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欣平
(西藏民族大學(xué)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 陜西咸陽 712082)
學(xué)界對于清代駐藏官員的研究,大量成果聚集在駐藏大臣等重要官員身上。①近些年,受“眼光向下”等研究風(fēng)氣的影響,也有若干成果開始關(guān)注其他駐藏官員。②本文利用《有泰日記》等史料,試圖勾勒和分析駐藏官員李福林,在晚清西藏歷史中的事跡與沉浮,從而更加深入理解那段歷史。
李福林,號海山,出身漢藏通婚家庭,生長于西藏。[1](P666)就筆者目見,李福林名字第一次在漢文獻中出現(xiàn),是在駐藏大臣升泰奏折后附的清單中。光緒十六年(1890)二月,升泰代表清政府,與英國簽訂《中英會議藏印條約》。五月,升泰以“藏印邊案完結(jié)”,請求朝廷對出力的漢藏員弁進行獎敘,其中“西藏千總松潘左營千總周自貴……馬兵李福林……該弁兵等或奉差出洋,或派防守隘,力阻英師……尤為出力?!愑懒?、李福林……均請以把總盡先補用,賞戴藍翎”,清廷“著照所請”。[2](P786-788)也就是說,在1890 年,李福林完成從馬兵到最低軍官的身份轉(zhuǎn)換,盡管把總還尚處于“盡先補用”。
文海任駐藏辦事大臣時,李福林參與辦理博窩案③。光緒二十六年(1900)十二月,駐藏大臣裕鋼上奏,請求朝廷獎敘為博窩案出力的漢藏員弁,清單中有“藍翎盡先補用都司李福林,請以游擊盡先補用”。[3](P1093)這說明,十年間李福林已大約升職至都司職位,算個中等軍官。
光緒二十七年(1901),西藏三十九族所屬噶魯、納魯兩族“仇斗殺傷”,裕鋼派李福林等人辦理,于次年辦結(jié)。裕鋼遂上奏請獎出力人員,李福林排在第一位,“游擊用盡先都司李福林,請免補都司,以游擊盡先補用”。[3](P1133-1134)光緒二十九年(1903),瑣圖撫恤案④辦理完結(jié),九月裕鋼上奏,請獎出力人員,“……游擊用盡先都司李福林,均能實心任事,辦理迅速……李福林應(yīng)請以游擊補用,并賞加副將銜”。[3](P1154)不過,清廷沒有同意“賞加副將銜”。十月,中英關(guān)于藏印邊務(wù)由于英人增兵等而趨于緊張,裕鋼決定添派李福林、趙潼赴邊催辦會談,“此次添派之李福林,系在藏多年,最能辦事,番情極為熟習(xí),且甫經(jīng)辦結(jié)瑣圖重案旋藏,與各番員向無隔閡,奴才是以派令前往”。[3](P1156)1903 年11 月25 日,亞東關(guān)稅務(wù)司巴爾致函裕鋼稱:“今又添派補用游擊李福林,既于番情極為熟悉,且與番員亦稱浹洽,則是藏印之界商諸務(wù)一定大有裨益,幸何如之。昨晤英員,業(yè)將此情轉(zhuǎn)告矣。榮赫鵬不日旋干?!盵4](P904)“榮赫鵬不日旋干”指他很快返回干壩,即中英商談的地址。實際上,此時榮赫鵬正在加速實施侵略計劃,沒有返回干壩會談的誠意。
由于不愿奔赴前線,裕鋼被清廷交部嚴議。駐藏大臣有泰到達拉薩時,李福林正被委任為邊務(wù)委員,與發(fā)動第二次侵略西藏戰(zhàn)爭的英軍談判。光緒三十年(1904)正月二十八日,有泰照會印度總督,其中提及李福林:“邊疆事務(wù),國體攸關(guān)。本大臣持節(jié)西來,沿途訪察,蓋邊事之數(shù)年未定者,前則失之因循,后則乖于措置,以致日久毫無頭緒……查邊務(wù)委員李都司福林、趙縣丞潼辦事乖方,聲名頗劣。業(yè)經(jīng)本大臣檄飭撤差,調(diào)藏察看。另委馬都司全驥前來接辦,該員官職同于李都司,然人尚樸誠,心頗明白。如與榮大員籌商一切,諒無不合?!盵5](P55)此照會為有泰到拉薩后一個月所寫,李福林在有泰眼中“聲名頗劣”,被撤差調(diào)回拉薩。
三月六日,有泰在日記中第一次提到李福林,此時距他到拉薩不足三個月,用語十分簡略,“傳都司李福林來見”。[6](P206)六月二十五日,有泰又傳見李福林,“令其著實開導(dǎo)藏內(nèi)僧俗”。[6](P323-324)此時英軍已侵入拉薩,有泰所謂“開導(dǎo)”,其實為勸說西藏地方統(tǒng)治者與英國侵略者合作。七月十日下午兩點鐘,有泰“傳噶勒丹池丹、羅藏娃、甲錯、達賴兄八分公爵并李福林,在內(nèi)賞矮座開導(dǎo)”。[6](P339-340)為什么同時傳李福林呢?因為李福林是一位“知藏”官員:他生長于西藏,熟悉藏情,有妹夫為藏通事[7](P491),與西藏政教上層有相當交往。
隨著時間推移,李福林成為有泰處理藏事時信任和依賴的官員。七月十七日,“忽聞色拉寺有因洋人砍柴幾乎鬧事,遣李福林、高玉貴往探,與洋人尚無事,竟將前派漢人,用石打傷,殊出情理之外。復(fù)遣李福林往見噶勒丹池巴,應(yīng)俟洋人退兵后,再行懲辦。”[6](P347)八月八日,有泰“傳李福林又詢番僧俗各情,亦未見有何議論”。[6](P369)十一月二十三日,有泰在日記中道:“午后,化臣、惠臣、海山俱來,聽北邊回子有竄入藏境之說,前接風(fēng)大臣來文,即得此說,告訴文武地方,先須派人偵探,令海山告示番官,亦須預(yù)防,然切記兩層,不可亂毛,不可大意,海山尚領(lǐng)會?!盵6](P480-481)海山為李福林的號,此則日記表明有泰對他的能力頗肯定。
光緒三十一年(1905)五月十五日,有泰在日記中記載,“會惠臣、肖臣,因款項殊難兌,求向李海山,說找番商,當告化臣問明海山再議”。[7](P147)有泰當即提醒“問明海山再議”。光緒三十二年(1906)正月初五,有泰日記云:“午后噶勒池丹巴來見,因遣噶布倫彭措汪墊赴印度辦理交初次賠款,欲請派李海山同行,告以種種不便,只有遣科房中通曉漢番文者同往。”[7](P394)此則日記表明有泰對李福林辦事的依賴程度。
除了公事,有泰還用李福林辦私事。有泰的四弟亡后,得知消息的有泰決定在拉薩念經(jīng)超度。光緒三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有泰在日記中道:“鶴孫、化臣、海山來,商酌下月初八日與四弟念經(jīng)一日?!盵7](P93)四月八日,有泰日記云:“巳刻,赴大招,因四弟故,念經(jīng)一日,托李海山代為辦理,喇嘛六十眾,一千酥油燈,噶勒丹池巴上座,到時偏殿坐,眾文武皆到,番官亦到,送果子兩桌以為吉羊事,番禮也?!盵7](P106)念經(jīng)法事由李福林代辦。四月九日,有泰在日記中道:“早均來工作排房,即起,化臣來回公事,鶴孫亦來,給四弟送賻銀,所謂卻之不恭,受之有愧矣。然化臣、鶴孫、少韓、竹君、小瑾、海山均屬極熟人,惠臣亦在內(nèi),且系京內(nèi)同鄉(xiāng),正真無如之何,赧顏而已。”[7](P107-108)此則日記中所說的化臣、鶴孫、少韓、竹君、小瑾為有泰隨員和親信,李福林與他們并列,稱“極熟人”,說明有泰對李福林的信任。
由“聲名頗劣”到信任、依賴,李福林在有泰眼中形象改變,究其原因是他擅長處理與有泰關(guān)系,有泰日記中有許多這樣的記載。光緒三十年八月十日,有泰日記道:“午后登樓,劉化臣、李福林來回話,福林所送小桃有甜的,此藏中不易得,大半酸者居多。”[6](P371)九月二日,有泰等游大昭寺,“適李海山都司福林隨侍,其家即在左近,遂往其家喝茶”。[6](P401)十月十四日,李海山都司為有泰找來印版《觀音經(jīng)》《金剛經(jīng)》各一部。[6](P443)十二月五日,劉文通與李海山一起來到有泰處,“送到返魂香一粒,如酸棗大,乃其子山南奪吉扎喇嘛寺大呼圖得之于達賴佛。此返魂香,聞恭勤公曾得之于江諸佛,亦系達賴送彼,乃五輩達賴所造,此輩靈跡甚多,故人人寶之,價比黃金之上”。[6](P493-494)光緒三十一年二月五日,有泰日記云,“李海山送到菜點,分吃可也”。[7](P37)
光緒三十二年(1906)四月,清廷下旨命張蔭棠前往西藏查辦事件。十一月十八日,張蔭棠致電外務(wù)部,由其代奏,參劾有泰等駐藏官員。電文中稱:“有泰信任門丁劉文通,自稱系外委功牌,以之署理前藏游擊,領(lǐng)帶兩院衛(wèi)隊,又總辦全藏營務(wù)處,憑權(quán)納賄,賣缺鬻差,其門如市。……都司李福林獲咎撤任,賄劉五千兩轉(zhuǎn)升游擊,雖不自認,而人言藉藉,諒非無因?!盵8](P1319-1320)由引文可知,張蔭棠認為,有泰親信劉文通在藏劣跡斑斑,雖然李福林對其賄賂劉文通不承認,但是傳言紛紛,也不是空穴來風(fēng)。不過,張蔭棠主張對李福林“網(wǎng)開一面”,即雖革職而留任,“游擊李福林在藏年久,熟悉藏情,應(yīng)請革職留任,暫交臣差遣,以功贖罪。倘仍前玩愒,即行從嚴參辦。”[8](P1321)這樣做的理由是李福林“熟悉藏情”,可以“以功贖罪”。十一月二十九日,張蔭棠參劾有泰等得到清廷回應(yīng):“據(jù)陳藏中吏治之污……劉文通、松壽、李夢弼、恩禧、江潮、余釗、范啟榮等均著革職,歸案審辦,分別監(jiān)追?!罡A种锫毩羧危瑤ё镄Я?,倘仍前玩愒,即行從嚴參辦。有泰……著先行革職,不準回京,聽候歸案查辦。”[8](P1322)清廷亦同意張蔭棠對李福林的處罰建議。李福林因是一位“知藏”官員,仍被繼續(xù)留用,從而逃脫了清廷的嚴厲懲罰。
聯(lián)豫任駐藏辦事大臣前期,李福林仍舊被任用。光緒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夥爾總百戶策汪拉結(jié)扎喜及其三歲幼子,被人殺害。得知消息的駐藏辦事大臣聯(lián)豫上奏朝廷道:“……三十九族地廣人強,頑梗難化,往往以睚眥必報,結(jié)仇報復(fù),或糾眾械斗,或私相殘殺,動成巨患……不料又有戕害總百戶之重案,足見其平日以殺劫為事,實屬兇頑桀驁,若不大加整頓,不獨各族百戶,人人自危,且恐擾害全族,為患滋大。似此情形,斷非派員前往,相機查辦不可?!甭?lián)豫派出的駐藏官員為李福林,“革職留任西藏游擊李福林在藏年久,熟悉夷情”,“現(xiàn)已札委前往,并酌調(diào)就近各處土兵,馳赴夥爾地方緝拿究辦,以資彈壓,而安邊境”。[9](P34)光緒三十三年(1907)三月二十日,李福林抵達夥爾地方,調(diào)查此案,“系族民因事挾怨謀殺”。李福林督率地方土兵,認真搜捕,擒獲體納札巴等九名罪犯。李福林審訊各犯,稟告聯(lián)豫。經(jīng)聯(lián)豫批飭,將首犯體納札巴等三人即行正法。[9](P40-42)光緒三十三、三十四年,聯(lián)豫設(shè)立禁煙總局,在西藏禁鴉片,“派委調(diào)藏隨員已革四川拔貢知縣陳自呂充當委員,會同駐藏夷情金垣、西藏糧務(wù)喬遷彩、西藏游擊李福林辦理戒煙事務(wù)”。[10](P262)李福林以西藏游擊身份參與禁煙事務(wù)。
但是,到了宣統(tǒng)元年(1909),李福林受到清廷大員的懷疑,并最終受到嚴厲處罰。宣統(tǒng)元年十一月十一日⑤,川滇邊務(wù)大臣趙爾豐致電駐藏大臣聯(lián)豫道:
鐘年少未歷戰(zhàn)陣,經(jīng)尊處及家兄與第三處申斥,亦足增其識見,壯其膽氣矣。弟于勘到察籌劃糧運妥協(xié),聞藏兵在恩達、類烏齊一帶堵截,于歌魚派邊軍為前鋒,由大小路分進。鐘軍亦次第開拔,真□行。前鋒稟報:藏番聞我兵至,紛紛撤退,我兵已抵類烏齊,川軍半站即入三十九族,當可暢無虞,弟仍飭邊兵進扎碩洛,作為川軍由大路進者,使之注意于此,則川軍可暢行無阻。并聽前途消息,以為進止,惟不知尊處足自固否,深用懸念。重賞之下,必有勇士。李福林須切防至囑,川軍抵藏界,有無戰(zhàn)事否?戰(zhàn)固不足道,然亦不能不預(yù)防也。署糧足否?防斷柴水,尤要。[11](P417-418)
上引文中“鐘”指鐘穎,宣統(tǒng)元年清廷決定由他率川軍赴藏。趙爾豐雖對鐘穎缺乏膽識頗為不滿,但他對鐘穎率軍赴藏途中的安危等卻非常重視;他提醒聯(lián)豫需要注意的一些問題,其中有一句“李福林須切防至囑”。趙爾豐為何提醒聯(lián)豫注意李福林?原來此時李福林被聯(lián)豫派往江達購辦糧草,以備川軍入藏之用。
宣統(tǒng)元年十二月中旬,赴藏川軍第一營官兵由畢魯至拉里,就聽聞江達扎有工布藏兵千人,“肆行搶擄,焚毀漢民房舍四百余家,殺斃臺站漢兵民三名,又幼孩一名”。聯(lián)豫派李福林在江達儲備的軍糧,亦被藏兵焚毀。[12](P1530)這是西藏地方政府派兵阻擋川軍入藏的行為。于是,川軍第一營與藏兵在江達附近的工布路山口發(fā)生沖突。聯(lián)豫向清廷匯報此次沖突道:
第一營管帶陳慶聞報兼程而進,十二月二十一日該營馳抵江達時已日暮,探知番兵麇集工布路山口,即嚴加戒備。三更后拿獲番兵偵探一名,天甫破曉,番騎約百余徑來劫營,陳慶俟其迫近,發(fā)令猛擊,番騎應(yīng)槍而倒,后隊反走。陳慶帶隊跟追,直趨工布路山口,番兵伐木結(jié)營,踞險守御。陳慶飭前左兩隊,直前仰攻,右后兩隊,張兩翼夾剿,陣斃番兵百余人,生擒三十一名,奪獲蠻槍蠻刀馬匹糧食等件。余番奔竄后山,追躡無蹤。陳慶提訊生擒,各番均各手帶皮圈,上有唐古忒調(diào)兵圖記,供系番官已革噶布倫邊覺奪吉等派碩第巴魯朱帶領(lǐng)抵抗大兵,及焚糧劫殺各情不諱。[12](P1530-1531)
由聯(lián)豫以上匯報來看,西藏地方政府在江達兵力布置不少,焚燒軍糧及劫殺等均為有計劃的行為。問題是,西藏地方這一謀劃規(guī)模不小,身為駐藏官員的李福林為何沒有一點消息傳出?聯(lián)豫對李福林在此中行徑大為懷疑,況且之前有趙爾豐的提醒,他遂向清廷奏請參辦李福林:
再開復(fù)游擊李福林,生長藏中,心術(shù)難信。此次派往江達購辦糧草,與各番官往來甚密,竟受番禮。番官擅調(diào)工布番兵,該員匿不稟報,其后肆行焚殺。所購糧草,悉付一炬,其中恐有不實不盡之處,迨川軍管帶陳慶馳抵該處,該員尚敢張大番勢,意圖恫喝。若令留久藏地,則漏謀生事,實屬防不勝防。相應(yīng)請旨將游擊李福林即行革職,遞解四川,監(jiān)禁三年,永遠不準回藏。[9](P112)
由上引文可知,聯(lián)豫認為李福林生長在西藏,“心術(shù)難信”;被派往江達購辦糧草,與藏官來往密切,糧草被焚有可疑之處;藏兵調(diào)動及在江達的行動,不但沒有稟報,而且對到達江達的川軍“意圖恫喝”。聯(lián)豫參辦李福林的上奏中,還參辦了吳亮采等數(shù)人:
又調(diào)藏差遣通判銜吳亮采心術(shù)陰險,性情貪詐,自去年番官橫恣之際,該員竟派通事前往,與邊覺奪吉等暗通消息,為之劃策,行為詭秘,物議沸騰,實為官場敗類。擬一并請旨,將吳亮采即行革職,監(jiān)禁三年,期滿后交原籍地方官嚴加約束。該員現(xiàn)隨溫宗堯赴川,擬即咨明四川督臣趙爾巽就近辦理。
其余兵丁等尚有數(shù)人,應(yīng)由奴才分別責(zé)革,解回內(nèi)地,以示懲儆,而戒將來。
奴才為清除內(nèi)奸起見,是否有當,理合附片陳明,伏乞圣鑒。[9](P112-113)
由引文可知,吳亮采為前駐藏幫辦大臣溫宗堯任用之人。聯(lián)豫與溫宗堯在西藏共事時,就對他十分不滿,兩人間有分歧。[13]綜觀聯(lián)豫的參辦上奏,將李福林、吳亮采等人認定為“內(nèi)奸”。所謂“內(nèi)奸”,指暗藏在內(nèi)部做破壞活動的人,為敵對分子。因此,聯(lián)豫的“內(nèi)奸”指稱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參劾。
實際上,聯(lián)豫對李福林在江達軍糧被焚事件中的行為頗有苛責(zé)之處,所謂對藏兵調(diào)動“匿不稟報”,也要考慮到此時李福林是否具備稟報的能力;而“迨川軍管帶陳慶馳抵該處,該員尚敢張大番勢,意圖恫喝”,似也無法完全證實李福林就是反對進軍,亦可理解為要重視行軍困難。易華認為,聯(lián)豫不相信藏人,就連西藏長大的漢人也不信賴(李福林就屬于在西藏長大的漢人),與藏民親近之人自然就成了聯(lián)豫眼中的“內(nèi)奸”。[14](P636-637)筆者以為,聯(lián)豫對李福林“內(nèi)奸”指控過于嚴厲,說他此時為“雙邊緣人”似更恰當。
之所以稱李福林為“雙邊緣人”,這是因為在西藏地方與清中央由川軍赴藏產(chǎn)生激烈沖突時,之前擅長協(xié)調(diào)雙方關(guān)系的他實際上已被沖突的雙方邊緣化,不會得到任何一方的信任。李福林也沒有能力化解雙方的分歧,從而導(dǎo)致他進退失據(jù)。但在趙爾豐、聯(lián)豫認為,身為駐藏官員的李福林必須有鮮明的立場,即只能忠誠于朝廷的行動,否則就是聯(lián)豫所講“內(nèi)奸”。宣統(tǒng)二年(1910)四月十二日,清廷下旨:“以駐藏游擊李福林漏謀生事,通判職銜吳亮采陰險貪詐,一并革職遞解回川監(jiān)禁。”[15](P617)清廷批準了聯(lián)豫的參辦。“革職遞解回川監(jiān)禁”是清廷對李福林宣統(tǒng)年間在藏行為的處罰。
李福林出身漢藏通婚家庭,生長于西藏。從1890-1910 年間,他從一名馬兵到把總,再升至都司、游擊等職位,先后歷經(jīng)升泰、文海、裕鋼、有泰、聯(lián)豫等駐藏大臣。李福林作為一名“知藏”官員,駐藏大臣派遣他的差事多是利用其所長,與西藏地方官員和地方民眾打交道,而他也基本上完成了任務(wù)。
由于出身漢藏通婚家庭,長期在藏生活,李福林對西藏地方政教上層抱有感情,有一則材料可以間接說明這一點。光緒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有泰在日記中寫道:“李海山(即李福林)來,張大人痛飭噶布倫等,欲令喇嘛還俗,并不準支應(yīng)夫馬,恐番邊皆不能應(yīng),且恐惹出意外之事,大不妥?!盵16](P15)材料中“張大人”為張蔭棠,李福林由于聽聞張蔭棠“欲令喇嘛還俗”等事,就立即來向有泰匯報,內(nèi)心希望有泰阻止,間接流露出他維護西藏舊俗等的心理。
由前文梳理的駐藏大臣有泰日記等史料可知,從“辦事乖方,聲名頗劣”,到辦事得力、倚為心腹,李福林在有泰眼中可謂完成了人生反轉(zhuǎn)。這說明,作為駐藏官員的李福林,似也頗善于處理與駐藏大臣的關(guān)系。
簡言之,在具體辦理西藏地方事務(wù)和溝通清朝中央政府(駐藏大臣為清中央政府派來的駐扎大臣)與西藏地方關(guān)系方面,李福林有自身優(yōu)勢,屢次被駐藏大臣保薦和職務(wù)升遷,以及在有泰被參劾案中免受懲罰,都是他這方面才能的明證??墒?,當清中央政府與西藏地方關(guān)系一旦“緊張”時,李福林的優(yōu)勢就可能變成劣勢,成為“雙邊緣人”,這在宣統(tǒng)元年清廷派軍赴藏和西藏地方派兵阻攔事件中得以體現(xiàn)。李福林被駐藏大臣聯(lián)豫派往江達為赴藏川軍籌辦糧草,后糧草被藏兵焚毀,趙爾豐認為李福林可疑,聯(lián)豫更認定他為“內(nèi)奸”,清廷最終予以處罰。
[注 釋]
①有關(guān)清代駐藏大臣論著非常多,僅舉筆者以為有代表性的幾例:丁實存:《清代駐藏大臣考》,蒙藏委員會,1943 年;蕭金松:《清代駐藏大臣之研究》,臺灣政治大學(xué)1972 年碩士論文;鄧銳齡:《關(guān)于琦善在駐藏大臣任上改定藏事章程問題》,《民族研究》1985 年第4 期;吳豐培:《試論升泰和有泰》,呂一燃編著《中國邊疆史地論集》,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1年;車明懷:《簡析江孜抗英斗爭前后歷任駐藏大臣的心態(tài)》,《中國藏學(xué)》2004 年第4 期;曾國慶主編:《百年駐藏大臣研究論叢》,北京:中國藏學(xué)出版社,2014 年;康欣平:《〈有泰駐藏日記〉研究——駐藏大臣有泰的思想、行為與心態(tài)》,北京:民族出版社年,2015年。另張蔭棠雖被授予駐藏幫辦大臣,他堅辭不受,以查辦藏事大臣在藏工作,作為駐藏重要官員,對他的研究論著亦比較多。
②就筆者目見,有如下論著:房建昌:《清光緒末年駐藏官員馬吉符及其出使不丹記》,《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4 年第1期;趙勍、王川:《晚清何藻翔<藏語>及其新政思想研究》,丹曲主編:《安多研究》第4 輯,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年;趙云田:《馬吉符及其<藏牘劫余>》,《中國藏學(xué)》2013 年第S2期;張永攀:《李毓森與“藏哲邊界”交涉研究》,邢廣程主編:《中國邊疆學(xué)》第十一輯,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9年;康欣平:《從駐藏能員到“革命黨人”:何光燮事跡鉤沉》,周偉洲主編:《西北民族論叢》第19 輯,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9年。
③博窩即波密,此處博窩案指光緒二十五年(1899),駐藏大臣文海因博窩地方勢力搶掠,阻塞川藏大道,率兵剿撫一事。吳豐培編輯:《清代藏事奏牘·裕鋼駐藏奏稿》,北京:中國藏學(xué)出版社,1994年,第1076頁。
④瑣圖撫恤案指瑣圖案的善后,1900年11月,彼得·庫茲米奇·科茲洛夫率領(lǐng)的沙俄“西藏考察隊”,在中國西藏察木多地區(qū)的瑣圖村槍殺藏民21 人,槍傷19 人,此即“瑣圖案”。此案發(fā)生后,清政府向沙俄交涉無果,后在駐藏大臣裕鋼主持下,以發(fā)放撫恤銀結(jié)案。參見王遠大:《“瑣圖血案”述略》,《歷史檔案》1987年第4期。
⑤根據(jù)聯(lián)豫一封奏折中說,趙爾豐宣統(tǒng)元年十月下旬親赴察木多督師。(吳豐培編輯:《清代藏事奏牘·聯(lián)豫駐藏奏稿》,北京:中國藏學(xué)出版社,1994年,第1530頁。)故此電文時間應(yīng)為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