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
五點四十六分,我起床洗漱后,坐在餐桌邊喝速溶咖啡,吃冰箱里被凍得硬邦邦的吐司。微信朋友圈里較之前夜多了兩張自拍、四條廣告與一則公眾號文章的分享。就這樣,我看到了一篇有關(guān)Nonexstentpapilio的文章。
Nonexstentpapilio是一種蝴蝶,翅膀為黃色,上面點綴有巨大的黑色“眼睛”。這種蝴蝶近期剛被人類發(fā)現(xiàn),尚無對應(yīng)的中文名。它出生在多米尼加共和國與海地交界處的一片雨林之中。該雨林究竟該隸屬于多米尼加共和國還是海地,國際社會尚有爭論,姑且不論。在雨林中,越冬蘇醒后的第一代蝶,往北向墨西哥飛行,飛至瓜達(dá)盧佩島產(chǎn)卵后死去。第二代蝶經(jīng)歷卵期幼蟲期蛹期并羽化后轉(zhuǎn)而向西,夏末時來到夏威夷群島,再次產(chǎn)卵。第三代蝶會在冬天到來前遷徙至日本的種子島。橫渡太平洋的蝴蝶們會趴在一種會發(fā)熱的樹上越冬,當(dāng)?shù)厝朔Q這種樹為“比丘卡托”,意思是長滿蝴蝶的樹。冬天過后,蘇醒的蝴蝶繼續(xù)往西飛行,飛至中國越城的象背山。
在文章末尾處,小編寫道:“現(xiàn)在尚無人知曉,Nonexstentpapilio為何會耗費數(shù)代蝶的生命橫渡整個太平洋來到越城象背山,象背山上并無罕見花卉與特殊景致。不過此事留給科學(xué)家去研究,歡迎對此感興趣的市民到蝴蝶博物館觀看Nonexstentpapilio。友情提示:Nonexstentpapilio已被列為全球特級保護(hù)動物,切勿私自上山捕捉,以免引起國際糾紛?!?/p>
讀罷文章,我點開圖片仔細(xì)研究,不過與其說是研究,還不如說我是在放空大腦,等待即將到來的面試。
前公司倒閉后,我一直沒能找到新工作,在家里待了超過半年。兩個禮拜前,有公司發(fā)郵件過來,問我是否愿意做他們的測試題。我完成后發(fā)送回去,等了三天,電話打來,一個聲音動聽得有些不真實的女人請我參加面試。
“我姓管,是這家公司的人事專員,之前與你通過電話?!惫苄〗愣贪l(fā),臉很小,膚色與輪廓有點兒像黃種人與白種人的混血,嘴巴紅得叫人心驚肉跳,無法直視。年紀(jì)不太能看出來,說三十沒有問題,說四十也行。
我開始陳述自己過往的經(jīng)歷、對人體結(jié)構(gòu)的理解、使用3D軟件的種種心得。她頻頻點頭,時不時拿起筆在我的簡歷上寫寫畫畫,偶爾也會說出幾個軟件名,問我有沒有接觸過。聽得出來,她對她口中的軟件完全不了解,她只是在扮演面試中自己應(yīng)該扮演的角色。
“你對制作3D模型相當(dāng)熟悉?!?/p>
“自己說倒是不太好意思,但我的確是專業(yè)人士?!?/p>
“我這里沒有問題,不過得等總監(jiān)決定??偙O(jiān)昨天去日本出差了?!?/p>
“明白?!?/p>
“如果沒有其他想說的,今天的面試到此結(jié)束?!惫苄〗隳闷鹞业暮啔v在桌上蹾了一下,紙張與木板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想說說蝴蝶?!蔽艺f。
“什么?”
“Nonexstentpapilio,一種蝴蝶,不知您是否有時間?!?/p>
管小姐看著我,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她說:“你聽到了什么傳言嗎?”
“我應(yīng)該聽到什么嗎?”
“確定沒有惡意?”
“可以發(fā)誓?!蔽艺f。
她再次盯視我,最后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說:“好,你說?!?/p>
我深吸一口氣,把早晨在公眾號里看到的內(nèi)容復(fù)述了出來。她聽得極為認(rèn)真,甚至在我簡歷的空白處做了筆記。
“這樣交給總監(jiān)不要緊嗎?”我指了指自己的簡歷。
“沒關(guān)系。既然你說了蝴蝶,我也對你說個秘密吧,總監(jiān)根本不會看你的簡歷。”
“?。俊?/p>
“我們把項目以考題的形式發(fā)出去,回收模型后,擇優(yōu)提交給客戶。換句話說,模型留下,人不要?!?/p>
“這……為什么?”我說。
“公司的營收剛好夠支付辦公樓的租金,所以……你懂了吧?”她止住話頭兒,盯視我的眼睛。
“好吧。想問最后一個問題?!?/p>
“知道你要說什么。因為蝴蝶。我喜歡蝴蝶,周末正要去蝴蝶博物館面試,所以不想欺騙喜歡蝴蝶的人?!?/p>
“不想欺騙喜歡蝴蝶的人?!蔽以谛睦镏貜?fù)了一遍,站起來與她告別。
她將我送至電梯口,問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繼續(xù)找工作?!蔽艺f。
“結(jié)婚了嗎?”
“單身?!?/p>
“房子有嗎?”
“有一套,不到五十平方米,失業(yè)時結(jié)清了貸款?!?/p>
“車呢?”
“別克,十年前的老款,公里數(shù)倒是不多?!?/p>
“現(xiàn)在靠什么生活?”
“存款。”
“還多嗎?”
“這怎么好說呢?”我想了想,“節(jié)約的話,還能再堅持兩三個月?!?/p>
電梯到了,她與我一起走進(jìn)去,狹小的空間里立刻充滿香水味。電梯落地,她重又開口:“我有個想法,如果你愿意的話——不過不要誤會,我是看在蝴蝶的分兒上——我家還有一個空房間,可以免費給你住。你把你的房子租出去,租金用作生活費是夠的,我想。如果你愿意打掃衛(wèi)生、買菜做飯,我還可以付你一點兒工資,當(dāng)然不會很多?!?/p>
我停住腳步,看著她。
“我離婚了,帶著六歲的兒子,家里有不少事情需要男人處理,六歲的男孩也需要跟成年男性相處,而不是整天跟女人待在一起?!?/p>
“不覺得男人危險?”我問。
“你不是那種人,我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
“因為蝴蝶。”
雖然不明白蝴蝶怎么了,但我想不宜再追問下去。關(guān)于蝴蝶,我可以說一無所知,除了Nonexstentpapilio。
周末,我接到管小姐的電話。
“騙子?!彼f,“博物館的人說根本就沒有從多米尼加飛過來的蝴蝶,我們的約定就此作廢?!?/p>
根本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她便掛斷了電話。
怎么會呢?我打開微信,搜索Nonexstentpapilio,的確是什么也沒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至今也沒搞明白,工作也同樣沒有著落。
[責(zé)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