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昕怡 高靜

摘要：約翰·凱奇不僅是20世紀后現(xiàn)代重要的音樂家，也是一位哲學家。凱奇后期的音樂創(chuàng)作在受到老子思想的影響下，他的音樂從“有聲”走向“無聲”。并且凱奇將老子的思想轉(zhuǎn)化為更具有實踐性的音樂并運用在生活中。本文試圖闡述在受到老子思想的影響下，凱奇“無聲”音樂是相對性的，其音樂與自然之聲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以及凱奇的“無聲”音樂表現(xiàn)了在遵循自然之聲的流露下，也有著恰到好處的人為干預。

關鍵詞：凱奇 ?老子 ?相對性無聲 自然之聲 ?無聲思想

凱奇后期的音樂創(chuàng)作不僅在“作曲技法”上有所突破，在思想上更是在不斷地探索和更新，于是，他在音樂創(chuàng)作后期開始尋找一種回歸心靈的寧靜感，最終將目光放到了東方哲學上，并且進行深入的探索。其實凱奇在接觸東方哲學之前，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就已經(jīng)和東方哲學有種不謀而合的默契了，比如在一次演講中他曾說過：“假如你讓它去，他自己會好。你不必去做……?！盵1]這里所講的話和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比較一致，也是在追尋一種在遵行其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基礎之上從而去作為的思想觀念。

凱奇的音樂思想從“有聲”走向“無聲”，老子的思想無疑對凱奇的音樂創(chuàng)作有著重要的影響。在此之后，凱奇的“無聲”音樂創(chuàng)作達到了頂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他的《4分33秒》。在他的“無聲”音樂中體現(xiàn)出道家的精神世界，而他的“無聲”音樂作品是絕對的“無聲”，還是相對的“無聲”？老子的思想對他又有著怎樣的啟發(fā)？這不由得引人深思和探討。特別是他將這種“形而上”的思想應用在具體實踐中，能夠讓人更加直觀地感受到其中自然、深沉的韻味。且引發(fā)人對自然和生活的思考，以達到更深層的精神世界。在凱奇后來的音樂創(chuàng)作生涯中，道家思想一直是他最重要的精神啟發(fā)。

一、相對性的“無聲”

老子是道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其中最能體現(xiàn)其智慧思想的著作就是《道德經(jīng)》。凱奇在接觸了老子的哲學思想后深受其影響，而他的“無聲”音樂作品《4分33秒》更是與道家思想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

在老子的《道德經(jīng)》中，關于聲音的描繪是“大音希聲”。在《道德經(jīng)》四十一章中提道：“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盵2]這里最后提道，只有道，善于給予萬物并助于萬物。這就意味著世間萬物都離不開道，在道的作用下，萬物之間相互作用，運動不息?！暗馈弊鳛橐环N抽象的概念，看不到，摸不著，但卻可以感受到“道”運行在萬物之間的力量。

上面提到的“大音希聲”，“大音”意指天地萬物所發(fā)出的聲音，而這里要特別強調(diào)一下“希聲”，“希聲”并不代表無聲，“?！保刂干?，稀少，所以它和完全無聲是有一定區(qū)別的，老子只是說希聲，并沒有說完全沒有聲音，因此可以知道老子所說的“大音希聲”還是有一點聲音的。所以，這里的“大音希聲”，應該是相對性的無聲。

“無聲”在凱奇的音樂中一直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凱奇曾進入過一間消音室，在這里他嘗試體驗完全無聲的感覺，然而他發(fā)現(xiàn)在這間消音室里，能夠清楚地聽到兩種聲音，一個是持續(xù)不斷的高音，另一個則是低沉跳動的聲音，后來凱奇知道：“聲音高的那個來自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聲音低的那個來自我的血液循環(huán)。”[3]這也證明了沒有絕對的“無聲”，而這樣的經(jīng)歷也改變了凱奇對“無聲”的想法，他明白“無聲”是相對的，并不是絕對的，所謂的“無聲”是指那些我們未曾注意到的聲音。并不是指文字概念上的無聲。在接觸老子的“大音希聲”思想后，凱奇更加確定這種相對性的無聲。從這一點看，凱奇和老子在“無聲”的觀念上是一致的。

從凱奇后來的音樂創(chuàng)作中可以發(fā)現(xiàn)，在受到道家思想影響后，凱奇所有的“無聲”音樂作品都是相對的無聲音樂。

二、“無聲”音樂中的自然之聲

“自然無為”是老子《道德經(jīng)》其中的一個核心思想，而自然也主要表示萬物之間無意識的一種狀態(tài)，“這里的自然不是指大自然，是指自然而然?！盵4]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兜赖陆?jīng)》第二章中的“萬物作而弗始”，意指萬物自由生長不加以干涉，在音樂中也是如此，聲音也是自然世界中的一部分，它本是自然而然，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迫不及待出現(xiàn)的，而它最大的特征就是它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每一次的呈現(xiàn)都是新的，也只有這種不受任何人干擾的聲音才是最本真、純粹的。

老子“自然無為”的思想，對凱奇的“無聲”音樂影響很大，在凱奇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4分33秒》中，就具有這種“自然無為”的音樂思想的呈現(xiàn)。凱奇早在他的演講《一個作曲家的自白》中就曾提到過：“他想要創(chuàng)作一部新的作品，不屬于歐洲音樂體系?！盵1]在不久之后，《4分33秒》便誕生了，這是一部受到禪學和道家思想影響下的作品，它符合了老子《道德經(jīng)》中“萬物作而弗始”的思想觀念。凱奇也曾感悟道：“所謂的和聲，是一種關注音的垂直關系的東西，它把聲音的真正本質(zhì)忽略了，這是人工制造的，不真實的?！盵1]在西方傳統(tǒng)作曲技法中主要關注旋律的縱向發(fā)展，和聲的走向也是以人主觀的思維進行運作，從而達到某種聽覺感官上的愉悅。而凱奇一直在尋找的是一種自然的指引，讓聲音自發(fā)的進行，而這種自然的東西，正是生活中我們忽略掉的聲音。

在《4分33秒》中，無論是作品標題還是里面的內(nèi)容，都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作品的標題是在正式演出結(jié)束后才計算出其長度的。而其中的內(nèi)容，首先沒有任何樂音出現(xiàn)，沒有鋼琴觸鍵的聲音，也沒有其他樂器的附和，只有演奏者翻譜的聲音，觀眾從沉默到交頭接耳的交談聲，以及屋內(nèi)其他自然而然發(fā)出的聲音。這一切聲音都是未曾知曉的，而這些聲音卻又是音樂的一部分。凱奇讓觀眾和自然中所發(fā)出的音有幸成為他音樂中的一部分，而這恰好符合了對聲音不加以人主觀干涉的觀念。

這部作品從概念上來看是“無聲”的，但實際上它是一種“相對性的無聲”觀念，它充滿了“聲音”?！皠P奇將老子“形而上”存在于觀念上的東西以“形而下”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5]這的確是大膽和新奇的嘗試了。其實對凱奇的音樂作品《4分33秒》一直以來都有著各樣的爭議，有一部分人認為《4分33秒》不能算作音樂作品，因為他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與音樂的概念與之相悖，倒不如說這部作品更像是“一場實驗”。但其實如果我們對于“音樂”的接受程度只能停留在以往我們所聽到的那樣，我們的耳朵和所能探索的聲音會存在著某種局限，而這種局限也會讓我們止步不前。

在凱奇寫給海倫·沃爾夫的信件中他說：“這種藝術行為影響是極大的——它從各個角度影響著觀眾，并以各種無法預料到的方式進行接受和解讀，這是一種來自心靈的寧靜及啟迪?！盵6]通過這里可以知道，凱奇不僅將老子的哲學思想用在音樂創(chuàng)作中，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也可以得到體現(xiàn)。他希望通過《4分33秒》這樣的方式來讓人們不只是局限在期待什么樣的音樂作品，更是讓人們感受并嘗試接受來自最純粹、不受人過分干預的聲音，以此讓觀眾尋求一種更加寧靜的世界，而凱奇通過這種方式形成的音樂它的內(nèi)容是非常豐富的。他想讓人們更多地關注自然、關注我們周圍的世界，而這正是“音樂即生活即音樂”，這也體現(xiàn)了最純粹、本真的“自然之聲”。

可以看出，凱奇在受到老子思想的影響下，他反對人為過分的干預，而提倡要讓聲音自發(fā)的流露，因為只有這樣的聲音才是符合自然之聲的。

三、無為而無不為之聲的心境

在上文中提到凱奇在受到老子思想的影響下，他感悟到“無聲”是相對性而存在的，并且在“無聲”音樂作品中所蘊含著最純粹的自然之聲，就是不受人過分的操控和掌握由聲音自發(fā)進行的。而在凱奇的“無聲”音樂中，還可以發(fā)現(xiàn)老子“無為而治”的思想也深深地影響著凱奇。

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提出了“無為而治”這一思想，其認為“道”是無為的，但又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啊疅o為而治并不是說什么都不做，而是指不過多地進行人為的干預，不妄為?！盵7]在遵循萬物自然的發(fā)展規(guī)律運行下而有所作為。凱奇受到老子“無為而治”思想的影響下，將這種思想用在了“無聲”音樂實踐以及生活中。

凱奇的“無聲”音樂作品《4分33秒》特別能體現(xiàn)“無為而治”的思想，在整部作品中除了有自然之聲之外，還有演奏者的參與，比如：演奏者翻譜的聲音、打開和關閉鋼琴蓋的聲音等等。諸如此類的聲音可能不禁會有疑問，如果說“無聲”音樂作品《4分33秒》是流露著自然之聲，那么其中所出現(xiàn)的這種具有人為性干預的聲音是否會與其表現(xiàn)得自然之聲所沖突、相矛盾呢？又或者說，這樣的聲音有什么意義呢？其實，凱奇不僅在《4分33秒》中想要傳遞自然之聲，深層次的含義是要傳遞一種“無為而治”的思想。有所作為，但卻不妄作為。在社會發(fā)展越來越快的境況下，人們所追求的東西也逐漸在脫離自然，能夠真正靜下心來感受自然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凱奇的“無聲”音樂作品不僅讓人們感受自然之聲，更是讓人與自然之聲有所互動，所以，凱奇的“無聲”音樂作品不僅保持了音樂演奏的基本要求，而且演奏者本身所干預的聲音也是極小的，是適度的，不過分的，這樣人為干預的聲音只限于提醒人們演奏到具體的哪一章節(jié)而已。所以，這是一種合乎中道的干預。

這也就解釋了自然之聲的流露和在順應自然之聲所適度的人為干預是不矛盾的，凱奇的“無聲”音樂作品正是體現(xiàn)出了這一點，在受到老子“無為而治”思想的影響下，凱奇的音樂表達的是一種更高的精神境界——心境。

如果細細品味凱奇的“無聲”音樂當中，所蘊含的這種“無為而無不為”之聲的心境，還可以發(fā)現(xiàn)凱奇的音樂始終是有“空間”的，他留給觀眾思考音樂的同時，也給足了“音樂”自由發(fā)展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音樂的聲音和周圍發(fā)出的所有聲音產(chǎn)生聯(lián)系。

凱奇“無聲”音樂的呈現(xiàn)，并沒有沉迷于人為設計好的音樂，而是賦予了音樂更有意義的存在。在受到老子思想的影響下，凱奇的音樂不再追求“加法”，而是嘗試“減法”，因為很多時候，減法比加法會讓人看清更多東西，甚至是自己本身。所以，凱奇的“無聲”音樂不是讓人用感性去聽、去看的，而是要用理性的思維去聽、去看、去思考音樂背后所表達的內(nèi)容，從而引發(fā)人的思考，人對自然和生活的思考，以達到更深層的精神世界。

四、凱奇“無聲”音樂思想的意義及對后世音樂家的影響

在上文提到凱奇的“無聲”音樂中所蘊含的道家的哲學意義，對他的“無聲”音樂的創(chuàng)作有著重要的啟發(fā)。其實從凱奇的音樂創(chuàng)作中可以很清楚的知道，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不是突然轉(zhuǎn)變成“無聲”的，凱奇最初和勛伯格學習時，他的音樂作品是有具體對象的，用以解釋他作品中的內(nèi)容。在接觸了印度古代哲學思想后，他開始重新考慮音樂的表現(xiàn)。最后在接觸東方哲學后，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不再停留在音樂的表現(xiàn)上，特別是老子的思想使凱奇尋找到了一種更高境界的音樂——自然之聲，開始讓音樂自然而然的發(fā)展。就此，凱奇的音樂便從“有聲”走向“無聲”。

那么對于他的“無聲”音樂思想有一個很好的解釋，那就是當一切回到最初，其實就是“無聲”的。如果能讓其盡情地發(fā)揮，允許以自發(fā)的狀態(tài)起作用可能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凱奇在老子思想的影響下，將音樂創(chuàng)作回到最純粹、自然的狀態(tài)，他的音樂作品是讓人關注自然以及周圍的世界。在凱奇的“無聲”音樂中不僅看到了他對音樂的大膽創(chuàng)新，還感受到了他對“音樂”無限大的接受程度和探索。而我們在創(chuàng)作和思想上很多時候受一些音樂的結(jié)構和框架的影響，很難再有新的突破，而真正的突破點，是要感受自然，讓自然之聲融于創(chuàng)作之中。

凱奇“無聲”音樂思想中所蘊含的老子的思想也深刻地影響著后世音樂家的創(chuàng)作。凱奇和譚盾是師徒，譚盾在受到凱奇的影響下，其最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自然之聲”?！啊匀恢暰褪悄切┪丛庸み^的聲音?！盵8]而“自然之聲”在譚盾的作品中就可以感受到，并且表現(xiàn)的形式也是不盡相同，除了風吹樹葉的聲音，水的滴答聲等等，還有一些自然之間互相作用，通過振動所發(fā)出來的音響效果等等，這些“自然之聲”在他的作品中都有呈現(xiàn)，比如《水樂》，它是通過借助一些自然的工具再加上不規(guī)律的振動所發(fā)出的響聲。在用手敲擊水后，水受到一定的振動后也可以發(fā)出一些奇特的音響效果，之后再通過一些節(jié)奏敲擊水面，讓水花自由的濺落也會產(chǎn)生自然的音響效果。

還有在他的協(xié)奏曲《地圖》中的第七樂章《石鼓》中，表演者通過手拿著石頭，用不同的方法來進行演奏，其實這種方式就是一種自然的音樂形式，是讓音樂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并且融合到生活中。也同樣讓自然的生活與音樂相互聯(lián)系，相互進行。這和凱奇“無聲”音樂思想中的“自然之聲”相吻合，兩者對于“自然之聲”的音樂都認為不應該受到人過多的限制和干預，而是讓其自由發(fā)揮，并接受發(fā)揮后的結(jié)果。

結(jié)語

凱奇的音樂創(chuàng)作思想在受到老子思想的影響下，走向了一個相對性的“無聲”世界，他更加確定沒有絕對的無聲，而在此基礎上，凱奇創(chuàng)作的《4分33秒》不僅詮釋著一種相對的“無聲”狀態(tài)，更深刻地表達了音樂和自然的結(jié)合，強調(diào)音樂在不受人過分的操控和干預下能夠自由地發(fā)展，并在此過程中聆聽到一種生活和自然相結(jié)合的聲音之美。凱奇的音樂思想對后世作曲家也有著深刻的影響，他的“無聲”音樂已經(jīng)走向了一個新的世界，不得不說的是，凱奇給我們的啟發(fā)是，如果我們的聽覺審美，還停留在以往“音樂”世界的里面，我們會難于接受新的聲音，那么我們對于聲音的探索將會止步，對自然之聲的探索也將會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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