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笑 陳小娟

（作者單位：江漢大學人文學院）

劉曉津拍攝的《尋找眼鏡蛇》，開啟了國內(nèi)女性題材紀錄片的大門[1]。進入21世紀以來，更多的女性導演活躍在紀錄片領域。新媒體的發(fā)展推動著紀錄片題材的細分，技術設備的更新?lián)Q代也推動著女性意識的表達，這些都為女性題材紀錄片的發(fā)展注入了活力。近年來，有關女性題材的影視劇與女性題材紀錄片大量涌出，越來越多的優(yōu)秀作品呈現(xiàn)出當代中國女性真實的生活狀況與豐富的人物形象。

《了不起的媽媽》是由姜又兮執(zhí)導、騰訊視頻出品的教育題材紀錄片，共12集，每集時長30分鐘左右。該片也是以母愛為主要議題的女性題材紀錄片，旨在探訪全球不同地域的華人母親，了解其真實的家庭生活，展示網(wǎng)生代媽媽是如何平衡個人與家庭的。該片還直擊當下各類教育痛點，把母子關系、女性成長等問題都拋給受眾。片中母親多元化的育兒方式、新時代獨立女性的生活態(tài)度，均在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引起了熱議，被稱為“網(wǎng)生代媽媽育兒的人類學調(diào)查實錄”。

本文將基于拉康的鏡像理論，以紀錄片《了不起的媽媽》為個案研究對象，詳細探討紀錄片《了不起的媽媽》中母親與孩子既相互對抗又相互依存的鏡像關系。母親是女性題材紀錄片中最常見的女性形象，紀錄片也正逐漸形成“母親鏡像”的藝術風格，《了不起的媽媽》中“母親”也是主要的敘事對象。

1 自我依附他者：母親鏡像對個體的影響

鏡像理論是由法國著名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提出，指人自我主體建構的方式和過程。鏡像階段出現(xiàn)在一個人6～18個月大之間，嬰兒看到了自己映射在鏡子中的形象，意識到自我的存在，并產(chǎn)生迷戀、想象和認同[2]。正如拉康所說的，他在遇到自己鏡中的形象時表現(xiàn)出歡天喜地的樣子和尋找部位的游戲[3]。鏡像階段其實就是嬰兒看到鏡子中的他人和投射的自我，逐漸完成自我意識的過程，自我在“他者”的影響下完成自我認同以及確認與他人的關系。嬰兒通過鏡子映射看到了完整的自己，同時也看到了母親的形象。嬰兒將自我的想象、迷戀、認同都投射到母親身上，母親是嬰兒最重要的“他者”，對嬰兒的個體自我意識產(chǎn)生影響。

紀錄片《了不起的媽媽》第一集，來自洛杉磯的華人媽媽靜涵是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和牛津大學的教育碩士，她希望將女兒茉莉培養(yǎng)成花滑世界冠軍。茉莉在一次比賽中取得了最后一名的成績，靜涵非常擔心因為自己的決策失誤使得孩子喪失信心。茉莉的教練來自世界頂級的花樣滑冰教練團，所以茉莉的學習費用較高，為了減輕家庭壓力，在做好全職媽媽的同時，靜涵重新做回兼職老師。除了每周6天的花滑訓練任務，靜涵也要陪同茉莉拍攝廣告、參加體操訓練、學習線上的編程課……靜涵力爭上游，想要打破美國對華人只會學習的刻板印象，堅持走體育路線。如此努力的學霸媽媽對茉莉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母親鏡像也時刻映照在茉莉身上，茉莉在又一次的比賽中獲得了銀牌。從鏡像理論來觀照《了不起的媽媽》，可知孩子第一個依附的“他者”是母親，其在母親身上看到了自我，逐漸獲得自我認同。

福原太平指出：“我為了成為真正的自己而必須舍棄自己本身，穿上他者的衣裝?！盵4]母親作為孩子重要的“他者”，在孩子自我建構的過程中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紀錄片中孩子的成長過程，就是依附母親——“他者”的過程。北京媽媽李琦是任職于谷歌的海歸學霸，她逐漸接受兒子小帥并非學霸的事實。學習成績中游的小帥頗具商業(yè)頭腦，不僅學校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還是嗶哩嗶哩網(wǎng)站的UP主（uploader，指在視頻網(wǎng)站、論壇、ftp站點上傳視頻音頻文件的人）。觀眾好奇小帥為何具有這個年齡本不該有的獨創(chuàng)性和思考能力，李琦的教育理念告訴了大家答案。透過紀錄片中餐桌上的對話，我們能看出李琦一家相處的氛圍是輕松融洽的。在餐桌上，小帥與李琦討論數(shù)學，雖然他的解法是錯誤的，但李琦也沒有當面戳破，反而細細聆聽。透過影像可以感知到，李琦在兩個孩子兒童時期就給其植入了只有通過努力才能獲得成果的思想。小帥在片尾用“聰明”評價媽媽，稱李琦很多事情都能處理好。如此理性聰慧的母親形象自然會對孩子產(chǎn)生影響，可見主體透過母親鏡像實現(xiàn)了自我認同。

2 母親鏡像下主體自我的建構

鏡像階段中的嬰兒把鏡中的形象認為是自我，認為僅僅通過觀看這個完整形象便能夠?qū)崿F(xiàn)對自己身體的想象性操控。這種認同方式中，嬰兒將不屬于自己的完整性誤加到自己身上，而忽略了自己生活經(jīng)驗匱乏的事實，這就構成了異化的基礎。鏡像階段的虛幻性使得嬰兒將自己與鏡像聯(lián)系起來，當主體借助于他者進行自我建構的同時，其實也是一個自我形象背離和異化的過程[5]。鏡像階段在嬰兒18個月時終止，但主體會依照與他人的關系編制成更為復雜的自我意識與鏡像聯(lián)系。孩子把母親當作第一個“他者”進行自我建構，在母親鏡像的影響下，其自我認同逐漸形成。

《了不起的媽媽》中，孩子對母愛的本能占有欲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片中剛開始就向觀眾展示成都單親媽媽辛欣與兒子原兒之間“暴力”的相處模式，即辛欣直接把不聽話的原兒“暴打”一頓。更令辛欣頭疼的是，原兒不能接受媽媽重新收獲了愛情。辛欣第一次帶未婚夫查理回家，原兒哭得撕心裂肺，并說出“再也沒有人愛我”的話。原兒每一次哭鬧、惡作劇都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緒，都是在吸引母親的注意力。辛欣有著火辣的性格，原兒受到母親影響，性格直率、敢愛敢恨。隨著原兒與查理接觸增多，我們也能看到原兒非叛逆的一面，如原兒在籃球比賽結(jié)束后和辛欣調(diào)侃“就怕不傳球的隊友”，同查理打游戲時稱兄道弟。辛欣說榜樣的作用非常重要，她也身體力行讓原兒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對待他的親生父親與繼父的。當原兒嘗試敞開心扉與母親交流時，辛欣將自己的心路歷程分享給了原兒。影像結(jié)尾處，在辛欣和查理的婚禮上，原本我行我素的原兒在辛欣和查理面前下跪敬茶，并稱呼查理為父親，這種意料之外的畫面更加溫馨感人。原兒在自我建構的過程中，依照母親鏡像不斷審視自我，這個過程中反叛和異化現(xiàn)象是正常的。

拉康認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語言文字是人類溝通的手段，是思維實現(xiàn)的媒介。兒童完成個人發(fā)育的過程就是從完全依附他者向獨立個體轉(zhuǎn)變，通過語言系統(tǒng)進入現(xiàn)實世界的過程。拉康認為，在象征界中，社會法則和文化秩序?qū)儆凇按笏摺保辉谙胂蠼缰?，“小他者”是自我的投射和理想自我[6]?！读瞬黄鸬膵寢尅分?，因為教育問題，昆明的單親媽媽Tina和兒子彬彬龍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Tina愛好攝影，在大理開辦過個人影展，紀錄片中Tina隨手帶著單反，為孩子們拍照記錄。母親鏡像時刻影響彬彬龍，彬彬龍的房間里擺滿了他的繪畫作品，從這些畫作中我們能看出他的天賦和強烈的個人風格。無論是在餐廳彬彬龍與Tina發(fā)生爭吵，還是彬彬龍在自己的房間，紀錄片都多次給出了他玩游戲的畫面特寫。在采訪中，彬彬龍談到希望可以充分體驗游戲世界，這是他對現(xiàn)實世界的逃避，也是他“對抗”媽媽的表現(xiàn)。彬彬龍談到，他因為混血身份一直備受關注，希望自己可以像正常的中國人一樣讀國內(nèi)大學。這屬于彬彬龍的“理想自我”，而“理想自我”需要得到他人的認可。然而，現(xiàn)實中他卻因為家庭、經(jīng)濟等只能讀職校。不管在婚姻還是在工作上，Tina都很有主見，她談到，彬彬龍跟她非常相似。在母親的影響下，彬彬龍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孩子，正因為兩人都很有主見，兩個人的矛盾沖突隨時在發(fā)生。彬彬龍在不斷實現(xiàn)“理想自我”的過程中與母親發(fā)生碰撞，這也是主體自我建構的過程。無論是原兒還是彬彬龍，他們都通過母親鏡像看到自我，并與“他者”建立起聯(lián)系，這種自我認同本質(zhì)上就是異化的。

3 鏡像敘事下母親形象建構與情感傳遞

長久以來，女性題材紀錄片和女性紀錄片導演在紀錄片領域受到的關注度都相對較低。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社會的進步，女性意識逐漸覺醒，女性題材紀錄片得以快速發(fā)展。不過，哪怕到如今，紀錄片中刻畫的女性群體形象與故事也還是較為傳統(tǒng)的。在母親形象的建構中，母親往往是勤勞慈愛的，承擔著相夫教子的重擔。但人性是復雜多面的，上述傳統(tǒng)的母親形象是片面的、單一的，與現(xiàn)實生活中的母親形象存在一定的差距。而姜又兮執(zhí)導拍攝的紀錄片《了不起的媽媽》，被稱為“人間真實片場”，記錄了來自不同地方、不同職業(yè)的年輕女性，她們豐富、立體、獨特的網(wǎng)生代媽媽形象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屏幕上的母親形象。另外，紀錄片作為一種媒介呈現(xiàn)是現(xiàn)實的“鏡像”，也是個體自我意識的映射。在新媒體時代的蓬勃發(fā)展下，不同尺寸的熒幕建立起了眾多的“鏡像”，受眾在“鏡像”的映照下受到了虛擬情感環(huán)境的影響。受眾在觀看紀錄片的過程中，將目光投射到影像中的母親形象上，喚醒情感在場體驗，實際上是在虛擬與現(xiàn)實的鏡像中獲得心理滿足的過程。

“戀母”是每一個孩子都會經(jīng)歷的情感階段，在母女關系中，由于女兒與母親相同的性別、相似的生命體驗，女兒更容易受到母親的影響[7]。紀錄片《了不起的媽媽》第三集，定居在大理的單親媽媽樂樂，將女兒趙梅朵比作她與前夫“分手的禮物”。樂樂說她的教育理念就是給子女自由，從不參與教育內(nèi)卷，所以梅朵沒有任何的輔導班，沒有升學壓力。梅朵喜愛烹飪和畫畫，樂樂每次都對梅朵的作品贊不絕口。樂樂還有一個兒子叫何一禾，他在采訪中說到，樂樂對于自己高中轉(zhuǎn)校、退學都表示同意，并且表現(xiàn)得都比較淡然。在趙梅朵和何一禾身上，我們都能看到樂樂的影子。女兒和媽媽同樣的溫柔開朗，兒子和媽媽同樣的從容獨立，有自己的見解。母親鏡像在樂樂與孩子們之間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母親作為“他者”影響著孩子。在傳統(tǒng)觀念中，母親作為女性，不僅要承擔生兒育女的工作，也要經(jīng)營好一個家庭，大眾媒介建構的母親形象也常常都是如此，或沉默隱忍，或溫柔賢惠。但是，在樂樂身上，我們看到了新時代女性的獨特和堅韌?！读瞬黄鸬膵寢尅焚x予母親群體更為復雜的形象，母親鏡像敘事有了全新的表達。

透過鏡頭語言，受眾從虛擬的情感碎片觀照現(xiàn)實中的自我，實現(xiàn)個體的情感認同。紀錄片《了不起的媽媽》中，上海全職媽媽寶妮和丈夫為女兒雯雯選擇音樂的道路，紀錄片中寶妮現(xiàn)階段的任務就是全身心負責雯雯的上音附小考試。寶妮是一位漂亮的全職媽媽，監(jiān)督雯雯練琴、輔導作業(yè)是寶妮每天的任務，也因此，紀錄片剛開始就展示了嚴厲的母親形象。寶妮為女兒扎頭發(fā)，用上海話命令雯雯挺起背，雯雯說“一聽到上海話就準沒好事”。備考上音附小是背水一戰(zhàn)，寶妮在長期壓力堆積下脾氣暴躁，對雯雯要求很嚴厲，因此雯雯練琴的時候眼眶總是濕潤的?！读瞬黄鸬膵寢尅分械娜宋锝?jīng)歷是大多數(shù)人的現(xiàn)實寫照，受眾通過屏幕的“鏡子”，將自己對母親的情感投射到紀錄片中。對于寶妮的教育方法，受眾多通過發(fā)送彈幕來討論，其中多數(shù)持批判態(tài)度，認為寶妮將自己的壓力全部轉(zhuǎn)嫁到雯雯身上。但是，當雯雯如愿收到上音附小的錄取通知后，彈幕里又出現(xiàn)了“沒有嚴厲的媽媽，哪來優(yōu)秀的答卷”“努力才有收獲”“借點運氣”等稱贊寶妮的聲音。由此可見，媒介即現(xiàn)實生活的鏡像，受眾將紀錄片中的人物作為“他者”，通過影像中的“他者”審視自己。

4 結(jié)語

《了不起的媽媽》真實記錄了形形色色的網(wǎng)生代母親，她們共同具備獨立、強大、睿智的一面。無論是“雞娃”式教育（指父母希望孩子能夠像打了雞血一樣一直學習，不停努力）還是“佛系放養(yǎng)”，母親都在育兒、家庭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紀錄片中，每一個孩子都以母親鏡像為參照進行想象投射，實現(xiàn)自我審視、自我建構。在影像外，受眾以屏幕為情感紐帶，以影像里的形象為“他者”審視自我，在虛擬與現(xiàn)實的鏡像映照下感知母愛溫情。

隨著社會文明的進步，越來越多的女性題材紀錄片為女性群體發(fā)聲，捕捉更為真實、多面的女性形象。紀錄片《了不起的媽媽》的導演姜又兮在采訪中提到：“我看到了這個時代獨立女性的堅韌和強大?！庇跋裰械哪笎哿钣^眾動容的同時，也為網(wǎng)生代母親如何平衡家庭與個人帶來了新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