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朱偉
海洋劃界是一項復(fù)雜的系統(tǒng)工程,而島嶼的存在更是加劇了這項工程的難度。1982 年《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以下稱《公約》)第121 條第2 款規(guī)定,島嶼應(yīng)和其他陸地領(lǐng)土一樣享有領(lǐng)海、毗連區(qū)、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由是,島嶼不可避免地成了各國海洋爭議中的焦點問題之一,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也成了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海洋劃界中還存在島嶼、低潮高地以及由島嶼及低潮高地等組成的群島等不同類型的海洋地物,①限于篇幅,本文暫不討論低潮高地或群島等的劃界效力問題,除非在特定劃界案例中島嶼的劃界效力必須同低潮高地或群島問題一同考慮。這更增加了島嶼劃界效力的復(fù)雜程度。我國與周邊國家也存在關(guān)于海洋地物的爭端,這些爭端很大程度上也是源于這些海洋地物引起的海洋劃界效力問題。
由于島嶼情況復(fù)雜,國際法上不存在關(guān)于島嶼劃界效力的系統(tǒng)規(guī)則,因而國內(nèi)外學者大多通過歸納分析國家實踐和國際司法實踐的方法來研究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這其中,較多學者從島嶼在實踐中的效力類型(如全效力、部分效力和零效力)入手,重點梳理并歸納了島嶼獲得不同效力的具體情況;①這些研究包括:袁古潔:《國際海洋劃界的理論與實踐》,法律出版社2001 年版,第150-151頁;王玉瑋:《島嶼在國際海洋劃界中的作用》,《河南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2 年第2 期;周江:《論海洋劃界中的島嶼效力》,《江蘇社會科學》2011 年第2 期;唐建業(yè):《島嶼在海洋劃界及資源利用中的效力分析》,《東方法學》2012 年第6 期;Victor Prescott & Gillian Triggs, Islands and Rocks and Their Role in Maritime Delimitation,in David A.Colson&Robert W.Smith(eds.),International Maritime Boundaries(Martinus Nijihoff Publishers 2005);Paul von Miihlendahl,Tiny Land Features in Recent Maritime Delimitation Case Law,31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rine and Coastal Law(2016).也有學者探究了島嶼位置與島嶼效力之間的關(guān)系;②這些研究包括:高健軍:《國際海洋劃界論——有關(guān)等距離特殊情況規(guī)則的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年版,第144-150 頁;孫傳香:《巖礁的法律地位與劃界效力析論》,《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學報》2016 年第2 期;Derek Bowett, Islands, Rocks, Reefs, and Low-Tide Elevations in Maritime Boundary Delimitations, in Jonathan I. Charney & Lewis M. Alexander (eds.), International Maritime Boundaries 131-151(Martinus Nijihoff Publishers 1993).還有學者研究了國際司法實踐中限制島嶼效力的依據(jù);③參見卜凌嘉:《論島嶼對海洋劃界不成比例的效果——基于國際司法判決和仲裁裁決的研究》,《武大國際法評論》2022年第3期。另有學者分別研究了島嶼在不同性質(zhì)的海域——領(lǐng)海和專屬經(jīng)濟區(qū)、大陸架劃界中的效力。④這些研究包括:卜凌嘉:《從新近國際司法判決看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作用》,《太平洋學報》2016 年第2 期;Leonardo Bernard,The Role of Islands on Maritime Boundaries Delimitation:A Look at the Bangladesh/Myanmar Case, in G. Xue &A. White (eds.), 30 Years of UNCLOS (1982-2012): Progress and Prospects 240-259(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Press 2013).本文主要研究國際司法實踐中判斷島嶼效力時考慮的原則或因素。島嶼效力的判斷是一個極其復(fù)雜的問題,國際法院或法庭通常結(jié)合特定案件的具體情況決定考慮不同的原則或因素。借用法理學對原則的分類,本文將國際司法實踐中與判斷島嶼效力有關(guān)的原則分為基本原則和具體原則?;驹瓌t體現(xiàn)了判斷島嶼效力的根本價值,是作為其指導思想的原則。具體原則是基本原則的具體化,是在基本原則的指導下適用于特定情形的原則。二者的主要區(qū)別在于能否對島嶼效力的判斷過程給出可操作性的指導,基本原則只能給出方向上的指引,例如,公平原則和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而具體原則可以給出可操作性的指導,例如,條約必須遵守原則、相同事物相同對待原則、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比例原則和不侵占原則。
盡管涉及島嶼效力的國家實踐遠遠多于國際司法實踐,但是,國家的劃界協(xié)定是綜合各種政治因素考量的結(jié)果,“這些情形各不相同因而對其進行概括是無益的”。⑤Derek Bowett, Islands, Rocks, Reefs, and Low-Tide Elevations in Maritime Boundary Delimitations,in Jonathan I.Charney&Lewis M.Alexander(eds.),International Maritime Boundaries 150(Martinus Nijihoff Publishers 1993).國際法院或法庭雖然也一直避免為島嶼效力問題設(shè)定統(tǒng)一使用的規(guī)則,但它們在審理海洋劃界案的過程中應(yīng)注意法律的一貫性和確定性。因此,探究國際司法實踐判斷島嶼效力的過程是可行的。《公約》關(guān)于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劃界的第74條和第83 條并未提及具體的劃界方法,因此這些條款的具體適用至關(guān)重要,即通過海洋劃界的判例反映對《公約》第74 條和第83 條的解釋。①參見汪小靜:《〈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第74 條和第83 條“公平解決”下的劃界方法:價值取向與規(guī)則演進》,《武大國際法評論》2022年第6期,第137頁。本文首先界定海洋劃界中的島嶼效力,而后分析國際法院或法庭判斷島嶼效力的基本原則和具體原則,接著分析基本原則和具體原則之間的關(guān)系,最后分析判定島嶼效力過程中的不確定性。
關(guān)于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問題在第三次聯(lián)合國海洋法會議上得到過討論,但是,由于各方意見難以調(diào)和,關(guān)于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法律效力的規(guī)則最終付之闕如。②參見羅國強、葉泉:《爭議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法律效力——兼析釣魚島作為爭議島嶼的法律效力》,《當代法學》2011年第1期,第113頁。然而,《公約》第121 條對島嶼制度進行了規(guī)定,該條規(guī)定了島嶼的定義,將島嶼分為兩類,可以主張領(lǐng)海、毗連區(qū)、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的島嶼以及只能主張領(lǐng)海和毗連區(qū)的島嶼(即不能維持人類居住或其本身的經(jīng)濟生活的巖礁)。從理論上來看,上述條款對島嶼的劃界效力具有一定的影響。確定海洋地物的海洋權(quán)利是進行海洋劃界的前提,而上述規(guī)定應(yīng)該是在海洋劃界過程中考慮島嶼問題的基礎(chǔ)。這樣,就巖礁以外的島嶼而言,如果它的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與對方的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發(fā)生重疊,劃界就涉及該島嶼和對方大陸或島嶼之間的劃界,該島嶼就可以作為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劃界的基點。就不能產(chǎn)生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的巖礁而言,如果巖礁被作為建立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等距離線的基點,這將意味著賦予該巖礁以專屬經(jīng)濟區(qū)或大陸架,因而從這個角度來看,巖礁不能作為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劃界的基點。但是,構(gòu)成海岸的組成部分的巖礁可以作為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劃界的基點。由此可以認為,判斷海洋地物是巖礁還是巖礁以外的島嶼是進行海洋劃界的前提,也是判斷島嶼在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劃界中的效力的前提。
然而,由于現(xiàn)實情況的復(fù)雜性,《公約》第121 條遠不能涵蓋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問題。在司法判例中,島嶼通常被分為兩種情況:第一種是島嶼本身作為獨立的權(quán)利單位參加劃界,即島嶼是某個特定劃界中單獨的一方,在非獨立島嶼的情況下,其所屬國海岸并不參與到該劃界中來。從政治地位上來看,這些島嶼既包括獨立的島國,也包括非獨立的附屬島嶼,但是無論如何,由于這些島嶼本身構(gòu)成了獨立的劃界一方,因而這些島嶼的劃界效力不能因為其島嶼地位而受到削弱。①參見高健軍:《國際海洋劃界論——有關(guān)等距離特殊情況規(guī)則的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44-145頁。司法判例中這些島嶼通常會獲得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并與大陸享有同樣的地位。
第二種情況下的島嶼指的是島嶼所屬國的其他大陸也參與劃界時的島嶼。除了極個別的案例②在2012 年尼加拉瓜/哥倫比亞案中,法院在雙方都沒有反對QS32 是巖礁的情況下認定它是《公約》第121 條第3 款規(guī)定的巖礁,不能產(chǎn)生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參見Territorial and Maritime Dispute (Nicaragua v. Colombia), Judgment, ICJ Reports 2012, para.183;在2018 年哥斯達黎加/尼加拉瓜案中,法院認為科恩群島(Corn islands)“有眾多的居民而且能夠維持經(jīng)濟生活,因而它們完全符合《公約》第121條規(guī)定的能夠產(chǎn)生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的島嶼的要求”,參見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Caribbean Sea and the Pacific Ocean (Costa Rica v. Nicaragua) and Land Boundary in the Northern Part of Isla Portillos(Costa Rica v.Nicaragua),Judgment,ICJ Reports 2018,para.140.以外,國際法院或法庭通常不會考慮這種島嶼能夠產(chǎn)生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而是將島嶼視為兩個大陸劃界中附帶出現(xiàn)的地理情況,或者說海洋劃界中的一種相關(guān)情況來對待,基于島嶼海洋權(quán)利以外的原因來確定島嶼的效力。通常而言,即使這類島嶼在劃界中獲得了全效力,它的效力也是基于構(gòu)成大陸海岸的組成部分而獲得的,而不是基于島嶼本身產(chǎn)生的海洋權(quán)利。③例如,在1999 年厄立特里亞/也門案中,也門海岸附近的重要島嶼卡馬蘭(Kamaran)之所以應(yīng)該控制中間線,是因為它是也門海岸的組成部分。See Award of the Arbitral Tribunal in the Second Stage of the Proceedings between Eritrea and Yemen (Maritime Delimitation), Decision of 17 December 1999,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Vol.XXII,para.150.因此可以認為,在海洋劃界中,如果島嶼以外的本國其他領(lǐng)土也參與劃界,該島嶼的法律地位通常是低于大陸的。
第二種情況下的島嶼產(chǎn)生的一個問題是,國際條約和判例一致承認所有沿海領(lǐng)土(包括島嶼)享有平等的地位和權(quán)利,但是司法判例中作為附帶地理情況的島嶼的地位顯然低于其他陸地。國際法院或法庭解決這一問題的思路似乎是,所有島嶼都可以產(chǎn)生國際法規(guī)定的海域,但是國際法院或法庭為了海洋劃界的公平解決有權(quán)剝奪該島嶼的部分投影。④See Paul von Miihlendahl, Tiny Land Features in Recent Maritime Delimitation Case Law, 31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rine and Coastal Law 22(2016).在2009 年黑海案中,法院指出,“由司法判例可以看出,如果給予非常小的島嶼以效力或者海洋權(quán)利會對海洋界線造成了不成比例效果,法院會決定忽略它們或者不給它們?nèi)亢Q髾?quán)利”。⑤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Black Sea (Romania v. Ukraine),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9, para.185.由此,法院似乎認為即使蛇島可以產(chǎn)生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但是為了公平解決海洋劃界或者為了避免不成比例效果,國際法院或法庭可以忽略這些島嶼的海洋權(quán)利。不管法院的這一思路是否正確,為了海洋劃界的公平解決而限制甚至忽略作為相關(guān)情況的島嶼的海洋權(quán)利已經(jīng)成為國際司法實踐的普遍做法。
司法實踐中,作為獨立的權(quán)利單位參與劃界的島嶼與大陸享有同樣的地位,其劃界效力不能因為其島嶼地位或非獨立的政治地位而受到削弱。①See Division for Ocean Affairs and the Law of the Sea, Office of Legal Affairs, Handbook on the Delimitation of Maritime Boundaries 33(United Nations Pub.2000).與此不同,作為附帶地理情況的島嶼的效力問題更加復(fù)雜,司法實踐通常將這類島嶼視為海洋劃界中的相關(guān)情況,并基于各種因素的考慮賦予這類島嶼不同類型的效力。例如,給予島嶼全效力,②例如,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的韋桑(Ushant)島、1999 年厄立特里亞/也門案中厄立特里亞海岸附近的達拉克(Dahlak)群島、也門海岸較大的卡馬蘭(Kamaran)島以及更加向西的緹克法什(Tiqfash)島以及庫塔瑪和阿克班(Kutama and Uqban)群島等。給予島嶼部分效力,③即首先賦予島嶼和陸地相同的效力作出一條線,然后忽略島嶼作出一條線,最后取這兩條界線的中間線作為最終的界線,這樣的例子有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的錫利(Scilly)群島、1982 年突尼斯/利比亞案中的克肯納(Kerkennah)群島、1984 年緬因灣案中的海豹(Seal)島以及2018 年哥斯達黎加/尼加拉瓜案中的科恩(Corn)群島。使界線沿著領(lǐng)海界線前進,④這種方式通常適用于一國或者雙方島嶼的領(lǐng)海界線與雙方大陸之間的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界線相交的情況,例如,1981 年迪拜/沙迦案中的阿布木薩(Abu Musa)島、2007 年尼加拉瓜/洪都拉斯案中劃給洪都拉斯的幾個島嶼(波爾貝礁、薩凡納礁、羅亞爾港礁、南礁)和尼加拉瓜的愛丁堡礁(Edinburgh Cay)以及2009年黑海案中的蛇島等。為島嶼建立飛地,⑤這種方式通常適用于島嶼離界線相對較遠,同時如果不建立飛地它將被對方國家的海域包圍的情況,例如,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的海峽群島(Channel Islands)、2012 年尼加拉瓜/哥倫比亞案中的基塔蘇埃尼奧(Quitasueno)和塞拉納(Serrana)。拒絕在島嶼上建立基點,⑥這種方式與以上兩種方式的區(qū)別在于島嶼的位置不同,這些島嶼及其領(lǐng)海全部位于海洋邊界的本國一側(cè),不會與對方國家的海域發(fā)生重疊,因而法院或法庭在劃界過程中無須考慮該島嶼的領(lǐng)海界線問題。例如,1985 年利比亞/馬耳他案中的菲爾弗拉(Filfla)島、1999 年厄立特里亞/也門案中的阿爾泰爾(al-Tayr)島和阿爾祖拜爾(al-Zubayr)群島、2001 年卡塔爾/巴林案中的法施特·雅里姆(Fashtal Jarim)島以及2012年尼加拉瓜/哥倫比亞案中的低礁(Low Cay)等。完全忽略島嶼⑦司法判例中可能基于主權(quán)爭議等原因而忽略島嶼的存在,例如,在2007 年尼加拉瓜/洪都拉斯案中,法院基于不斷變化的海域情況,拒絕對科科河口一個小島的主權(quán)作出判決,在之后的劃界過程中也沒有提及這個小島。See Territorial and Maritime Dispute between Nicaragua and Honduras in the Caribbean Sea (Nicaragua/Honduras),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7, para.145.等。因此,本文將針對作為附帶地理情況的島嶼的效力展開研究,即在該島嶼以外的本國其他大陸也參與劃界的情況下如何判定該島嶼的效力。需要指出的是,本文研究的島嶼效力主要是指島嶼在大陸架和專屬經(jīng)濟區(qū)劃界中的效力,⑧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更容易受到偶然地理因素的影響,因而在領(lǐng)海劃界中產(chǎn)生效力的島嶼不一定在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劃界中也產(chǎn)生效力,2012 年孟加拉國/緬甸案中的圣馬丁島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只有在必要時才涉及島嶼在領(lǐng)海劃界中的效力。
早在1969 年北海大陸架案中,法院就提到,海洋劃界應(yīng)該遵循公平原則(equitable principles),①See 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101(c).公平原則“從一開始就反映了劃界問題上的法律確信”。②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85.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裁決也指出,“海洋劃界的一般性規(guī)則是在不能達成劃界協(xié)議的情況下,海洋劃界應(yīng)根據(jù)公平原則確定”。③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 XVIII, para.70.可見,公平原則通常被視為海洋劃界的習慣國際法。判斷島嶼的效力屬于海洋劃界過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因此,判斷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理應(yīng)符合公平原則。
國際法院或法庭在判斷島嶼效力時也多次強調(diào)了公平原則的指導意義。例如,在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法庭在考量韋桑島和錫利群島的效力時指出,“公平原則要求不能完全重塑自然或者完全重塑地理”,④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 XVIII, para.244.因而不能忽略韋桑島和錫利群島。國際法院在1985 年利比亞/馬耳他案中也提到,“等距離線的公平性取決于是否采取預(yù)防措施消除特定小島、礁石以及小的海岸凸出的不成比例效果”,⑤Continental Shelf (Libya Arab Jamahiriya/Malt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5, para.64.因而忽略了菲爾弗拉島。在2001年卡塔爾/巴林案中,法院也提及,“公平的考慮要求法施特·雅里姆在劃定北部界線時不產(chǎn)生任何效力”。⑥Maritime Delimitation and Territorial Questions between Qatar and Bahrain, Merits,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1, para.248.由此看出,公平原則是司法判例中判斷島嶼效力的法律依據(jù)。雖然司法實踐承認公平原則在海洋劃界中的重要作用,然而,關(guān)于何為公平原則,國際法院或法庭并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僅僅是指出,爭端方應(yīng)該“考慮到所有的情況,適用公平原則”。⑦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85.
海洋劃界中的公平原則產(chǎn)生于1969 年北海大陸架案,基于該案的特殊背景,法院希望在尋求相關(guān)原則、規(guī)則或方法時保留更多靈活性,因而在該案中引入了公平原則。然而,法院在該案中引入的公平原則只能給出目標上的指引,缺乏解決爭端的具體路徑,從這個角度來說,它很難與抽象的正義區(qū)分開來,即使法院強調(diào),“這里并不是將公平純粹作為抽象正義加以援用”。①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85.該案的公平原則實際上是一種法律之外的公平,正如阿蒙(Ammoun)法官指出的,該案關(guān)于大陸架劃界存在法律空白,該案中引入的公平原則也并非如法院表述的那樣是法律之內(nèi)的公平,而是填補法律空白的公平。②See 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Separate Opinion of Judge Fouad Ammoun, ICJ Reports 1969, para.32.因此,法院很難對公平原則給出具體的解釋,只能指出海洋劃界應(yīng)該“按照公平原則,并考慮一切相關(guān)情況”。③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101.
此后的司法實踐也沒有對公平原則作出具體解釋,它們或者強調(diào)個案的特殊性,認為“公平原則要求必須考慮劃界地區(qū)特有的相關(guān)情況”,④Continental Shelf (Tunisia/Libya Arab Jamahiriy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2, para.72.或者對公平原則進行舉例說明,例如“不重塑地理或者不補償自然的不平等原則”,“一方不能侵占另一方自然延伸的原則”,“尊重所有相關(guān)情況的原則”,“公平不一定意味著平等,也不意味著修正自然的不平等的原則”以及“不存在分配正義的原則”等。⑤Continental Shelf (Libya Arab Jamahiriya/Malt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5, para.46.由此,公平原則并不能為島嶼效力的判斷過程提供具體指導,國際法院或法庭只是在公平原則的指導下,結(jié)合案件具體情況考慮各種因素。
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意味著海岸的領(lǐng)土地位和制度統(tǒng)領(lǐng)鄰近海域(在適當?shù)臅r候包括水下的海床和底土)的法律地位和制度。⑥See Bingbing Jia, The Principle of the Domination of the Land over the Sea: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 on the Adaptability of the Law of the Sea to New Challenges, 57 German Yearbook of International Law 66 (2014).這是海洋法中一個具有久遠歷史的習慣法規(guī)則,早在1909 年格里斯巴達那案中,法庭就提到“海洋領(lǐng)土是陸地領(lǐng)土的必要附屬物”。⑦Thomas Cottier, Equitable Principles of Maritime Boundary Delimitation: The Quest for Distributive Justice in International Law 527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中的“陸地”并非沿海國的整塊大陸,而是陸地的海岸。這說明陸地大小與海洋權(quán)利沒有必然聯(lián)系,很小的島嶼也能享有較大面積的海域,由此,“島嶼,無論大小,與其他陸地領(lǐng)土享有相同的地位,并因此產(chǎn)生相同的海洋權(quán)利”。⑧Maritime Delimitation and Territorial Questions between Qatar and Bahrain, Merits,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1, para.185.同時,該原則中的“海洋”最初僅指領(lǐng)海,后來隨著海洋法的發(fā)展擴展到了毗連區(qū)、大陸架和專屬經(jīng)濟區(qū)。
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意味著確定海洋地物的法律地位是確定其海洋權(quán)利范圍的前提,而雙方海洋權(quán)利范圍的確定又是海洋劃界的前提,這似乎說明確定島嶼的法律地位是判斷島嶼劃界效力的前提。因此,司法實踐中在涉及相關(guān)地物的劃界效力時,爭端雙方通常會對相關(guān)地物的法律地位產(chǎn)生分歧。例如,在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為了確定英國的迭石礁能否作為海峽群島海域劃界中的基點,雙方對該地物是低潮高地還是島嶼產(chǎn)生了分歧。①See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 XVIII, paras.133, 138.在2009 年黑海案中,在判斷蛇島的劃界效力時,雙方對蛇島是《公約》第121 條第3 款規(guī)定的巖礁還是該條第2 款規(guī)定的島嶼產(chǎn)生了分歧。②See 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Black Sea (Romania v. Ukraine),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9, paras.180, 184.
然而,由于島礁法律地位的判斷是一個復(fù)雜且敏感的問題,國際法院或法庭通常會極力避免對這一問題作出認定。在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法庭根據(jù)雙方先前的協(xié)議將迭石礁作為基點,從而避免了對迭石礁的法律地位作出認定。③See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 XVIII, para.141.在2009年黑海案中,法院基于蛇島所處的位置認為蛇島不會對大陸架和專屬經(jīng)濟區(qū)劃界產(chǎn)生影響,因而不需要考慮蛇島是《公約》第121 條第2 款的島嶼還是第121 條第3 款的巖礁。④See 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Black Sea (Romania v. Ukraine),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9, para.187.由此可見,某一島嶼可以主張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并不意味著它在海洋劃界中就能夠發(fā)揮全效力;而某一島嶼在海洋劃界中不發(fā)揮效力,也并不意味著它無權(quán)主張自身的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這說明國際司法實踐中島嶼的劃界效力和法律地位是兩個不同的問題。
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說明海岸對海洋劃界具有決定性作用,“一國的整個大陸并不構(gòu)成海洋劃界的相關(guān)因素……一切都取決于各自的海洋前沿及其結(jié)構(gòu)”。⑤Guinea/Guinea-Bissau Maritime Delimitation Case, Decision of 14 February 1985, 25 International Legal Materials 252 (1986).與此相適應(yīng),國際法院或法庭在判斷島嶼效力時經(jīng)??紤]與海岸地理相關(guān)的因素,例如援引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比例因素以及不侵占原則等。
條約必須遵守原則又可以稱為善意履行國際義務(wù)原則,是國際法的一項基本原則,當然適用于海洋劃界領(lǐng)域。在判斷島嶼的劃界效力時,國際法院或法庭會考慮雙方之間是否存在關(guān)于島嶼效力的協(xié)議。如果存在這樣的協(xié)議,根據(jù)條約必須遵守原則,國際法院或法庭將根據(jù)該協(xié)議直接判定島嶼的效力,而無須專門處理島嶼的效力問題。例如,在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雙方專家在1971 年達成關(guān)于海峽群島中間線的協(xié)議,而英國的迭石礁與該協(xié)議的中間線相關(guān),法庭據(jù)此認為迭石礁可以作為海峽群島海域劃界中的基點。①See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 XVIII, paras.140-144.在2002 年紐芬蘭和拉布拉多/新斯科舍案中,紐芬蘭在之前談判中明確接受圣保羅島作為劃界的基點,法庭據(jù)此認為應(yīng)該給予圣保羅島全效力。②See Arbitration between Newfoundland and Labrador and Nova Scotia Concerning Portions of the Limits Their Offshore Areas, Award of 26 March 2002, International Law Reports, Vol.128,para.4.31.在2012 年尼加拉瓜/哥倫比亞案中,法院在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劃界中忽略了基塔蘇埃尼奧,一個重要原因其實是雙方默示同意了它是《公約》第121 條第3 款規(guī)定的無法維持人類居住或其本身經(jīng)濟生活的巖礁,因此該地物不產(chǎn)生大陸架或?qū)俳?jīng)濟區(qū)權(quán)利。③See Territorial and Maritime Dispute (Nicaragua v. Colombia), Judgment, ICJ Reports 2012, para.183.
對相同事物給予相同對待意味著特征大致相同的海洋地物應(yīng)該獲得大致相同的劃界效力,它是公平原則的一項潛在要求,反映了法律的一貫性和確定性要求。國際法院也強調(diào),公平原則的適用應(yīng)具有“一致性和一定程度的可預(yù)見性”,④See Continental Shelf (Libyan Arab Jamahiriya/Malt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5, para.45.“法院在每個案件中‘決定賦予不同因素的相對重要性’時,它不僅將參考‘本案中的情況’,而且將參考先前的已決判例和國家實踐”。⑤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Area between Greenland and Jan Mayen, Judgment, ICJ Reports 1993, para.58.因此,國際法院或法庭通常“在考慮國際司法判例的基礎(chǔ)上處理雙方就相關(guān)情況提出的各種主張”,⑥D(zhuǎn)ispute concerning Delimitation of the Maritime Boundary between Ghana and C?te d’Ivoire in the Atlantic Ocean (Ghana/C?te d’Ivoire), Judgment, ITLOS Reports 2017, paras.409-410.包括對島嶼劃界效力的判斷。由于這一原因,以往判決中確定島嶼效力的考慮因素就成為以后案件的重要參照,司法實踐中也逐漸出現(xiàn)了一些經(jīng)常被用來判斷島嶼效力的考慮因素??梢姡痉▽嵺`在判斷島嶼效力時很可能會參考先前判例中的做法,對特征相似的島嶼給予相似的效力。這一做法類似于英美法系中的遵循先例原則,但又不同于遵循先例原則,因為國際法院或法庭并不受以往判例的約束,也不存在考慮和遵循先前判決的義務(wù)。
此外,對相同事物給予相同對待在一個海洋劃界案中也有適用空間。對相同事物給予相同對待意味著特征大致相同的海洋地物應(yīng)該獲得大致相同的劃界效力,如果這些效力相同的海洋地物分別屬于爭端雙方,它們的效力可以相互抵消,而不必一一判定這些海洋地物的法律性質(zhì)。2001 年卡塔爾/巴林案的領(lǐng)海劃界體現(xiàn)了這一原則。在該案中,在劃定雙方之間的領(lǐng)海界線時,法院認為必須忽略那些位于雙方主張重疊區(qū)域內(nèi)的低潮高地,因為“當?shù)统备叩匚挥趦蓢I(lǐng)海的重疊區(qū)域時,無論海岸相向還是相鄰,兩國原則上都有權(quán)使用它的低潮線來測算領(lǐng)海寬度……為了劃界目的,兩個沿海國從海洋法有關(guān)條款中獲得的相互競爭的權(quán)利似乎必須彼此抵消”。①Maritime Delimitation and Territorial Questions between Qatar and Bahrain, Merits,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1, para.202.
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是海洋劃界的司法實踐中多次出現(xiàn)的一個概念,國際法院或法庭多次強調(diào),海洋劃界不能完全重塑地理。法院在1969 年北海大陸架案中提到,“公平原則并不必然意味著平等”,在劃界實踐中“不存在完全重塑地理的問題”。②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91.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援引了這一觀點,“公平原則不能完全重塑自然或者完全重塑地理”。③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VIII, para.244.在1985年利比亞/馬耳他案中,法院直接將其描述為一項獨立的法律原則,即“不應(yīng)該重塑地理或補償自然的不平等”原則。④Continental Shelf (Libya Arab Jamahiriya/Malt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5, para.46.在2002年喀麥隆/尼日利亞案中,法院指出,“法院被要求劃定的海域的地理結(jié)構(gòu)是給定的。它不是法院可以修改的因素,而是法院進行劃界必須依據(jù)的事實”。⑤Land and Maritime Boundary between Cameroon and Nigeria (Cameroon v. Nigeria: Equatorial Guinea Intervening),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2, para.295.可見,不得重塑地理原則強調(diào)劃界要尊重客觀地理事實,不能改變或補償已經(jīng)存在的地理上的不平等現(xiàn)象。
國際法院或法庭在判斷島嶼效力時經(jīng)常會考慮不得重塑地理原則。例如,在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法庭指出,大陸架劃界中的不得重塑地理原則要求不能忽略韋桑島和錫利群島,同時,為了避免錫利群島對界線產(chǎn)生不公平的歪曲效果,法庭賦予錫利群島半效力。⑥See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VIII, para.248.在2009 年黑海案中,法院根據(jù)不得重塑地理原則認為蛇島不構(gòu)成烏克蘭海岸的組成部分,也沒有在蛇島上選擇建立臨時等距離線的基點。①See 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Black Sea (Romania v. Ukraine),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9, para.149.同樣,在2012 年孟加拉國/緬甸案中,為了避免司法上的重塑地理,圣馬丁島也沒有被作為建立臨時等距離線的基點來源。②See Dispute concerning Delimitation of the Maritime Boundary between Bangladesh and Myanmar in the Bay of Bengal (Bangladesh/Myanmar), Judgment, ITLOS Reports 2012, para.265.在2012 年尼加拉瓜/哥倫比亞案中,法院為了避免歪曲相關(guān)地理,因而在建立臨時中間線時忽略了基塔蘇埃尼奧。③See Territorial and Maritime Dispute (Nicaragua v. Colombia), Judgment, ICJ Reports 2012, para.202.
不得重塑地理原則強調(diào)海岸地理的重要性,就島嶼而言,如果其構(gòu)成本國海岸的組成部分,劃界就不能忽略這些構(gòu)成海岸組成部分的島嶼。而且,這些島嶼應(yīng)該與其他大陸海岸享有同樣的地位和效力。司法實踐中,國際法院或法庭經(jīng)?;趰u嶼構(gòu)成海岸組成部分這一理由賦予島嶼全效力。例如,1977年英法大陸架案中的韋桑島,④法庭在賦予韋桑島全效力時指出“該島是法國1964 年建立的直線基線系統(tǒng)的一環(huán)”。See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VIII, para.248.1999 年厄立特里亞/也門案中的達拉克群島、卡馬蘭島、緹克法什島以及庫塔瑪和阿克班群島,⑤審理該案的法庭指出,厄立特里亞的達拉克群島“是構(gòu)成一般海岸構(gòu)造組成部分的島嶼群的典型例子”,也門海岸附近的卡馬蘭“是也門海岸的組成部分”,緹克法什島以及庫塔瑪和阿克班群島“構(gòu)成了守衛(wèi)這部分海岸的島嶼、小島以及巖礁的復(fù)雜系統(tǒng)的一部分”,并基于這些原因賦予這些島嶼全效力。See Award of the Arbitral Tribunal in the Second Stage of the Proceedings between Eritrea and Yemen (Maritime Delimitation), Decision of 17 December 1999,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XII, paras.139, 150, 151.2018 年哥斯達黎加/尼加拉瓜案中的帕爾梅托礁和帕克斯洛博沃,⑥帕克斯洛博沃和帕爾梅托礁分別距離尼加拉瓜海岸3 海里和1 海里,法院認為它們屬于“可能被海岸吸收的結(jié)構(gòu)”因而賦予其全效力。See 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Caribbean Sea and the Pacific Ocean (Costa Rica v. Nicaragua) and Land Boundary in the Northern Part of Isla Portillos(Costa Rica v. Nicaragua), Judgment, ICJ Reports 2018, paras.140-142.都基于構(gòu)成海岸組成部分而被識別為構(gòu)建等距離線的基點。
海洋劃界中的比例原則是在國際司法實踐中產(chǎn)生并發(fā)展的一個概念。在1969年北海大陸架案中,法院將“劃界的結(jié)果應(yīng)當在歸屬于沿海國的大陸架區(qū)域的范圍和依海岸一般方向測算的海岸長度之間達到合理的比例”作為海洋劃界中應(yīng)考慮的一個因素。①See 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101.在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法庭進一步明確了比例概念,提出比例“毋寧是一個因素”,“作為有關(guān)標準或因素的是不成比例,而不是任何一般的比例原則……劃界……不是單純地把大陸架區(qū)域按其海岸線長度的比例分給它們的問題”。②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VIII, paras. 99, 101.海洋劃界中的比例原則并不是要積極地確保“成比例”,而是強調(diào)消極地避免當事國所得的海域面積之間的比例與當事國海岸長度之間的比例出現(xiàn)嚴重的比例失衡。
國際法院或法庭經(jīng)常將比例原則作為判斷島嶼效力的考慮因素。早在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法庭就認為,島嶼的存在可能歪曲邊界線,并因此影響大陸架根據(jù)海岸一般形狀的分配,比例的概念是確定這一歪曲是否公平時需要考慮的因素。③See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VIII, paras.99-100.為了給海岸長度近似相等的兩國大致相等的海域,法庭在建立海峽群島海域的中間線時忽略了海峽群島;為了糾正錫利群島對兩國大陸架產(chǎn)生的不成比例,法庭賦予了錫利群島以半效力。④See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VIII, paras.181-182, 201, 248, 249.在1985年利比亞/馬耳他案中,為了“消除特定小島、礁石以及小的海岸凸出的不成比例效果”,法院沒有考慮菲爾弗拉島。⑤See Continental Shelf (Libya Arab Jamahiriya/Malt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5, para.64.在2002 年紐芬蘭和拉布拉多/新斯科舍案中,為了“合理地解決雙方海岸長度的差異”,法庭忽略了黑貂島。⑥See Arbitration between Newfoundland and Labrador and Nova Scotia concerning Portions of the Limits Their Offshore Areas, Award of 26 March 2002, International Law Reports, Vol.128,para.5.15.在2012 年尼加拉瓜/哥倫比亞案中,為了避免塞拉納“對臨時中間線產(chǎn)生與其面積和重要性明顯不成比例的效果”,法院沒有在該地物上選擇基點。⑦See Territorial and Maritime Dispute (Nicaragua v. Colombia), Judgment, ICJ Reports 2012,para.202.在2018年哥斯達黎加/尼加拉瓜案中,分庭認為馬伊斯群島“對臨時等距離線的影響與它們的面積不成比例”,因此賦予其半效力。⑧See 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Caribbean Sea and the Pacific Ocean (Costa Rica v. Nicaragua) and Land Boundary in the Northern Part of Isla Portillos (Costa Rica v. Nicaragua),Judgment, ICJ Reports 2018, paras.153-154.可見,國際法院或法庭的劃界裁決體現(xiàn)了避免對海洋劃界造成不成比例效果的考慮,乃至忽略了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效力。島嶼對海洋劃界“不成比例的效果”是相關(guān)機構(gòu)對島嶼全效力線劃界作用的一種負面判斷,這種判斷是影響該島嶼在海洋劃界中實際效力的重要原因。①參見卜凌嘉:《論島嶼對海洋劃界不成比例的效果——基于國際司法判決和仲裁裁決的研究》,《武大國際法評論》2022年第3期,第26頁。
整體上來看,判斷島嶼是否造成不成比例效果與島嶼的位置、面積以及重要性等屬性密切相關(guān),島嶼離本國海岸越遠或者島嶼面積越小越微不足道,島嶼造成的不成比例效果就越大,因而在劃界過程中的效力也就越容易受到限制甚至被忽略。與此相適應(yīng),法院或法庭傾向于忽略很小的島嶼對界線的影響,“如果給予非常小的島嶼以效力或者海洋權(quán)利會對海洋界線造成了不成比例效果,法院會決定忽略它們或者不給它們?nèi)亢Q髾?quán)利”。②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Black Sea (Romania v. Ukraine),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9, para.185.例如,1985 年利比亞/馬耳他案中的菲爾夫拉島(無人居住的礁石),③See Continental Shelf (Libya Arab Jamahiriya/Malt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5, para.15.2001 年卡塔爾/巴林案中的法施特·雅里姆島(在高潮時只有很少一部分露出水面),④See Maritime Delimitation and Territorial Questions between Qatar and Bahrain, Merits,Judgment, ICJ Reports 2001, paras.247-248.2009 年黑海案中的蛇島(約為0.17 平方公里),⑤See 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Black Sea (Romania v. Ukraine),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9, para.16.2012 年尼加拉瓜/哥倫比亞案中的基塔蘇埃尼奧(在高潮時只有約1 平方米的很小部分高出水面),⑥See Territorial and Maritime Dispute (Nicaragua v. Colombia), Judgment, ICJ Reports 2012, para.202.都在劃界過程中被忽略。實際上,限制小的島嶼對最終界線的位置產(chǎn)生影響已經(jīng)成為司法判例中的一個明顯趨勢。⑦See Paul von Miihlendahl, Tiny Land Features in Recent Maritime Delimitation Case Law,31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rine and Coastal Law 27 (2016).
沿海國基于其海岸投射產(chǎn)生海洋權(quán)利,而海洋劃界的產(chǎn)生是由于相鄰或相向國家之間的海岸投射發(fā)生了重疊,這說明對當事國海岸投射或者說海洋權(quán)利的截斷是海洋劃界固有的。⑧See Prosper Weil, The Law of the Maritime Delimitation—Reflections 62 (Grotius Publication 1989).但是,界線對雙方海岸投影的截斷應(yīng)由相關(guān)國家合理地分擔,而不能只由一國作出犧牲。⑨See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Maritime Areas between Canada and France, Dissenting Opinion of Prosper Weil, International Legal Materials, Vol.31, Issue 5, 1992, para.17.基于這一原因,海洋劃界的司法實踐中發(fā)展出了不侵占原則。在1985 年利比亞/馬耳他案中,法院指出,不侵占原則“僅僅是沿海國對大陸架的主權(quán)權(quán)利可以到達國際法在相關(guān)情況下所允許的最大限度這一正向規(guī)則的反向表述”。①Continental Shelf (Libya Arab Jamahiriya/Malt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5, para.46.在2002 年紐芬蘭和拉布拉多/新斯科舍案中,法庭指出,“‘不侵占原則’要求劃界賦予每個國家其本身的‘自然延伸’或其海岸向海的延伸,并避免對另一方向海延伸的‘截斷’效果”。②Arbitration between Newfoundland and Labrador and Nova Scotia concerning Portions of the Limits Their Offshore Areas, Award of 26 March 2002, International Law Reports, Vol.128, para.1.27.可見,不侵占原則旨在確保沿海國的海洋權(quán)利到達國際法在相關(guān)情況下所允許的最大限度,它在本質(zhì)上要求相關(guān)國家合理地分擔海洋劃界中的截斷效果。③參見閆朱偉:《海洋劃界中的不侵占原則分析》,《邊界與海洋研究》2021年第3期,第57頁。
國際法院或法庭有時會基于不侵占原則限制島嶼的效力甚至忽略島嶼。例如,在2002 年紐芬蘭和拉布拉多/新斯科舍案中,在判斷黑貂島的效力時,法庭考慮了“臨時界線在紐芬蘭西南海岸的截斷效果,盡管對黑貂島給予半效力減輕了截斷效果,但法庭認為應(yīng)該以某種有限的措施進一步減少”,④Arbitration between Newfoundland and Labrador and Nova Scotia Concerning Portions of the Limits Their Offshore Areas, Award of 26 March 2002, International Law Reports, Vol.128, para.5.15.最終沒有給黑貂島任何效力。在2012 年孟加拉國/緬甸案中,法庭認為由于圣馬丁島的位置,在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劃界中給予其效力會導致一條封鎖緬甸海岸向海投射的線并對界線造成不合理的歪曲,因此沒有給予圣馬丁島任何效力。⑤See Dispute concerning Delimitation of the Maritime Boundary between Bangladesh and Myanmar in the Bay of Bengal (Bangladesh/Myanmar), Judgment, ITLOS Reports 2012, paras.318-319.這種對緬甸海岸向海投射的封鎖其實是一種不公平的截斷效果??梢?,如果島嶼由于其位置對對方國家造成了不公平的截斷效果,國際法院或法庭很可能會限制島嶼的效力甚至忽略島嶼。
雖然“在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劃界中賦予島嶼的效力取決于地理事實和特定案件的情況,在這方面沒有一般的規(guī)則”,⑥D(zhuǎn)ispute concerning Delimitation of the Maritime Boundary between Bangladesh and Myanmar in the Bay of Bengal (Bangladesh/Myanmar), Judgment, ITLOS Reports 2012, para.317.但是,司法實踐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一系列關(guān)于判斷島嶼效力的原則。這些原則是國際法院或法庭結(jié)合不同的案件情況產(chǎn)生并發(fā)展的,因此這些原則不像由立法機關(guān)統(tǒng)一制定的國內(nèi)法規(guī)則那樣成體系,這些原則的適用沒有必然的邏輯聯(lián)系。需要指出的是,在適用這些原則的過程中,條約必須遵守原則應(yīng)當優(yōu)先于其他的原則。條約必須遵守原則是國際法的一項基本原則,適用于國際法的一切領(lǐng)域,包括海洋劃界領(lǐng)域。因此,作為一項國際法基本原則,它的適用優(yōu)先于其他的原則或規(guī)則。
除了條約必須遵守原則以外,判斷島嶼效力的其他原則在適用上沒有必然的先后關(guān)系,但是從整體上看,判斷島嶼效力的其他具體原則與基本原則之間體現(xiàn)了一種具體與抽象的關(guān)系,基本原則為具體原則提供了方向上的指引,而具體原則為基本原則提供了具體的內(nèi)容。首先,條約必須遵守原則以外的其他具體原則是公平原則的具體要求和體現(xiàn)。對相同事物給予相同對待是公平原則的一項潛在要求,公平原則要求平等地對待當事各國,對各國的相同事物給予相同的對待。司法實踐多次強調(diào),“公平原則不能完全重塑自然或者完全重塑地理”,①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91.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Vol.XVIII, para.244. Continental Shelf (Libya Arab Jamahiriya/Malt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5,para.47.這說明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是公平原則的一項具體要求。比例原則自產(chǎn)生之時就是公平原則項下的一個考慮因素,國際法院在1969 年北海大陸架案中引入公平原則時列舉了劃界應(yīng)考慮的因素,其中包括“劃界的結(jié)果應(yīng)當在歸屬于沿海國的大陸架區(qū)域的范圍和依海岸一般方向測算的海岸長度之間達到合理的比例”。②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101.此后,國際法院或法庭還將不成比例檢驗作為判斷劃界是否公平的最后階段,這說明國際法院或法庭似乎將比例作為了公平原則的核心要求。不侵占原則也是伴隨著公平原則而產(chǎn)生的,在1969 年北海大陸架案中,法院提出公平原則的同時提出了“不侵占”的概念,指出海洋劃界應(yīng)該“按照公平原則,并考慮一切相關(guān)情況,盡可能使每一個國家得到構(gòu)成其陸地領(lǐng)土向海中和海底的自然延伸的全部大陸架部分,且不侵占另一國陸地領(lǐng)土的自然延伸”。③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 Judgment, ICJ Reports 1969, para.101.不少案件的裁決中多次提到,“海洋劃界的公平解決要求,界線應(yīng)盡可能允許雙方海岸以合理且相互平衡的方式產(chǎn)生海洋權(quán)利”。④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Black Sea (Romania v. Ukraine), Judgment, ICJ Reports 2009, para.201; Territorial and Maritime Dispute (Nicaragua v. Colombia), Judgment, ICJ Reports 2012, para.215; Dispute concerning Delimitation of the Maritime Boundary between Bangladesh and Myanmar in the Bay of Bengal (Bangladesh/Myanmar), Judgment, ITLOS Reports 2012, para.326;In the Matter of the Bay of Bengal Maritime Boundary Arbitration (Bangladesh v. India), Award of 7 July 2014, PCA Case No.2010-16, para.477.這說明不侵占原則是衡量劃界結(jié)果是否公平的一個重要因素。實際上,合理分擔海洋劃界中固有的截斷效果不僅是不侵占原則的要求,也是公平原則的潛在內(nèi)容。因此可以說,不侵占原則是公平原則的一項具體要求和體現(xiàn)。
其次,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比例原則和不侵占原則也可以被視為在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基礎(chǔ)上衍生出的具體原則。自1969 年以來,在海洋劃界的背景下,國際法院或法庭一再確認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確認的方式通常是強調(diào)劃界海域“地理構(gòu)造”的重要性,這意味著海洋劃界應(yīng)尊重客觀地理情況,不能在司法上重塑地理。因此,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是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的一項具體要求,或者說,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涵蓋了不得重塑地理原則。①See Thomas Cottier, Equitable Principles of Maritime Boundary Delimitation: The Quest for Distributive Justice in International Law 527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比例原則的實質(zhì)是考慮海岸長度的相關(guān)性,②See Phaedon John Kozyris, Lifting the Veils of Equity in Maritime Entitlement: Equidistance with Proportionality Around the Islands, 26 Denver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and Policy 351 (1997-1998).“在海洋劃界中,海岸長度之所以具有顯著影響,是因為海岸是對海域享有權(quán)利的基礎(chǔ)并因此構(gòu)成了根據(jù)公平標準應(yīng)考慮的相關(guān)情況?!雹跘rbitration between Barbados and the Republic of Trinidad and Tobago, Relating to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Exclusive Economic Zone and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m, Decision of 11 April 2006,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XVII, para.239.因此可以說,比例原則是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的一項衍生內(nèi)容。此外,不侵占原則也與海岸的決定性作用有關(guān),它的實質(zhì)是使雙方海岸以合理且相互平衡的方式產(chǎn)生海洋權(quán)利,因此,不侵占原則也可以被視為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的一項衍生內(nèi)容。
由以上分析可以得出,雖然公平原則和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不能為島嶼效力的判斷提供具體的指導,但是,司法實踐在它們的指引下發(fā)展出了一些相對具體的原則,例如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比例原則和不侵占原則。這些可操作性的原則增加了島嶼效力判斷的確定性,為島嶼效力的判斷提供了一定的參照。但即使如此,島嶼效力的判斷過程仍然保留著很大程度的不確定性。
首先,本文分析的原則或因素僅僅是判決中體現(xiàn)出的原則或因素,國際法院或法庭在判斷島嶼效力時還存在很多判決沒有體現(xiàn)出的考量。對判決產(chǎn)生實際影響的因素通常不僅僅是判決中表達出來的因素,在判決的論證推理過程中總會存在一些不能明確表述但是又必須作為背景來考慮的事實。④See Malcolm D. Evans, Maritime Boundary Delimitation: Where Do We Go from Here?,in David Freestone, et al. (eds.), The Law of the Sea: Progress and Prospects 158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其次,以上原則僅僅是現(xiàn)階段國際法院或法庭在判斷島嶼效力時經(jīng)??紤]的因素,并不等于全部因素,隨著司法實踐的不斷發(fā)展,未來仍有可能發(fā)展出新的判斷島嶼效力的因素。因此,判斷島嶼效力的原則或因素并不限于本文提到的幾種類型,在判斷島嶼效力時應(yīng)考慮哪些因素是不確定的,這些因素不僅包括地理因素,還可能包括經(jīng)濟、安全與防衛(wèi)、航行及能源安全等其他非地理因素。①參見孫傳香:《非地理因素在國際海洋劃界實踐中的能動作用論析》,《武大國際法評論》2022年第2期,第109頁。
雖然司法實踐中存在一些判斷島嶼效力的具體原則,但是,這些原則不能自動適用于具體案件,在具體案件中國際法院或法庭需要結(jié)合具體情況對這些原則進行權(quán)衡,因此,最終適用哪個或哪幾個原則是不確定的。在確定島嶼在海洋劃界中的地位與作用時,國際法院或法庭似乎需要考慮一系列相關(guān)情況,而不是孤立地分析某一因素的影響。②See Massimo Lando, Maritime Delimitation as a Judicial Process 185-186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9).例如,在1977 年英法大陸架案中,法庭認為不得重塑地理原則要求不能忽略錫利群島,而比例原則要求限制該群島的效力,法庭最終賦予了錫利群島半效力。③See 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VIII, para.248.在2002 年紐芬蘭和拉布拉多/新斯科舍案中,為了減輕臨時界線在紐芬蘭西南海岸的截斷效果,同時“合理地解決雙方海岸長度的差異”,法庭沒有給黑貂島任何效力。④Arbitration between Newfoundland and Labrador and Nova Scotia concerning Portions of the Limits Their Offshore Areas, Award of 26 March 2002, International Law Reports, Vol.128, para.5.15.可見,法庭在判斷黑貂島效力時綜合考慮了不侵占原則和比例原則。在2012 年孟加拉國/緬甸案中,法庭認為,“由于圣馬丁島位于雙方在納夫河陸地邊界終點緬甸一側(cè)的大陸前沿,在該島上選擇基點將導致一條封鎖緬甸海岸向海投影的線。這將會導致對海洋界線不合理的歪曲,并導致司法上的重塑地理。因此,法庭排除了圣馬丁島作為基點的來源”。⑤Dispute concerning Delimitation of the Maritime Boundary between Bangladesh and Myanmar in the Bay of Bengal (Bangladesh/Myanmar), Judgment, ITLOS Reports 2012, para.265.可見,不得重塑地理原則和不侵占原則共同決定了圣馬丁島的效力。通過以上司法實踐可以看出,島嶼的最終效力經(jīng)常是多種原則或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為了判斷島嶼的效力,國際法院或法庭需要在多個原則或因素之間進行權(quán)衡,多種因素的權(quán)衡增加了這一過程的不確定性。
公平原則和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只能為島嶼效力的判斷提供抽象的指導。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比例原則和不侵占原則雖然可以提供相對具體的指導,但是,這些原則本身也具有很強的主觀性。
不得重塑地理原則強調(diào)尊重地理的客觀性,海洋劃界中的地理情況雖然是客觀存在的,但是,反映地理情況的基點或界線不能自動產(chǎn)生,海洋劃界歸根結(jié)底是一個人為判斷的過程,海洋劃界中呈現(xiàn)出的地理其實是主觀和客觀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①See Paul von Miihlendahl, Tiny Land Features in Recent Maritime Delimitation Case Law,31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rine and Coastal Law 29 (2016).這說明在適用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時不可能完全排除人為因素的作用。而且,國際法院或法庭多次強調(diào)不能“完全”重塑地理,“完全”二字是否暗示了海洋劃界可以部分地重塑地理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說明的是,不得重塑地理原則的適用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例如,國際法院或法庭不僅曾根據(jù)該原則得出了不能忽略相關(guān)島嶼(韋桑島和錫利群島)的結(jié)論,也曾根據(jù)該原則得出了忽略相關(guān)島嶼(蛇島、圣馬丁島和基塔蘇埃尼奧)的結(jié)論。
就比例原則而言,“比例是一個很寬泛的概念”,②Arbitration between Barbados and the Republic of Trinidad and Tobago, Relating to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Exclusive Economic Zone and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m, Decision of 11 April 2006,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XVII, para.376.它并不是要求按照精確的比例分配海域,而是避免劃界結(jié)果出現(xiàn)嚴重的不成比例。然而,關(guān)于何為嚴重不成比例還缺乏具體的標準,需要法官結(jié)合具體情況判斷。因而島嶼是否造成不成比例的效果完全處于法官的自由裁量范圍之內(nèi)。此外,如果認為島嶼會造成不成比例的效果,如何減輕不成比例效果以及減輕到何種程度也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在1984年緬因灣案中,分庭在判斷海豹島效力時根據(jù)兩國海岸長度的比例進行了計算,使其“反映出美國和加拿大在緬因灣海域的海岸之間的比例(1.38比1)”。③Delimitation of the Maritime Boundary in the Gulf of Maine Area, Judgment, ICJ Reports 1984, para.222.但是,之后的司法判例并沒有遵循這種做法,普遍的觀點是“對這些不成比例效果的減輕不需要任何精確的成比例計算”。④Case concerning the Delimitation of the Continental Shelf between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French Republic, Decision of 30 June 1977, Reports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l Awards, Vol.XVIII, para.250.
不侵占原則旨在避免不公平的截斷效果,要求沿海國的海洋權(quán)利延伸到國際法在相關(guān)情況下所允許的最大限度。然而,能夠使沿海國海洋權(quán)利延伸到最大限度的界線有無數(shù)條,不侵占原則不能自動推導出島嶼的確切效力,這說明國際法院或法庭在適用不侵占原則的過程中具有很大程度的自由裁量權(quán)。
實際上,任何法律都有一定程度的開放性,海洋劃界的法律更是如此,無論海洋劃界的法律多么全面,都不能直接由法律自動推衍出最終界線的位置,人為裁量的介入對海洋劃界爭端的解決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的是,海洋劃界法律應(yīng)將人為的主觀性限制在合理的范圍之內(nèi)。
島嶼效力的判斷是一個很復(fù)雜的問題,國際法上不存在判斷島嶼效力的一般規(guī)則。在司法實踐中,國際法院或法庭通常在案件具體情況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一種或多種因素進行綜合考量。這些考量不僅涉及抽象的原則,如公平原則和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也涉及一些具有可操作性的原則,例如條約必須遵守原則、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比例原則、不侵占原則和相同事物相同對待原則。
條約必須遵守原則是一項國際法基本原則,在海洋法領(lǐng)域,如果當事雙方之間存在有關(guān)島嶼劃界效力的協(xié)議,國際法院或法庭將直接根據(jù)協(xié)議確定島嶼的效力,而無須再考慮其他的原則。相同事物相同對待原則意味著國際法院或法庭在判斷島嶼的劃界效力時會參考以往判例的做法,同時說明一個案件中爭端雙方效力相同的海洋地物可以相互抵消。司法實踐中較為常見的兩個判斷島嶼效力的原則是不得重塑地理原則和比例原則,前者要求避免出現(xiàn)司法上的重塑地理,后者強調(diào)避免劃界結(jié)果出現(xiàn)嚴重的不成比例,國際法院或法庭經(jīng)?;谶@兩項考慮限制或忽略島嶼的效力。司法實踐有時也會根據(jù)不侵占原則,即基于避免不公平截斷效果的考慮而忽略島嶼的效力。
公平原則和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為島嶼效力的判斷提供了方向上的指引,在它們的指引之下,司法實踐中逐漸發(fā)展出了一些具有可操作性的原則,例如不得重塑地理原則、比例原則以及不侵占原則。這幾個原則是司法實踐解釋和適用公平原則以及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的結(jié)果,是公平原則以及陸地統(tǒng)領(lǐng)海洋原則的具體要求和體現(xiàn)。
雖然這些可操作性的原則能夠為島嶼效力的判斷提供一定的參照,但是,這些原則并不能涵蓋判斷島嶼效力的全部因素,在具體案件中需要考慮哪一個或者哪幾個因素是不確定的,加上這些原則本身就具有很強的主觀性,因此,島嶼效力的判斷過程仍然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