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隸書發(fā)展史上，唐代在復興隸書傳統(tǒng)的同時為其注入了新特點，創(chuàng)造出雍容華貴的隸書新面貌的同時，也為隸書的發(fā)展提供了新方向。山西是李淵家族建立唐朝的發(fā)源地，在唐代具有特殊的地位，使該地區(qū)經(jīng)濟、社會、文化較為繁榮。因此，山西地區(qū)在唐代出現(xiàn)了大量隸書碑刻，這些碑刻讓唐代新隸有跡可循，具有比較重要的研究價值。本文以山西地區(qū)隸書碑刻為例，淺探唐代隸書碑刻特點。

1 隸書演變及唐代隸書碑刻整體特點

1.1 唐代之前的隸書演變

隸書萌芽于上古[1]，到戰(zhàn)國中晚期，古文的俗體隸轉變?yōu)樵缙陔`書——古隸。著名的云夢睡虎地秦簡，被公認寫于戰(zhàn)國晚期及秦始皇時期，其中篆書的筆畫就體現(xiàn)出簡化與變異，甚至筆畫形態(tài)方面表現(xiàn)出后世隸書橫向放出的特點，也使用了波狀筆畫和鋪毫筆法。不過這種古隸還未完全脫離篆書，因此不能視為獨立的體系。隨后，隸書長期在篆書的俗體中發(fā)展。到西漢時代，隸書不斷提升地位，也擴展到更廣的適用范圍。西漢武帝時期，波挑和掠筆的出現(xiàn)標志著漢隸已臻于成熟，自此到東漢中晚期，是漢隸的繁盛時期。東漢末年，漢隸出現(xiàn)方板化的弊病[2]。魏晉以來，楷書新書體的沖擊和連年戰(zhàn)亂等因素疊加，隸書開始衰落，至東晉、南北朝滑入低谷[3]。

1.2 唐代隸書復興的原因

首先是政治與經(jīng)濟原因。唐代政治較為開明，人民相對富足，也造就整個社會自信、開放、包容、博大的思想潮流。各種思想相互交流碰撞，書法領域也如此，尚古的思想與變革的思想相互交融、不斷變化，推動了隸書的復興與演變[4]。

其次得益于統(tǒng)治者的推崇。唐玄宗尚古，極為推崇隸書，一時間帶動了社會風氣的轉變，學隸、書隸蔚然成風，因此孕育出基于漢隸而又有新氣象的“唐隸”，一大批優(yōu)秀的隸書碑刻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缎蜁V》記述道：“（玄宗）臨軒之余，留心翰墨，初見翰苑書體狃于世習，銳意作章草、八分，遂擺脫舊學。[5]”由此可見，唐玄宗對隸書的愛好和推崇促進隸書發(fā)展。

此外，刻碑銘石之制在唐代仍然沿用，正是因為隸書有著端莊穩(wěn)重的特點?！短屏洹吩疲骸靶烧郑ＰＷ嚨浼?，刊正文字，其體有五，一曰古文，二曰大篆，三曰小篆，四曰八分，五曰隸書?！贝颂幩^隸書是現(xiàn)在認為的楷書，而八分乃現(xiàn)在所說的隸書[6]。盛唐隸書地位進一步提升，得到了王公貴族的認可，以至于出現(xiàn)了“八分一字百金”。

1.3 唐代隸書的演變

唐代隸書大致以開元元年（公元712年）為界，分前后兩個階段[7]。前一階段，隸書基本延續(xù)著魏晉南北朝時期隸楷過渡體的狀態(tài)。后一階段，才出現(xiàn)復古傾向的隸書。而能夠代表唐隸風貌的，多集中在后一階段開元天寶年間。杜甫詩有云：“開元以來數(shù)八分”。

晚清史學家柯昌泗說：“唐人分書，明皇以前，《石經(jīng)》舊法也，蓋其體方勢峻。明皇以后，帝之新法也，體博而勢逸。[8]” 柯昌泗說到的“《石經(jīng)》舊法”就是開元元年前的階段，主要體現(xiàn)為承襲漢魏石經(jīng)一類隸書的風貌。因此，初唐隸書的主要特點為折頭起筆、體勢方整、波挑平硬等。而“帝之新法”則主要指開元元年之后發(fā)展出的豐肥淳厚的新體隸書。也對應上文所述內(nèi)容：唐玄宗的推崇帶動新體隸書逐漸起勢，以隸入碑成一時風尚。

1.4 唐代隸書的特點

一是以豐肥淳厚為美。唐代隸書以肥厚為美，特別是開元元年之后的唐隸，正如清代劉咸炘評價唐隸：“正承魏、晉，特去其棱角，加以肥重。[9]”相比于漢隸的拙樸，唐隸更顯得光潤。如表1所示，以豎這一筆畫為例，唐隸中的短豎，如“因”“國”“師”等字，均逆鋒起筆，轉筆后呈“S”形行筆路線，這與東漢部分碑刻中的“師”“國”“因”等字寫法基本相似。但是，這種類似的寫法在漢隸中并不多見，漢隸書寫短豎一般逆鋒起筆，隨后轉筆向下，行筆一般會略帶不大的弧度。而唐隸則將這種寫法夸大并且推向普遍化，典型如《石臺孝經(jīng)》。唐隸以“S”形行筆書寫短豎，將漢隸短豎的弧度發(fā)展到較夸張的程度，再加上筆畫中段綿軟肥厚，好似綰秋之蛇，古雅韻味不足，而柔媚姿態(tài)過度。

二是注重和強調(diào)法度，甚至程式化。唐代隸書對法度的注重建立在楷書尚法的基礎上。唐代人不僅復興隸書，更建立起帶有唐代特點的審美標準及書寫方法。隸書的復古趨向在“唐人尚法”潮流下出現(xiàn)，在開元之后逐漸形成“以肥為美”的審美標準。至此獨樹一幟的唐代法度也基本建立。在書法中對法度的過分強調(diào)，最終使書家的求同意識和作品中的循規(guī)蹈矩現(xiàn)象日漸突出，使原來具有豐富內(nèi)涵的“法”簡單化、程式化。一方面，法度對隸書在唐代的復興起著極大的推動作用，另一方面，過分強調(diào)法度也在無形中抑制了隸書進一步發(fā)展。

2 唐代山西地區(qū)隸書碑刻特點的具體分析

2.1 山西初唐隸書碑刻

已知的山西唐代碑刻中，初唐隸書碑刻難覓蹤影，只有出土于長治平順縣的顯慶二年《唐故靜庵先生秦君墓志銘》、乾封元年《唐故秦君墓志》這兩方墓志包含部分隸書。其中，前者整體呈現(xiàn)類似褚體的書風，而又雜糅篆、隸；后者為魏碑體，其間可雜見隸書波磔用筆。其中的隸書符合初唐隸書沿襲魏晉南北朝時期隸楷過渡體的整體面貌。

2.2 山西盛唐中唐隸書碑刻

山西境內(nèi)的盛唐及中唐年間隸書碑刻較為豐富，本文選取其中5通進行分析，分別是：聞喜縣《移置唐興寺碑》、臨猗縣《大唐隋故尚書禮部侍郎臨汾公薛公碑》、黎城縣《王慶墓碣》、介休縣《抱腹寺碑》、永濟市《伯夷叔齊碑》。

《移置唐興寺碑》突破了漢隸扁方的束縛，結體有方有長。胡聘之在《山右石刻叢編》云：“唐隸自明皇力驅妍媚，漢法蕩然。此碑書于開元而不落時習，筆法清勁如折刀頭，猶是中郎之虎賁也。[10]”此碑用筆險峻爽利，大多線條較細，但又細而不弱，從中可窺探漢隸《禮器碑》面貌。結體更大程度地保留了漢碑的樸拙形態(tài)，不像典型唐隸過于莊重嚴整而缺失自然的意趣生機。整體沉穆樸厚，筆勢生動，有金石氣，自成獨特面貌。

《大唐隋故尚書禮部侍郎臨汾公薛公碑》接近漢碑《曹全碑》秀逸流美的風格，橫勢筆畫開張疏朗。結體處理等方面又由《禮器碑》而來，字形偶有長、方姿態(tài)。此碑字距行距較遠，給人以瀟灑飄逸之感。

《王慶墓碣》字徑較小，精巧細致。碑額師法戰(zhàn)國中山王器之上銘文，表現(xiàn)古人重古法傳承，一筆一畫都可找到出處。此碣題頭8字與落款21字均為篆書，此篆外柔內(nèi)剛。正文的隸書既有俊雅流美之韻，又兼具渾穆樸茂之態(tài)，此碑字距2.5cm，章法布局神似《曹全碑》，用筆有又《禮器碑》的方圓兼用，整體風格既清勁婉麗，又典雅高古。

《抱腹寺碑》碑文總計1000余字，堪稱鴻篇巨制。胡聘之評價：“碑額篆法圓整，分隸結體亦有漢碑遺意，均當為張伯曜所書。”此碑隸書具有古樸剛勁之美，筆畫充分體現(xiàn)篆籀之意，結構寬舒，胡聘之先生評價恰如其分，結體有漢碑《乙瑛碑》的質(zhì)樸、雄渾以及莊重。但在用筆上對轉折、波磔等細節(jié)的處理，卻也具有標準唐隸程式化現(xiàn)象嚴重的特點。通過此碑可以看出，當時山西地區(qū)隸書正處于沿襲漢隸而又向新體唐隸過渡的階段。

除了以上所述隸書碑刻之外，還有一部分已經(jīng)失傳的碑刻，但其書丹者是唐隸名家，作品更好地反映了當時的書法文化風尚。如唐隸名家梁升卿的《伯夷叔齊碑》，刻立于開元十三年（725），此碑分為兩石，分別為14行和13行，行均27字。梁升卿還有一方傳世名作，為開元十一年刻立（723）的《御史臺精舍碑》。這二碑風格相近。《御史臺精舍碑》整體上“平整豐潤，已初具唐隸規(guī)模，而一無胥吏習氣如后之臺省、翰苑書人之銘石者。[11]”

2.3 山西地區(qū)唐代隸書碑刻與唐代隸書整體發(fā)展的一致性

在以上部分，本文具體分析了山西境內(nèi)唐代隸書碑刻的特點，由此山西地區(qū)唐代隸書的發(fā)展狀況被大體勾勒出來。縱觀唐代山西地區(qū)的隸書發(fā)展歷程，與整個唐代隸書發(fā)展的宏觀脈絡較為一致，都是由傳承漢隸開始，進而在開元之后逐漸轉變?yōu)槭⑻菩麦w。說明山西地區(qū)在書法上也與時俱進，不存在滯后現(xiàn)象，進一步證實山西在唐代的社會文化地位。筆者私以為，山西唐代隸書的藝術和研究價值明顯高于如今被重視的程度，還需要書法學界更進一步研究探討，也值得更大的發(fā)現(xiàn)和保護力度。

3 結語

在歷史學界，有“地上文物看山西”的說法，山西留存的碑刻構成唐代碑刻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隸書的發(fā)展史上，唐代是極為關鍵的時期，也是重大轉折階段，即一轉魏晉時期隸書的衰微而造就了隸書的一次復興，此時期的隸書自成風貌。山西唐代隸書碑刻作為重要文化遺存，為我們研究唐隸的藝術性提供了文獻來源。

本文先是梳理了隸書的演變及唐代隸書的特點，又進一步以山西地區(qū)的唐代隸書碑刻發(fā)展脈絡，論證了唐代宏觀的隸書發(fā)展歷程，從而對唐代隸書碑刻特點進行了一些粗淺的研究。隸書在唐代多存在于市井中，與官方的楷書形成對比，是一門兼具藝術屬性和實用屬性的書體，研究其歷史風貌和發(fā)展演變能夠幫助我們師法古人，同時努力避免歷史上導致呆滯衰微的弊病。■

引用

[1] 藺翔翔.山西唐代碑刻書法研究[D].曲阜：曲阜師范大學， 2022.

[2] 賈錦濤.唐隸得失論[J].大學書法，2021（4）：73-78.

[3] 張同印.唐代篆、隸的繁榮及其局限性[J].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8（1）：84-91.

[4] 郭鐘浩.唐法觀念下的隸書研究[J].赤子（上中旬），2014 （11）：71.

[5] 顧逸.點校.宣和書譜[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3.

[6] 高玥.從《石臺孝經(jīng)》看盛中唐隸書的程式化傾向[J].書法賞評，2013（3）：54-58.

[7] 林再成.唐代隸書簡論[J].蘇州市職業(yè)大學學報，2002（3）： 60-62.

[8] 柯昌泗.語石異同評[M].北京：中華書局，1994：450.

[9] 劉咸炘.弄墨余沈[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1：1678.

[10] 胡聘之.山右石刻叢編[M].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

[11] 朱關田.中國書法史，隋唐五代卷[M].江蘇教育出版社， 1999.

作者簡介：侯帆（1997—），女，山西晉城人，碩士研究生，就職于山西省晉城市城區(qū)美術家協(xi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