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殿忱
(北華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吉林 132013)
公元11 世紀(jì)初葉,高麗朝佚名文士專選唐人與旅唐新羅人之七言律詩,編成迄今所知世上首部此類選集《十抄詩》。其后,該國僧人子山勾稽中土經(jīng)史子集加以注釋,成《夾注名賢十抄詩》一書。自序云:“貧道暫寓東都靈妙寺,祝圣余閑,偶見本朝前輩巨儒據(jù)唐室群賢全集各選名詩十首,凡三百篇,命題為《十抄詩》。傳于海東,其來尚矣。體格典雅,有益于后進(jìn)學(xué)者。不揆短聞淺見,逐句夾注,分為三卷,其所未考者,以俟稽博君子,見其違闕,補(bǔ)注雌黃。時(shí)作噩玄月既望,月巖山人,神印宗老僧,子山略序?!贝诵蛞圆环?,開篇就交待了夾注被后世譏評(píng)為“字頗舛錯(cuò)”“注多魚魯”的原因:羈旅寺院,且業(yè)余時(shí)間寫作。
21 世紀(jì)初,日本學(xué)者芳村弘道將北京大學(xué)館藏之《十抄詩》(以下稱《白文本》)與日本陽明文庫藏《夾注名賢十抄詩》(以下稱《刊本》)合編為《十抄詩·夾注》[1]。其后,復(fù)旦大學(xué)查屏球教授又以韓國奎章閣藏抄本《夾注名賢十抄詩》為工作底本進(jìn)行整理,在國內(nèi)出版發(fā)行(以下稱《夾注》)[2]。
晚唐才子秦韜玉以《貧女》一詩名世,其中“為他人作嫁衣裳”句更為現(xiàn)代出版界從業(yè)人員多用來自況。《十抄詩》編者選錄其詩十首,既增強(qiáng)了秦韜玉的國際影響力又推進(jìn)中外文化之交流。筆者不敢自詡為稽博君子,只想逐句校補(bǔ)《夾注》,刪衍文,補(bǔ)奪文,匡訛正誤。對(duì)五代以降諸多別集與總集、選集與全集中的異文,則依據(jù)名物制度變化、歷史地理因革、語言文字發(fā)展等進(jìn)行綜合考量后,給出“宜各從長”之按斷。旨在使這部域外漢籍更臻完善。
秦韜玉詩《夾注》引《唐·藝文志》:“秦韜玉《投知小錄》一卷。字中明。”校補(bǔ):《唐書》分新、舊兩種;《舊唐書》稱《經(jīng)籍志》,《新唐書》稱《藝文志》。至少應(yīng)在“唐”下補(bǔ)一“書”字。又,今本《新唐書》卷六十別集類,《投知小錄》為三卷?!白种忻鳌毕掠小疤锪钭紊癫吲泄?、工部侍郎?!盵3]1608十一字。按:宋代《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均作三卷。元人所著《唐才子傳》(以下省稱《才子》)亦云:“今有《投知小錄》三卷行于世?!盵4]2085又,其官職不言僖宗朝廷,而強(qiáng)調(diào)皇帝“阿父”——權(quán)傾朝野的大宦官田令孜,這種“春秋筆法”,在以“考鏡源流,辨章學(xué)術(shù)”為宗旨的目錄學(xué)著作中極為罕見。
《夾注》又引《摭言》:“京兆人也。有詞藻,亦工長短歌。有《貴公子行》曰:‘階前莎毯綠不卷,銀龜噴香挽不斷。亂花織錦初披綠,妝點(diǎn)池臺(tái)畫屏展。主人功業(yè)傳國初,六親聯(lián)絡(luò)馳朝車。斗雞走狗家世事,抱來皆是黃金魚。卻笑儒生把書卷,學(xué)得顏回忍饑面?!荒桨仃葹槿?,至于躁進(jìn),駕幸西蜀,為田令孜擢用,未期歲,官至丞郎,判鹽鐵,特敕賜及第?!毙Qa(bǔ):引文出自《唐摭言》卷九“芳林十哲”條。詩句中的“初披綠”作“柳捻線”,“皆是”作“皆佩”,“儒生”作“書生”[5]66。或?yàn)椤度圃姟匪捎肹6]1684。又,《新唐書》卷一百載:“柏耆者,有縱橫學(xué)……耆掩眾取功,自速其死,哀哉!”[3]5252
涼風(fēng)吹雨滴寒更,鄉(xiāng)思斯人閉不平。
長有歸心懸馬首,堪憐無睡枕蛩聲。
嵐收楚岫和空碧,秋染湘江到底清。
早晚身閑著蓑去,橘花深處釣船橫。[2]179
詩題,《才調(diào)集》作《長安書懷》[7]1067,《唐詩鼓吹》(以下稱《鼓吹》)從之。[8]224《全唐詩》亦同。[6]1682按:“書情”與“書懷”近義,故曰兩可。而舉凡兩可之字、詞、句,均應(yīng)依從早出之書或版本。
涼風(fēng),《白文本》作“涼風(fēng)”[1]162?!度圃姟窂闹0矗?955年國家公布《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其中規(guī)定“涼”為“涼”的異體字,一般情況下不再使用。本文所言正異體字,除有說明者外均據(jù)此表。又,《鼓吹》作“西風(fēng)”。按:“西風(fēng)”,依四季為秋風(fēng),依五行為金風(fēng),皆不如“涼風(fēng)”更切合此詩意境。
斯人,《才調(diào)集》《白文本》《全唐詩》均作“欺人”?!犊尽芬嗤琜1]432。而《鼓吹》與《全唐詩》注則作“撩人”。按:“斯”字與“欺”形近致訛;“撩”字雖顯俏皮,但與全詩格調(diào)不和諧。“欺”字佳。
閉不平,《才調(diào)集》《鼓吹》《全唐詩》俱作“撥不平”?!皳堋睘閯?dòng)詞,有除去、斷絕等義項(xiàng),符合句意。
堪憐,《才調(diào)集》《鼓吹》《全唐詩》皆作“可堪”。按:與出句“長有”對(duì)仗,“可堪”較“堪憐”為佳。
無睡,上引三書皆作“無寐”。按:“睡、寐”近義,且均仄聲,故曰兩可。
身閑,《才調(diào)集》作“身閒”。按:“閑、閒”為正異體字。
著蓑,《鼓吹》作“著簔”?!栋孜谋尽纷鳌爸z”。按:于此語境,“著、著”一義,又“蓑”字在《說文·衣部》作“衰”,釋義為:草雨衣。[9]173可見從草字頭為是。自《詩經(jīng)》始,“蓑笠”連用,遂有竹字頭的簔字。
橘花,《才調(diào)集》《鼓吹》《全唐詩》俱作“橘香”,佳。因?yàn)轭伾?,又有了作用于嗅覺的香氣。
釣船,《白文本》與《刊本》均作“釣舡”。按:舡,讀xiang 平聲,釋義:船。又,《鼓吹》作“釣舟”?!墩f文》云:“船,舟也?!比~一義,且均平聲,看似互換無礙,但“輕舟”“一葉扁舟”甚至有名句“野渡無人舟自橫”。故知“舟”字最佳。
《鼓吹·解評(píng)》:“此因感秋思?xì)w而作也。首言客窗夜雨滴于寒更,撩動(dòng)鄉(xiāng)思而撥之不得其平焉。惟不能平,是以長有歸思懸于馬首,更何堪無寐而聽乎蛩聲耶?斯時(shí)也,但見嵐收楚岫之云,與天同碧;秋染湘江之水,到底澄清。想故園之景,亦應(yīng)有秋色之來臨矣。早晚解組而去,橘香深處橫釣舟而自適,回首長安亦奚足以攖吾慮哉!”[8]224可供今日讀者參閱。
云重寒空思寂寥,玉塵如糝滿春朝。
片才著地輕輕陷,力不禁風(fēng)旋旋銷。
惹砌任他香粉妬,縈叢自學(xué)小梅嬌。
誰家醉卷珠簾看?絃管堂深暖易調(diào)。[2]180
“玉塵”句下,《夾注》引何遜《雪詩》:“若逐微風(fēng)起,誰言非玉塵?”校補(bǔ):詩題,《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梁詩卷》作《和司馬博士詠雪詩》。《夾注》又引《莊子》:“藜羹不糝。”按:《莊子集解·讓王》:“孔子窮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糝,顏色甚憊,而弦歌于室?!盵10]192“不糝”下注:“藜菜之羹,不加米糝?!奔磾嗉Z了,只能吃野菜充饑。又,句中“春朝”,《全唐詩》作“春潮”[6]1682。按:此處春朝,指春日清晨,與江海之潮無關(guān)涉。
著地,《才調(diào)集》作“著地”[7]1067。均指春雪落地?!爸?、著”于此一義,說解已見上文。
香粉,《才調(diào)集》作“胡蝶”。注曰:“汲(古閣)本作‘香粉’,《全唐詩》同?!卑矗号c“小梅”對(duì)仗,“香粉”略勝“胡蝶”。又,此聯(lián)后,評(píng)析曰:“第六(句)兼與‘春’字相關(guān),第五(句)則尋常體物語也。”
妬,《王荊公唐百家詩選》(以下稱《百家詩》)作“妒”[11]261。按:“妒、妬”為正異體字。
絃管,《百家詩》作“弦管”。按:“弦、絃”為正異體字。又,《全唐詩》“弦”字缺最后一筆,系清代避康熙名諱“玄燁”的避嫌名之字。
削玉森森幽思清,阮家高興尚分明。
卷簾陰薄漏山色,欹枕韻寒宜雨聲。
斜對(duì)酒缸偏覺好,靜籠棋局最多情。
卻驚九陌輪蹄外,獨(dú)有溪煙數(shù)十莖。[2]180
阮家,《全唐詩》作“院家”,實(shí)誤。句下,《夾注》引《晉書》:“阮籍兄子阮咸,字仲容,任達(dá)不居,與叔父籍為竹林之遊?!毙Qa(bǔ):所引非原文,乃系摘編。“任達(dá)不居”,《名士傳》作“任達(dá)不拘”[12]424。表意更準(zhǔn)確。又云:“(袁)宏以為……阮嗣宗(籍)、嵇叔夜(康)、山巨源(濤)、向子期(秀)、劉伯倫(伶)、阮仲容(咸)、王睿仲(戎)為竹林名士?!盵12]272時(shí)人已稱“竹林七賢”[12]727。
卷簾,《全唐詩》作“捲簾”。按:“卷”為本字,義項(xiàng)較多;“捲”為后起字,表意較簡單。
韻、煙,今分別為“韻、煙”之異體字?!栋孜谋尽酚肿鳌白蠡鹩覈唷保渲小皣唷睘椤耙颉敝愺w字。
棋,《全唐詩》作異體字“碁”,系因棋盤、棋子材質(zhì)不同而致。又“卻”《全唐詩》作正體字“卻”。“卻驚”句下,《夾注》引《漢宮殿疏》:“長安中有九陌?!卑矗涸笣h代長安城大道,后世泛指都城道路。
每聞別雁竟悲鳴,卻歎金籠寄此生。
早是翠襟爭愛惜,可堪丹觜強(qiáng)分明。
云漫隴樹魂應(yīng)斷,歌按秦樓夢(mèng)不成。
幸自禰衡人未識(shí),賺他作賦被時(shí)輕。[2]181
《山海經(jīng)》載:“黃山有鳥,其狀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鸚鵡也?!弊ⅲ骸吧嗨菩荷啵_指前后各兩也?!毙Qa(bǔ):《太平御覽·羽族部十一》又細(xì)分為白鸚鳩、赤鸚鵡、五色鸚鵡。[13]4102白居易有《紅鸚鵡》詩云:“安南遠(yuǎn)進(jìn)紅鸚鵡,色似桃花語似人?!敝鞈c馀更有名句:“含情欲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p>
雁竟,《才調(diào)集》作“鴈競”[7]1068?!度圃姟纷鳌把愀偂盵6]1683。按:“雁、鴈”為正異體字?!案傁唷北Q的是可以在藍(lán)天自由飛翔的大雁,而并非關(guān)在金籠中的鸚鵡。
卻歎(“嘆”之異體字,今規(guī)范作“嘆”),《才調(diào)集》作“卻向”,《鼓吹》作“卻羨”,《全唐詩》作“卻歎”,“歎”下注:“一作‘向’,一作‘羨’?!卑矗骸跋颉⒘w”均言志在“金籠”,而“嘆”則有不平之意,究竟如何?詳下文之《鼓吹·解評(píng)》?!豆拇怠分傲w”為今之規(guī)范字;而《全唐詩》之“羨”為繁體字,按:《說文·?部》釋“羨”曰:“慕欲口液也。從欠,從水?!盵9]180是個(gè)“比類合誼”的會(huì)意字。意為:見到鮮美的羊肉即流口水。而今只簡減一筆,就成了“二等羊”或“羊排隊(duì)”,漢字神韻便蕩然無存了。[14]
翠襟,《才調(diào)集》《鼓吹》均作“翠衿”,是。禰衡《鸚鵡賦》有云:“紺趾丹觜,綠衣翠衿?!薄榜啤弊钟兴鶃碜?。
“丹觜”句下,上引二書均作“紅觜”。按:“丹、紅”一義,且杜甫亦有詩云:“翠衿渾短盡,紅觜強(qiáng)多知?!惫试啤暗?、紅”兩可。觜,音zuǐ,指鳥嘴。又“強(qiáng)”,《全唐詩》作“彊”。按:“強(qiáng)、疆”為正異體字。句下《夾注》引禰衡《賦》:“綦趾丹觜,綠衣翠襟。”校補(bǔ):《文選》作“紺衿”注:“紺,深青而揚(yáng)赤也?!盵15]200
歌按,《才調(diào)集》《全唐詩》均作“歌接”。按:李白作有樂府詩《秦樓月》,依此,“按,接”似兩可?!敖印睘槿肼曌?,與“按”互換,于格律無礙。句下《夾注》引《詩史》注:“秦樓,以秦女弄玉吹簫樓上故曰秦樓?!卑矗骸对娛贰窞椤饵S氏補(bǔ)千家注杜工部詩史》之省稱,非宋代蔡寬夫之同名書。
幸自,“自”下,《全唐詩》注:“一作‘有’?!卑矗汗糯尔W鵡賦》的作者多矣!早于禰衡的應(yīng)瑒(建安七子之一)亦寫過此賦,故知“自”字誤。
禰衡,《鼓吹》《全唐詩》注均作“正平”。按:正平,為禰衡的表字。又古漢語中二詞均為仄平聲(禰作姓氏讀mǐ),故兩可。
未識(shí),《鼓吹》作“不識(shí)”。按:從文義上看,用“未”字佳。
作賦,《才調(diào)集》《鼓吹》均作“為賦”。按:從文義看,“作、為”一義。但“作”仄聲,“為”作動(dòng)詞時(shí)是平聲,此七律押中古下平聲“八庚”韻。為首句平(聞)起,入韻(鳴)格式,尾句應(yīng)作平平仄仄仄平平,第三字應(yīng)該仄聲(作),亦可平聲(為)。知“作”略勝“為”。句下,《夾注》曰:“禰衡作《鸚鵡賦》?!卑矗菏菍?duì)上文“禰衡《賦》”的一個(gè)補(bǔ)充。
《鼓吹·解評(píng)》:“此喻人之拘于仕路也。首言鸚鵡聞別雁之悲鳴,回思身在金籠,托此生于主而受其愛養(yǎng),則雁不知己。所以然者,早有此翠衿為人所愛惜,且有此紅觜而言語分明也。然而身在金籠,隴樹云漫,命侶之魂欲斷;秦樓歌起,思鄉(xiāng)之夢(mèng)難成。幸自正平作賦而鸚鵡之名始著(有誤!說解已見上文),但人不識(shí)其才,故賺他被人(曹操借黃祖之手)輕易殺之耳。此見轉(zhuǎn)輾相累意,以明仕路之無常也。前有欣羨意,末且進(jìn)退維谷矣。此最善沒喻處。首句引起下句,謂雁以離群而悲鳴,鸚鵡幸以翠衿紅觜得托金籠,而夢(mèng)斷魂驚曾不異于別雁,則雖‘愛惜’,‘強(qiáng)分明’亦復(fù)何庸哉!頷聯(lián)見才可致用,兼諷令色巧言輩?!盵8]225可資參閱。
長與韶光暗有期,可憐蜂蝶卻先知。
誰家促席臨低樹?何處橫釵戴小枝?
麗日多情疑曲照,和風(fēng)得路合偏吹。
向人雖道渾無語,幾勸王孫對(duì)醉時(shí)。[2]181
長與,《才調(diào)集》作“長共”[7]1068。按:“與、共”一義,且均仄聲,故兩可。句下,《夾注》引梁元帝《纂要》:“‘春景’曰‘韶景’。”校補(bǔ):《初學(xué)記》卷三南朝梁元帝《纂要》:“春日青陽……景曰媚景、和景、韶景?!盵16]1839
釵戴,《百家詩》作“釵帶”,《鼓吹》同。[8]223《全唐詩》注亦作“帶”[6]1683。按:釵在頭上,“戴”字佳。
多情,“情”下,《全唐詩》注:“一作‘晴’。”按:“麗”自然是晴天,再說“多晴”,就“疊床架屋”了?!扒椤弊旨选?/p>
曲照,《白文本》作“曲炤”[1]165,《刊本》從之。[1]424按:“照、炤”為正異體字。
雖道,“雖”下,《夾注》:“一作‘誰’?!卑矗簭奈牧x看,“雖”是關(guān)聯(lián)詞,強(qiáng)于疑問代詞“誰”。另從七律用字角度看,一般要避免字的重復(fù),頷聯(lián)已有“誰家”一詞,不宜再用“誰”字。
幾勸,《全唐詩》作“笑勸”。按:“幾、笑”各有含義,且均仄聲,似兩可。
對(duì)醉時(shí),“對(duì)”下,《夾注》:“一作‘到’。”又,上引諸書皆作“到”。說解詳見《鼓吹·解評(píng)》:“首言此花暗與春光相期,然往往人猶未知而蜂蝶先采其香焉。今對(duì)此花,不知誰家促席,先臨低樹之間;何處橫釵,卻在小枝之畔(采用“帶”字)。此心有愛而賞之者矣。乃觀麗日來臨,疑多情之曲照;和風(fēng)輕拂,如得路而偏吹。似乎風(fēng)日亦解愛之也。今日相對(duì)之間,寂然無語,而王孫公子,會(huì)飲花下,至(采用“到”字)酩酊而歸,輒是花有以勸之已。誰謂桃李無言哉?”可資今日讀者參閱。
儂家云水本相知,每到高齋強(qiáng)展眉。
瘦竹亸煙遮板閣,卷荷擎雨出盆池。
幾吟山色同欹枕,閑背庭陰對(duì)覆棋。
不見主人多野興,肯開青眼重漁師。[2]182
詩題,“李郎中”前,《全唐詩》有“刑部”二字[6]1683。按:《新唐書·百官志》:“刑部郎中、員外郎,掌律法,按覆大理及天下奏獻(xiàn),為尚書、侍郎之貳?!盵3]1199
“儂家”句下,《夾注》引《手鏡》:“儂,我也。”校補(bǔ):《手鏡》為《龍龕手鏡》之省稱。該字書為遼代僧人行均所撰。宋人為避先祖嫌名(避諱同音字)而改“鏡”作“鑒”。
亸煙,“亸”字音duǒ,此語境應(yīng)作濃重解?!盁煛?,《白文本》作“煙”,說解已見上文。
擎,《全唐詩》注:“一作‘驚’?!卑矗骸绑@”字繁體“驚”與“擎”形近致訛?!绑@”字,是。
幾吟,《全唐詩》作“笑吟”。按:說解見上文“幾勸”與“笑勸”。
“閑背”句下,《夾注》引《魏志》:“王粲觀人圍棋,局壞,粲為覆之。棋者不信,使更以他局。為之,用相比較,不誤一道也。”校補(bǔ):《三國志·魏書·王粲傳》“不信”下,有“以帊蓋局”四字。[17]548《夾注》所引《魏志》,有誤。
不見,《全唐詩》作“不是”。按:與下句“肯開”相關(guān)聯(lián),“不見”勝于“不是”。
肯開,《全唐詩》作“肎開”。按:“肯、肎”為正異體字。句下,《夾注》引《晉書》:“阮籍能為青白眼之禮,見凡俗以白眼,見賢達(dá)以青眼?!毙Qa(bǔ):《晉書·阮籍傳》:“青白眼”下曰:“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duì)之。及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赍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盵18]1361后世“遭人白眼”“青睞”“垂青”等詞語均與之相關(guān)?!秺A注》又引《宋書》:“王弘之性好釣,上虞江有一處名三石顗,弘常垂綸于此,經(jīng)過者不識(shí)之,或問漁師:‘得魚賣不?’弘之曰:‘亦不得,得亦不賣?!障Γd魚入上虞郭,經(jīng)親故門,各以一兩頭置門而去。”校補(bǔ):《宋書》為南朝齊孫嚴(yán)所撰,惜已佚。今傳本為梁沈約所撰,為一百卷紀(jì)傳體史書,記南朝宋一代之事跡。
一竿青竹老江隈,荷葉衣裳可幅裁。
潭闊靜懸絲影直,風(fēng)高斜飐浪紋開。
朝攜輕棹穿云去,暮背寒塘載月回。
世上無窮崄巇事,算應(yīng)難入釣船來。[2]182
“一竿”句下,《夾注》引《詩》:“籊籊竹竿,以釣于淇。”校補(bǔ):《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竹竿》句下,鄭玄箋云:“興也。(按:即賦、比、興三種表現(xiàn)手法之一)‘籊籊’,長而殺也。釣以得魚?!G,他、歷反。(反切法注音)‘釣’音吊(為直注法),‘殺’,色、界反?!盵19]325又,淇水即今淇河。源出山西陵川縣,今為衛(wèi)河支流。
幅裁,《全唐詩》作“自裁”[6]1683。按:“幅、自”各表其義,且均仄聲(幅,入聲字),故兩可。句下,《夾注》引《楚辭》:“製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毙Qa(bǔ):句出自《楚辭·離騷》。王逸注:“‘製’,裁也?!痢?,?也?!焙榕d祖補(bǔ)注:“‘芰’,奇寄切。生水中,葉浮水上,花黃白色?!蓖跻萦肿ⅲ骸败饺?,蓮華(花)也。上衣下裳?!焙榕d祖補(bǔ)注:“《爾雅》曰:‘荷芙蕖’注云:別名芙蓉?!侗静荨吩疲浩淙~名荷,其花未發(fā)為菡萏,已發(fā)為芙蓉?!盵20]30
潭闊,《全唐詩》作“潭定”,“定”下又注:“一作‘古’?!卑矗号c“風(fēng)高”對(duì)仗,“潭闊”勝于“潭定”(句中“靜懸”已含“定”義)、“潭古”。雖“潭古”可與“風(fēng)高”對(duì)仗,但本詩意境與古今無涉。
朝攜,《白文本》作“朝攜”[1]166,《刊本》從之[1]426。按:“攜、攜”為正異體字。
月回,《白文本》作“月逥”,《刊本》作“月廻”。按:“逥、廻”均為“迴”的異體字。“回”為本字,“迴”為后起字,“回、迴”音、義相同,只在表示邪惡的意義時(shí),“奸回”不可寫作“奸迴”。
“世上”句下,《夾注》引《楚辭》:“何周道之平易,然蕪穢而崄巇。”王逸云:“崄巇,顛危也?!毙Qa(bǔ):句出《楚辭》東方朔《七諫·沉江》注:“險(xiǎn)戲,猶言傾危也。言周家建立德化,其道平直公方。而言蕪穢傾危者,心惑意異也。以平直為傾危,則以忠正為邪枉也?!对姟吩唬骸艿廊珥疲渲比缡??!盵20]412
釣船,《白文本》《刊本》均作“釣舟”。按:說解已見上文。
種柳開河為勝游,亭前是使路人愁。
陰埋野色萬條思,翠束寒聲千里秋。
西日至今悲兔苑,東波終不返龍舟。
遠(yuǎn)山應(yīng)見繁華事,不語青青對(duì)水流。[2]183
詩題,《全唐詩》作《隋隄》,無“柳”字。按:前兩聯(lián)直接寫柳,全詩意境亦與折柳送別相關(guān),不可無“柳(諧音留)”字。又,“堤、隄”是互換意符的正異體字。
“種柳”句下,《夾注》引《隋書》:“煬帝役天下萬姓鑿渭河入汴河通淮。長安千里兩岸,筑堤栽柳。帝乃造船二千只,皆作龍獸之形,號(hào)曰‘龍舟’,系以錦帆。帝與蕭后及后宮妃、諸王六宮乘舟歌舞。”校補(bǔ):《隋書·煬帝上》:“發(fā)河南諸郡男女百余萬,開通濟(jì)渠,自西苑引榖、洛水達(dá)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造龍舟、鳳艒、黃龍、赤艦、樓船等數(shù)萬艘?!盵21]63
亭前是,《全唐詩》作“隄前?!?。按:游覽勝地當(dāng)建有亭榭,如是“折柳亭”,自然常使路人為分手而愁苦。但“隄(堤)”字點(diǎn)題,似更佳。
“西日”句下,《夾注》引《西京雜記》:“梁孝王好宮室苑囿之樂,作曜華,筑兔園?!毙Qa(bǔ):《西京雜記》為漢劉歆撰,后經(jīng)東晉葛洪整理。兔園,又名菟苑、梁園。為梁孝王劉武宴賓游樂之處所。
東波,《全唐詩》作“東坡”,大謬不然!龍舟總要航行在波濤上,此乃常識(shí)。又,句下,《夾注》引《盧氏雜說》:“隋煬帝幸江郡(按:應(yīng)作“江都”),時(shí)樂工王令言子自內(nèi)歸,令言問其子:‘今日所進(jìn)曲子何?’曰:‘安公子!’令言命其子奏之,曰:‘汝不復(fù)隨駕云[回],此曲子無宮聲,往而不返。大駕東巡必不回矣。’果如其言。”校補(bǔ):唐代佚名文士撰《玉泉子》一卷,皆記隋唐雜事。宋代類書《太平廣記》引此書時(shí),易名為《盧氏雜說》?;蛞蛴袔讞l題盧仝撰而題“盧氏”云云。
共言誰是酌離盃?況值絃歌枉大才。
獻(xiàn)賦未能龍化去,除書猶喜鳳銜來。
花明驛路燕脂暖,山入江亭罨畫開。
莫把新詩題別處,謝家臨水有池臺(tái)。[2]183
詩題中的“授”,《百家詩》作“除”[11]262。校補(bǔ):“除”,授予官職之謂,多指除舊職任新職。與“罷舉”相關(guān),知及第釋褐(脫去民服換官服),還是“授”字恰當(dāng)。又“罷舉”,非不舉或停舉,而是“等第罷舉”的省稱,即及第后的名次、名錄。詳《唐摭言》卷二相關(guān)條目[5]10。又,題注內(nèi)容,另見《新唐書·地理志(五)》江南道“宣州宣城郡,望(即列輔、雄后的第三等州郡)。……縣八:宣城、當(dāng)塗、……南陵,望(即列赤、畿后的第三等縣)”[3]1066。
誰是,《百家詩》作“愁是”?!度圃姟窂闹甗6]1683?!秺A注》與《刊本》[1]426均注:“一作‘愁’?!卑矗杭此自捤f“借酒澆愁”。李白詩云“舉杯銷愁愁更愁”。“愁”字佳。又“盃”,《白文本》《百家詩》《全唐詩》俱作“杯”。按:“杯,盃”為正異體字。
況值,《白文本》《刊本》《百家詩》皆作“況值”。按:“況、況”為正異體字。又“絃”,《百家詩》作“弦”,說解已見上文。句下,《夾注》引《論語》:“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曰:‘割雞焉用牛刀?’”校補(bǔ):《論語·陽貨篇》“曰”前有“夫子莞爾而笑”六字,使人如見其貌,如聞其聲?!坝门5丁毕伦ⅲ骸把灾涡『雾氂么蟮?。”按:子游為小邑武城宰,教育民眾知禮識(shí)樂,孔子開玩笑說:治理此小城用禮樂之大道,不大才小用了嗎?實(shí)質(zhì)是夸獎(jiǎng)弟子子游吏治有方。
未能,《百家詩》《全唐詩》均作“未為”。按:魚化為龍有出處,詳見《夾注》引文。句下,《夾注》先引揚(yáng)雄《長楊賦序》:“雄從,至射熊館還,上《長楊賦》以風(fēng)?!毙Qa(bǔ):《文選》卷九楊子云《長楊賦序》“以風(fēng)”前,有“聊因筆墨之成文章:故藉翰林以為主人,子墨為客卿”二十一字,交待得更為清楚。《夾注》又引李白詩:“‘漢帝長楊苑,夸胡羽獵歸。子云叨侍從,獻(xiàn)賦有光輝?!率记皾h,唯射策,隋及唐初,亦止試策,并試雜文。至神龍初,試六經(jīng)。天寶中,甲科舉人問策,外更試詩賦,為外場(chǎng)?!薄秺A注》又引《封氏聞見記》:“魚躍龍門化為龍,必有雷電,為燒其尾乃化也。”校補(bǔ):《封氏聞見記》為唐代進(jìn)士、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封演所撰,諸事考證翔實(shí),是后世研究唐史與唐代文學(xué)的可貴資料。
“除書”句下,《夾注》引《職林》:“楊炎,字公南,為中書舍人。與常袞并掌綸誥。袞長于除書,炎善于德音?!毙Qa(bǔ):《職林》為北宋集賢院學(xué)士所撰,是纂集歷代職官制度沿革之專著。惜已散佚,賴《夾注》保存一些內(nèi)容?!缎绿茣钛讉鳌酚凇暗乱簟毕拢小白蚤_元后言制誥者,稱‘常楊’云”十二字[3]4722?!秺A注》又引《鄴中記》:“石季龍與皇后在觀上。有詔書,五彩書著鳳凰口中,既銜詔,侍人放數(shù)百丈緋繩,轆轤回轉(zhuǎn),鳳凰飛下,鳳以木作之,五色畫之,咮腳皆用金。”校補(bǔ):《鄴中記》為晉代陸翙所撰,專記后趙君主石虎(字季龍)遷都鄴城前后諸事。原書已佚,今傳本,自《永樂大典》輯出。
燕脂,“燕”下,《夾注》:“一作‘煙’?!贝送栋偌以姟贰犊尽?。句下,《夾注》引《北戶錄》習(xí)鑿齒《與謝侍中書》:“此有紅藍(lán),北人取其花作煙支,婦人妝時(shí)作頰色,用如豆許,按令遍頰,殊覺鮮明。匈奴名妻為閼氏,言可愛如煙支也?!毙Qa(bǔ):《北戶錄》,唐代段公璐撰,是記述北方物產(chǎn)的史地類專書。又,晉代學(xué)者型官員習(xí)鑿齒另有《與燕王書》云:“山下有紅藍(lán)花,足下先知之不?北方采紅藍(lán),取其花,染緋黃,挼取其英鮮者作煙肢,婦人將用為顏色?!盵22]1387在這個(gè)意義上,世俗又稱“胭脂”。
“山人”句下,《夾注》引《倦游錄》:“昔人歌詩,多言罨畫,莫知其狀,南恩門有五人,能罨畫,乃今之生色也?!毙Qa(bǔ):引文未說清“罨畫”為何物。實(shí)則即雜色的彩畫,白居易有詩云:“疑香熏罨畫,似淚著燕脂?!?/p>
“謝家”句下,《夾注》引《南史》:“謝朓為宣城太守。”校補(bǔ):《南齊書·謝朓傳》:“字玄暉,陳郡陽夏人也?!俸脤W(xué),有美名,文章清麗……出為宣城太守,以選復(fù)為中書郎?!盵23]825
還勝逢君敘解攜,思和芳草遠(yuǎn)煙迷。
小梅香里黃鶯囀,垂柳陰中白馬嘶。
春引美人歌調(diào)熟,風(fēng)牽公子酒旗低。
早知未有關(guān)身事,悔不前年往越溪。[2]184
還勝,《全唐詩》作“選勝”[6]1683。按:選擇旅游名勝之處,恰好逢君。文從字順,又扣詩題?!斑x”字佳。
黃鶯,《全唐詩》作“黃鷪”。按:“鶯,鷪”為正異體字。
歌調(diào),《全唐詩》作“歌遍”,“遍”下注:“一作‘板’?!卑矗喝指鞅砥淞x,且均仄聲,互換尚可。但與名詞“酒旗”對(duì)仗,“歌板”為最佳。
“風(fēng)牽”句下,《夾注》引《酒譜》:“《韓非子》云:‘宋人沽酒,懸?guī)蒙醺??!剖杏衅焓家娪诖耍蛑^之簾?!毙Qa(bǔ):《酒譜》一書,為宋代竇蘋所撰,敘相關(guān)酒事:始于酒名,終于酒令。一卷十五篇。
未有,《全唐詩》作“有此”,是。意即如早知有此等事之假設(shè)句,這樣才與下句的“悔不”當(dāng)初云云相契合。
往,《白文本》《刊本》[1]482均作“徃”。按:“往、徃”為正異體字?!度圃姟酚肿鳌白 ?,似更佳。句下,《夾注》引《十道志》:“越州山陰有若耶溪?!毙Qa(bǔ):《十道志》為唐代梁載言所撰地理學(xué)專著,因唐興,高祖改郡為州,太守為刺史……太宗元年,始命并省,又因山川形便,分天下為十道而命名。惜該書散佚,幸有《夾注》等書存有相關(guān)記載,實(shí)為后世學(xué)者輯佚之資糧。又,《輿地紀(jì)勝·紹興府·景物下》:“若耶溪,去會(huì)稽東二十五里。……李白詩云:若耶溪邊采蓮女,笑隔荷花共人語?!盵24]550
當(dāng)代學(xué)者評(píng)價(jià)明代輯佚本《秦韜玉詩集》:“錄詩三十四首,多為七言律詩。……‘嵐光(應(yīng)作‘收’)楚岫和空碧,秋染湘江到底清’由是成名,譽(yù)為絕唱,每一詩出,人必爭傳。《貧女》為代表作,已成歷史名篇?!盵25]528亦如上引《貴公子》詩中貴公子與窮書生的強(qiáng)烈對(duì)比,出身“蓬門”的貧女勞而無獲、美而不遇的命運(yùn),正好與不勞而獲精美嫁衣的“他人”形成鮮明的反差!這種明寫貧女、暗喻貧士的手法,也多體現(xiàn)在高麗文士所選的十首詩中。其實(shí),秦韜玉詩早在五代時(shí)期即被后蜀監(jiān)察御史韋縠錄入《才調(diào)集》。復(fù)又進(jìn)入北宋名相、大文學(xué)家王安石的法眼,編在《唐百家詩選》中??梢姟疤煲饩殨?huì),人間要好詩?!惫沤裰型猓瑹o甚差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