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時安

多少年了，我仍保留著一張1958年的老照片。照片背景是上海工人新村小學一層校舍的紅瓦屋頂，中景是整整齊齊排成三列的少先隊隊員。一式的潔白襯衫，胸前佩戴著紅領巾，大家個個張著小嘴，放開歌喉，神情專注而嚴肅。前景中的我，站在課椅上，展開雙臂，指揮著班級合唱，歌曲便是《團結就是力量》?！皥F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稚嫩卻有力的歌聲，響徹蔚藍天空，與田野波光粼粼的小河一起奔向遠方。從那時起，這首歌便像一顆種子播進了我的心田，成為我人生的一縷陽光。

所有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都是時代風云的產物，是盛開在生活土壤上的鮮花，是凝結了人民心聲的結晶。

歌曲《團結就是力量》誕生于1943年，正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處在黎明曙光初現(xiàn)的艱難時刻。它的誕生地——河北省平山縣遭到日本侵略者的殘酷“掃蕩”，國民黨頑固派也不斷在邊區(qū)挑起摩擦。但勇敢的平山人民從未屈服。據(jù)記載，1937年10月3日起的一個多月時間里，有1700余名平山青年集中入伍，大部分人員被正式編為八路軍120師359旅718團。這支由平山子弟組建的部隊，被鄉(xiāng)親們親切地稱為“平山團”，曾被聶榮臻司令員贊為“太行山上鐵的子弟兵”。平山縣是當年晉察冀根據(jù)地的抗日模范縣，風吹過的每一座山、每一條河，都留下了根據(jù)地人民為了解放團結斗爭、不怕犧牲的故事。

就在此時，河北平山縣群山中的小山村，迎來了西北戰(zhàn)地服務團的年輕藝術家們。他們中有作曲家盧肅和劇作家牧虹。20世紀30年代，向往光明的文藝青年從徐州奔向革命圣地延安，喝著延河水，吃著小米飯，在魯藝聆聽冼星海的講課，接受文藝思想的啟迪。他們在黨的指揮下，星夜兼程來到河北平山縣。在平山縣，盧肅和牧虹參加中心游擊組，掩護群眾反“掃蕩”，和農民下地搶收搶種，參加減租減息群眾運動。平山人團結戰(zhàn)斗、英勇不屈、走向勝利的豪情給了他們創(chuàng)作的靈感，他們僅用一個星期就創(chuàng)作完成了小歌劇《團結就是力量》。排練時，大家都覺得結束得過于倉促，不夠飽滿有力。兩個年輕藝術家又激情澎湃地譜寫了歌曲《團結就是力量》。演出以藍天為布景，大地作舞臺。演出結束后，演員和觀眾涌到場地中央挽著手臂，拉開嗓子，放聲高歌?！皥F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嘹亮的歌聲響徹潭沱河兩岸、華北大地。

這是一首充滿人民性、散發(fā)經典魅力的群眾歌曲，是歌詞與音樂高度統(tǒng)一的聲樂作品。

牧虹的歌詞極其精彩。它短小精悍，共68字，曉暢如話，沒有一個冷僻難懂的字。語言節(jié)奏非常講究，不是整齊單一，而是在“團結”這一主詞的統(tǒng)攝下，簡潔而富于變化。從“團結就是力量”到“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再到“比鐵還硬，比鋼還強”，六字、五字、四字，節(jié)奏越來越急促密集，宛如出膛的子彈，帶著火光直奔敵營。各聯(lián)之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二聯(lián)歌詞承接首聯(lián)歌詞的“力量”，以“鋼”和“鐵”比喻。三聯(lián)歌詞緊扣著“鋼”和“鐵”的力量，用“比”來升華，突出人民團結的精神力量比鐵硬、比鋼強。在藝術中，重復是一種強化印象和力量的修辭手段。作者運用了重復但不是簡單重復，而是局部精細變化的重復。歌曲下半篇從形象化的說理轉折，昂揚著對“團結”熱烈而瑰麗的暢想。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都富于對時代和歷史的深刻洞見。歌詞中“向著法西斯蒂開火，讓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使主題獲得了新的廣度和深度。最后以三個“向著”起首的排比句一氣呵成，人民心潮逐浪，一浪高過一浪。全曲在“向著新中國發(fā)出萬丈光芒”的豪邁之詞中結束，展現(xiàn)了中國革命的光明前景?？梢哉f，全篇樸素而不失深刻，簡約而不失豐富。

音樂與歌詞一樣，氣勢充沛，奔放熱烈。作曲家盧肅，發(fā)揮了高度的藝術想象和才華，對歌詞做了超乎常規(guī)的精心處理，特別強化重點字的聽覺感染力。以完整的兩拍一小節(jié)突出兩個“團”字。緊接著，后四句旋律又借助弱起節(jié)奏的處理，在弱拍上弱化虛字“這”“比”“讓”，而以強拍突岀實詞“鐵”“鋼”“硬”“強”的聲樂形象。全曲以C大調調性，圍繞大三和弦135主音展開進行曲式結構，鏗鏘有力。沒有4、7兩個偏音的五聲音階，不僅讓旋律朗朗上口，也使歌曲帶有鮮明的民族特色。特別是其中的連續(xù)六度大跳，更是讓歌曲充滿了一往無前的向上的張力、勢如破竹的豪情和氣勢。歌曲后半篇，四個“向著”旋律節(jié)奏從緊湊密集，猶如沖破反動派的封鎖，行進到舒展開闊的陽光下。

很快，這首歌曲從解放區(qū)傳遍全中國，產生了強大號召力，億萬人民匯成了革命洪流，就如歌詞中唱的那樣：“向著太陽，向著自由，向著新中國發(fā)出萬丈光芒！”在這歌聲中，迎來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78年來，不論是抗擊非典、抗擊疫情還是抗洪搶險、脫貧攻堅，我們都可以聽到《團結就是力量》振奮人心的旋律，感受同舟共濟、守望相助的精神力量。

《團結就是力量》唱響了我們的眾志成城，是一首藝術與時代充分融合的經典之作。它的音符將灑落在我們民族排除萬難奔向未來的漫長征程中，成為指向遠方的精神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