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烽
北宋年間的杭州詩人林逋(967—1028),字和靖,在孤山隱居,以梅為妻,以鶴為子,孤高自傲,二十年不入城,被后世文人視為人生楷模、價值坐標(biāo)。中國正統(tǒng)的士大夫一向把香草美人喻為高潔品行的傳統(tǒng),從屈原的《楚辭》中就可以看出來。梅花尤其作為知識分子的人格象征,所以歷來詠梅、畫梅之人不絕。林和靖在孤山,正是人格化了梅花,所以人花才兩兩相印,博得千秋清明。
林和靖的墓就在孤山北麓,墓碑一行字:“林和靖處士之墓?!边@就是處士的含義了,一個一生中沒有做過一天官的士人。后來的知識分子,無論出仕還是未仕者,都崇仰林和靖的隱士風(fēng)范。
說林和靖,必須在梅綻時刻,暗香浮動,月色黃昏,疏影橫斜,這是林和靖的意境。其實(shí)年少時的林逋也未必就是那么隱的。祖父林克已曾經(jīng)是吳越錢王的通儒院學(xué)士,只是父親早逝,家道中落,從此家族在政治舞臺上邊緣化罷了。林逋也不是一個天生的隱士,他對隱的認(rèn)識也是在命運(yùn)的顛簸中完成的。年輕時他也曾出游四方,結(jié)交官宦,吟誦些崇尚武功的詩篇。只是宋朝的腐敗使林逋結(jié)束漫游,身心厭倦地回歸錢塘。他二十年不入城的隱士生涯,還是從他出游歸來,朝野掀起“封禪”書開始的。
封禪這樁宋真宗時代的政治文化運(yùn)動,實(shí)際上是皇帝為挽回他在與異族爭戰(zhàn)“澶州之戰(zhàn)”中失去的天威,裝神弄鬼的假動作。一些“文人隱士”,紛紛借封禪之機(jī)呈獻(xiàn)諛文,一時趨炎附勢,阿諛諂媚,怪力亂神,烏煙瘴氣,幾成時風(fēng)。
可貴的是林逋此時卻反潮流而行之,他回歸了山林,還開發(fā)建設(shè)了山林。首先就是植樹造林“梅妻”,植梅360株,一株收入一日所用,又種松、竹、桃、杏、柿、梨,以及石竹、薔薇、菊花、荷花,孤山終成花果山。同時,他又采藥,種藥,賣藥,捕魚。一湖明月夜魚歸,水痕秋落蟹鰲肥,林和靖辛勞得很。
奇怪的是,隱士越隱,顯貴越是要來尋探,林和靖的孤山實(shí)在是不孤的。文化人中有大詩人梅堯臣與他結(jié)交,官場中有范仲淹與他結(jié)友,與白衣書生的交往,更不下40余人。終于名氣大得皇帝也來光顧了,真宗賜他“和靖處士”,仁宗不但賜謚給和靖先生,還賜之粟帛。所以,處士身處山林,并未被遺忘于廟堂矣。
林逋生前好友中有許多大文化人。比如梅堯臣便是一個。梅比林要小整整36歲,但他們之間的友誼卻極其深厚。北宋天圣年間一個冬雪天,梅堯臣到杭州訪林逋,他們在山中以枯葉和枝條燃起爐火,林逋拿出酒來,兩人圍爐暢飲,那種文人間充滿山野之氣的清新交往,讓梅堯臣一生難忘。后來他曾說過:林逋的人格,就像那高山中的瀑布泉水,越與他接近,越覺得他高尚可親。
林逋與宋代官場中的間接往來,最典型的就是與范仲淹的交往。天圣年間,已經(jīng)是林逋在世最后的歲月了,范仲淹來拜訪林逋,林逋年長范仲淹20多歲。一個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政治家,也是后來威震西夏的軍事家;另一個則是避世的隱士,兩個氣質(zhì)完全各異的人,在中國儒道傳統(tǒng)文化的共同背景下,卻奇妙地成了忘年之交:一個欽佩另一個憂國憂民,一個贊賞另一個高風(fēng)亮節(jié),范仲淹贈了五首詩給林逋。二十年之后范仲淹以禮部侍郎的身份至杭州,又為杭州人民排憂解難。
北宋杭州的歷任太守中,至少有五人與林逋是有較深交往的,不說別的,他死時,杭州太守李諮便素服守棺七日才葬之??梢娏皱筒⒉皇侨藗円话阋饬x上理解的散淡之人。有個杭州高僧名叫智源的,與他交往甚好,對他的認(rèn)識也不同凡響,他認(rèn)為林逋實(shí)際上是一個“荀孟才華鶴氅衣”式的人物,他的外表是清高出世的,內(nèi)心卻有著荀子和孟子般的入世精神和處世才華。正因如此,林逋性格中另一面的東西,是要靠與政治家們的交往中體現(xiàn)出來的吧。
(摘編自《杭州傳》,新星出版社2023年出版)
(供稿 姜全生)
《學(xué)習(xí)方法報》讀寫拍檔新高考版2023年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