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傳彬
根據(jù)挖出的文物顯示,遠在舊石器時代晚期,人類就已經(jīng)懂得使用針和線來縫制衣服了。然則,人類一直用手工縫制衣服的歷史經(jīng)歷了許多個世紀之后,直到18世紀末葉縫紉機才隆重出現(xiàn)。1845年,美國人伊萊亞斯·豪設計制造了一臺手搖式縫紉機。1859年,美國機械工人勝家兄弟發(fā)明了腳踏式縫紉機。1928年,上海協(xié)昌縫紉機廠生產(chǎn)出第一臺工業(yè)用縫紉機,上海勝美縫紉機廠生產(chǎn)出第一臺家用縫紉機。
這世界上最難淘汰的,就是收藏,有人收藏老物件,有人收藏記憶,老縫紉機就這樣被時光收藏下來,讓曾經(jīng)記憶它的人,再一次回味。
老物件,就有這樣的好處,就有這樣的魅力,好像它就是時光機器似的,讓某些人很輕易地就回到過去那一段時光,再次年輕一樣。
幾天前,我信步在晨光中,在一條老街的一座老屋里,從木梯上到二樓,我赫然見到一臺老式腳踏縫紉機,靠在老式玻璃窗下的紅磚墻上,已成老歲月展示的一部分了。
它,讓我感覺好像它原本就擺在那里,原本在等人似的,等人坐在它跟前,深吸一口清新的晨間空氣,然后用右手輕輕轉(zhuǎn)動它一側(cè)的圓形輪軸,腳底板前后上下踩動著,這老式腳踏式縫紉機就會很柔順暢快地轉(zhuǎn)動起來,針在指尖的移動中上下按照腳部使力的速度,忽快忽慢地穿梭,線也跟著飛快跳動,在設想或畫了線的布料身上,縫紉出喜歡的樣子。
它,會發(fā)出唧哩嘎拉的輕輕的聲響,讓早晨的空氣中充滿一種美滿、幸福的聲音。
我站在那臺老式腳踏縫紉機后面,陽光由它緊靠的窗外,薄薄地、通透地、斜斜地灑進二樓,落在它身上,落在木質(zhì)地板上,落在我腳前,陽光好像長了蝴蝶般輕薄的翅膀一樣,就在我面前飛舞,把屋內(nèi)晨光的光線扇得微微波動起來。
窗外,安安靜靜的,陽光似乎也顯得慵懶,街道窄窄的,好像一用力呼吸,對街就能聽到一樣,幾只麻雀好不熱鬧地聚在一株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已密密麻麻爬到轉(zhuǎn)角那一家老屋三樓的藤蔓上,嘰嘰喳喳地聊個不停。我想,在這老街最輝煌的時代,許多住在老街上的人就是這樣,在下午時分,也如此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聊個東家長西家短的吧。我站在窗邊,想象著老式腳踏縫紉機唧哩嘎拉響的時代,那時,當這老式腳踏縫紉機唧哩嘎拉響的時候,應該也是全家最熱鬧最歡樂的時候吧。
這讓我想起老家,那一模一樣的老縫紉機。那時候,老縫紉機就擺在后院的老屋里,貼著我的小書桌一起靠著墻邊,有時老媽會走進來用它縫紉衣物,我就在小書桌邊做功課,她會一邊轉(zhuǎn)動老縫紉機的輪軸,一邊問我的成績?nèi)绾巍?/p>
老式腳踏縫紉機繼續(xù)轉(zhuǎn)動著,唧哩嘎拉響著,時光在那手動的轉(zhuǎn)軸中,逐漸消逝。
有時,我也會坐在老縫紉機旁,空踩,去傾聽那熟悉的唧哩嘎拉聲。那也是祖母最愛的聲音了,祖母在世時就喜歡用那老縫紉機縫這縫那,連家里用的抹布和我別在胸前帶去小學的手帕都是祖母縫的。只要她踩響老縫紉機,我就會借機湊近,還因此能吃到鳳梨心或芭樂心,水果的果肉是老爸留給祖母吃的。童年的歲月是甜蜜的。
我老媽比祖母更愛那縫紉機,家里許多該丟掉的老舊衣服,都是通過她的剪裁,在那縫紉機上再度呈現(xiàn)可利用的樣子,包括她幫客人燙發(fā)洗發(fā)時披在身上的披布,和她自己身上的圍裙等等,都是她親手縫制的。祖母經(jīng)常換洗的手巾,或夏季的短衫,也都來自老媽的雙手,和家里老縫紉機的貢獻。
后來,那老縫紉機的位置被換成了一臺黑膠唱片留聲機,老縫紉機被淘汰了,在我年少還未及過問之前,不知原因地消失了。許多童年的物件,都是這樣消失的,大人覺得沒必要或不需要時,它們就會被時代和時光淘汰,因為它們舊了,老了,不再如新的設計款式那樣受到歡迎了。所有的老物件都不知去向,唧哩嘎拉的輕響也從老家后屋的一角消失了。不久,我也因轉(zhuǎn)學去外地念書而離開了老家,從此,更沒有任何老縫紉機的音訊了。
時光是微妙的,記憶也是神奇的,我在那老街的老屋二樓再見到幾乎一模一樣的老式腳踏縫紉機時,所有的時光和記憶也都一下子唧哩嘎拉地回到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