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維生
山斑鳩
藍(lán)灰色的尾巴,肚皮下有葡萄紅褐色,不用費心思猜,就知道是山斑鳩。它和家鴿似的低沉鳴叫,極具個性。
我去看長白山區(qū)一處老房子,聽到山斑鳩的叫聲,向樹上望去,看到肚皮上的標(biāo)志。它和胎記一樣的斑,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了。
六月時節(jié),有一天,我來到這座院子,在障子外向里觀望。很久無人走動,閂門的鐵鎖銹痕斑斑。障子?xùn)|倒西歪,有的地方出現(xiàn)豁口,我就是從豁口進(jìn)來,踩著荒草進(jìn)入院子的。
一條小路穿越草叢,通向深處的井邊,附近有雜樹林。我來到時山斑鳩叫著,對于外人的到來并不在乎。
沒有炊煙的院落,野艾、荒草叢生,主人不在了,泥土屋破敗,經(jīng)不起時間的熬磨。我看著泥土草屋,仿佛翻閱歷史檔案,屋頂苫的稻草褪去金色,支棱八翹豎起,東山墻上的煙囪斜向一邊。窗上的玻璃破碎了,空蕩的屋子落滿灰塵,墻角掛著蜘蛛網(wǎng),還存有主人行前的情景。這是典型的北方格局,南北各一鋪大炕,生活用具隨主人漂泊遠(yuǎn)方。臨走的最后一夜,主人心情不會好受的,南炕留下的方桌擺著幾雙筷子,如同復(fù)雜的心情,酒杯散亂,喝空的酒瓶子倒在炕上。墻上沒帶走的“皇歷牌”,守護(hù)著離別的日子,風(fēng)雨、蟲子和飛鳥是家中的???,山斑鳩成為新主人。
我離井沿不過10米的距離,山斑鳩從樹上飛到地下,不斷地鳴叫。一路小步來到井沿,邊走邊覓食,仿佛受了驚嚇,山斑鳩展開翅膀,又飛回樹上。我不敢動彈,沒有弄出任何響聲,不知為什么,距離越來越近時,反而迅速地離開。
院子里馬車缺少主人精心的呵護(hù),車廂脫落,木板干裂,失去往日的風(fēng)光。駕車的馬不知去往何方,主人收起結(jié)著紅纓的鞭子,離開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曾經(jīng)馱載重物翻山越嶺,蹚水過河,勁頭十足的膠皮轱轆,現(xiàn)在干癟泄氣,清脆的鞭聲是美好的回憶。
走進(jìn)廢院,陽光使我有了溫暖。院子是件舊衣服,但掩不住孩子似的快樂。枝丫繁茂的大樹,投下一片陰涼。水芹菜恰似打開的折扇,半掩羞澀的臉龐。山斑鳩快樂地歌唱,它生性機(jī)警,多在林緣、路上和耕地中活動。院子無人走動,聞不到炊煙的味道,一切變得荒廢,野草自由地生長,主人對土地的愛留下了。廢院中的田壟是刻在土地上的文字,表達(dá)出贊美和喜悅,蝴蝶在院子中飛來飛去,引領(lǐng)我向井邊走去。山斑鳩不肯離去,這是它的領(lǐng)地,即使有人走近,也無離開的意思。
一口老井,讓我感受水的香味,涌動秋天收獲的歡喜。井缺少主人照看有些荒涼,青石的井壁,縫隙間長出青苔。水面并不清亮,混濁得看不到底,幾片枯葉漂在上面。井是院子的眼睛,它不管是黑夜和白天,四季輪換,總是充滿愛意地迎接。它等待主人回來,吹去瞇眼的沙土。
我對院子的主人一無所知,他們是如何遷徙到這里的,生活了多久,發(fā)生了什么故事?有一天,他們身心疲憊的時候,是否會想起荒廢的家園?
村莊外修起一條水泥國道,鋪路機(jī)、挖掘機(jī)、推土機(jī)、運(yùn)輸車在日夜地運(yùn)轉(zhuǎn),這里的安靜在消逝。在院子里,我是一棵小草,能聽清院子的話語。望著長飛羽的山斑鳩,腳短而強(qiáng)壯,頭頸灰褐,染以葡萄酒色,因為山斑鳩的歌唱,使荒涼的老院子有了新的活力。
天空中絕對的炭
六月初,長白山區(qū)美好的時節(jié)。各種野花開放,野草長大了。我是在一片次生林邊界,聽到云雀的歌聲,從一片苞米地的上空飄來。
我站在土包上,讓自己在高處,望得更遠(yuǎn)一些。我向那個方向搜尋,歡悅的歌聲,豐富的韻律,只有云雀才能帶來。
我來到了林地,走在綠蔭之中,煩躁的心靜下來了。倚在一棵樹上,陽光穿越樹枝的縫隙,有鳥兒在林間飛去,留下幾聲鳴叫。
我呼吸野草的清香,觸摸著樹身,聽它講述古老的故事。一陣嘹亮的歌聲響起,云雀飛入高空時,往往聽到歌聲,而望不見它的身影。
云雀以甜美的歌聲聞名天下,叫聲富有韻律,有其發(fā)音的規(guī)律,尤其開頭和結(jié)尾不用猜,就知道是云雀。它之所以被詩人喜愛,不是因為長得漂亮,而是因為歌聲悅耳動聽,聲音迎合人類對大自然所需求的美感,和對山林及曠野的向往。云雀太能叫了,在山野中隨時隨地聽到,時間長了,卻覺得有些鬧騰。山里人對云雀并不像詩人們那樣,聽著云雀的歌唱,有著浪漫的詩意。
我在長白山區(qū)遠(yuǎn)足,經(jīng)??吹皆迫赴蔚囟穑睕_天空。它更多是在開闊的環(huán)境中生活,林緣的平地尤為常見。它們多是成群在地上覓食和嬉戲,或豎起羽冠,在受驚時更是如此。
山腳下是平緩的坡地,在樹的后面是草地,遠(yuǎn)處就是村莊了,大地上有多少株樹是數(shù)不清的。
我在山中時,每天來到樹前坐一陣子,看著周圍細(xì)小的變化。一只野蜂飛來,落在白車軸花上。麻雀不厭其煩的鳴叫,引來別的鳥兒回應(yīng)。
風(fēng)吹樹上的葉子,奏出古老的樂曲,歌頌大地的遼闊。我拾起葉子端詳葉脈,還沒有到告別的季節(jié),情感珍藏記憶中。在寒冷的冬天,萬物凋零,會想念美好的夏日。
云雀出現(xiàn)在天空中,唱著動情的歌,在這么大的背景下,唱出喜悅的調(diào)子,聽美妙的聲音。我不禁驚嘆起來,又來了云雀,有這么旺盛的精力,真是個有魅力的歌唱家。
云雀在天的舞臺上表演,穿過一片白云,身姿顯得漂亮。我想向它招手,道一聲問候,意思是說在欣賞歌聲。我坐在樹下,云雀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只留下歌聲,向遠(yuǎn)方飛奔而去。
六月時節(jié),我又來到次生林邊,草長得很高了,野花散落在草叢中??吹接幸豢么髽洳恢裁磿r候被人砍伐,樹樁周圍長滿青草,樹的橫斷面,經(jīng)過風(fēng)雨淋漓,已經(jīng)裂出縫隙。在枯樹皮的一側(cè),卻生長著一叢葉子,生命頑強(qiáng)不屈,鮮蓬蓬的葉片,柔嫩得沾著露珠。
去年來時,這還是生長的大樹,現(xiàn)在只剩下樹樁。天空出現(xiàn)黑點,飄來一陣歌聲,云雀發(fā)現(xiàn)我的到來,來獻(xiàn)一曲歡迎的歌,幫我解除內(nèi)心的不快。
我聽到云雀的歌唱,裝作路過的樣子,不愿在它面前表露情緒。只是向空中望去,仔細(xì)觀察,它是去年的那只嗎?
頭戴菊花的小鳥兒
穿過一片柳毛趟子,進(jìn)山人多年的踩踏,形成一條毛毛道。兩邊是野草和硬雜樹林,平常很少有人來。
我今天到了周家溝,這里有一片的紅松林,聽到戴菊的叫聲尖細(xì),有些怯生生的。別看是小鳥兒,卻身懷絕技,它和蜂鳥一般,能在空中懸停,這不是所有鳥兒都能做到的。
由于事先做好了準(zhǔn)備,我第一次看見戴菊,就脫口而出:“戴菊花的鳥兒?!?/p>
戴菊生活在海拔800米以上的針葉林和針闊葉混交林,它為典型的古北界泰加林鳥類,其亞種較多。
戴菊是小巧玲瓏的鳥兒,雄雌戴菊的體重差不多,體長不一樣,全身橄欖綠色,腹面淺灰白,黑嘴巴,腳是淡褐色。雄性戴菊頭頂是橙黃的羽冠,而雌性則是檸檬黃。其尾巴短小,身體胖乎乎的,有一對圓鼓鼓的大眼睛。
我來到周家溝,在松樹林邊,正要往前湊時,戴菊從樹上傳出sree——sree——sree的鳴聲,便知道有緣相遇戴菊。它在松冠間跳躍,起飛速度快,可以在近距離的范圍內(nèi)快速飛走。果然走出不過百米,在紅松林邊,看到戴菊在高興地叫著。其羽毛與松枝融為一體,沒有經(jīng)驗的人和近視眼很難發(fā)現(xiàn)。
草叢中有一對野雞叫,格外響亮。聽當(dāng)?shù)厝苏f,山上有許多的野牲口,野豬、土豹子、山跳子。
這幾年封山養(yǎng)山,一些動物多起來。山跳子是什么動物,我弄不清楚,當(dāng)?shù)厝擞泄苌教咏幸巴米拥慕蟹ā?/p>
路邊有一叢榛子樹,葉子完全泛黃,果子被采摘光。我一路走,被山野涌來的植物迷戀住,有的根本不認(rèn)識。
周家溝越來越近,遠(yuǎn)處看它不太明顯,到了山根下才發(fā)現(xiàn),它的雄壯和威嚴(yán)。人在山中任何雜念都跑遠(yuǎn),心情被綠色染得單純。
我的目光游蕩在山野間,不時地舉起相機(jī),拍下自己喜歡的畫面。
我走了一里多地,即將踏入紅松林,遇上草地坐著戴草帽的老人,身旁放一根木棍,進(jìn)山人叫它索撥棍,總是隨身攜帶。這不是棍子那么簡單,是自衛(wèi)的武器,防止蛇和其他的小動物,上山拄它,幫助自己減輕勞累。
空曠的山中,棍子敲打樹干,清脆的聲音傳出很遠(yuǎn)。它有一套獨特的語言方式,和遠(yuǎn)處的人交流。老人斜挎的筐里,盛著采摘的凍蘑菇,由于剛摘采不久,帶著野性的氣息。我和他打招呼,老人是朝鮮族,瘦弱的身子,十分硬朗,漢話不流暢,從他的神情上看,遇到我很高興。
戴菊頭頂上的小菊花,其實是頂冠紋。素??瓷先?,就是一條帶色的條紋,只有受到外部刺激,或求偶時才會豎起來,如同綻放的菊花。
戴菊的嗓音很細(xì),和小身板相宜,在人類的聽覺范圍里稍不注意,就幾乎聽不見,除非熟悉它們。長白山區(qū)五月,響起zi——zi——zi的叫聲,這是雄鳥求愛的氣息,能看見成雙結(jié)對甜蜜的影子。它們交配的時候,多在樹冠側(cè)枝上進(jìn)行,翅膀富有激情地扇動,橙黃色的羽冠聳起。
戴菊的窩搭建在魚鱗云杉、紅松和臭冷杉上,也有的在細(xì)枝叢中。它們個頭兒不大,窩卻建在高處,距離地面達(dá)十幾米。窩在高處極隱蔽,被松樹上的松蘿和濃密的枝葉掩藏。營造窩的工程,戴菊可謂建筑大師,技術(shù)高超,兩口子共同出力營造,窩很穩(wěn)固,不怕狂風(fēng)吹和暴雨淋。窩是就地取材的苔蘚和蜘蛛網(wǎng)做成杯狀,掛在樹枝的底部,窩中鋪一些軟毛。窩注意采暖性。戴菊離開窩,外出一個多小時,回來以后,窩中還是有暖氣,不必?fù)?dān)心變冷。下雨時,窩吸收外來的水,但窩中滴水不進(jìn),一點兒不潮濕,絕對是干燥的。窩的穩(wěn)固性,除了有三層復(fù)雜結(jié)構(gòu)和保暖材料外,其構(gòu)架主要是采用蜘蛛網(wǎng),堅固而有彈性的材料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
六月中旬,一天上午,我在周家溝行走,有一片紅松林,不費力氣地碰到戴菊。在林中,上午的光線很暗,茂密的樹冠遮蔽住陽光,這里是苔蘚的地盤,有各種蘑菇在雨后冒出來。黑斑林鶯、黃腹柳鶯和木蘭林鶯在這里歌唱,也有它們的家。
我對各類鳥兒窩感興趣,今天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瞧到一個窩。下定決心,繼續(xù)尋找,不找到鳥兒窩,不下山離開。
戴菊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它是群居性的鳥兒,大家在一起,每天快樂地生活,也起到一種保護(hù)作用。只有在繁殖時期,單獨或者成雙結(jié)對活動。戴菊不住閑地躥來跳去,昆蟲是主要的食物,也吃蜘蛛和其他小型無脊椎動物,在冬季吃植物的種子。
我很難相信,這樣小的鳥兒敢吃蜘蛛。長白山區(qū)的蜘蛛群,在不同海拔分布不一樣,況且不同樹種的冠層蜘蛛有著多樣性。海拔800米時,蜘蛛以游獵型為主,1000米以上為伏擊型,到了1400米,就是結(jié)平面的線網(wǎng)型。戴菊在山中,要獵捕的不是一種蜘蛛,而是不同類型的,也是一種勇氣。
動物學(xué)家在研究戴菊時說:“據(jù)我所知,戴菊是唯一能在小枝末端盤旋,扯下大概沒有其他鳥能看到的,且人類也只能借助放大鏡才能看到的顯微級別的螨蟲、蚜蟲和蚜蟲卵的鳥。雖然很困難,但是獲知一種鳥靠什么生活是很重要的?!?/p>
我們大多是通過閱讀資料,了解長白山區(qū)各類鳥兒,面對撲面而來的鳥兒,還是一知半解,有的不認(rèn)識。
我不敢輕易地走進(jìn)去,紅松林里充滿神秘。灌木叢越來越密,雜草纏腳,登山找不到道路,全靠扒開枝葉,闖出一條路。
我覺得呼吸急促,停下腳步,向密不透風(fēng)的林中望去,無法辨清里面有什么東西。我穿的鞋不爭氣,踩在腐殖土和落葉上打滑,幾次險些倒下。我護(hù)著胸前的相機(jī),騰出另一只手,這時我的情況,只能用身不由己形容,困難地往前走。
在周家溝里走,鳥兒躲在草叢中叫嚷,循著聲音的方向舉起相機(jī),鏡頭捕捉它們,想拍下嬉戲的情景。無奈草密實,林子遮掩一切,聽著在不遠(yuǎn)處,卻連影子也無法抓住。
王者風(fēng)范
木棧道800多米長,一級級往上登,省下許多力氣,不一會兒,身上開始出汗。我一路攀登有些氣喘,右膝蓋做了游離物手術(shù),醫(yī)生叮囑不要爬山和下蹲。今天是冒險,登了海拔1438米老禿頂子。好在比較爭氣,到目前為止,右膝蓋沒有明顯的反應(yīng)。
在山下時,聽景區(qū)保安介紹,山頂上有烏鴉和蒼鷹。其實這么大的一座山,有蒼鷹和烏鴉不是稀奇的事情。烏鴉的哇哇聲又響起,當(dāng)?shù)厝朔Q為老哇子,這個名字準(zhǔn)確,因為它總是哇哇叫著。
木棧道外是樹抱石,樹根貼住巖石生長,隨著時間的流逝,樹長大起來,將石塊包住,形成包石的現(xiàn)象。我再走十幾米,便能走出棧道,可以到達(dá)峰頂。眼前一亮,一棵山里紅、一棵花楸樹的枝頭掛滿紅果子,如同一個個小紅燈籠,在山野中顯眼。大自然總是給人意外驚喜,贊嘆天降的美,它真是怪手,特意安排兩棵樹的存在。
我在兩棵樹前,被紅果子迷住,想伸手摘幾粒。由于相距兩米多無法夠到果子,又不能翻越護(hù)欄,去破壞野生樹木。這時天空有一片陰影,蒼鷹好似一片滑翔的樹葉。
我拍攝兩棵樹的計劃被打亂,放棄原來的想法,蒼鷹的出現(xiàn),又是一個驚喜。蒼鷹是游動的,不和樹似的固定不動,什么時候都能拍。蒼鷹隨時出現(xiàn),也能瞬間消失,不知飛往何處。
我是逆光拍照,蒼鷹背對陽光,眼睛不適應(yīng)陽光的照射。我摁動快門,來不及多拍幾張,蒼鷹飛向林中,馬上不見蹤影,消失在樹林中,有太多的遺憾,更增強(qiáng)買長焦鏡頭的想法。否則每一次碰上鳥,由于不可能近距離拍,只能在遠(yuǎn)處,標(biāo)準(zhǔn)鏡頭無法夠到鳥兒的位置,拍出來的效果不佳。
蒼鷹飛走了,緩了半天的神,重新拍山里紅和花楸樹。
山里紅我熟悉,小時候就見過,每到秋天經(jīng)常吃。花楸樹是第一次見,紅紅的小果子惹人喜愛,它生長在海拔1000多米以上的地方,主要在陰坡以及溝谷環(huán)境中。海拔、氣溫和空氣濕度,影響花楸樹的自然分布,還有生長情況。
山里紅則不同,六月時節(jié),我在珍珠橋邊,看到一棵十幾米高的山里紅,果子青澀,還是沒有變成紅果子,它對環(huán)境要求不怎么高,適應(yīng)性強(qiáng)。
給兩棵樹拍完照,準(zhǔn)備繼續(xù)登山頂時,烏鴉哇哇大叫,在大山中聽起來刺耳,山谷回音,再配上黑色羽毛。音調(diào)粗糲,聽后一陣凄涼,頭皮發(fā)麻有些瘆人。
老禿頂子是長白山龍脈的核心區(qū)域,峰頂約有18萬平方米的草甸。山上的植被有多年生的草本植物,群落結(jié)構(gòu)簡單,層次不明顯,地上是一層植氈。峰頂不長樹木,但生長著很少見的岳樺林。
我呼吸舒服多了,在山頂是平坦的草甸子,膝蓋不用受登山之苦。不時聽到烏鴉的吵嚷,卻沒有看到蒼鷹的出現(xiàn),在烏鴉大叫時,如果蒼鷹出現(xiàn),它會快速逃走,免受殺身之禍。
前幾天,朋友知道我來長白山區(qū)看鳥兒,便發(fā)來一組照片,拍攝的喜鵲大戰(zhàn)蒼鷹。蒼鷹在東山上空搜索捕食,未料到,碰上兩只喜鵲的窮追猛打。蒼鷹是猛禽,天空中的巨無霸,具有鋒利的鷹爪、強(qiáng)勁的體魄,一般的鳥兒不是對手。
蒼鷹也有頭疼的時候,遇上死纏爛打的喜鵲,也是無可奈何,毫無辦法。喜鵲是高智商的鳥兒,憑著自己的智慧,又有尖牙利齒,足以應(yīng)對蒼鷹。喜鵲對蒼鷹因有所依仗,而毫不害怕。喜鵲憑著機(jī)智,絕不會跟蒼鷹一對一地打斗,它們是群體圍攻的戰(zhàn)術(shù)攻擊。在山野中好幾只喜鵲追逐蒼鷹,這是常有的事情,不足為怪。
蒼鷹不是群居動物,它向來都是獨來獨往,相信自己的實力,單打獨斗。但在喜鵲群毆的情況下,毫無數(shù)量的優(yōu)勢,難以招架糾纏的對手。
蒼鷹在森林中,以肉食性猛禽聞名,視覺敏銳,飛翔是它的特長。白天出來活動,非常機(jī)警,也善于隱藏。它叫聲尖銳而洪亮。在空中直線滑翔,追擊獵獲物。
蒼鷹很少在空中翱翔,更多是隱藏在樹枝間,觀察周圍情況的變化,等待獵物出現(xiàn)。它飛行的速度快,充分利用翅膀和長尾羽調(diào)節(jié),任意改變方向。在林中或高或低穿行,也在林緣和開闊地上空飛行,監(jiān)視地面動物的活動。
動物學(xué)家講過一個故事,他觀察過蒼鷹養(yǎng)兒育女的情形。蒼鷹窩在山毛櫸樹上,當(dāng)時樹葉長出來,在窩邊沿,看見窩中蒼鷹的頭,他還看見另一只蒼鷹俯沖。他以為落在附近樹上,直接飛回窩中,就在這個時候,蒼鷹的妻子從窩中飛出來,要給到來的丈夫騰地方,并要避開發(fā)生相撞的危險。這樣交換有些驚險,飛來的雄蒼鷹把妻子推到窩外。他看半天沒有弄明白,它們在窩中的行動這么快,怎么讓窩中孵的蛋免遭壓碎危險。
我?guī)е@個故事,走進(jìn)老禿頂子山,尋找蒼鷹的蹤跡。雖然沒有看到他所講述的窩中事,卻看到空中的蒼鷹。
我在草甸子大石塊前,意外碰到從敦化來玩的女驢友,自駕2000公里來游鴨綠江,順路看了不遠(yuǎn)處的滴水臺村,早晨來觀老禿頂子日出。由于霧氣大,遮住最佳時機(jī),現(xiàn)在她等待著看日落。
我們是延邊老鄉(xiāng),熱情地打招呼,佩服她的勇氣。一個人背著雙肩包,手中拄著棍子,既可以助力登山,又可以防身,主要是對付小動物。我在大石頭前為她拍照,答應(yīng)回去后,把照片發(fā)給她,并加上微信便于聯(lián)系。
我在老禿頂子山上游玩,但心思還在烏鴉和蒼鷹身上。老禿頂子山上天氣和山下不同,往往變化無窮,電閃雷鳴是家常便飯。森林中有許多雷電劈斷的樹木,在山坡一帶有岳樺林,是烏鴉和蒼鷹出現(xiàn)的地方。
站在高處視野開闊,一眼望出去很遠(yuǎn),草甸中間有幾個大石塊,這是大自然施展出的魔力之手,打造的天然景象,不是人力所能達(dá)到的。我在大石前,向前面的林子望去,等待蒼鷹再次出現(xiàn)。
在老禿頂子山拍了許多照片,敦化女驢友用我的手機(jī),為我錄下一段在草甸子行走的視頻。等了許久,不見蒼鷹出現(xiàn),只聽到烏鴉的哇哇大叫。時間不允許多待,走出幾百米,開始往山下走。這里是下坡,經(jīng)過岳樺林和冷杉林,蒼鷹從岳樺林中飛翔而出,如同大梧桐樹葉子飄動,身姿英俊,顯示出王者的風(fēng)范。我停住奔走的腳步,抓緊舉起相機(jī),否則這次來,就無法留下蒼鷹的影像。
好比林中一枝花
雄壽帶發(fā)出鳴叫聲,聳起黑羽冠,鳴聲激昂洪亮。清晨在領(lǐng)地,向雌壽帶唱起求愛的情歌。壽帶是長白山區(qū)常見的鳥兒,活動于山區(qū)或丘陵地帶。它躲在樹叢中,平時飛行緩慢,飛行距離不遠(yuǎn),捕捉昆蟲時動作干凈利落。灌木枝頭是習(xí)慣的生活方式,穿行或跳躍,很少在地面行走。
我在大姐家的時候,很少待在屋子里,去看燕子趴窩,養(yǎng)育自己的兒女。聽到苞米地野雞叫,拎著相機(jī)去找,被陡然出現(xiàn)的大花喜鵲嚇一跳。這個時候,樹頭的壽帶發(fā)出叫聲,不是立即飛走。
壽帶經(jīng)常獨自或結(jié)對活動,它不是開放類的鳥兒,性格羞怯。活動范圍大多在森林中,要么在樹枝上跳來跳去,從一棵樹飛向另一棵樹。
壽帶通過短循環(huán)或懸停飛,逮住藏在葉子下面的蟲子,在樹葉間飄行,以捕獲被驚飛的昆蟲。有時落到地上,舉起長尾,鳴聲高亢而洪亮,羽冠聳立。生兒育女時領(lǐng)地意識極強(qiáng),一旦有別的鳥兒侵入,立即驅(qū)趕出去。
我本意是拍野雞,卻沒有想到碰上壽帶。這種鳥兒是老朋友了,但很少有機(jī)會拍照。我散步的那片林地,有許多的壽帶,每次都不帶相機(jī),無法留下影像。這次回到長白山區(qū),竟然在大姐家院子中撞見。既然是老朋友必須打招呼,況且相機(jī)在手,又是在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中。
六月苞米長得高不及腰部,寬大的葉子,氣勢招人喜愛。喜鵲窩的主人沒有露頭,不知是否在窩中睡懶覺,尚未聽到它的吵吵聲。我警告自己盡量小聲,不要碰到草木,免得驚飛壽帶。走過去幾米遠(yuǎn),舉起相機(jī)時,想象不到的是壽帶,卻開個大玩笑,一聲響亮的告別,向遠(yuǎn)處飛走。望著兩條長尾巴變成黑點,在空中消失,心中有點兒失落。老朋友不給情面,連幾秒的時間都不給,是斷絕關(guān)系的意思。
早飯后,我去兄弟峰,這是少年時代去過的地方。那年暑假結(jié)束,我要回城在下面等車。姥爺那天不能來送,我和柱子坐著一輛牛車,離開山溝中的付巖屯,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半路上停下牛車,去路邊摘野葡萄時,拖著長尾巴的壽帶驚叫著,不滿意我們的出現(xiàn),驚慌地飛走。
我向兄弟峰走去,踏上林蔭遮蔽的土路,久違的重逢,釋去積壓的思念,風(fēng)挾野草的清香,絮叨別后的日子。鄉(xiāng)村土路裸露壯實的胸膛,給人安全的依戀。路上看到許多的樹木,還有野花草,鶴虱、葎草、車前子、小巢菜、鶴草、苦參、野艾蒿、胡枝子、旋覆花、五角楓。東北山梅花,樹形美,花瓣白色,花期長,還有特殊的清香味。
土路連村莊,人被命運(yùn)驅(qū)使到這兒拓荒,搭起了土屋,一片土地養(yǎng)育了家族的人丁。一個人憑著鐵鍬,渾身有使不盡的力氣,修出一條土路,一年年過去了,后來的人從這條路走向遠(yuǎn)方。
每次來這里時,我一定到土路上走上幾趟,觀察發(fā)生的變化。有幾棵被盜伐的樹樁,生出了新芽,鮮潤的葉子,似張開的小嘴,留下一串串笑聲。它們的記憶中,沒有斧砍鋸斷的痛苦,有的是大自然的滋養(yǎng)和風(fēng)的輕撫。
有一年夏天,走在山路上流了大量的汗,脫掉衣服搭在肩頭。踩著陡斜的山路,小心地走,來時的興奮消失。在茂盛林間,意外發(fā)現(xiàn)幾棵野生杏樹,我和友人圍過去攀住枝頭,摘指甲蓋般大小的青杏,咬一口酸澀澀的。兜里揣著幾粒青杏,裝進(jìn)山的野色,我們繼續(xù)趕路,拐過突兀的巖石。眼前出現(xiàn)空曠的草地,四周聳立高大的林木。我被杏酸弄得齜牙咧嘴,近處響起壽帶的鳴叫,聲音引誘人,向樹上望去,尋找發(fā)聲的壽帶。
壽帶羽色靚麗,體態(tài)比麻雀漂亮多了,雄性有著兩條長尾羽,是最突出的特征,所以被稱為綬帶,由于綬和壽字諧音,故又名壽帶。壽帶到了老年,羽毛變成白色,當(dāng)它拖著白色的長尾,飛翔于林間時,好似一朵白花,因此又稱作一枝花。
在我很累的情況下壽帶出現(xiàn),發(fā)出小號一般的鳴聲。在長白山區(qū)的日子,每天清晨走出門,到林中草地散步,與新鮮的空氣交流,與青翠的草葉交流,享受寧靜。土路牽引我走向大地深處,壽帶的鳴叫聲,如同粗瓷大茶壺倒水的流淌聲,樸實中透著詩意。
情感是天賦
黑尾蠟嘴雀的小名為桑嘴,是指它粗大的黃嘴,不同于別的鳥類尖細(xì)。這種鳥兒體形較大,身體靈活,不時從一棵樹上飛走,躍至另一棵樹上。鳥類用聽覺來推測,并發(fā)現(xiàn)被捕獲的目標(biāo),以及識別其他的鳥兒。它不和人類一樣,通過語言交流,而要做到這些,就需要從聲音上判斷。
20世紀(jì)60年代,姥爺下放在符巖山溝,隨他進(jìn)山過暑假。我們在五鳳屯的石砬子下車,翻山越嶺,還要走好長的山路。
山里的空氣清新,青草往鼻孔里鉆,草香味灌醉了似的。我興奮地大喊,聲音在山谷中撞來蕩去,融入山野中。一路上我不斷地問,對路邊樹木、野草都不認(rèn)識,新奇感露珠般滾來滾去,讓我生出無數(shù)為什么。這一段山路,讓我知道落葉松、榛子棵、柞樹、野艾、蒼耳子和水芹菜。
我累得不行了,坐在巖石上休息,不遠(yuǎn)處有一棵樹,我問姥爺是什么樹,他說山丁子樹,老百姓叫糖李子。這個季節(jié)山丁子不熟,果子小,吃起來有點兒酸酸的。它是一味中藥,治腹瀉。村里人更多的是泡酒,有的家里做水果罐頭。
姥爺說道,黑尾蠟嘴雀喜歡這種樹,當(dāng)成自己的窩。在上面有吃有喝的,吃飽喝足以后,在上面玩耍,高興地大聲唱歌,不白來一趟,虧了它那張大嘴。我準(zhǔn)備去看山丁子樹,拖著長尾巴的鳥兒飛來,棲在樹枝上,大黃嘴扯開唱起來。不知是身邊灌木叢遮擋,還是坐著不敢發(fā)出聲音。我們望著黑尾蠟嘴雀在樹枝上獨唱,走來走去,悠閑地散步。
我挺直身子,呼吸帶著野草味的空氣,望著黑尾蠟嘴雀的表演。它是原生態(tài)演出,大自然作為背景,山丁子為舞臺,樹枝和葉子當(dāng)?shù)谰摺?/p>
黑尾蠟嘴雀扯開嗓子,在唱一首古老的歌。歌聲掠過樹梢,穿過草尖,回蕩在山野中。我聽這迷人的聲音,心中發(fā)癢,也想跟著合唱一曲。
我準(zhǔn)備起身走近看,姥爺說你一弄出動靜,它敏感得立馬跑了。最后還是忍不住,向黑尾蠟嘴雀吹口哨,聲音在山野中屬于雜音,鳥聽后感覺奇怪。我本意是友好的表現(xiàn),只是向黑尾蠟嘴雀問候一聲,套一些近乎。這個想法是好的,但黑尾蠟嘴雀不通人情,以為我要攻擊它們。它停止歌唱,不滿意地瞅一眼,張開翅膀疾飛而去。
山丁子樹上沒有了黑尾蠟嘴雀,又安靜下來,我內(nèi)心變得失落。姥爺說山丁子開白花,果子是紅色,到了秋天才能熟透。樹姿優(yōu)雅嫻美,花繁葉茂,白花、綠葉互相映襯,樹周圍長滿齊腰深的野艾蒿。
鳥兒鳴叫和溪水對唱,清脆的歌唱,使山里有了鮮活氣息。我長這么大,從沒有走過這么遠(yuǎn)的山路,卻未感到多累。
少年經(jīng)歷,讓我記住了山丁子樹,還有黑尾蠟嘴雀。每次來長白山區(qū)都要想盡辦法,去和黑尾蠟嘴雀會面。
有一年,我去長白山區(qū)休假,每天游蕩在山野中,毫無目標(biāo)。早飯后,在林間小路走,遇到一對黑尾蠟嘴雀。我保持距離,黑尾蠟嘴雀走動,我就往前走,它停下我就停下。這樣跟蹤挺有意思,它受到同類的驚嚇,或是別的原因,突然飛起來,把我留在小路上。
朋友自告奮勇,知道我在觀察黑尾蠟嘴雀,要帶我去看它的窩。我們在林子轉(zhuǎn)悠半天,也沒有找到黑尾蠟嘴雀的窩,他忘記準(zhǔn)確的位置,在林中是常有的事兒,不足為怪。他號稱林子通,也出現(xiàn)這樣低級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我安慰說屬于正常,林子太大,每天都在變化中。
黑尾蠟嘴雀在唱歌,如此高亢,充滿生命的激情。我在林中觀望一陣,樹林里的黑尾蠟嘴雀數(shù)量不少,它們在枝葉間來回跳躍??吹綗釕僦械囊粚?,甜蜜地棲在枝頭對唱。
春天旅行,又一次在長白山區(qū)看到白樺林,這里林木茂盛,巖石上生長苔蘚,漫山遍野的灌木叢,渲染春天的氣氛。大山深處鳥兒自由自在,黑尾蠟嘴雀縱情歌唱;大山雀熱情而且活潑,四處游逛,把冬天積攢的話傾吐出來;大杜鵑從南方不辭勞累地往回趕,沒有來得及洗去旅塵,在歌聲中向大山報到,遠(yuǎn)游的游子歸來了。山間大氧吧似的,吸一口濕潤潤的,在這里無煩惱糾纏,漫步落滿葉子的林中,撫摩一棵棵樹身,感受到了溫暖。
有一年,朋友在長白山區(qū)拍照,花費一個上午,尋找白樺樹上的黑尾蠟嘴雀。朋友拍下一組照片,一棵白樺樹的局部。黑尾蠟嘴雀棲在枝上鳴叫,沒有表演的痕跡,想起流浪的遠(yuǎn)方。
黑尾蠟嘴雀敦實的形象,給人樸實的親近感。嘴的形狀決定它的主食,在取食種子時,能夠聽到咬碎外殼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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