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教書時,給學(xué)生講蘇軾的《記承天寺夜游》,我總覺得蘇軾漏寫了什么。
我跟學(xué)生一起朗讀“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讀著讀著,我似乎聽到了月色里有蟲聲。在鄉(xiāng)野,在秋夜,除了月色,除了竹、樹的影子,一定還有蟲聲。
記得童年時,我常陪著奶奶去姑媽家。不遠,十分鐘不到的路程,我們晚上去,晚上回。從姑媽家出來時,往往夜色已深,有時有月光,有時沒有。在有月光的晚上,我們緩緩步行,我在前,奶奶在后,也像蘇軾和張懷民那樣走在鄉(xiāng)下的月色里,身前身后,竹影樹影,房屋的影子,籬笆的影子,一路淡墨似的潑灑。而蟲聲,清脆明亮,帶著露水的氣息,帶著草木的氣息,帶著河流的氣息,帶著磚瓦泥土的氣息,一路把我們密密包圍,好像我的裙子上落滿了蟲聲,奶奶的銀發(fā)上也掛滿了蟲聲。我們好像步入了蟲子的世界,蟲聲淹沒了腳步聲,我們像在夜色里浮游,自己都覺得自己是陌生的異類。
我們走在蟲聲里,走在人世的夜路上,內(nèi)心安妥。有蟲聲的地方,就是清涼太平的人間。
(秋水長天摘自《巢湖晨刊》2023年8月17日,本刊節(jié)選,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