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夢瓊

那次參加市里兩年一度的課堂教學大賽，作為全市唯一進入決賽的鄉(xiāng)村教師，我倍加珍惜這個機會。

下午，我早早來到比賽的地點：縣城實驗小學。為了比賽的公平公正，所有參賽教師都是借班上課。正式比賽之前，主辦方會安排教師提前一節(jié)課熟悉學生。被借給我的是六（2）班。13時40分，我來到六（2）班的門口等候班主任。然而，一直等到上課鈴響，我也沒有等來班主任。時間寶貴啊，我決定自報家門。我深吸一口氣，迅速調整狀態(tài)，大步邁進教室。一進門，好家伙！滿滿一屋子的學生，個個人高馬大，足有七八十人。講桌已被學生的座位包圍，講臺只剩下小小的一塊空地。教室的人均密度令我透不過氣來，如此大班額的教學我還沒經(jīng)歷過，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城里的孩子畢竟不同于農(nóng)村的孩子，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子進來，他們便猜到我是老師，也完全沒有敬畏感，“哦哦”地起哄。我暗暗定了定神，告訴自己：別慌，別緊張，他們只是孩子。

我想讓學生們安靜，可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完全淹沒在他們的起哄聲中。得趕緊找到援兵，我大聲喊：“誰是班長？”

嘈雜聲中，有幾個學生指著一個坐在中間的女生：“就是她！”

這時，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冒出來：“那是我老婆！”

天哪！這是什么班級啊，平時都怎么上課??？看他們這天不怕地不怕的陣勢，我這節(jié)課還能上下去嗎？下節(jié)課帶他們?nèi)ケ荣惪隙ㄒ阍伊税?？怎么給我安排這樣一個班?。课矣逕o淚，真想臨陣脫逃?？墒?，我怎能不戰(zhàn)而退？想起這幾個月備賽的辛苦，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能退縮。我想，如果這群學生是老天派來考驗我的，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那一刻，我真的有點“視死如歸”的感覺。

我裝作沒聽見他的喊話，用力拍拍手，大聲說：“大家安靜下，好嗎？我來做個自我介紹?！?/p>

我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寫了個“傅”字，本想用我漂亮的粉筆字震住他們，結果還沒等我開口，下面?zhèn)鱽硪粋€男孩陰陽怪氣的聲音：“啊！師——傅！”全班哄笑，學生們看看我，又看看那個男孩。男孩得意地沖他們擠擠眼，不懷好意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怎么接招。

一味逃避不是辦法，看來我必須采取行動了，否則這節(jié)課他們是不得安生了。我略一思忖，心生一計，看著他笑了笑：“哦，喊我?guī)煾?，那你是悟空，還是八戒啊？”

對于我的“反擊”，全班學生報以更大的笑聲。男孩自覺沒趣，把頭低下去，不再出聲。這次交手我算扳回一局。

我趁熱打鐵，也算是給他一個臺階：“既然喊我?guī)煾担褪俏业耐降?，今天咱們師徒相識一場也算緣分。你們把我當唐僧，我沒意見，你們是悟空還是八戒也不重要，反正都是好徒弟，只要跟著師傅好好走，都能取到真經(jīng)。下節(jié)課，我要選32個人去未來教室比賽，機會難得，有本事的這節(jié)課好好表現(xiàn)，爭取跟我去取真經(jīng)?！痹谛β曋?，教室漸漸安靜下來，我趕緊分發(fā)材料讓學生熟悉課文。

學生自由朗讀時，總有幾個聲音在搗亂，最突出的還是那個男孩。他東張西望，戳戳這個，搗搗那個，顯然不在認真讀課文。

我假裝巡視，漫不經(jīng)心地來到他旁邊，看著他的眼睛說：“你眼睛亮晶晶的，肯定特別聰明。課文會讀了嗎，等下我請你讀啊？”

他大吃一驚：“我不會，我不讀。”

我依然微笑著看著他：“不會就好好練??！哪個字不認識我教你。待會要選32個人去上課，我打算選你去?！?/p>

他縮著脖子，把頭搖成撥浪鼓：“我不去，我不去?！?/p>

“干嗎不去？這機會很難得，咱倆這么有緣，就這么說定了。我看好你哦！”

聽我這么一說，他似乎有點意外，也有點不好意思，馬上坐直了身體，開始認真地練讀課文。

話一出口，我就開始后悔了。下節(jié)課真要選他去上？短短十幾分鐘的接觸，我已經(jīng)感受到他的“破壞力”和“影響力”了，他一看就是個讓老師萬分頭疼的孩子，和大鬧天宮的孫悟空倒是真有得一拼！剛剛說選他去上課，只是為了把他穩(wěn)住，不然這節(jié)課上不好。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已經(jīng)對老師的批評形成了“免疫力”，我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墒?，若真要選他去上課，我這比賽估計要弄砸了。怎么辦？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先把這節(jié)課上好再說吧！

說來也怪，接下來我每次提問，他都把手高高舉起，盡管開口時結結巴巴，但我毫不吝惜溢美之詞：“別緊張，再來一遍肯定能讀好！”“我相信你！”“我發(fā)現(xiàn)你跟我很有緣哦！”隨著這一句又一句鼓勵與寬慰的話，慢慢地，不僅他上課老實了，其他學生似乎也受到了影響，紀律越來越好，課越上越順了！事實證明，耐心與鼓勵對“收服”這個“皮猴子”效果不錯！

看看時間，還有5分鐘就下課了。我問：“誰想下節(jié)課跟我去上課？”他的手舉得最高，我當然毫不猶豫地叫了他——我答應要給他一個機會，我也想給自己一個機會。雖然跟這群孩子只有一面之緣，但我得說話算話，維護教師形象。我忽然覺得比賽結果對我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高高舉起的手讓我看到了他成長的希望和可能，我有義務和責任幫助他。也許，他的轉變就在這一節(jié)課，我想冒一次險，賭一把。

比賽課上，32個學生的表現(xiàn)出奇地好，師生配合得非常默契?！捌ず镒印彪m然發(fā)言不多，但完全沒有搗亂，全程正襟危坐。好幾次，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羞澀地看向我，欲言又止。當我毫不吝嗇地把發(fā)言機會給他時，我能看出他的激動和開心。他似乎第一次感受到學習的樂趣和美好，他的神情和表現(xiàn)與一個小時前判若兩人。我沉浸在師生默契配合的課堂情境中，享受著在相互尊重和相互理解下的師生互動，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在賽課。我的狀態(tài)太自然、太放松了，完全看不出一個小時前還想臨陣脫逃。

下課鈴聲響起，我跟孩子們鞠躬告別：“同學們再見！謝謝你們！”孩子們一個個圍過來問：“老師，你什么時候再來給我們上課??？”??！這真是今天最動聽的話語，比評委的認可更讓我滿足。

這堂課最終獲得了市課堂教學大賽的第一名，但對我而言，孩子們的認可和這次不平凡的經(jīng)歷遠比第一名的成績更為寶貴和重要，就像唐僧師徒取經(jīng)路上經(jīng)歷的曲折和艱險一樣動人。它讓我明白，教育工作不會一帆風順，有時會遭遇難以言說的困境和磨難。但不管身處何種教育困境，首先，我們要堅定信心，始終相信自己有面對困難的勇氣和解決困難的能力。課堂是我們的陣地，不論何時，都不能臨陣脫逃。堅持下去，你會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艱難。要始終充滿信心，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學生。其次，不管身處何種教育環(huán)境，都不要忘記自己是一名教師，永遠要以人為本。教育本身就是對人的關注與思考，要相信每一個孩子都有向善的可能，他們只是需要教師的關心、鼓勵與愛，幫助學生獲得進步和成長始終是教師最重要的事。最后，師德修養(yǎng)不是喊喊口號，教育機智也不是玩玩把戲，它們始終為教育服務。只有真真正正恪守師德、尊重學生、尊重生命，教育才能彰顯魅力、煥發(fā)生命力。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工業(yè)園區(qū)蓮花學校）

（插圖：羅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