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卡爾· 歐茨 著 伍思揚 伍海清 譯

“你要殺的人是誰？”我問。

“我自己?！泵浊袪柣卮鸬?。

又來了，這樣的人，這樣的事！

我沒有大驚小怪，也沒有猶豫，說：“我沒必要非得清楚你為什么要死。不過，也許你可以考慮滿足一下我些微的好奇心?！?/p>

“我欠了一屁股債，只好用保險費來償還。剩下的錢，或許還能讓我太太和兩個孩子過上好日子。”

“你確信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嗎？”我問道。

他毫無表情，點了點頭。

一

眼前的米切爾，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正當盛年。我心里隱約冒出一絲遺憾，覺得可惜了。但很快，我正告自己，不許跑題。

這時，米切爾問：“你是一個好射手嗎？”

“最出色的?！?/p>

“我要你射穿我的心臟?！?/p>

“明智的選擇?！蔽曳浅＠硇缘鼗貞?yīng)道，“這樣的話，既不會引發(fā)什么痛苦，也不會導(dǎo)致什么懷疑。大部分人喜歡自己的棺木被打開，好讓人從容瞻仰遺容。棺槨蓋上的話，免不了會引起人們的懷疑和幻想。你認為什么時候最合適？”

“我覺得，中午十二點到一點的時候最理想?！闭f完，他進一步解釋道，“我是海灣儲蓄所的會計，十二點是我們吃午飯的時間。每周星期五除外。星期五那天，我是柜臺負責(zé)人。那時候，營業(yè)廳就只剩下我和一位年輕的小姐在了?！?/p>

“你要那位年輕的小姐給你做證人？”

“是的。我覺得，如果沒人在現(xiàn)場看見我被槍殺了，我的死亡就有可能會引起懷疑。那樣的話，保險賠償就會變得很麻煩?！?/p>

“星期五， 十二點三十分整，我走進營業(yè)廳，開槍打死你？”

“穿過心臟！”他再次強調(diào)說，“我想，我們可以使整個事件看上去像是一次持槍搶劫?！?/p>

“還有，報酬的問題——”

“當然。要多少？”

我試著開了一個價：“一萬元?！?/p>

他皺起眉毛，想了一下，說：“我先預(yù)付您五千元，其他的事后——”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

我微微一笑，道：“很顯然，它沒有什么事后了?！?/p>

他讓步了。不過，他不是那種爽利之人，會先付清全部款項。

“我們這么辦吧！現(xiàn)在付你五千元，其他的我放在一個信封里。我會把信封放在營業(yè)廳的柜臺上。你把我殺了之后，就可以帶走它了?！?/p>

“我怎么能肯定信封里裝的不是報紙或其他東西呢？”

“你可以先看看信封里的東西，然后再殺我?！?/p>

聽上去，這似乎非常合理。

“從你的情況來看，你差不多破產(chǎn)了，去哪兒弄上這一萬呢？”

“我之前兩個月從公司挪用出來的?！彼蛄恐遥案嬖V我，你經(jīng)常遇到像我這樣的顧客嗎？”

“不常遇到?！?/p>

二

實際上，在我作為殺手的職業(yè)生涯中，接到過像米切爾這樣的業(yè)務(wù)。有那么三樁差事，我都是干得很漂亮的。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此類業(yè)務(wù)實施時的例外，發(fā)生在了一個叫皮羅的人身上。

皮羅是我所在城市一所中學(xué)的數(shù)學(xué)教師，深深愛上了一位教家庭經(jīng)濟史的小姐。不幸的是，這位小姐并不喜歡他，毫無眷戀地嫁給了一個校董事會的成員。

皮羅勇敢地去參加了他們在教堂舉辦的婚禮。但在婚禮后，他立刻散步去了海濱的一家酒吧。在那里，他認識了福隆——我的代理人之一。四杯威士忌下肚后，皮羅跟福隆說他不想活了，但沒有自殺的勇氣。

福隆聽了之后，順理成章地把他介紹給了我。

“我猜，有那樣的人！他們雇用你之后，又改變主意了——不想死了，是嗎？”米切爾冷靜地問道。

“是的?！?/p>

“可是，一旦你收了人家的錢，就無法停得下來，不管他們怎么哀求。是嗎？”

聽了他的話，我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我不會請你饒命的！”米切爾說得很堅決。

“不過，你會逃跑嗎？”

“不，我不會逃跑的。”

可是，皮羅臨陣脫逃了。到今天為止，我仍然很遺憾沒有把那個業(yè)務(wù)順利完成。

米切爾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數(shù)出五千元，說：“開車到營業(yè)廳，向我開槍，然后駕車離開。整個事件，前后用不了十分鐘。記住，一定要穿透心臟！”他很冷靜，說的好像是其他人的心臟。

他走后，我鎖上門。然后，我去到隔壁套房，把門打開來。

與顧客見面時，我總是會預(yù)訂相鄰的兩個房間或是套房。這么做的理由在于，我得防備有人等著我，然后跟蹤我。

進入第二間房子后，我把假胡須、墨鏡和淡金色的假發(fā)一并取了下來。然后，稍加整理，就把它們連同我的襯衫、西裝外套一起，塞進我的高爾夫球袋里了。

這時，我套上一件運動衫，頭上戴著一頂棒球帽，再把高爾夫球袋往肩上一掛。當我離開時，就是一個準備出門去打高爾夫球的人了。

當我步行來到旅館停車場時，米切爾正在駕駛著一淡藍色轎車準備離去。我在心里默默記下了他的車牌號。

三

我驅(qū)車來到凱西街的羅盤酒吧。在這里，我是約好了與福隆會面的。我有很多代理人。不過，我喜歡稱他們?yōu)閰f(xié)會會員。

全國各地，都有他們的身影。有顧客找上門來時，他們便在當?shù)貓蠹埳峡且粍t遺失啟事：“遺失棕白色牧羊犬一只，名叫紫羅蘭。送還者有獎?！彪S后登記的是電話號碼。

這些年來，我的會員們和我合作得很愉快。只有一些小麻煩，那就是我們得給那十三只名叫紫羅蘭的牧羊犬找人家。

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我跟鄰居們沒什么不同。要說唯一的區(qū)別在于，我一人訂了十六份美國報紙和兩份加拿大報紙。

福隆留著一臉的大胡須，襯著一雙平靜的眼睛，總是身穿淡綠色夾克，頭上戴著船長常戴的那種長舌帽。有人可能會據(jù)此認為，他這大半輩子都是在海上度過的。其實，他不過是社會保障局的退休會計。

他住在郊外。每天午飯后，他都會穿上制服，開車進城，或者去到海邊。他會在海邊和酒吧消磨大部分時間，聽人家聊大海的事，偶爾請請客。他非常向往海上生涯，卻因為早婚和五個孩子不得不放棄了這一追求。天黑前，他會返回女婿家去。

我走進去，發(fā)現(xiàn)他坐在一張畫痕累累的桌子邊，正在喝啤酒。

“得了多少？”他問，“帶來了沒有？”

“他預(yù)付五千元?！蔽以谧雷酉旅娲蜷_信封，數(shù)出兩千元的鈔票來。

對我的每一個參與的代理人，我會支付四成的總傭金。我想，有人會覺得我給的多了，但是，我覺得他們做的和我一樣多，他們對交易的期望值也將和我一樣高。

福隆是我新發(fā)展的會員。到目前為止，他只給我介紹過兩個人：皮羅和手頭正在進行的米切爾。

他把鈔票折起來，放進自己淡綠色夾克的口袋里。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米切爾的？”我問。

“其實，是他發(fā)現(xiàn)我的。我坐在這里正瀏覽午報，他走進來，從吧臺要了一杯啤酒，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喝完啤酒后，他看著我，說：‘你要喝什么？我應(yīng)聲回答說：‘啤酒。他要了兩杯，便在我桌邊坐下了。沒過多久，他就把困擾自己的煩惱以及具體的解決方案全都告訴了我?！?/p>

“他是否知道你的名字？”

“不知道。我從來沒把姓名告訴過任何人?！?/p>

“可是，是他來找的你，而且?guī)缀躐R上就和你談起了自己的煩惱?！?/p>

福隆聽了，緩緩點頭道：“現(xiàn)在想想，都是他自己先提出來的。”

我們沉默起來，很長時間里，各自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然后，我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能肯定，你從來沒把你跟我的關(guān)系同任何人說起過？”

“我發(fā)誓。”福隆絕對肯定地說，“一位船長發(fā)的誓！這個世界上，沒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當然，皮羅除外?！?/p>

皮羅？米切爾會不會是從皮羅那里找過來的呢？

我的會員們從不把真實姓名或住址告訴顧客。不過，皮羅依然有辦法幫米切爾找到福隆的。

福隆的制服，他的大胡子，以及他經(jīng)常在海邊出沒——還有，我現(xiàn)在才注意到，福隆右眉上有一道星形的傷疤。

是的，想要找到福隆，其實并不難。

我想，如果米切爾是從皮羅那里得到的消息，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福??！”我說，“我想，你現(xiàn)在最好不要動用那些錢。至少在我告訴你之前，不要用！”

他似乎明白了我這么說的意思了。

“你在想，也許鈔票做了記號，或者警方有號碼？”他淡淡地一笑道，“你希望我們先不要把它們出手了?！?/p>

我的確希望如此。（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