他學古文之初便已奠定,之后也始終未曾改變。

正因王昶本人有著深厚的桐城學緣,因此他和許多服膺桐城之學的古文家都非常投契。桐城派古文家中,與王昶關(guān)聯(lián)最為密切的當屬魯九皋和秦瀛。魯九皋(1732—1794),原名魯仕驥,字絜非,號山木,江西新城人,他曾從姚鼐學習古文義法,兩人之間多書信往來。魯九皋的受業(yè)甥陳用光是姚鼐的入室弟子,其與桐城派的淵源不言自明。乾隆五十六年(1791),魯九皋和王昶初次相見,此次見面之前,兩人神交已達十余年之久。王昶《魯絜非山木居士集序》中曾記載兩人相見的曲折過程:“乾隆庚子,余奉命按察江西,既至,即知魯君絜非名,蓋君成進士已十年矣。會余在任三月,遽以憂歸,未及見君也。及戊申冬,復量移江西布政使,方以得見君為喜,君亦具書來約。君又以母憂不果,而余旋被召入京師。蓋兩人相見之難如此?!盵5]710雖然兩人在乾隆四十五年(1780)、五十三年(1788)兩次欲見都因事未果,但后來魯九皋仍將自己的文集寄送給王昶,并請其作序。王昶在序中贊許魯九皋得朱熹之余緒,認為其文“淳古澹泊,逾于尋?!保Q“吾兩人慕悅?cè)绱?,久之得見其文,又久之始得見其人”[5]710,其間的相慕相悅之情可謂躍然筆端。在《祭魯絜非文》中,王昶又一次追憶二人的相知相惜之誼:“京華相見,意合心傾。謂我知己,遇李之榮。我亦喜君,如珀拾芥。”[5]889同時稱贊魯九皋的品行追蹤程朱,創(chuàng)作比肩曾王:“蘊為德行,程朱是求。發(fā)為文詞,曾王是儔?!雹僭闹小霸弊终`為“會”(會)字,據(jù)嘉慶十二年刻本之影印本改。原文見王昶著,陳明潔、朱惠國、裴風順點校《春融堂集》卷五十《祭魯絜非文》下冊,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889頁。影印本見《清代詩文集匯編》編纂委員會編《清代詩文集匯編》第35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08頁。王昶集中還有《送魯絜非赴夏邑任序》《長夏懷人絕句·南城魯明府絜非孝廉習之》等篇章。其中的“孝廉習之”即魯絜非之子魯嗣光,他隨父識王昶于京師,并在之后以師事之。魯嗣光歿后,王昶曾作《哭門人魯孝廉習之嗣光》兩首,表達喪予之痛。詩中稱他“少年高蹈擅詞場,文字家傳一瓣香”[5]472,可見王昶對魯氏父子的深情厚誼。

與魯九皋相比,秦瀛和王昶在生活中的關(guān)聯(lián)更為密切。秦瀛(1743—1821),字凌滄,一字小峴,號遂庵,江蘇無錫人,與姚鼐文風相近,二人互為推重。秦瀛和王昶常有文酒之會,王昶集中有《秦小峴招同潘侍御蘭垞庭筠及萬秀才近篷福游龍井寺》《秦廉使小峴移任長沙招飲湖樓話別》《長夏懷人絕句·無錫秦觀察小峴》等作。秦瀛集中也留下了很多與王昶相關(guān)的詩篇,如《王述庵先生引年退休來游武林飯僧云棲寺余以事牽未得往訪以詩奉寄》《又寄述庵先生》《謝王述庵少司寇惠問》《壽述庵少司寇八十》等。在《湖海詩傳》小傳中,王昶評價秦瀛“性情蕭澹,雖勤于吏治而素無宦情”[7]126。臨終之前,王昶囑托其子求銘幽之文于秦瀛,足見王昶對秦瀛的信賴。秦瀛《刑部侍郎蘭泉王公墓志銘》中記載兩人“折輩行交”之況:“余官中書,后于公者十九年,而公折輩行交,以文章道義相砥鏃,垂沒,猶以銘辭屬余?!辈⒅赋鐾蹶啤案F研諸經(jīng),汎濫子史百家,著述等身……詩文閎富,足備知人論世者之采擇,有非他人所能及,晚年尤闡性命之旨,以宋儒為歸”[5]1186的學術(shù)旨趣,對王昶來說可謂知言。

總而言之,王昶不僅與桐城派眾多成員過從甚密,而且他本人也深受桐城先輩的影響。由此亦可佐證,王昶和姚鼐晚年的一番公案并不涉及漢宋之爭的立場選擇。在今人的論著中,王昶有時還被納入桐城譜系。如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稱王昶之古文“閎博淵雅,醇謹深厚,雖胎息‘唐宋八家’,于古合以神而不襲其貌”[18]?!锻┏桥晌募瘮洝芬粫矊⑼蹶茪w入桐城一脈的作家之中,稱其“師事沈彤,受古文法”[19]。姚門弟子中,姚椿和魯嗣光均曾以王昶為師,王昶還曾勸勉姚椿要“知古知今,積為經(jīng)濟,無以尋章摘句,搜僻矜奇,至獨角麟類于萬牛毛也”[7]173。姚門四大弟子之一的管同也對王昶推崇有加。王昶雖為漢學大家,但一方面與桐城先輩有師承授受之關(guān)聯(lián),與姚鼐、魯九皋、秦瀛等同時期的桐城派古文家有相知之誼,同時還對魯嗣光、姚椿等桐城后學有教導、獎掖之功。從王昶與桐城派的種種關(guān)聯(lián)來看,乾嘉時期雖存漢宋之爭,但兩派之間并非壁壘森嚴,而是多有溝通、交流乃至滲透。片面強調(diào)對立、分歧而無視其交融互滲,顯然不利于全面、準確把握這個時代的學術(shù)與文學生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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