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春花［鄭州師范學院圖書館，鄭州 450044］

一、姚振宗生平

姚振宗（1843—1906），字海槎、金生，清浙江山陰（今紹興）人，是晚清一位優(yōu)秀的目錄學家，他精通?？薄⒖甲C、版本、輯佚之學，并將它們?nèi)坭T于一爐用于目錄學。姚振宗出身書香門第。其父姚仰云（秋墅）曾于蘇北以道員總司江北糧臺，雅嗜典籍，搜集頗富，建有“師石山房”藏書樓。姚振宗幼承父教，幼時起即好瀆書，好占敏求，博覽群籍，留心佚事舊聞。姚振宗云：“先公好聚古冊，向時所藏半毀兵燹，嗣復隨時購儲，閱十余年，而稍有蓄?！逼涓覆貢鴶?shù)萬卷，曾在揚州得一獅形奇石，因筑師石山房為藏書處。稍長，嘗以籌餉功發(fā)兩淮運判，負責押運糧餉，因功獎四品銜。曾三試秋闈，皆名落孫山。姚振宗三試秋闈報罷，遂不事舉業(yè)，隱居讀書、著述而終其生。咸豐十一年（1861），太平軍入紹興，姚振宗奉兩祖母、挈妻室由寧波渡海赴江北，與其父同寓泰州、興化、揚州等地數(shù)年。返回故鄉(xiāng)后，姚振宗購得鑒湖陸游讀書處快閣遺址，于是藏書處稱快閣師（獅）石山房。姚振宗“自居此閣后，聚書日富。其中亦有宋元古本，為世所罕見者”。同治六年（1867），姚振宗奉父命編著自家書目，這是他從事目錄學研究著述之發(fā)軔。同治八年（1869年），父逝世后，遷回紹興鑒湖快閣，不求顯達，以讀書著述為樂，特別是專攻目錄學。姚振宗于1906年病逝，臨終撰遺訓，告誡兒子們喪事從簡，“于僧道毫無用處”，“不可轉(zhuǎn)煞做七”，不散訃，不開吊，“一切無謂之事，概行禁絕”。①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二、姚振宗的著作

姚振宗時作時息，光緒七年（1881）方編成《師石山房書目》三十一卷，時姚振宗父親已去世十多年了。姚振宗自序云：“己卯（1879）夏，讀禮家居，乃發(fā)先公遺篋，次第拂拭，為之甄錄。謹按《四庫提要》及諸家書目比互對勘，分別部居，疏其梗概?！」湃司w余，以證存本之同異，大抵見諸前人考證者過半，其無從依據(jù)、自為考證者無幾焉?！贝四恐浰牟繒Ф倨呤欧N，六萬余卷，是近代目錄學重要著作之一。鄭振鐸1941 年初在一封信中說，新年中購得“姚振宗氏之《師石山房目錄》（即《讀書記》，內(nèi)容極佳，多半為清儒著作之提要，足補《四庫提要》之不備）……立即商之開明書店，已允代為出版。誠一可喜之事也”。此目由鄭振鐸發(fā)現(xiàn)后才流傳于世。姚振宗自撰《師石山房書目》后，一發(fā)而不可收，博治群籍，編撰成一系列目錄學著作。光緒六年（1880）得寫本《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和《汲古閣刊書目》，重加厘定而刊行之。光緒七年（1881）取黃丕烈《百宋一廛賦注》，編成《百宋一廛書錄》?！白云澮院?，更窮研前修之作，次第訂補?！惫饩w八年（1882），陶方琦督學湖北，約姚振宗分纂《湖北通志·藝文志》。其主要目錄學專著和輯佚有：《七略佚文》《七略別錄佚文》《漢書藝文志條理》《漢書藝文志抬補》《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三國藝文志》《后漢藝文志》等。上述著述編入《快閣師石山房叢書》。關于曹操著作考節(jié)錄如下：

（1）魏武自作家傳。《魏志·蔣濟傳》注，臣松之案：“魏武作《家傳》，自云曹叔振鋒之后。”《廣韻·六豪》曹字注：“魏武作《家傳》，自云曹叔振鋒之后。周武王封母弟振鋒于曹，后以國為氏，出誰國、彭城、高平、鉅鹿四望。”

（2）魏武帝太公陰謀解三卷。《隋書·經(jīng)籍志》：“梁又有《太公陰謀》三卷，魏武帝解?！薄锻ㄖ尽に囄穆浴罚骸啊短幹\》三卷，魏武帝注?！?/p>

（3）魏武帝孫子略解三卷。魏武《自序》有曰：“吾觀兵書戰(zhàn)策多矣，孫武所著深矣。審計重舉，明畫深圖，不可相逐，而但世人未之深亮訓說，況文煩富，行于世者，失其旨要，故撰為《略解》焉?！薄段褐尽の浼o》注：“孫盛《異同雜語》云：‘太祖注孫武十三篇，傳于世?！茠炷磷蛟唬骸z書大略用仁義，使機權(quán)，曹公所注解，十不釋一?！薄端鍟そ?jīng)籍志》：“《孫子兵法》二卷，吳將孫武撰，魏武帝注，梁三卷?！薄度毡緡娫跁俊罚骸啊秾O子兵書》三卷，魏武解；《孫子兵書》一卷，魏祖略解?！短平?jīng)籍志》《孫子兵法》十三卷，孫武撰，魏武帝注。”《藝文志》：“魏武帝注《孫子》三卷。”《宋史·藝文志》同。晁氏《讀書志》曰：“魏武注《孫子》一卷。案《漢·藝文志》，《孫子兵法》八十二篇，今魏武所注止十三篇。杜牧以為武書數(shù)十萬言，魏武削其繁剩，筆其精粹，成此書云?！庇衷唬骸疤瓶炞ⅰ秾O子》，以魏武所解多誤；陳啤注《孫子》，以曹公注隱微?！标愂稀稌浗忸}》目：“《漢志》八十一篇，魏武帝削其繁冗，定為十三篇?！睂O星衍刻書序曰：“宋雕本《孫子》三卷，魏武帝注。見《漢·藝文志》者，《孫子》篇卷不止此，然《史記》已稱十三篇，則此為完書，篇多者反由漢人輯錄。阮孝緒作《七錄》時，《孫子》為上中下三卷，見《史記正義》?！贝吮久科芯砩现邢骂}識。孫星衍?？秾O子十家詩注》序曰：“兵家言惟《孫子》十三篇最古，稱為兵經(jīng)，比于六藝。而或秘其書，不肯注以傳世，魏武始為之注。云撰為《略解》，謙言解其觕略也?！?/p>

（4）魏武帝兵書要論七卷。《隋書·經(jīng)籍志》：“梁有《兵書接要》別本五卷，又有《兵書要論》七卷，亡?！薄度毡緡娫跁俊罚骸啊侗鴷撘芬痪?，魏武帝撰。案《隋志》引《七錄》，此二書并在魏武《兵書接要》十卷之次，知皆為魏武書。疑皆是別本。其《要論》七卷，似即《唐志捷要》七卷之異名?！雹?/p>

姚振宗既歿，其子福厚錄副本贈浙江圖書館。1931年，浙江圖書館據(jù)稿本排印出版。上海開明書店1936年也印有此叢書，附陶存煦撰《姚海槎先生年譜》一卷?！稘h書藝文志條理》以下五種還收入開明版《二十五史補編》。從此，三代秦漢至隋的學術(shù)源流略具。據(jù)陽海清編《中國叢書綜錄補正》記，姚振宗還編有《師石山房叢書》稿四十三種，未獲行世，稿藏廣州中山大學圖書館。“所收多為漢唐和宋人著述?！笨梢娨φ褡谠鹊妮嬀幱媱濐H為龐大。

三、姚振宗對目錄學的貢獻

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實際上是以經(jīng)學為主干，囊括所有關于社會的、自然的學問體系和研究活動。晚清時，傳統(tǒng)學問仍是研究的主要對象，雖然內(nèi)部也在變化、發(fā)展，但研究方法還是比較傳統(tǒng)的。③姚振宗在傳統(tǒng)學術(shù)的整理研究方面成果非常豐富，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尤其是目錄學領域。

（一）重建目錄學的框架結(jié)構(gòu)

姚振宗《七略別錄佚文》《七略佚文》在前人輯佚成果的基礎上，參考《漢志》的目錄框架，“推尋端緒”，還原接近《別錄》《七略》本來面目的文本。姚振宗將《七略》《別錄》作為“二書”分別寫錄，揭示了校讎學、目錄學的學科分殊。④姚振宗從對《七略》序言、分類結(jié)構(gòu)、文獻著錄和敘錄四大目錄要素的具體還原過程，分析《七略佚文》“依據(jù)《漢書·藝文志》移易其體裁”的目錄學洞見與疏漏，在目錄學意義上揭示了《漢書·藝文志》基于“史志之例”而生成的目錄學新范式，重建了目錄學的框架結(jié)構(gòu)，從而也改變了傳統(tǒng)目錄學動稱“依劉向故事”的敘事模式。由此，姚振宗《七略佚文》也超越了諸家爭勝于所輯條目多寡的輯佚學層次，成為聚焦“體例”的目錄學之作。⑤因此，姚振宗《七略佚文》無疑是一部成功之作。⑥

（二）精心撰寫提要

姚振宗對私人藏書目錄多有建樹，所撰家藏書目，凡三十一卷，共收錄圖書三千二百多種，六萬余卷，以經(jīng)、史、子、集四部分類，本著“考鏡源流，辨章學術(shù)”的宗旨，遵循《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要求每一本圖書考證充分，嚴格結(jié)合現(xiàn)存的不同本子，恰當、方便、準確地撰寫提要。

（三）類分圖書，且類中分類

編制書目必須熟悉類例，據(jù)書立目，類中分類?！端鍟そ?jīng)籍志》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四部分類書目，但《隋志》分類也有編次不當之處，于是姚振宗在《四庫全書總目》分類基礎上有所突破，依據(jù)圖書源流與發(fā)展需要設立類目。其在《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中對《隋書·經(jīng)籍志》依據(jù)圖書的內(nèi)容、著書的時代先后、圖書的文體、綜合性等進行分類，吸收了以往目錄書的分類成果，采用“類中分類”的編撰特點進行了分門別類。⑦

（四）補史《藝文志》，敘述學術(shù)源流和目錄學史

補史《藝文志》，共補撰五種?！端囄闹尽酚糜趯Ｓ浺怀貢蛑?。《漢書》以后至《隋書》之前和遼金元時期諸正史皆缺藝文。清代補志工作異軍突起，蔚然成風，形成補志目錄學派。《漢書藝文志拾補》六卷，體例仿照六略分類，編次，計補收圖書三百一十七部，三十四種，二百五十八家。且所補之書都一一進行了考證，并加以說明，又輔撰《漢書藝文志條理》八卷。對上古載之名目，后人研究之意見，廣搜條錄，殆已無遺。尤其是《漢書藝文志條理》體例分明，令讀《漢志》者耳目一新?！稘h書藝文志拾補》與《漢書藝文志條理》對后人研究《漢書藝文志》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度龂尽窡o藝文志，從《隋志》入手，參照《三國志》紀傳、“裴注”、《釋文·敘錄》及有關類書，勤搜逸目，撰著《三國藝文志》共四卷，依四部計類，設行四十四個類門，共著錄文獻一千一百二十二部，分魏、蜀、吳三國，再各分經(jīng)史子集編次?！度龂囄闹尽返拈L處包含提要的附注項，包括了書名、作者、存佚、附錄、內(nèi)容幾項，比較齊全；吸取了前人的輯佚、考訂成果，特別是乾嘉以來的經(jīng)史考訂成果；采用了輯錄體的提要方式，案語客觀精審，借鑒了前人的經(jīng)驗，外加佛、道二附錄，避免了道家與道教混為一談等問題，類目的劃分更合理?！度龂囄闹尽反嬖诘牟蛔阌校喝宋飼r間斷限不合理，對文獻版本重視不夠，材料辨析不足，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做法，史志目錄的分類似不可取，“注解太玄類”著作的歸屬不妥，占夢、相書、相牛經(jīng)歸類不合理，地理類之書歸類不可取，對所收部類的順序應該體現(xiàn)當時的特點，《高士傳》當入小說家類，等等?！逗鬂h藝文志》四卷，對凡屬后漢著述可考者均收入，根據(jù)書之實際情況，增刪類目，也仿照四部設立類目，以撰著者卒于獻帝遜位之年以前為斷，分四部四十二類，附以佛道，凡四十四類，圖書一千一百零九部。該書按書立目，于書目后附有作者簡介，有的加按，說明自己的見解。其與《三國藝文志》的長處相同，不足之處在于有佛教書籍未入附錄，存在“夷夏之分”。⑧

（五）精于考證，做到考訂宗源之得失

最能反映他成就的，是其得意之作《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姚振宗《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是迄今為止研究《隋書·經(jīng)籍志》最為詳盡之作，書首“敘錄”部分巧為佳構(gòu)，可謂引導讀者學習和考察《隋書·經(jīng)籍志》的最佳資料。該書卷帙浩繁，計五十二卷?！啊獣畷?，凡本事可考及命意所在者，靡不著于篇，具或疑或信參半，亦姑過而存之……力據(jù)繁冗不切之言，務存簡要核實之語?！币φ褡凇稊洝凡捎幂嬩涹w式，輔以按語來解釋、說明以及評論，借此表達撰者觀點和見解，其中針對《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種種學術(shù)疑案的處理，足以解惑發(fā)蒙，啟迪后學。⑨

（六）主張靈活采用不同的目錄學方法

著錄方面，姚振宗善于使用低格或不同字體著錄區(qū)別，如《七略別錄佚文》中引劉向，而《別錄》無佚文可采的，一律低一字寫錄?！稘h書藝文志條理》所有引書，一律低一字寫錄，附錄案語低兩字寫錄?！端鍟?jīng)籍志考證》中針對《七錄》及梁代書目所有圖書，一律采用低一字著錄，同時對《隋書·經(jīng)籍志》原來篇目，都使用大字題其綱領，附注亡書也依次以大字羅列在醒目位置。考證方面，適當使用小注和按語，對疑異偽造的地方，準確附上子注或按語，或作解釋，或作考證。⑩

①柳和城：《百年書人書樓隨筆》，浙江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頁。

② 林久貴、李露：《曹操全集》，崇文書局2019 年版，第321 頁。

③劉洪全：《姚振宗與〈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內(nèi)蒙古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3年第1期，第146頁。

④ 傅榮賢、房亮：《姚振宗〈七略別錄佚文〉略論》，《大學圖書館學報》2022年第3期，第122頁。

⑤ 房亮、傅榮賢：《姚振宗〈七略佚文〉對〈七略〉體例的復原及其得失》，《圖書情報工作》2022年第8期，第63頁。

⑥ 孫振田：《試論姚振宗〈七略佚文〉的誤失》，《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第226頁。

⑦ 伍媛媛：《試論〈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中的“類中分類”》，《大學圖書情報學刊》2008年第2期，第88頁。

⑧ 趙嘉：《評姚振宗〈三國藝文志〉及〈后漢藝文志〉》，《襄樊學院學報》2011年第4期，第26頁。

⑨ 陽清：《姚振宗〈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 “敘錄”發(fā)微》，《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16年第3期，第103頁。

⑩ 李永鑫：《紹興通史（第5卷）》，浙江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