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月
說起“西方音樂作品中的中國”這一話題,聽眾一定都會聯(lián)想到普契尼的《圖蘭朵》。其實,“中國情結(jié)”在西方作曲家心中由來已久,在西方音樂作品中,類似這般以中國主題為立意的作品還有許多,它們凝聚著作曲家對遙遠而古老的中國的幾許好奇與遐想。
“每個人都在失敗;我們的全部經(jīng)驗都在抵達完美的這一邊。失敗相對于目標而存在。自然沒有目標,所以無從失?。蝗祟愑心繕?,所以必定失敗。從失敗中產(chǎn)生的精彩構(gòu)型常常揭示了目標的微不足道。當然,我們必須繼續(xù)為成功而斗爭,否則我們便無法真正地失敗?!?/p>
——科尼利厄斯·卡迪尤
1981年圣誕節(jié)前夕,四十五歲的英國作曲家科尼利厄斯·卡迪尤(Cornelius Cardew)喪命于一場車禍。因肇事司機逃逸,這場事故至今懸而未決。卡迪尤的傳記作家、好友、曾經(jīng)的樂隊伙伴約翰·蒂爾伯瑞(John Tilbury)認為,這可能是一場早有預謀的“飛來橫禍”,矛頭直指卡迪尤的政治主見——他是虔誠的馬列毛主義者,激進的反資派、反帝國主義者,英國大不列顛革命共產(chǎn)黨(馬列)中央委員會的發(fā)起人和成員之一。
如今,任何關(guān)于卡迪尤音樂遺產(chǎn)的討論都無法回避他的政治活動家身份,這一狀況緣于卡迪尤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期的一次“政治覺醒”。意識形態(tài)的自我更新使他轉(zhuǎn)身成為了自己的敵人,其藝術(shù)生涯也就此改寫:卡迪尤與他自己的先鋒派過往——那位以前衛(wèi)的文字和圖形記譜而著稱的音樂探索家,因表演才能獲“英國的大衛(wèi)·都鐸”之稱的演奏家,以及倫敦自由即興音樂景觀的開拓者——徹底割席。
卡迪尤是科班出身,英國皇家音樂學院偏保守的教育體系并沒有收住卡迪尤對當時新行的先鋒派音樂的好奇心。在學校就讀期間,他就曾自發(fā)組織并演出包括布列茲作品在內(nèi)的“嚴肅”先鋒派音樂。對于卡迪尤而言,科隆歷來是“新穎”“實驗”“冒險”的代名詞。于是畢業(yè)后,他順理成章地去了歐洲的新音樂孵化中心——科隆西德廣播電臺的電子音樂實驗室,成了施托克豪森(Stockhausen)的學徒和得力助手。
他心甘情愿地被實驗室里的磁帶處理機、正弦波音等藝術(shù)新科技以及施托克豪森極為癡迷的信息論所“折磨”,但與此同時,他對達姆施塔特的“偽科學”和學院主義美學的反感也已悄然萌芽。彼時的卡迪尤漸漸意識到,一個“U型彎道”正在前面迎接自己,對于先鋒派的狂熱不過是一個“弱拍”,最終還是要導向其畢生所追求的事業(yè)——以音樂來倡導民主與平等。面對音樂行為組織與社會政治變遷之間的關(guān)系,卡迪尤不停地思索,并構(gòu)想新的可能性。
縱觀音樂史,卡迪尤著實是位怪杰,其藝術(shù)作為無法以單一的音樂類型甚至藝術(shù)媒介概括。然而,他在今日的重要性足以因《論文》(Treatise)和《大學》(The Great Learning)這樣的先鋒派杰作而穩(wěn)固。在共產(chǎn)主義思想正式植入他的創(chuàng)作之前,卡迪尤已在記譜法、樂器法、跨界表演以及音樂的社會意義方面大膽革新,試圖勾勒他心中的“音樂烏托邦”。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東方哲學風靡英美實驗音樂圈,約翰·凱奇(John Cage)、拉·蒙特·揚(La Monte Young)、卡迪尤及其所在的AMM樂隊無一例外。在AMM樂隊,中國哲學與語言是一門“必修課”,不僅如此,連英國漢學家、生物化學家李約瑟(Joseph Needham)領銜編著的《中國科學技術(shù)史》這樣的大部頭學術(shù)論著也是他們?nèi)粘U務摰臒狳c。
A M M樂隊成員基思·羅(Keith Rowe)至今仍保存著卡迪尤復印的《中國科學技術(shù)史(第四卷):物理學及相關(guān)技術(shù)》。該卷用一百多頁的篇幅探討了中國古代聲學和音樂理論,涉及與色彩、味覺、“氣”、方位、季節(jié)等相聯(lián)系的聲響觀,聲音的分類法,音高、音律理論以及早期的聲學科學探索等。這些知識給了卡迪尤無限的啟迪。
1968年,卡迪尤受邀為切爾滕納姆音樂節(jié)(Cheltenham Festival)創(chuàng)作一部作品。于是,他從儒家經(jīng)典《禮記·大學》中汲取靈感,用美國作家、詩人埃茲拉·龐德(Ezra Pound)的英譯本為文學底本,創(chuàng)作了一部包含七個獨立樂章的先鋒音樂作品《大學》。作品的每個樂章分別采用了不同的編制,單樂章時長在三十分鐘至一百二十分鐘之間不等,作品總長超過九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