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
北京曲藝圈的人都知道京城“集賢承韻”曲藝票房的“把兒頭”錢亞東,都知道錢亞東解放前開過一個“亞東書局”。
錢亞東又名錢來海,滿族鑲藍旗人,父親是清末禁衛(wèi)軍的小頭目,母親是清代大臣索尼的后代。清亡后,旗人斷了“鐵桿莊稼”的俸祿,生活異常艱難,家人讓十多歲的錢亞東到琉璃廠的古舊書店當學徒。
那時學徒是管吃管住,沒有工錢。浩如煙海的古書,從作者、版本、內(nèi)容,到年代、成色、價格,全靠苦學和背記,需要長期的積累。錢亞東是苦出身,學習更加刻苦,不幾年就在同伴中脫穎而出。一次掌柜的讓他去抓貨,他在曉市上花100元買了一卷完整的古代金字佛經(jīng),掌柜很滿意,給他做了一套新的棉褲棉襖,又給了幾塊零花錢。
出師后,憑著所學的知識,他在西四義達里租房開了個“亞東書局”,專門經(jīng)營古舊書籍,那一年他剛20出頭。因為北京大學多、文人多、遺老遺少多,只要有眼光和頭腦,有貨源,低進高出,經(jīng)營古舊書籍還是很掙錢的。不久,他就買下了義達里的鋪面房,還幫弟弟也開了個書攤,老父親蹲在門口賣些過期的雜志、畫報、小人書等,每天也能掙好幾毛,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掙下的錢還為父母買了房。翻蓋房子時,他拿出一塊錢請工人們唱夯歌。高亢的夯歌響起,街坊鄰里紛紛圍觀,一些先前看不起他家的街坊,主動上前,親熱地打招呼,說恭維話。
春節(jié)前,他給工商局和警察局的頭頭送去雞鴨魚肉和厚禮,這樣在廠甸廟會上他能一人獨占兩個攤位,買賣興隆,收入頗豐。閑暇時,他還去西直門外“朝陽庵”野茶館,參加京城曲藝票友的活動。“亞東書局”經(jīng)營一直很好,住在附近報子胡同的程硯秋先生,晚上經(jīng)常到訪,翻翻書,聊聊天,說這兒干凈、亮堂,和他成了朋友。日本人來后,為躲避日寇的糾纏騷擾,程先生在京郊青龍橋買了幾畝地,荷鋤務農(nóng),種葡萄去了。
日偽時期,社會動蕩,許多大學南遷,古舊書業(yè)蕭條,生意不好做了,錢爺爺?shù)臅钟旨鏍I雜項,文房四寶,書畫扇面,相機手表,金筆煙斗,門類繁多。1943年的一天,一個瘦小干枯的小腳老太帶著一個女仆,找到了店里,問周樹人的藏書收不收?“周樹人不就是魯迅嘛,他的書收?!睜敔?shù)哪X子反應非常快?!班唬銈兌贾腊??!痹瓉砝咸囚斞傅姆蛉酥彀才?,婆母魯瑞去世后,身居日偽要職的二先生周作人,薄情寡義,不愿再供養(yǎng)寡居的大嫂,朱安年老體衰,投靠無門,生活無以為繼,不得已才想變賣丈夫的藏書來維持生計。二人定好了取書的日期,預支了朱老太20元定金。改天錢老板去取書時,見周家來了許多文化人,紛紛勸朱老太不要賣書,說這是周先生留下的文化遺產(chǎn)。朱老太又哭又鬧,說你們都說大先生的遺產(chǎn)需要保護,我也是大先生的遺產(chǎn),誰來保護我?!在眾人說服下朱老太決定暫不賣書。見到錢老板來收書,她卻傻了眼,原來20元定金她已花光,無法退還了。看到朱老太生活困苦,如此為難,錢亞東說:算了,算了,定金不用還了。唉,就算幫她一把吧。
1956年公私合營,錢家的書局被政府折價1800多元,收為公有,與幾家店鋪合并為“新街口信托商店”,錢亞東當了售貨員,成了公家人。
“亞東書局”的滄桑變遷是一個時代的縮影,不變的是北京擁有一代代的愛書人、讀書人。書香四季,書香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