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寒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歲月拂拭著漸漸褪去的墨色,而我卻永遠能看見那素黃畫卷上遺落的幾抹淡淡思緒——《溪山行旅圖》。
那是一次美術(shù)課,教室里沉悶的空氣讓人昏昏欲睡。忽然老師在電腦上切換出這幅遠山圖,巍峨的青山占據(jù)了大片畫卷,這是崇尚留白的中國畫中鮮有的。我一直在端詳秀麗的巨山,偶然看見山腳下幾?!靶新谜摺保麄儗嵲谔煨×?,負篋曳屣,行色匆匆。作畫者范寬似在用觀察螻蟻的角度來描繪他們,我不由覺得這位繪者有些孤高自傲。
后來,我又見到了那似曾相識的渺渺人影、亙古青山——是在外地的一處博物館親眼所見。在博物館昏明交織的燈光下,我才看見長卷上細細的、淡淡的圖像。這幅畫并沒有我記憶中看見的那般濃墨重彩,反而多了幾分恬淡靜謐,我不知怎地想起佛堂里漢白玉觀音那抹安詳神秘的微笑,藏著對人世的悲憫垂憐。
長久凝望著,我好像在朦朧中看見了那座神秘的山,它雄奇壯麗,過路的旅人商販都不得不匍匐在它的腳下繞道而行。我看見范寬如一只輕盈的鳧鳥,在高空俯瞰那些為生計辛苦奔波的人們,發(fā)出一聲悠悠嘆息。范寬為何能化作鳥?我在資料中翻到他一生隱居溪山的文獻,其中許多文字都描述他“性寬厚”,我才恍然:之前只看見表象,恐怕誤會他了。
再看那頂天立地的溪山,我似乎又看見范寬與這樣一座龐然大物直直對視,他坦蕩、自信,像一面鏡子,消弭了人欲的俗氣,映現(xiàn)了山的崇高。我看見整座山在他心中的明鏡上映現(xiàn),亦看見隨著山的映現(xiàn),他整個人也崇高起來。
一次夜半未眠,我從高樓上看見城市的燈火繁星,忽憶起了那溪山里藏匿了千年的隱者,從山間俯身看見的那一批批行人,被他用一桿細毫蘸著殘墨小心翼翼地添在神靈庇佑的溪山腳下,虛幻空靈的江山之間,這是唯一看得見的人煙。或許人人都從畫中看見了范寬高雅的心志,而我卻還看見他對塵世里的人們斬不斷的牽掛、惜憐。
一幅《溪山行旅圖》,范寬看見了世人的辛勞,蓄滿了憂思,我看見了隱者的切切思慮,久久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