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茶

2022年，居家時間多，讀了很多書，粗略整理一下大概有150本。

我的閱讀興趣以歷史為主，從先秦一直到當代都有所閱讀，這兩年，比較關注魏晉南北朝時期，這一時期的書讀得較多。歷史一類大概近百本。此外，每年有很多師友贈書，也是閱讀很重要的一塊，朋友們抬愛，寄來作品，自然要認真拜讀，并給予反饋，以示尊重。

另外，關于版本目錄、文獻、書話、書店一類的作品也是每年閱讀必備讀物，都會有意識的收集、閱讀，這一類書也讀了不少，收獲也很大。因無法一一細聊，就選六本好書與大家分享。

揚之水《中國金銀器》？

揚之水老師研究中國金銀器已有近二十年，在此期間出版過階段性學術成果《奢華之色：宋元明金銀器研究》和《中國古代金銀》。這套五卷本《中國金銀器》可以說是她對這一課題研究的集大成之作，或可謂之“中國金銀器通史”，從先秦貫通到清代，有著完整的體例和研究方法，而不是對之前兩部作品的“炒冷飯”。

在我看來，這套書有兩方面重要的價值。

其一，“定名”。中國歷代留存下來的金銀器太多了，不是每一款金銀器都有固有的名字，“定名”，對于古代器物研究尤為重要，這20年來，揚之水老師為很多古代器物“定名”，并且多被認可，進而很快“公有化”，成為展覽或圖錄中的器物說明，這些“定名”也進入很多研究者的著作中。

別小看“定名”?！墩撜Z》有云：“子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睘楣牌魑铩岸被蛘业剿庞械拿?，對于這些器物在當今的“身份認同”尤其關鍵。

其二，“目睹”。書中收錄的幾千張器物圖片，都是揚之水老師這么多年跑博物館、展覽館、考古現(xiàn)場，一點點拍攝的，每一件器物都見過，拍過，近距離的觀察和研究過，而不是看看圖冊，翻翻資料得來的。書后附錄“圖片來源總覽”有一百多頁，記錄每一件器物的藏處，以及圖片獲取方式，主要是“自攝”。

所以，揚之水老師的金銀器研究，不是書齋里的學問，而且用腳，用眼，用心一點點積淀出來的，20年來，她走遍中國大大小小博物館和文物考古機構(gòu)，先后七次去奈良觀摩“正倉院展”，把散落世界各地的中國金銀器，以她的方式打撈和呈現(xiàn)，讓我們讀者全景式地看到這些古物的前世今生。

羅新《漫長的余生》

這是我2022年最喜歡的書之一，看了好幾遍。我們主流的歷史敘述普遍重南朝輕北朝，基本上沿著東漢、曹魏、西晉、東晉、宋、齊、梁、陳、隋、唐……這么一路下來，中國歷史似乎隨著晉室南遷而拐了個大彎。而我們熟知的魏晉六朝人物，大多也是這個歷史脈絡下來的，不管是正始名士，如王弼、何晏等；竹林七賢，阮籍、嵇康等；中朝名士，裴楷、王衍等；以及東晉名士，王導、謝安等，哪個不是鼎鼎大名，如雷貫耳。而北朝有誰？頂多知道幾個帝王，如匈奴的劉淵，前秦的符堅，后趙的石勒等。

南朝自寒門劉裕建立劉宋，后歷經(jīng)齊、梁、陳；北朝則鮮卑拓跋氏崛起，拓跋珪建立北魏，逐漸統(tǒng)一北方，后分裂為東魏、西魏，進而北齊、北周，最后北周丞相楊堅代周立隋，進而滅陳，統(tǒng)一中國。由此可知，隋、唐實際上承襲北朝而來，而非由南朝大拐彎。

1923年（民國十二年）陰歷三月，洛陽城東山嶺頭村東南五里小冢，出土了一塊厚三寸的《魏故比丘尼慈慶墓志銘》志石。后拓片流傳，北圖購得一份，收入趙萬里的《漢魏南北朝墓志集釋》。這位女尼慈慶就是北魏宮女王鐘兒。

墓志不長，全文649字，出自孝明帝朝重要筆桿子，中書舍人常景之手。為什么孝明帝元詡?cè)绾魏翊葢c，命給皇帝起草詔令的中書舍人為老尼慈慶撰寫墓志銘？元詡立為太子時才3歲，父親宣武帝元恪是個敏感而猜忌的人，只敢起用自己真正信任的曾經(jīng)撫育過他自己的老尼慈慶，組建傅母團隊撫育太子，此時慈慶已經(jīng)70多歲?？梢哉f，如果沒有慈慶團隊的悉心照料和撫育，太子元詡能否長大并最后繼位猶未可知。

王鐘兒（慈慶）在成為平城皇宮宮女之前，是南朝宋一位中下層官僚家庭一名女子，嫁給同等級官員楊興宗。王鐘兒父親王虔象是郡守，丈夫楊興宗是州主簿，兩家可以說門當戶對。楊興宗家住汝南郡懸瓠城，這里是劉宋的邊塞，有著極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可謂是宋魏必爭之地。

婚后過了短短幾年平靜的生活，王鐘兒和成千上萬無辜的軍民人家，一起被卷入殘酷的戰(zhàn)爭中，最后流落他鄉(xiāng)，成為北魏奚官奴婢，此時，王鐘兒已經(jīng)30歲。她入平城宮時，獻文帝拓跋弘年方十五，已在位三年，大權握在馮太后手里。此時，拓跋宏剛剛一歲，又過了一年多，拓跋宏立為皇太子。在馮太后的籠罩下，獻文帝皇帝當?shù)煤鼙餁?，年僅18歲就不想當了，將皇位禪讓給年僅5歲的太子拓跋宏，是為孝文帝。

北魏自開國君主拓跋珪開始，實行“子貴母死”，也就是誰被立為太子，他母親就要被處死。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避免與皇帝生母皇太后分享權力。道武帝決定立拓跋嗣為太子時，就殺了他的生母劉貴人。明元帝拓跋嗣悲念母親，惹怒了道武帝，只好出逃。隨即次子拓跋紹成為可能的繼承人，道武帝于是也想殺掉他生母賀夫人，逼得拓跋紹搶先下手殺了父親拓跋珪，一代開國之君就這樣死在自己兒子手中。

而“子貴母死”成為制度性選擇后，又引來新的問題。像文明太后馮氏，在成為皇后，進而成為皇太后，太皇太后，并且培養(yǎng)著自己的接班人，她與獻文帝、孝文帝都沒有血緣關系，但她充分利用了“子貴母死”這個武器，維系著馮氏集團在北魏宮廷的地位。

孝文帝元宏無疑是北魏一代雄主，他自然不想讓“子貴母死”繼續(xù)下去，但他也沒有能力阻止馮太皇太后把“子貴母死”實施在自己長子拓跋恂身上，甚至拓跋恂剛一出生，母親林氏就被處死了。他反抗過，沒有成功，最后和馮太皇太后達成妥協(xié)，“子貴母死”僅限于皇長子，不得加害其他皇子的母親。

文明太后馮氏過世后，她培養(yǎng)的接班人馮氏姐妹（大馮和小馮）先后成為孝文帝皇后，二馮奪宮廢儲又是一段隱秘而復雜的宮廷暗斗。在大馮一系列不動聲色的運作后，小馮廢后為尼，太子拓跋恂廢黜并死?；饰焕^承人意外地落到了二子元恪頭上，元恪就是后來繼位的宣武帝。元恪的母親高照容懷孕時，王鐘兒已經(jīng)是北魏平城宮里的老宮女了，安排照顧這對母子，之后十幾年一直跟著高氏，建立起很好的主仆關系。

孝文帝太和十九年九月庚午（495年10月8日），孝文帝發(fā)布詔書遷都洛陽。孝文帝遷都歷來有各種說法，比如說出于漢化改革需要；對南朝作戰(zhàn)需要；平城地理位置不再適應擴張的北魏等等，還有一層隱形的原因，羅新老師認為，孝文帝想離開馮太皇太后在平城的巨大陰影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遷都洛陽對于孝文帝一系列改革，以及皇權控制力無疑是有巨大作用的，他的全面漢化，甚至改拓跋姓為元姓等舉措，無疑讓漢人世族看到他的決心，進而愿意服務北魏宮廷。加上跟隨南遷的鮮卑世族地位的提升，孝文帝的雄心在遷都洛陽后無疑是迎來了高峰。

盡管此時元恪已經(jīng)14歲了，但在皇后大馮心中，還是堅決要執(zhí)行“子貴母死”，她選了南遷的時機，在路上謀殺了高照容。跟著高照容及其子女的王鐘兒一定是最早知道這個悲劇消息的人之一。經(jīng)歷了這出慘劇，她只好選擇出家為尼，法名慈慶，她想就此了卻余生。

而大馮的高光時刻也沒維系多久，很快孝文帝就發(fā)現(xiàn)了大馮的陰謀，雖然沒有廢后，實際上軟禁起來了。太和二十三年四月丙午（499年4月26日），一代雄主孝文帝元宏去世，死前兩天做了一系列重大決定，其中包括“詔賜皇后馮氏死”。元恪繼位，是為宣武帝。

宣武帝在位十六年，由于他14歲時母親因“子貴母死”被害，自然更痛恨這項傳統(tǒng)，親政后，他重用母親家高家人，重用東宮時的舊人，只信任身邊的人。尤其皇子元詡出生后，他既不信任自己的皇后高氏，也不信任元詡生母胡氏，把皇子和她們完全隔離。而找了已71歲高齡，曾經(jīng)撫育過他自己的慈慶，組成傅母團隊，而這個團隊是慈慶從宮外找的良人來組成。即使太子團隊中最重要的太子詹事，都沒太多機會和太子接觸，都是傅母團隊抱著四處行走，慈慶傅母團隊對于孝明帝的成長無疑是起著決定性作用的。

孝明帝正光五年五月七日（524年6月23日），老尼慈慶在昭儀寺去世，走完她漫長的86年人生，其中有56年“漫長的余生”是在北魏宮廷里度過的，她歷經(jīng)獻文帝、孝文帝、宣武帝和孝明帝，并親自撫養(yǎng)過宣武帝和孝明帝。慈慶病重時，孝明帝專程來昭儀寺探望，“遷神”后一日，孝明帝指示后事，追贈慈慶女尼最高官職比丘尼統(tǒng)，“乃命史臣作銘志之”。這高規(guī)格的后事和這方墓志，讓1000多年后我們還有機會見識湮滅歷史的女尼慈慶和她所處的時代。

同樣這一年，孝文帝改革埋下“六鎮(zhèn)”問題開始浮現(xiàn)，“六鎮(zhèn)之亂”讓北魏陷入無窮無盡的戰(zhàn)亂，民不聊生，最終讓北魏政權走向終點，分裂為東魏和西魏。當然，這已經(jīng)不是慈慶（王鐘兒）所處的時代了。《漫長的余生》書中最后“余音”部分提了一下高歡，他當時只是六鎮(zhèn)之一的懷朔鎮(zhèn)負責送文件的小軍官，正在洛陽出差。誰也想不到，他會是后來東魏的建立者，那又是另一段歷史和另一個時代了。

《妙無余：中國藏書印的歷史與文化》

《妙無余》是藏書印研究家王玥琳作品，深入研究了中國藏書印的歷史與文化，讀來大開眼界，如此方寸之間，透露著中國藏書史豐富世界。

中國藏書印和西方藏書票并稱為世界藏書史的兩朵奇葩。藏書印是書籍收藏者用以標識物權，兼以反映閱讀、鑒賞、整理等藏書活動的一部分，讓藏書印印蛻留存于書籍之上。藏書印作為官私收藏者的標志性符號，伴隨著古代藏書的興衰起落，最終獲得“藏書必有印記”的廣泛認可。

藏書印雖只方寸之間，卻與藏書史有著見微知著的密切聯(lián)系，歷代藏書家復雜隱秘的觀念和心理，以及古籍真?zhèn)危姹具f傳等信息，均借由這一方小天地流傳至今。而歷代文人、藏書家，也借由藏書印表達個人情感和情懷，精練的文辭背后，有著歷代文人的殷殷心曲和復雜心聲。

中國古代文人會玩，光藏書印玩出的名堂實在太多了，學者王競在他的《藏書印與版本鑒定該說》中，將藏書印分為：名號印、堂號印、鑒別印、校讀印、觀賞印、記事印、仕履印、門第印、里居印、行第印、箴印、吉語印、詩文印、典故印、生肖印、紀年印、宮廷印、藩府印、官書印、雜記印等共計20類。

而如此類別眾多又可歸納為三大類，即名款印、藏鑒印和閑章。我獨愛各類藏書家閑章，閑章更生動地展現(xiàn)古代文人的志趣、情懷、人生經(jīng)歷和閑情逸致以及無奈和憂傷。比如有一類“曾在某處”印，就深深表達了藏書家的無奈和失落。再了不起的藏書家，再珍貴的古籍，畢竟陪伴人只有短暫的一生，最終，這些書籍要走入歷史，成為別人的庋藏。世間萬物有聚有散，書尤其如此?！霸谀程帯笨芍^是藏書家自我安慰的一種心理表達，也給后世藏家留下一絲追尋的線索。

民國版本目錄學家陳登原在其《古今典籍聚散考》中，翔實而生動地描繪了古今典籍聚散的歷史與源流，古代書籍，在歷代遞傳中，自有其厄運和幸運，哪怕歷經(jīng)“五厄”“十厄”甚至“十三厄”，我們今天還能讀到如此豐富的古代典籍，足可見歷代藏書家為中國典籍，中華文明的傳承起著多么不可磨滅的作用，通過一方又一方藏書印連綴起來，見證一部古書從它誕生起至今的滄海桑田。

《藏書ABC》

《藏書ABC》初版于1952年，也有70年歷史了。作者約翰·卡特是珍本書商和收藏家。該書已先后出版9個版本，再版20多次，是西方珍本書收藏的經(jīng)典讀本。將西書收藏做了全面的梳理，每個詞條下涉及眾多藏書術語，讓我們清晰認識藏書世界的豐富多彩和閱讀世界的有趣生態(tài)。

借由《藏書ABC》中的豐富詞條，結(jié)合自己平時的藏書和讀書喜好，我也順便聊聊關于書的那些事。

一是預發(fā)本。出版商會讓推銷員（發(fā)行人員）帶著新書預發(fā)本去圖書交易會上“預售”，此外，還向書評家、特定書商及讀書俱樂部提供。通常是最終的校樣或最早開印的書頁，多用白紙或印刷紙包裝。這些“預發(fā)本”可能在內(nèi)容或裝幀上有別于正式版本，自然成為藏書家追逐的對象。

在國內(nèi)出版界，這種版本叫“試讀本”，就是在書正式出版之前，出版社會率先印出一些“試讀本”，供書評人、媒體和作者的朋友們“先睹為快”，并借由回饋一些閱讀意見等。我多年來有幸獲得很多這樣的“試讀本”，成為我一項數(shù)量不少的“主題收藏”。

二是藏書章。藏書章用金屬或橡膠制成，墨印或盲印在襯頁、護扉頁、標題頁或封面上，無論鍍金與否，都用金屬壓膜壓制而成。除了藏書印，西方還有藏書票，也是藏書中附加的“收藏印跡”。

相比較而言，中國藏書傳統(tǒng)中，藏書章這個元素更為豐富，金石篆刻本身就是中國文化中很重要的一個門類，藏書章雖然只是金石篆刻中的一個小分類，但也為中國藏書傳統(tǒng)留下很大可值研究的空間，尤其對中國古籍的遞傳研究留下豐富的信息。

三是毛邊本。毛邊指書籍未經(jīng)裁切，在現(xiàn)代書籍中，廣受藏家青睞，通常一本書只有限量的“毛邊本”。

毛邊書在書籍制作中已成常態(tài)，作者通常要求出版社預留一二百本限量的毛邊書，用于贈送友朋，自寫編號。此外，書中收錄的書志學、限量版、版本獨有特征收藏狂、校樣本、獨一無二的孤本等，都代表著愛書人、藏書家的獨特趣味和“人無我有”的暗喜樂趣。

《樂書小集》

此書是方韶毅兄所作，其乃愛書人也。

我和韶毅兄相識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讀書論壇，北漂時期更是時時在一起，一起淘書，一起看電影，一起看話劇……他身上有愛書人獨有的特點：淘舊書，版本控，書話控，不是在書店，就是在去書店的路上……

讀韶毅兄這本《樂書小集》，勾起深埋已久的早期北漂生活史。那三年，對于韶毅兄來說，應該也是人生中極其特殊的三年。他自己說：

很多人問我北京的生活，其實可以用空間、視野、心智來概括：溫州和北京的空間給了我距離感，這種空間促進了認識，而認識改變了視野，視野又影響了心智；有得有失，終歸是宿命……

這本書，大多內(nèi)容出自那一時期，可視為韶毅兄北漂時期的閱讀史。書中有小半文章系我在《新京報》編副刊時期編發(fā)。

一則，記錄他對于“書之書”的迷戀。愛書人的書架上，總少不了琳瑯滿目的“書之書”。書是美麗的，書之書更為美麗?！皶畷逼鹩诿駠鴷r期，興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各種“書話”文叢層出，在韶毅兄看來，書話是一種獨立的文體，不能像個籮筐，什么都往里裝，書話應該有自己的標準和審美。中國書話創(chuàng)作輝煌期無疑以唐弢、阿英、西諦、周作人、葉靈鳳等民國文人為代表，黃裳則是承前啟后的人，當代則有孫犁、谷林、王稼句、傅月庵、吳興文等。

二則，記錄他在世界各地的書店之旅。多年來，我也是書店打卡愛好者，每到一地必以打卡書店為首選。韶毅兄不僅打卡，還和朋友一起合開過書店“獵書館”，而對于書店的情結(jié)，緣于他對于溫州書店業(yè)前世今生的了解。

在韶毅兄的淘書生涯中，20世紀80年代后開辦的民營書店是主戰(zhàn)場，求知書店、樂華書店、韶華書店、國子書店、華越書社、北山書店、東南書店……還有很多沒有名字的書店，讓一個小書蟲享受到淘書的無窮樂趣。

而韶毅兄之愛書，最動人的表達要數(shù)一組《給親愛的，書》，他在這組文章前言中寫道：

北京小西天是我在北京租住的第三個地方，那里挨著北師大，附近的書店很多。那時候我比較閑，經(jīng)常在飯后散步，書店是我主要的活動場所。住處和書店大概有十多分鐘路程，我在路上走的時候，經(jīng)常會胡思亂想。這組以書為傾訴對象，寫寫我對書的思念的文章就是這樣在路上想出來的……

我想，韶毅兄應該是想家了，這組信是寫給家鄉(xiāng)惦念的親人或者友人，當時我們在萬科周刊論壇追看這組“情書”，為這樣的動情而感動。很多朋友唱和，我一度也試著唱和，但沒有堅持下去。韶毅兄也沒堅持下去。試想這組“情書”一直寫下去，會不會是一本“中國版”的《藏書之愛》呢？

我期待這七篇《給親愛的，書》只是韶毅兄埋下的伏筆，將來他會重新拾起，就像拿起一本塵封的故書，深情地說：“親愛的……”

《藏書·家》

我2022年也出版了一本關于書房的書《所幸藏書房》，但在豆瓣的口碑和評分遠遠低于這本《藏書·家》。幸運的是，應出版社邀請，給這本好書寫了一篇小序，算是和這本書有了一些瓜葛。

作者尼娜·弗洛登伯格是美國一位室內(nèi)設計師和全球旅行愛好者，跟我一樣也是一位書房探窺愛好者，她的足跡涉及世界各地，倫敦、巴黎、柏林、帕爾馬、普利亞、里斯本、馬爾默、紐約、洛杉磯、舊金山、墨西哥城……

她造訪了作家、學者、收藏家、藝術家、設計師、攝影師、策展人、書店主、出版人、媒體人、收納家等。書中23位受訪者以熱情和包容歡迎尼娜的到訪，向她講述關于家與書的故事，愛書的人都喜歡和同好分享這種精神愉悅，用心愛的書籍包圍著自己，其實就是在講述我們自己的人生故事、興趣、熱情、價值觀，以及過往和未來。

挪威作家卡爾·奧韋·克瑙斯高，有一半時間住在瑞典的馬爾默。他和家人居住的房子是一棟斯堪的納維亞式的、優(yōu)美別致的田園農(nóng)舍，坐落在一個小果園中。然而，他的辦公室則是另一番景象，這棟木房子里一片狼藉：房間內(nèi)散布著煙頭快要溢出的煙灰缸、臟盤子、散落的筆記，以及成摞的書籍；他的諸多獎杯被隨意地扔在浴室里；一臺老舊的臺式電腦顯示屏上，光標在句子中間閃爍，看起來像是一個有潛在危險的、未被保存的文檔。在看似混亂的表象下，克瑙斯高有一套自己的哲學體系?！拔艺J為，人們對待書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們的個性。而我在很多方面，是一個非常隨性的人?！痹谂餐渴畟€人就有一個人讀過克瑙斯高的《我的奮斗》，可以說是挪威國民作家。但我們對這位作家并不熟悉。還好六卷本自傳小說《我的奮斗》中文版由理想國引進，我一度讀得很入迷。

家住紐約州哈德遜谷的布勒希曼，是一位傳奇的插畫家、動畫設計師和漫畫家。然而，人們所熟知的“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的作品是他的最愛。弗吉尼亞·伍爾夫、雷納德·伍爾夫、里頓·斯特拉奇、梅納德·凱恩斯、伯納德·羅素和霍加斯出版社作者們的作品。

我也曾很著迷于“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收集了很多布魯姆斯伯里成員作品，尤其是和布魯姆斯伯里成員關系密切的中國“新月派”作家們，如凌叔華、徐志摩、蕭乾等，其中，有一本《麗莉·布瑞斯珂的中國眼睛》，我讀了很多遍。記錄了中國女作家、畫家凌叔華與朱利安·貝爾之間的跨國戀情。

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與中國的“新月派”有著很深的交流和互動。凌叔華，可以說是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中的中國成員。朱利安·貝爾則是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核心人物凡妮莎·貝爾的兒子，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外甥。

1935年，朱利安·貝爾來武漢大學執(zhí)教，和英語系主任陳西瀅夫人凌叔華有了婚外情。在朱利安寫給母親凡妮莎的信中，談了很多他和凌叔華（信中成為K）的戀情：“她（K）是我所見過的最迷人的尤物，也是我所知道的唯一可能成為您兒媳的女人。”這批信件現(xiàn)存紐約公共圖書館，作者勞倫斯教授正是根據(jù)這批信件，寫了《麗莉·布瑞斯珂的中國眼睛》。這本書“學術與八卦”兼具，可謂是“妙書”也。

這本《藏書·家》藏著這些迷人的故事，而書中這些書房更是讓愛書如我者羨慕嫉妒，怎么可以有這么精彩的書房，這些年我也走訪過幾百間書房，但精彩程度不及書中收錄的這些書房，難道是東西方人對書房的審美有著巨大的不同？還是作者的攝影美化了這些書房？我攝影水平太次，只好每次手繪書房，而繪畫水平更次，所以，《所幸藏書房》和《藏書·家》比，差出好幾個等級。所幸，我們都是愛書房的人，都能從書房中找到讓人幸福的味道。

（作者系書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