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嘿嘿
有些人的相遇,可能是上輩子注定了的。我想,與李文龍先生的緣分,估計應該在很久很久之前。
初見李文龍,我并不清楚他在書法上原來有一套,而且是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榮寶齋畫院畫家,只知道他偏居蘇北之北的縣城一隅,干點政事。印象最深的是他那招牌式的笑容,還有同時抵達的純正鼻音:嘿嘿。那真是有聲有色的一個場景了。什么也沒說,你就覺得他的幾分親近。
與李文龍見過的次數多了,而我一直都沒有弄清楚他是怎么喜歡上書法的。一個60后,生在動亂中,長在黃海濱,怎么能有機會接觸到紙墨筆硯?人到中年,他又怎么放得下職位,毅然北上研習書法?只依稀記得他一次酒后的獨白:喜歡書法,是從小的一個夢,它會時不時地冒出來逗弄你一下。同樣的一個夢,做的次數多了,可能就成了大家說的夢想吧。
每次的相聚,不在書房畫室,而在觥籌交錯、半醉半醒之間。李文龍性格豪爽,收放自如。我猜想,酒后微醺的狀態(tài),可能是作為書法家的他最有靈感、至少有手感的夢幻時刻。
關于李文龍的書法境界,我真的一句說不上來。不過他的為人,我倒是還可以補充一點。每次我們喝酒,他都有三五個朋友如影隨形,大家坐到一起,只喝酒,不談書法,更不談生意,也不妄談人生。我想,一個沒有功利的創(chuàng)作者,才是優(yōu)雅的。我還想,一個喜歡結交朋友的人,創(chuàng)作思路一定是開闊的、多元的。
身邊好多人,喜歡喝酒和交友,不過,他們一輩子也就只是喝酒、交友。而李文龍將他的寬厚、熱情、豪放,最后都投注進了他的墨汁和筆端,最后有了那些叫做作品的東西。書法作品的鑒賞者,往往需要透過作品的結體、運筆和書寫習慣去大致了解一個人的性情。于我而言,觀賞李文龍的書法作品,不如找個機會,坐在他的對面:來,干一杯!
不敢賞析李文龍的書法,并不影響我欣賞他的詩——《六十年代出生的人》:
……
60年代的人,仍以“一日不書,便覺思澀,想古人未嘗半刻廢書也”作為座右銘;
60年代的人,已經慢慢把精神的東西看得比物質的東西重要了;
60年代的人,目前仍徘徊于現實與浪漫之間;
60年代的人,現在已經越來越知道自己是誰了。
我是誰?人的所有愛好或追求,可能都源自這一最簡單的自我追問。時代不斷前行,腳步匆忙的人們,終究要面對自己的內心……古人云,近墨者黑。今人說,書法圈,名利場。微信朋友圈里,李文龍的前綴是“墨客”。獨在異鄉(xiāng)為墨客,近來可好?等待他回復的此刻,腦子里想象的是他憨厚的儒雅的笑態(tài),忽然覺得,有一個網絡新詞形聲兼?zhèn)?,特別適合形容他:(近朱者噗哧) 近墨者嘿嘿。
“藝術‘搞’我”
朋友圈,是當下一大“曬場”:曬孩子、曬情感、曬飯局……有點品位的是,曬書法。
不過,見得多了,又有一些小小的感觸:曬書法作品的,大多是初級;曬名家名帖的,多半是中級。真正的書法高級,基本上不曬,哈哈。
吾鄉(xiāng)書法家李文龍,和他相識的最初幾年,從不談寫字,從不曬作品,我們只在酒桌上暗暗較勁,后來彼此都看過對方大醉的樣子。
我一度懷疑他是一枚資深“吃貨”。如果有美食節(jié)目邀請李文龍參與,估計他也應該會成為一大亮點——
啤酒紅燒肉:鮮肉焯水,啤酒燜制40分鐘;花雕雞:砂鍋燜制,90分鐘;獅子頭:自剁肉餡,加料,做成肉圓,燉燒150分鐘;臭鱖魚:提前一周,腌制發(fā)酵……
這是李文龍自家小廚的一份拿手菜單。在他家作客,朋友們垂涎的是他的菜肴,留意的是色香味,而我驚訝的是菜肴的烹制時間:40分鐘?90分鐘?
快餐時代,習慣了“立等可取”,哪有這等閑工夫??墒?,如果有機會欣賞到李文龍的書法,目擊那些飽經滄桑、遒勁有力、狂放不羈的漢字,你就釋然了:這,分明也是“煮”出來,“熬”出來的……他廚房里的所有耐心,可能都源自一墻之隔的書房。
酒桌上的李文龍,更有意思。他喜歡慢飲,但遇到快酒的朋友,也當仁不讓,配合默契,一個仰脖,一壺滿酒。這氣勢,又像極了他書桌旁的一種狀態(tài):下筆如有神。
桌邊的李文龍是多面的,紙上的李文龍是多變的。矛盾?分裂?其實不然,他恰恰是哲學的:“穩(wěn)”中有一個“急”字,“靜”中藏一個“爭”字嘛。
想想李文龍的名字,其實也藏著一些書法的密碼,似乎可以完美詮釋他的藝術追求。
一是“文”,文心。李文龍的書法,最大特質是它的文化含量:“雨入花心甘苦知,水歸器內現方圓。萬里行舟尋大令,此身已為翰墨盟。”(《雨后有感》)“了卻公家事,客過北蘭亭。舊學邃亦密,新知還深沉。偶扶寒林杖,柳邊對斜陽。牛欄三杯釅,夢跡墨里花?!保ā毒颖碧m亭有感》)……這些內容的擷取,來自讀書、游歷。每每在故紙堆里、舊石碑上“遇見”陶淵明、王維、蘇軾、李白,他總會心跳加速。讀佳句必摘錄,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語林》,已寫滿六冊,三萬多字。
一是“龍”,龍飛鳳舞。朋友發(fā)現,兩壺酒下去,李文龍寫字的狀態(tài)最佳。少則拘謹、生澀,多則神亂、失態(tài)。在“平正—險絕—平正”的藝術之路上,李文龍不斷探尋、摸索、體悟。而今,他更追求一種契合自己心境的表達:行云流水、瀟灑自如。而賦予這種表達自由的,顯然不是“兩壺酒”,而是“兩顆心”:耐心,以及他獨有的“文心”。
當年一個人闖蕩北京,出火車站,攔出租車,師傅問去哪,他說宋莊。師傅扭過頭,一臉羨慕:你是搞藝術的!李文龍幽它一默:我搞藝術?藝術“搞”我!我是被藝術“搞”的。
現在看看,不是幽默。近些年,李文龍被藝術搞得頭大頭疼,焦點問題是如何提升水平??隙ǖ椒穸ǎ穸ǖ娇隙?,過程讓人煎熬,讓人痛苦。從線質、結構、用墨等技術層面,到風格的追求、個性的彰顯、氣質的呈現,再到如何利用漢字表達一種畫面感、整體感和藝術感,每天他都逼著自己學、思、踐、悟?!霾撕秃染?,對他而言,其實是書法創(chuàng)作的標點符號,是暫停,是另起一行,也是找尋靈感的過程。
藝術,到底是怎么“搞”他的?這些年,他跑遍除西藏以外的所有省、市、自治區(qū),在北京研學、創(chuàng)作,生活上一直居無定所,十年換過七個地方……人總是興趣的“心奴”。他和藝術的關系,是搞,還是被搞?我看,根據牛頓第三定律,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不分主次。
忽然發(fā)現,“搞”字里面就藏著一個字:高?!钗凝堉八囆g‘搞’我”,高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