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亮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200234)
1878年11月29日,清朝駐德公使李鳳苞的《使德日記》將世界文豪、德國文學家歌德(Joha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介紹到中國。辜鴻銘在英譯著作《論語——引用歌德和其他西方作家舉例說明的獨特譯文》(1898)、英文著作《尊王篇》(1901)等中引用歌德的思想來注解孔子的思想,[1]成為文學史上真正介紹歌德的第一人,1903年上海作新社趙必振譯述了《德意志先覺六大家列傳》,其中5000多字的《可特傳》(1)①今譯《歌德傳》。詳細介紹了歌德的生平、著作以及文學史地位。[2]王國維無意間成為翻譯歌德代表作《浮士德》片段的第一人。他在1900年夏天根據英譯翻譯了德國物理學家海爾模壑爾茲的《勢力不滅論》,內有《浮士德》的摘譯:
夫古代人民之開辟記,皆以為世界始于混沌及暗黑者。梅斐斯托翻爾司(2)今譯梅菲斯特,《浮士德》中與上帝打賭的魔鬼。之詩曰:“渺矣吾身,支中之支。原始之夜,厥榦在茲。厥榦伊何,曰暗曰藏。一支豁然,發(fā)其耿光。高巖之光,競于太虛。索其母夜,與其故居?!盵3]
國內關于王國維與歌德的研究大多從宏觀角度論述歌德在中國的譯介和傳播,如楊武能的《歌德在中國》,王英杰的《歌德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4],黃藝、衛(wèi)茂平的《歌德在中國》等論文;而關于王國維與歌德關系研究的論文還不多。通過梳理王國維的相關論著,發(fā)現(xiàn)他對歌德的引用和論述比較多,這些引用和論述充分說明了王國維對歌德了解的深刻與全面,也為研究歌德在中國的接受提供了一些新的線索。
1904年3月,王國維在《教育世界》第70號上發(fā)表《德國文豪格代、希爾列爾合傳》(3)本文中格代即歌德,希爾列爾即席勒。后文同此。一文,詳細介紹、比較了兩人的年壽、家世、所受家庭教育、身世、閱歷、思想、天分、詩歌風格以及兩人的交往經歷。王國維認為能夠活躍國民的思潮、更新國家命運的是文學,18世紀中葉降生在德意志文壇的兩位大文學家是歌德和席勒。這體現(xiàn)了王國維抱有通過文學來啟蒙社會、推動國家發(fā)展的文學救國思想。在文中比較有文學史意義的是對歌德的詩歌風格做了詳細的評價:“格代,詩之大者也!如春回大地,冶萬象于烘爐。讀其詩者,恍見飛仙弄劍,天馬脫銜。……論其博大清超,希不如格;論其沉痛豪放,格不如希。格代,感情之人也,以抒情之作冠乎古今;希爾列爾,意志之人也,以悲憤之篇鳴于宇宙。格代貴自然,希爾列爾重思想。格代長于詠女子之衷情,希爾列爾善于寫男子之性格。格代則世界的,希爾列爾則國民的。格代之詩,詩人之詩也;希爾列爾,預言者之詩也。”[5]372王國維從各個角度比較了兩人詩風的不同。歌德詩歌意境之宏大、抒情之自然精美、對世界詠嘆之高妙,王國維都給予了高度的評價。
1904年3月,王國維在《教育世界》第71號發(fā)表的《尼采之教育觀》中指出:“尼采之與格代、盧騷(4)今譯盧梭。,皆一代天才之士。然天才猶悍馬,任其馳驅則速,而御之則難。格代能矯正其野性,故得自由。然盧尼二家遂以天才轄治其精神,欲脫一切羈絆而勇往直前,不達其極,必不自已,是其思想常陷于偏激,而評論者亦毀譽參半也?!盵5]368他認為尼采、歌德、盧梭都是天才,但是歌德能夠有效控制自己的野性從而獲得心靈的自由,而尼采、盧梭則過分使用自己的天性從而陷入偏激,以至被人褒貶不一。
1904年6月,王國維在《書叔本華遺傳說后》(5)刊于《教育雜志》第79號,收入《靜庵文集》。一文中詳細介紹了叔本華的遺傳學說,認為這一學說是從叔本華的悲觀主義意志哲學演繹而來,而在附錄的《叔本華氏之遺傳說》中通過引用歌德的家庭成長環(huán)境來論證叔本華遺傳學說的合理性,“至格代(Goethe,德國之大詩人)之母之學識,則固人人之所知,而文學上時時稱道之,若其父,則絕無人道及者,即格代自己,亦謂其智力無以逾于常人?!盵5]340這也間接地譯介了歌德的身世,同時,從遺傳學角度力證歌德的家庭環(huán)境對其影響。
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6)全文共5章,最初分別發(fā)表于1904年6—8月的《教育世界》第8、9、10、12、13號,1905年收入《靜庵文集》。借助老子、莊子、佛教思想以及西方哲學家叔本華、康德、亞里斯多德等人的美學思想,開啟了一種以西方哲學、美學研究中國文學的先河。論者多注意到王國維通過演繹叔本華悲劇哲學的觀點來評價《紅樓夢》,但實際上王國維所采用的是一種“六經注我”的方法,綜合運用各派觀點來為“《紅樓夢》是一出徹頭徹尾的悲劇”這一論點服務。在文中,兩次提到了歌德,其中一次還引用了歌德的兩句詩。
在第一章《人生及美術概觀》中,王國維在介紹了美學上的優(yōu)美與崇高兩大概念后,指出許多讓人意志破裂、情緒悲愴的文藝作品,人們觀賞千遍而不厭倦,接著就引格代之詩曰:“ ‘What in life doth only grieve us, That in art we gladly see.’ 凡人生中足以使人悲者,于美術中則吾人樂而觀之?!盵6]32借助叔本華的觀點,《紅樓夢評論》認為人生是一出悲劇,而解脫的途徑主要在于出家。王國維把賈寶玉的愛情與解脫之路,同浮士德與平民女子瑪甘淚、古希臘美女海倫的愛情經歷作了比較,認為賈寶玉和浮士德都是從情愛中解脫出來的?!胺驓W洲近世之文學中,所以推格代之《法斯德》(今譯《浮士德》)為第一者,以其描寫博士法斯德之苦痛,及其解脫之途徑,最為精切故也。若《紅樓夢》之寫寶玉,又豈有以異于彼乎?彼于纏陷最深之中,而已伏解脫之種子:故聽《寄生草》之曲,而悟立足之境;讀《胠篋》之篇,而作焚花散麝之想?!盵6]77-78從賈寶玉和浮士德的遭際來看,兩者都是從愛情的泥潭里走出來的,從而走向新的開端。王國維還指出兩人苦痛越深,希望救濟的愿望就越強烈:“且法斯德之苦痛,天才之苦痛;寶玉之苦痛,人人所有之苦痛也。其存于人之根柢者為獨深,而其希救濟也為尤切,作者一一掇拾而發(fā)揮之?!盵6]78王國維指出浮士德和賈寶玉的痛苦雖然類型不同,但兩人都希望獲得拯救與解脫:前者是天才的不斷張揚的創(chuàng)造力,后者則是常人共有的情欲。
正如學者俞曉紅所說,《紅樓夢評論》“不僅是以西方美學哲學論中國小說的第一篇,也是從比較文學角度研究《紅樓夢》的第一篇”[6]85。但事實上曹雪芹寫《紅樓夢》能夠借助的思想資源主要是佛、道兩家,《好了歌》已經指出了這部小說最終是寫人生如夢的虛無。曹雪芹不是一個革命文學家,他首先是一個落魄的貴族子弟,他所懷念的是當年那些與他相熟的女子。應該說王國維還是抓住了小說的主旨,但是他對《浮士德》的解讀則充滿了誤讀。歌德創(chuàng)作《浮士德》前后六十余年,浮士德與魔鬼梅菲斯特打賭,以自己的靈魂為抵押,讓魔鬼幫助他去經歷人生百態(tài),作品通過浮士德的書齋悲劇、愛情悲劇、政治悲劇、藝術悲劇、事業(yè)悲劇來展現(xiàn)西方文藝復興以來不斷奮發(fā)進取的精神歷程。浮士德是從自我感情的小天地投身到人類征服自然的事業(yè)中去,這顯然與賈寶玉從感情的失敗走向人生的虛無存在著本質的不同。由于當時主客觀條件的限制,王國維對《浮士德》的主題理解存在誤差,導致了他把浮士德引為賈寶玉的志同道合者。
在作于1904年的《教育偶感四則》(7)發(fā)表于《教育世界》第73、81號,后收入《靜庵文集》。一文之“文學與教育”部分,王國維把歌德作為文學家對國民精神具有永久價值的例證。該文中說:“生百政治家,不如生一大文學家。……前人政治上所經營者,后人得一旦而破壞之,至古今之大著述,茍其著述一日存,則其遺澤且及于千百世而未沫。故希臘之有鄂謨爾(8)今譯荷馬,后文同此。也,意大利之有唐旦(9)今譯但丁。也,英吉利之有狹斯丕爾(10)今譯莎士比亞,后文同此。也,德意志之有格代也,皆其國人人之所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者,而政治家無與焉?!盵5]64該文提到了文學家的著作能夠對國民產生永久的精神影響,但丁之于意大利、莎士比亞之于英國、歌德之于德意志,都具有重大意義。王國維還認為當時社會上多認為中國物質上不如西方,紛紛學習西方的物質文明,但沒有認識到中國在精神文明上也輸于西方:“試問我國之大文學家,有足以代表全國民之精神,如希臘之鄂謨爾,英之狹斯丕爾,德之格代者乎?吾人所不能答也。”[5]64他指出,我國還沒有像歌德那樣能夠代表國民精神的大文學家,可見他把歌德的地位看得很高。
1904年8—9月,王國維在《教育世界》第80、82號發(fā)表的《格代之家庭》一文,介紹歌德的生平事跡。這篇文章主要內容是介紹家庭環(huán)境對歌德成才的重要影響。[5]373-379歌德的母親對其詩才影響很大,在其自敘傳《述夢》中談到了母子情深:他憚于父親的嚴厲,幼時經常依偎在母親膝前央求她講寓言神話故事。王國維還指出歌德的《海爾曼》敘事詩暗暗敘述歌德家庭情事,并用具體情節(jié)段落來分析印證。同時這篇文章還介紹了歌德閱讀廣泛,語言才能突出,8歲通德、法、意、希、拉五國語言,12歲又學會英語,嗜愛美術、深愛科學,上大學后以學美學、繪畫、雕刻為主,兼學哲學、法學、歷史、倫理學。后來經比他年長5歲的海格爾(11)今譯赫爾德,1744年生,1803年去世,德國神學家、哲學家和文藝理論家。勸說,開始閱讀希伯來詩集和莎士比亞、葛德斯密等人的文學作品。歌德對日耳曼古建筑如明斯達大教堂的崇高深感敬畏,于是在大學求學期間還研究過建筑學,研究心得在他的名著《浮士德》中多有體現(xiàn)。歌德畢業(yè)后,以律師為職業(yè),但終日以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為主要事務。
1904年8—9月,王國維在《叔本華與尼采》(12)發(fā)表于《教育世界》第84、85號,后收入《靜庵文集》。一文主要介紹叔本華和尼采兩人哲學觀點的異同,其中提到“赤子之說”時引用了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的一段話,提到了歌德:“天才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首阅撤矫嬗^之,凡赤子皆天才也。又凡天才自某點觀之,皆赤子也。昔海爾臺爾(13)今譯赫爾德。后文同此。謂格代曰‘巨孩’?!盵5]347赫爾德把歌德比作大孩子,叔本華這里引用歌德的例子是為了證明天才是赤子說。
1906年2月,王國維在《教育世界》第118號發(fā)表的《教育家之希爾列爾》一文,簡單介紹了席勒的教育思想和地位,文中也提及了歌德:“希爾列爾,世界的文豪也。以其偉大之性格,深遠之熱情,發(fā)之詩歌戲曲,而為文學界之明星皓月,此固盡人知之矣。自教育之見地觀之,則世界之讀其著作者,實受其深遠廣博之感化,謂彼與格代相并,而為教育史上之偉人,非擬諸不倫也?!盵5]369他把席勒譽為跟歌德齊名的偉人。
1906年2月,王國維在《奏定經學科大學文學科大學章程書后》(14)連載于《教育雜志》第118、119號,后收入《靜庵文集續(xù)編》。一文中指出學習哲學的重要性,同時認為文學是對哲學思想直觀、頓悟的表達?!胺泊酥T子之書,亦哲學,亦文學。今舍其哲學,而徒研究其文學,欲其完全解釋,安可得也。西洋之文學亦然?!x者觀格代、希爾列爾之戲劇,斯披諾若(斯賓諾莎)、汗德(康德)者如何,則思過半矣。”[5]72他認為歌德、席勒的戲劇和斯賓諾莎、康德的哲學思想相印證,為總論點即為學文學也應為學哲學服務。在他初步設定的文科如經學科、理學科、史學科、中國文學科、外國文學科中都有哲學類課程的設置。
1906年7月,王國維在《教育世界》第128、129號發(fā)表《述近世教育思想與哲學之關系》一文,詳細論述了西方教育思想與哲學家的關系,重點論述了經驗主義、感覺主義以及盧梭、康德等人的哲學觀點對教育思想的影響。在文中,多次以歌德作為例證?!坝珊侠淼膶嵗膬A向之反動,更進而見詩的傾向之勃興。此傾向——以自由為主,置自然于法則以上,謂世界有不可以理解之者,且于其不可解之點,有真可貴重者在。……又如格代謂詩的造作,非由勤勞所得,亦非由理法而立。”[5]20此處引用歌德關于詩歌是自然而得、非靠勤勞或者抽象理性而成,從而論證自由的教育主張。又如:“巴爾善曰:啟蒙時代,與海爾臺兒、格代時代,有根本的區(qū)別,稱前者為機械的,則可稱后者為有機的?!恢劣诖螘r代,則于一切范圍皆舍此工作的思想而不顧矣。海爾臺兒、格代與羅曼弟克及推究哲學,皆謂從目的之制作,非真知實在之法式。”[5]20此處把歌德主張的以主觀目的為主的教育方法同機械模仿式的教育方法相對立。又如:“此新思想,由蘭馨、海爾臺兒、格代、希爾列爾、芬博德之徒,而鼓吹于時,于是‘人道教育’一語遂為教育之理想矣?!盵5]21此處把歌德等人作為人道教育的提倡者。
王國維的《書辜氏湯生英譯〈中庸〉后》(15)曾連載于1907年10—12月《教育雜志》第160、162、163號,后收入《靜庵文集續(xù)編》。一文中同樣提到了歌德及《浮士德》:“此又以西洋書解釋古書,而忘此節(jié)之不能有此意也。夫以惡為negative,善為positive,此乃希臘以來哲學上一種之思想。自斯多葛派及新柏拉圖派之辯神論,以及近世之萊布尼茨皆持此說,不獨如辜氏注中所言大詩人莎士比亞及葛德(Goethe)二氏之見解而已?!盵5]49葛德即歌德,王國維在這里是批評辜鴻銘在注釋“隱惡而揚善”一句時錯誤地把西方自希臘哲學思想上以善作為積極、惡作為消極的觀點僅僅看成是莎士比亞和歌德兩人的觀點,實際上這是歐洲哲學的一個傳統(tǒng)。在批評辜氏錯誤翻譯“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一句時,又捎帶批評了辜氏錯引歌德《浮士德》中之一小節(jié)來論證[5]50。辜鴻銘(1857—1928),字湯生,自稱清末怪杰,他精通多國語言,把儒家典籍《論語》、《中庸》和《大學》翻譯成英文,影響巨大。王國維在此文中指出,《中庸》作為儒家早期經典具有獨一無二的哲學典籍地位,并肯定了辜氏英譯《中庸》的價值,同時指出辜氏翻譯過程中存在用西方哲學來斷章取義、穿鑿附會《中庸》的現(xiàn)象。
甲午戰(zhàn)爭以后,王國維開始接觸西學,1896年是王國維有確切記載閱讀西方書籍的年份,1912年寫出《宋元戲曲考》后,他的研究轉向了經史小學,再也沒有關于西方典籍的譯介和論文。[7]查閱王國維1896-1912年的著述、日記書信,他對自己閱讀哲學著作的記載相對詳細,如對康德、叔本華的閱讀都有記錄。但對西方文學的閱讀記載資料相對匱乏,也沒有留下確鑿資料告訴世人他關于西方文學的閱讀情況,這就為研究者增加了考證的難度。只能根據王國維的閱讀書目和在相關文集中提到的關于歌德的文字來還原王國維對歌德的接受情況。
歌德在西方文化界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王國維在介紹歌德的過程中也多次不吝贊譽之詞。他對歌德的家庭、詩歌特點以及主要著作《浮士德》都有關注,但從學術嚴謹?shù)慕嵌瘸霭l(fā),暫不能斷定他一定通讀過歌德最著名的作品《浮士德》,也不排除他通過二手資料了解歌德生平、作品的可能性。叔本華是王國維在哲學閱讀中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王國維閱讀過他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和《叔本華論說集》等著作。由于叔本華良好的文學修養(yǎng),他在著作中經常提到歌德或者引用歌德的詩句。在《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書中,開篇題詞就引用歌德的詩句“大自然到底能否究詰呢?”此外還引用了《浮士德》中魔鬼梅菲斯特的話“人們感到了意圖,人們灰心喪氣了”[8]98。在該書的第四部還引用了歌德的《普羅米修斯》中同名主人公的一段話:
在這兒,我坐著,
按自己的形象塑造人。
人這個族類,
要痛苦,要哭泣。
要享樂,要歡愉。
在我,這都一樣,不相干。
不管你這些——
那就是我![8]390
叔本華同樣引用了歌德《詩與真》(歌德自傳)中的話:“謬誤和水一樣,船分開水,水又在船后立即合攏;精神卓越的人物驅散謬誤而為他們自己空出了地位,謬誤在這些人物之后也很快地自然地又合攏了?!盵8]567此外在《康德哲學批判》一文(16)中譯本附錄在《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書正文后面。也引用了歌德的一段話:
人們就這樣不被干擾地瞎聊著、講授著,
誰想認真管那些傻子的閑事呢?
人們在習慣上自信,只要聽到人說話,
那么話里總也有令人想想的什么。[8]585
叔本華在《哲學論說文集》里提及歌德大約有15次,引用的詩句限于篇幅就不再詳細摘抄,涉及的作品有《浮士德》《西東胡床集》《詩與真》《塔索》《威廉·邁斯特》《埃格蒙特》《伊菲格尼》等??梢哉f,叔本華對歌德的作品如數(shù)家珍、信手拈來。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在閱讀叔本華哲學的過程中,王國維潛移默化地對歌德有了初步的了解和接受。但是歌德對王國維的影響不及叔本華。叔本華對王國維的影響是根本的,是哲學觀點上的;而歌德的文學作品對王國維的影響主要是在啟蒙和美育上。
甲午戰(zhàn)爭之后,中國面臨的民族生存危機讓王國維等學人轉向西學。其主要目的是為了探索救國救民的道路。在這個過程中,王國維翻譯的著作主要側重于教育學、心理學、哲學、農學,少量關于文學的翻譯主要集中于西方教育小說。他對歌德的評介多是零星片段,而且往往是在論述某個主題時捎帶涉及歌德及其作品,真正完整介紹歌德的只有《德國文豪格代、希爾列爾合傳》和《格代之家庭》兩篇文章。不過,卻在這兩篇文章中全面介紹了歌德的身世、學說和作品,并且對其詩歌評價甚高,甚至希望中國也出現(xiàn)類似歌德這樣的大文學家,可以說,他把一流文豪歌德當成了評價文學家的一根標桿。王國維和其他學者在清末民初對歌德的初步接受,為歌德著作在五四時期大規(guī)模被譯介到中國做了良好的鋪墊。辛亥革命后,王國維保守的政治傾向讓他逐漸轉向了經史之學的研究,探索西學的道路也戛然而止。正如學者葉嘉瑩援引著名批評家李長之的話:“他治學的變遷,顯然是支配于時代和他的性格。他的五十歲的一生中,有幾次大事件,差不多都和他的治學的變遷相應?!盵9]20
王國維對歌德的介紹有利于為中國文學的發(fā)展注入新鮮血液,用西方啟蒙文學中自強不息的精神啟迪民智。此外,王國維首次把歌德的代表作《浮士德》與中國古典小說《紅樓夢》放在同等地位進行比較,[10]這在中國比較文學發(fā)展的早期顯示出重要的方法論價值,也為中國學者以開闊的視野研究中西文學的特征提供了一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