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雨

順葉而流，那柔軟

隨布谷聲長三尺，清香降下來

故鄉(xiāng)的雨離太陽很近

瓜秧的指尖高一分，蔥蘢降下來

故鄉(xiāng)的雨在谷雨中

摸到城市的樓梯，鳥的心跳

順著雨，找到村莊弄丟的門牌

那掛在記憶墻上的相片

散落著槐香，在光陰的豐腴里

長出潔白的翅膀

幾條小路聚在一起

和命運猜拳，攥緊的野花小草

迅速散落一地

讓故鄉(xiāng)，含著露珠

又扭頭多看春天幾眼

夏至風雨

這時我鉆進山林

山路十八彎

把一場粗魯的雨

彎成柔軟的波浪，而巖石

在高處正與風激蕩

雨點遮避所有真實，這個時候

我抬頭看看天空

一道閃電在模仿山中小路

牽引著豐沛的雨水

把聚集在夏天深處的清涼

從高空釋放。而那些焦慮的熱

已被盛大的風藏在

汗珠的痕跡里，并用雨清除

山林蟬聲已被淹沒，我所體察的

夏至風雨，只屬一個人

在山林中尋幽的意境

和一棵樹忘了打傘的樣子

紅睡蓮

紅日升起，六月的謠曲

喊醒了紅睡蓮

水鳥黑暗里的叫聲

是她夜行時遺失的夢囈

一束束光織成睡簾，在水面上

露出神秘的部分

紅睡蓮橢圓形平面床

沿露珠的路可直接通往

可那里始終空無一人

一只蜻蜓，在徒勞的空間里

和獨立的光陰和解

我一生羞愧，看到的漣漪

和一朵朵紅花的根莖

有過小小的摩擦

在一片搖曳的湖光里

一顆心在努力靠近

蓮的花瓣，和一束束

斷裂在里面的光

天空是一層薄薄的白紙

天空打開的白紙

是無限深處的家書

沒一句問候，也沒一句回應

向著高遠，向著比高遠

更高遠的高處

一張白紙，翻開另一張白紙

將會記住很多事

雁的象形字，喚醒溫暖的春天

走散的閃電，撕開白紙

聽到雨聲滴答

一張白紙悲喜交加

它看到我內心的一小塊海洋

海鷗飛得像一目十行

一種相認

在天空薄薄的紙上

我重新提筆

寫故人，寫家園，寫一個老人

將要寄出嬰兒的哭聲

時光內部

坐在時光的懷里

看飛旋的星空來來去去

燈光暗了，而它們依然閃爍

光潔的詞語映照在一眼空曠里

火車來過，你來過

春天來過，雪花也來過

那些舊相識，已不知去了哪里

在時光內部

荒謬的，正確的，墜落的，飛翔的

都在時針的針尖上淬煉

往事的流水和明天的風雨

一樣經過

落日和朝陽互相烘托

我凝視夢中的梟隼

它的孤獨還是那么高傲

占盡了天空的靜謐

后花園

豬圈，羊圈，半截炊煙

屋檐下茅草掛著雨簾

旮旯里還有農具和嘆息聲

這是奶奶小屋的后院

我想過要做一只鳥，輕輕飛過后院

帶著說不出花名的花香

朝著春天的方向飛走

讓奶奶那句“人是天邊鳥”的話

種在后院，能發(fā)芽，開花

奶奶用裹過布的小腳走了

天上，她有夢一樣的后花園

戴銀子，掛金子，養(yǎng)幾只天鵝仙鶴

栽種些菊花，梔子花，還有雪花

那些白，要育出一群紅來

紅牡丹，紅月季，紅梅

紅得十分寂靜

能聽見靈魂安睡的聲音

窯 變

在窯前，當我閉上眼

身體好像藏到一件陶瓷里

輕輕敲擊有瓷的回音

瓷器用茶水浸泡沖洗

會越來越亮，為了被利用

以一套的形式集中出現

善變的陶瓷自己動手上釉、畫瓷

等待柴窯燒成至尊的骨瓷

因為公路拓寬，燒制陶瓷的柴窯

就要遠離。在窯洞的出口

我必須帶你回到泥土

奔向遼闊。而一座窯的倒塌

沉悶的聲音

要用多少荒涼，來覆蓋

一截良木

把木關在門外

從一間木屋里走出來

任何比喻都會觸及一棵樹木

鳥鳴聲觸及它的耳朵

綠葉觸及它的眼睛

木船觸及它的藍色河流

一張床觸及它的睡眠

在人世

我觸及它已不是樹木

立著，是行走的人

倒下，是一塊變黑的土地

一截良木，合二為一是林

把它鋸下一截，是不

我經常使用這一個字，懂得了

這個否定詞

有多少是心有不甘

風的肉身

吹著已經很累

不停地吹著，又疼又累

一見到草，我就想吹它的方向

一見到水，我就想吹它的寧靜

一見到云，我就想吹它古老的白和藍

我渴望舒適，安寧

一直以來，我就想呆在那兒不動

我不明白的是，我這樣想

卻沒有做到，總有風言風語

從無法看見的地方

圍追堵截，又四處逃散

我在海上，有熱帶氣旋抬我成

臺風，洋氣的名字是我的一個面具

我在山上，大樹招引我

我就把耳朵捂住，吹斷自己的肋骨

是的，我是風的肉身

用自己的疼，圍著人間轉

秋天又見梨花開

秋風秋雨糾纏，我和你

又見梨花開

村前山坡上的梨花

用潔白開出一條爛漫的路

這些梨樹老了

花越開越小，微笑著

怕村上的老人說結果子少

梨樹很乖很乖，怕一斧子下來

變成灶屋里的柴火

你說：在這些老梨樹的懷里

我們都是小孩，忙于開花結果

我說：梨花不離，斜靠三月

才會見梨花帶雨，霓裳初試

老梨樹到秋天又在開花

一棵棵露著老臉說

這次，真沒想結果子的事

霜 飔

被霜飔撫摸過的莊稼

一壟一溝地低下頭

鼓鼓的谷粒，彎彎的豆莢

撩人心魄的殷實啊

霜飔輕輕徜徉

巡防遍地果香的足跡

秋日私語將我的心

帶回花開的大地，蜜蜂

千針走線，縫制金燦燦的麗裳

從秋天的山頭上看過去

無怨無悔的枯黃啊

是父老鄉(xiāng)親一年的矚望

霜飔長，鷹翅高

天空的藍，鋪開莊稼人

心靈深處的海洋

沒有明晰之前

一只只花貓，從小道上走過

它們去約會，或去預測

它們有它們的本事

愛澎湃了一下，已過晌午

花兒一朵接一朵地開

最初開的，是雪花

在接桃花的路上，花貓

搖著彩虹的尾巴

小小的人世間啊

我要攢下足夠多的花開

才能讓繽紛、絢爛，這些形容詞

在沒有明晰之前

和萬物生長，奔赴，如花貓

身體柔軟地，踩著愛情的韻腳

酕 醄

一言不發(fā)，閉上眼

才真正看清一棵樹會攙扶自己

月亮從黑夜的背部

走到前面，有閃亮的沉默

樹枝的手變得光滑、有力

它把樹林甩在身后，多出的孤獨

和我一樣晃了出來

身體里的硬東西被濁酒銷蝕

點燃爐火，為雪花開門

道路上漸漸積滿了白

一腳淺，一腳深

夜未央，大風響朗

吹時光淚流滿面的花朵

飄過一場場酣暢淋漓的邂逅

老去的酒館

將一行詩，灑上酒旗

映射在，我吟詠的雪蓮里

大 雪

滿天白蝴蝶，不斷舔舐自己

有的面面相覷，追逐著

看著鳥兒瞬睒

天空的竹匾里已沒了秕谷

你看，就這場雪

白覆蓋慌張和荒蕪，產生堅定

所有的路都在回家

大雪義無反顧地落下

你以為它停了

它想要的世界才開始

這毛茸茸的冷不為別的

為來年花期如約而至

梅在你身上繡出

一朵朵春天的向往

過去的不瑞，時光的銹跡

雪正在鏟除，正在融化

沒有誰比雪

更能讓陽光溢出眼淚來

大 寒

北風轉了一圈

到處聞到腌制的臘味

太陽在掛著咸貨的竹桿上

一遍遍地撫摸

沒人知道，太陽是嫌味淡了

大雪還沒有落下

寒梅黏著霜枝，沒人知道

它是嫌冰雪失去鋒芒

我出去轉了一圈

回來月亮就出來了

它是嫌人間遠，早啟程

光輝還那么圓潤

它的表情

根本不介意，過段時日

誰已醉臥春風

誰還在冬天悵然回眸

【作者簡介】毛文文，南京溧水人。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詩作散見《星星》《揚子江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潮》《詩林》《上海詩人》《中國校園文學》《山東文學》《時代文學》《飛天》等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