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年

瓷歌

擦灰塵的時候，不小心

把神龕上的觀音打碎了

沒想到沉默多年的觀音

竟然暗藏著這么多的利刃

寒夜辭

雨，被凍住了，變成了雪，這我知道

難道雷聲，也被凍住了

閃電快，提前來了，我看到了

但雷，去了哪里？為何遲遲不見到來

明明聽見了跺雪，為何遲遲不見敲門

添燈辭

星光只提供不需要的影子，不提供急需的溫暖

看多了星星的人，會懷念人間的燈火

騎車下來，為擁擠的天空減少一粒星星

為荒涼的人間，添上一盞燈火

另一端，你突然從夢中驚醒

披衣下床，打開向北的窗子，為人間再添一

盞燈火

牽駱駝的人

一牽，駱駝就走了，駱駝一走，大地也跟著

走了

大地一走，萬物尾隨而來

山跟不上了，水跟不上了，我們在走

路跟不上了，我們在走

雪跟不上了，沙塵暴跟不上了，我們在走

太陽跟不上了，我們還在走

我不是牽駱駝的人，我是那匹駱駝

被理想牽著，走在人世的荒漠。你們看到的

駝峰

是我疼痛難忍的腫瘤

舊歌

悲觀主義者，連眼神都是陳舊的

在地平線上一站

朝陽便成了落日

歸途便成了旅途

嶄新的世界

便生了一層鐵紅的銹

仿佛一場落葉，我一進(jìn)院子

便有了蕭瑟的別意

陳舊的人

能把一碗清水

喝成烈酒

能把無事溪

看成萬古滔滔的金沙江

坐在圓形石墩上

仿佛一場大雪

鬧市變成了深山

仿佛是一塊石頭

長滿青苔

清明那天

我在亂墳堆里睡著了

她找了半天

沒找到

晚霞謠

一個母親的跳樓，已經(jīng)引不起人們的興趣了

除非跳下來，砸死騎單車的女生

落日如同跳樓，沒有回聲

等我抵達(dá)現(xiàn)場，只看到一攤觸目驚心的殷紅

銀杏謠

深秋，我的摩托車，一般會停在那棵銀杏樹下

騎上去，捏離合，點(diǎn)火，加油

發(fā)動機(jī)低沉、滄桑，如科恩的煙嗓

幾根蛛絲，纏在后視鏡與銀杏樹之間

仿佛有蜘蛛想鎖車

熄火，下車，排隊(duì)做檢測

隊(duì)伍中，我捏著一片銀杏葉，像提著一

柄斧頭

雪人謠

就是我們堆雪人的那場雪

壓塌了她的房頂

我們堆的雪人

比她活得更久

青楓村的雨

村東喜事，村西喪事。先去村東祝賀，

再去村西

在槐樹下停了停

準(zhǔn)備好安撫遺孀的說辭和現(xiàn)金

煙花不管悲喜，生子的在放，喪夫的也

在放

人情不管悲喜，生子的兩百，喪夫的也

兩百

蒼天不管悲喜，給喪夫的以淚水，給生

子的也以淚水

釣魚記

并不像看到的那么靜好

水下，有一場看不見的戰(zhàn)斗

魚贏，將獲得美食

魚輸，將變成美食

天上，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

太陽落荒而逃

黑云占領(lǐng)了整個天空

劉俊的身體里

也有一場看不見的戰(zhàn)斗

癌細(xì)胞贏，他就輸

幫不了他，但我愿意和他釣魚

像兩個肩并肩的戰(zhàn)士

手持長矛，對抗著

那些飄零、變幻和未知的恐懼

身后，野炊正在進(jìn)行

女人們和孩子們

啰唆，庸俗，挑剔，吵鬧

那是我們共同保衛(wèi)的

頑石

我也頑固

也承受過切割

也承受著磨損

所以懂得石頭

石頭喜歡水

水里的石頭

會像鯉魚一樣游

石頭會痛

切割機(jī)切入石頭

凄厲的叫聲

幾公里外的山崖

都聽得見

石頭也會死

水泥廠，是石頭的火葬場

水泥是石頭的骨灰

石頭會重生

多年后，所有的

水泥建筑

又將變回石頭

等待青藤

等待黃葉

等待赤腳

柚子樹

他把門口的櫻花樹

換成了柚子樹

他受不了

年復(fù)一年的兩次悲傷

一次落花

一次落葉

有一次出門

他發(fā)現(xiàn)柚子樹上

結(jié)了兩個孩子

一個男孩

一個女孩

夜宿大米界的小木屋

看多了星星，人就高傲起來

七八顆流星，一個愿望也不許

放它們白白地落進(jìn)了鶴峰縣

此時，我不羨慕任何人

我不羨慕任何事

我在山巔，守著一家珠寶店

憶騰沖

海男的身體里，似乎沒有汗水，只有淚水

采訪那些老兵，會流淚；翻閱那些史料，會

流淚

對著孫立人的黑白照片，會淚流滿面

她說她愛上孫立人了，每年都會來看他

她說愛上一個死去的人，感覺真好

沒有人來傳你的緋聞，沒有人和你爭風(fēng)吃醋

因?yàn)闇I水多，所以皮膚好，幾百塊的翡翠耳墜

她一戴，便有了水色，戴到昆明，別人好幾千

買走了

馬蕭蕭問我要一群羊，還是一場雪

要羊，兩百多只山羊，趕回來

不當(dāng)老師了，做一個牧羊人

這里需要羊群，啃食越來越多的荒蕪

需要一個牧羊人，走走深林的小路

沒有腳步的路，活不了多久

需要一個牧羊人，在高岡上

讀落日，讀群山，讀墓碑上的字

需要一個牧羊人，撿拾無風(fēng)自落的栗子

不像為人師表，牧羊人后悔時

可以抽打那只頂撞的公羊

情動時，可以摟著一只母羊，放聲大哭

昆侖山的雪，我也喜歡

只是那么難融、那么純凈的雪

放在這里，人們怕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