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珠一樣的香樟果

散步途中

我已養(yǎng)成惡習

故意踩踏路上的香樟果

一腳踩碎，令它

發(fā)出啪的一聲

看它白色的

與紫色的核與皮

緩緩分開

陽光好的中午

我無所事事

其實滿腹心事

散步

踩踏紫色的香樟果

它們剛從樹上落下

紫色的皮正閃著亮光

像一個堅硬的

不可被踩碎的鋼珠

對它的判斷

更加引誘我

不停將它們踩碎

像一個瘋子

羊

被它選中的身體

吃草

溫馴。

獻上肉時

也只低聲

低聲重復

媽媽，媽媽

像在祈禱

利用午餐時分寫一首詩

最高氣溫

－4℃，午餐時分

報紙上這樣寫道

也就是說

空調房里的人

需要被告知

窗外的氣溫

有多么低

以便覺察生命世界

真實的處境

窗外的樹綠著

但上面沒有一只飛鳥

語 言

一個永恒的

狹窄通道——

僅容靈魂通過

不考慮身體

依靠它，勉強

辨識事物及

自己的樣貌

而不至于全盲

藍色的陽光

我希望有一天中午

太陽的光是藍色的

那樣，就會有更多人看見它

然后，反思我們的生活

蘋 果

你希望抓住它

盡管不知它

究竟為何物

盡管你懷疑

你不可能

真正抓住它

盡管你確信

你抓住了

一只蘋果

但你仍陷于

對它的追問

你需要什么

人世神秘事件二則

一

除非所有的河流

全部干枯

否則，河中倒影

永遠存活于世

二

一截干枯的柳樹

全身長滿黑木耳

猶如它的語言

說，無需被聽見

毛毛細雨是什么

毛毛細雨，已被證明

來自人間的水，但今天

它來自一個雨中散步的人

它是毛毛細雨，名字早已

耳熟能詳，但為什么叫雨

鮮有人說得清楚，此刻

它從天上落下來，難免

讓我浮想聯翩——

它真實的名字叫什么，似乎

可以懸置，它澆灌

土里的綠植和體內的心靈

它不可能是別的什么東西

它只能是唯一的真理

紫色的香樟果

紫色的果子

落在地面上

被路過的人類踩破

發(fā)出“波”的一聲

聲音很小

但仔細聽

仍能聽得見

我們在午飯后散步

踩著這種果子朝前走

小小的碎裂聲

填充著彼此的沉默

它是什么

為什么多如雨點

我不能回答內心的提問

它就是一種

沒有用的果子

只有很少的候鳥費力

吞下它，拉下

墨汁顏色的屎

滴在白色的欄桿上

它是一種很難消化的果子

我們踩著它將它踩碎

將它踩出“波波”聲

也不覺得我們有罪

問題在于，候鳥能

吞下它，為什么不能消化

為什么不允許人類吞下它

為什么讓我感到痛苦

霧

是霧

站在窗戶里看它

但它是雨

當你走在霧里感受它

它是霧

我們這樣稱呼它

忽略霧中的人類

下雨天的鳥

下雨天的鳥

在雨天覓食

拖著翅膀

走在稀疏的林木間

不像一只鳥

它鳴叫，聲音沙啞

不像在鳴叫

它飛翔，飛得

又低又慢

它們成群站在快要落光葉子的

柳樹梢，身上的羽毛

好像不怕雨水浸濕似的

它們，不像一群鳥

下雨天的一片枯葉

下雨天的一片枯葉

不能再是一只蝴蝶

或雨中的那只鳥

無處躲藏

但它仍然掛在路邊的柵欄上

像第一次那樣等待

等待第二次

被雨水打落

冬日正午

向南，向東，再向北

再向西，沿著河岸

故意，避開人群

與交談

與陌生人

擦肩而過

與看不見的那位

想著同一件事

觀察岸邊的

那艘藍色小船

為什么是藍色

船艙里裝滿

枯葉保持沉默

就是保持完整

沿著河岸向西

跟隨一個意志

在句子和詞中行走

沒有語言

但事物并不消失

行 走

在時間里走

走在無限里

在兩只腳的

交替里

一步一步朝前走，朝那個世界

走去，鼓點中

時間在敲鼓

有人在哭泣

有人在控訴

但都在堅持

抱著一顆人的心

在風雪中朝前走

正午的敲擊聲

敲擊聲自東面?zhèn)鱽?/p>

敲擊聲從高處

沿著一條直線

抵達我的耳朵

敲擊聲從霧里傳來

有人在高處

拿著鐵錘

敲擊一塊鋼模

那里有另一個

與我一樣的人

在正午時分勞作

空空的箱子

空空的聲音傳來

空空的

箱子

有人在用錘子

敲它

箱子太大

擋住了我的視線

繞到

箱子背后空空的

沒有人

只是一個空空的箱子

自己在鐵錘下

空空地

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