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無字繪本通過圖像來完成故事情節(jié)的敘述。無字繪本中的視覺隱喻現(xiàn)象揭示圖像敘事的本質特征,歷練讀者從圖像語言轉換為語言敘述邏輯的認知能力,在親子互動閱讀體驗中產(chǎn)生多角度的解讀與聯(lián)想結果。本文在吸收和整理視覺隱喻相關理論的基礎上,重新思考無字繪本中視覺隱喻生成機制和設計思維,探究無字繪本的視覺形式語言在文化傳遞和藝術觀念表達中的規(guī)律,對無字繪本的創(chuàng)作設計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關鍵詞:無字繪本;圖像;敘事;視覺隱喻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2年度江西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中國原創(chuàng)繪本的民族化視覺語言與審美價值研究”(YS22220)階段性研究成果。
繪本的創(chuàng)作在西方已有逾300年的歷史,但無字繪本則是在20世紀70年代末才發(fā)展起來的一種新形式。無字繪本的正文不包含文字或只有極少文字,是通過具有強烈敘述性和連續(xù)性的圖像來敘說故事的書籍,在敘事中圖像占絕對主導地位[1]。在視覺表現(xiàn)上,無字繪本融匯了繪畫語言、漫畫語言和鏡頭語言等多種敘述形式,使其中的圖像形成了多義性的文字,讓讀者有多種不同角度的敘述和思考[2]。作為獨特的繪本藝術形式,無字繪本充分發(fā)揮了圖像敘事的修辭功能,被認為是視覺藝術品和視覺敘事工具。對于不識字或是識字能力有限的學齡前兒童來說,通過開放式的無字繪本閱讀,能夠培養(yǎng)兒童的觀察力、思考力和想象力,對增強兒童的語言表達和視覺觀察能力具有重要意義。
1968年,弗吉爾·奧爾德里奇在《視覺隱喻》一文中,首次對視覺隱喻做了概念界定,并試圖通過純粹的視覺形式,如圖像的質地、顏色、線條、質感、形式以及處理它們的方法等,分析視覺隱喻的屬性及其結構特征[3]。郭偉認為視覺隱喻是指以感性意象為單位,按照某種特定的意圖,以融合或聚合的方式生成的具有合成性的圖像[4]16。視覺隱喻可存在于一切造型語言建構的視覺畫面中。無字繪本中的圖像在現(xiàn)實的基礎上,通過對視覺元素的組織、設計和選擇,進行抽象意義的視覺轉換而產(chǎn)生新的聯(lián)想認知。無字繪本中每一頁圖像內容和細節(jié)都預示著敘事內容的發(fā)展,在圖像中的各種造型、色彩、形狀、構圖都可表達創(chuàng)作者的內心思想和感情隱喻,賦予想象、需求和希望以視覺實體形式。對于繪本藝術的發(fā)展來說,如何通過圖像敘事視覺隱喻去創(chuàng)新和拓展畫面敘事張力,如何提煉圖像敘事中的視覺隱喻運作方式,讓兒童更好地理解圖像中的隱喻本質、功能等,是當代許多繪本創(chuàng)作者一直在探尋和研究的問題。
一、藝術造型設計的相似性
視覺隱喻是使用以相似性或創(chuàng)造相似性為基礎、構造某種特定藝術形式的圖像修辭手法。相似性使得視覺隱喻中的本體和喻體之間產(chǎn)生聯(lián)想記憶而獲得差異中的形似特質,從而讓讀者理解其中的意義。心理學家們認為,人類對外部物象的認識是作為記憶形象的形式而存在的,如果有接近的形象出現(xiàn),在頭腦中會生成最接近的形象,這也是圖像隱喻在修辭構建中的基礎[5]。無字繪本的藝術造型設計包含故事中所有的物象形態(tài),如角色、道具、建筑、花草樹木等。造型的風格無論是寫實、表現(xiàn)或抽象,都是創(chuàng)作者視覺審美獨特個性的呈現(xiàn)。無字繪本圖像在建構相似性時也有獨特的原則和規(guī)律,其畫面中的線條、構圖、肌理、色彩等技法,就類似于語言中的句法、語法和詞法。但是,即使是最高超的畫師和最逼真的繪畫技能,也不可能和現(xiàn)實原型分毫不差,即不可能實現(xiàn)語言符號那樣的精準意指。由此決定了無字繪本中藝術造型設計的多樣性及其相似性,其中的藝術造型只能“隱喻”式地虛指對象世界。
無字繪本作者在藝術造型中常用卡通造型的形式描寫故事,卡通造型不會精確地描繪出事物看起來的樣子,但視覺經(jīng)驗會告訴讀者卡通造型是在現(xiàn)實生活物象上相似形態(tài)的映射,從而獲得情感的共鳴??ㄍㄔ煨偷暮喕幚硎怯貌糠直憩F(xiàn)整體的做法,具有隱喻或象征的意義?;谝曋X的整體性,讀者會捕捉各個特征的形狀,在各個特征相互之間展現(xiàn)出富有特性的關聯(lián),一瞬間抓住它們的全部[6]。無字繪本創(chuàng)作者常常會賦予故事主角中動物形象以人格相似性,對動物形象做擬人化表現(xiàn)。生活中常見的一些動物形象,如狗、鼠、兔、鴨、熊、豬、貓等,它們長相可愛,是孩子們生活中比較喜歡的對象,無形之中就增加了孩子與繪本角色的親切感。比如鄭宗瓊的《蛋糕哪兒去了》(如圖1),其中就有被偷蛋糕后氣急敗壞的狗夫妻、偷東西的壞老鼠、一路跟隨看熱鬧還調皮搗蛋的猴子、熱愛運動踢足球的青蛙、跋山涉水只為送畫給愛人的變色龍、救了豬寶寶生命的英雄大鳥、淡定若無其事的烏龜?shù)?。作者假托故事中的動物角色隱喻人類社會中不同人的性格特征,講述了一個有驚險、有笑點、有溫情的故事。無字繪本中藝術造型的相似性是一種虛擬的“視覺相似”,而不是與實在原型本身的相似。只是由于它的“制作套式”符合視覺感知的機制,我們的視知覺才會發(fā)揮相似性的融合功能,去辨認圖像中的視覺隱喻。對無字繪本來說,藝術造型設計承載了諸多隱喻符號,使圖像的視覺語言生動巧妙地呈現(xiàn)出指涉和示意敘事內容,增強了圖像敘事的直觀性、情感性和互動性。
二、符號元素的意象表達
艾柯在著作《符號學和語言哲學》中指出:“隱喻是一個不穩(wěn)定的或動態(tài)的符號。”[7]符號元素把視覺歸之于某種意象,認為它與外部對象具有相同的形狀或語義,而且不斷地通過視覺對象的作用生發(fā)出來,刺激著人的眼睛,煥發(fā)出新的意義。從闡釋學的角度來說,為了理解藝術作品,必須理解視覺隱喻,而為了理解視覺隱喻,就必須理解作為其構成元素的藝術符號,這可稱為解碼的過程[4]63。無字繪本是用一種開放的形式,通過呈現(xiàn)圖像中的各類視覺符號與讀者之間產(chǎn)生不斷地互動而形成的視覺敘事整體。
無字繪本中故事主題與符號的意象表達相互關聯(lián),互為意象。圖像中的符號元素能讓讀者沉浸在書本中,能擴展、挑戰(zhàn)或集中他們的思維積極地參與故事的解讀。陳志勇的《抵岸》(如圖2)以移民主題為切入點,運用令人嘆為觀止的奇妙想象打造了眾多充滿隱喻的符號意象。書中每一個造型符號都是與移民主題相關的創(chuàng)新視覺表達。如尾巴上有尖刺的巨龍形象是地域文化中極權的象征;戴上面具拿著火槍的巨人是戰(zhàn)爭的執(zhí)行者;詭異的貓頭鷹城市聚落是移民陌生城市的深層意象;外觀怪異的小動物給予了移民如人類寵物狗般的貼心……仔細觀察書中的各個小細節(jié),我們會流連在漫無邊際所想象的移民世界里。
從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來說,通過使用符號元素可以讓抽象概念直觀化,能更好地再現(xiàn)文本故事主題,豐富故事細節(jié),傳達故事深意;從讀者的角度來說,可以借助造型隱喻的事物并結合自己已有的情感體驗,來間接地接受和理解符號元素信息。巴尼亞伊的《變焦2》(如圖3)中的符號元素有人類歷史文明的起源地、希區(qū)柯克拍電影的場景、偉大科學家愛因斯坦和藝術大師畢加索的卡通形象等。書中不同種族、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之間的多元符號交替出現(xiàn),互相轉換。巴尼亞伊想告訴讀者,人類文明發(fā)展到今天,不是哪一個民族、哪一種文化的功勞,而是全人類共同貢獻的結果。大多數(shù)無字繪本的圖像敘事中都具有明顯的符號特征,符號元素所產(chǎn)生的意象構造和結構,使得它建立起了圖像、故事與現(xiàn)實世界理解的語境,成為理想的視覺敘事讀本。
三、語境中的情感修辭
修辭本質上是一種對世界的思維方式結構的概念和描述。從修辭性構建的過程來觀察,可將視覺隱喻描述為“視覺思維的修辭性構建”。思維活動并不是針對事物的基本質料,而是它們的結構[8]。無字繪本中的敘事結構會在翻頁中產(chǎn)生隱喻語境,敘事的基調由每頁圖像中的色彩和構圖來進行視覺隱喻情感鋪敘。
無字繪本敘事語境中的色彩是推動無字繪本圖像敘事的重要視覺修辭元素,是隱喻表達的重要修辭內容。它不僅具有表達自然色彩本身的視覺作用,還可以表現(xiàn)情感和傳遞隱藏的信息,體現(xiàn)出或平靜、或憂傷、或興奮、或愉快的心理狀態(tài)。兒童具有好奇而又富有想象力的心理特征,他們觀看理解色彩的方式多數(shù)基于認知心理的發(fā)展,易被具有視覺吸引力的色彩抓住視線,從生活的所見物象中獲得色彩情感。無字繪本的創(chuàng)作者在色彩設定之初,會基于兒童的認知心理特點,根據(jù)故事的需求,在色彩中構建視覺隱喻。如九兒的《布萊克先生和他的狗》(如圖4)繪本中黑色的布萊克先生是一個深沉的有點憂郁的角色,而白色小狗則像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它帶著布萊克去綠色草地散步的路程,就如同是追求希望、發(fā)現(xiàn)快樂的過程。色彩是無字繪本敘事中非常重要的視覺語境元素,通過對色彩明度、純度和色相的變換應用,能夠傳達出不同的情感隱喻。
無字繪本中構圖所構建的語境并非社會現(xiàn)實的客觀再現(xiàn),而是包含了作者的情緒、判斷、目的、價值觀的文化構建,具有隱秘、有效的閱讀理解操控力。讀者不僅能從近景、中景或遠景中獲取故事敘事的地點、環(huán)境、背景等信息,構圖的空間視覺變量還會突顯或弱化某些情感視覺信息。閱讀繪本時,讀者會傾向于把圖像當作現(xiàn)實場景空間來解讀,并把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人或事物的隱喻關系投射到圖像中人或事物的關系上。如仰視比我們高大的對象,心中會產(chǎn)生偉岸、敬仰的感覺,而俯視比我們矮小的對象會覺得它渺小。當讀者看到角色的正面時,能很快認知角色的本色,如果看到角色背面則很容易被角色的心理情感所帶動。構圖空間中的景別距離在心理和情緒上的反應是交際的心理情感距離,讀者與角色互動的親密關系,跟身體的距離成正比。在遠景中,角色被環(huán)境圍繞,意味著客觀和冷靜的情緒距離。近景或特寫鏡頭能展示繪本中角色的面部表情,能讓讀者與角色產(chǎn)生更多心理互動,增加親密情感體驗。圖像構圖空間中的角色與角色,角色與讀者還會通過眼神視線接觸產(chǎn)生情感空間。如芭芭拉·萊曼的《小紅書》(如圖5)第6、7頁圖中繪制著男孩和女孩分別與讀者對視的畫面,圖畫中角色的眼神與讀者接觸能帶動讀者與圖像的心理與情感互動,暗喻著男女主角的即將相遇,吸引著讀者在畫面中探尋故事結局。視覺的語法結構能給無字繪本的視覺隱喻帶來不同的觀看和體驗方式。無字繪本圖像語境中所呈現(xiàn)出的直觀性,與創(chuàng)作者對多個空間的聯(lián)想重構隱秘地融合,為讀者構建出更為廣闊的視覺隱喻遐想空間。
四、序列圖像中的游戲隱喻
約翰·赫伊津哈認為,在整個文化進程中,游戲元素都非?;钴S,它產(chǎn)出了眾多的社會生活形態(tài)。游戲可以建構一個與平常生活有著間隔的空間,參與者一旦進入游戲世界,就意味著進入了一個暫時的、封閉的社會系統(tǒng)[9]。 無字繪本中序列圖像有自身的邏輯性和客觀關系,如動作序列、時間序列和場景序列等,這些特有的圖像序列邏輯支配著繪本故事的產(chǎn)生、發(fā)展和運作。無字繪本的紙上游戲隱喻化,是通過視覺隱喻創(chuàng)設一個全新的圖像序列腳本,并基于此構建與社會相關的動作或心理活動,使讀者全身心投入視覺游戲世界。閱讀繪本的時候,兒童會發(fā)揮想象力,在圖像序列的情境中玩假想的扮演游戲,能在與繪本的游戲互動閱讀中逐漸了解客觀世界,提升能力,釋放內心的各種情緒。
無字繪本序列圖像中的游戲隱喻互動,讓兒童產(chǎn)生聯(lián)想和思考,讓閱讀有了實踐意義,也有了社會的意義。莫莉·班的《灰袍奶奶與草善盜賊》(如圖6)是關于一場跑酷追逐的游戲。草莓盜賊跟在灰袍奶奶后面緊追不舍,灰袍奶奶設法擺脫了他的追蹤,帶著草莓,平安地回到家里。繪本故事從序列圖像上看,只是簡單的你追我逃,你躲我尋的熱鬧游戲,但作者希望能引導讀者從更深的隱喻角度來觀看這個游戲,灰袍奶奶在故事中并沒有傷害草莓盜賊,而是試圖教會草莓盜賊去“看到和愛上”除了草莓之外的東西,如藍莓和黑莓,這樣讀者就可以把它看成是一個開啟心靈的故事。兒童在生活中也會有許多想要吃的食物,想要買的玩具,但很多時候家長是不會完全滿足兒童的欲望的。這個游戲隱喻能夠給孩子一個欲望釋放的空間,失去也許意味著有新的獲得。
基于序列圖像構建設計無字繪本中的游戲隱喻,可以讓兒童全身心投入到圖像閱讀的游戲世界中,提升兒童對視覺形象認知與語言闡述的能力。在無字繪本閱讀的小世界中就如同是布迪厄所說的“場域”游戲。布迪厄認為人類對大大小小的游戲的參與,其最終目的在于意義和價值的探尋,在于實現(xiàn)人的“高層次需求”以及自我實現(xiàn)[10]。在兒童的成長過程中,有自己獨特的生命形態(tài)和人生哲學。他們在游戲中尋求樂趣,釋放剩余的能量,在玩耍活動中與他人交流,逐漸培養(yǎng)自己的社會生存能力。無字繪本的圖像視覺游戲能夠讓兒童理解視覺語言規(guī)則,并獲得視覺隱喻意義的判斷標準,由此完成視覺隱喻到語言敘事的轉換。
五、結語
視覺隱喻為無字繪本提供了圖像敘事的范式和意義供給,主導了無字繪本的敘事方向。作為圖像敘事的隱喻實踐,基于藝術造型設計的相似性、符號元素的意象表達、語境中的情感修辭和序列圖像中的游戲隱喻成為了無字繪本隱喻生成的構建機制。通過“隱喻”構建出的視覺圖像世界,使得無字繪本中的視覺形象蘊含了豐富的情感、思想和藝術觀念,讓視覺敘事具有了極強的互動性和游戲性。讀者通過聯(lián)想思維,從無字繪本中也獲取視覺觀察力與語言的表達能力。無字繪本的視覺隱喻現(xiàn)象代表了圖像研究領域中的多元化視角,使視覺語言傳遞信息的形式更具魅力和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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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姚佩,碩士,江西理工大學建筑與設計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審美教育與藝術學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