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海濤

（山東工藝美術學院）

在東西方繪畫之中，線條都是重要的語言表達形式，它對于表現內容的豐富性以及空間變化，甚至于語言個性化的形成與成熟都發(fā)揮著重要的價值。就藝術而言，語言形式是內容的載體，它關乎內容表達的語境乃至語勢的建立。所以，從語言的角度來看線條這種表達形式，可以說是在探究繪畫表達的根本手段的價值。在當代學院教學體系中，中國畫開設素描課程其中重要的意義在于培養(yǎng)學生對線條或者說線性表現造型的能力，故而線性素描的概念開始出現。

所謂線性素描，顧名思義即以線作為主要表現手段的素描繪畫，調子和明暗關系不作為主要表現形式，這是線性素描語言的重要特征。線性素描的概念雖然出現時間較晚，但作為美術學院的專業(yè)必修課，特別是中國畫專業(yè)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眾所周知，中國畫是線條的藝術；線，在中國畫中已不僅僅作為表現形式而存在，它被賦予了更深層的哲學和美學的含義。英國藝術史家勞倫斯·賓雍在其《遠東繪畫》一書中曾言：“貫穿亞洲繪畫藝術核心的傳統(tǒng)便是，這是一種線條的藝術?！本€條其本身具有獨立的特質，它是簡潔與力量的結合體，而中國畫是哲學的存在。這種審美內核既不同于西方純抽象繪畫，又非純粹理性的藝術。依靠線條，并把它賦予哲學的，美學的含義是中國畫的文化特性所決定的。氣韻生動，骨法用筆等重要的美學概念都是圍繞線條應運而生的，由此可見，線對于中國畫而言是形成和發(fā)展的精神基石。所以，在當代學院教學體系下，引導學生盡早建立起線性造型觀念和繪畫意識是中國畫藝術教育的必然。在中國畫教學體系中，較早形成線性素描的教學思想和技法語言的是方增先，方增先首創(chuàng)線性結構素描，把西方繪畫的解剖學原理，明暗調子素描與伯里曼結構造型學相結合，創(chuàng)造性地開拓出符合中國畫專業(yè)素描教學的線性素描體系。其意義在于，把中國畫造型法則與西方寫實造型相結合，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出了具有意象表現審美意識的線性結構素描。長久以來，東西方繪畫雖然都把線條作為重要的表現手段，但二者有著本質的區(qū)別。西方繪畫以解剖學為基礎，依靠線條追求造型的絕對的真實與準確，而中國畫把線條本身賦予了極具美學內涵的文化符號和文化特質，顯然，線在中國畫中更自由，更隨性，也更率真，這與藝術的本質更契合，這是東西方繪畫對待線條的本質的區(qū)別。藝術是人的創(chuàng)造，而藝術與人又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可見，線條這種較為具體和直觀的藝術形式更適用于中國畫的創(chuàng)造性特質。通常而言，藝術是發(fā)乎人類情感的一種表現活動，受眾群體對于藝術形式而引發(fā)的情感共鳴較為具體，它直接決定了感官的一系列波動。顯然，線，有著天然的表現特質。

在以往的教學過程中，筆者發(fā)現學生對于線性素描的學習往往存在誤區(qū)，其中對于線條的理解和認識的不足和過于表面，使得課程的學習難以有較為明顯的收獲。統(tǒng)一來講，比較突出的問題有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在用線找形的時候往往停留在輪廓線的階段，只是通過線條來表現人物的外輪廓，無法深入到內在結構的表現層面，使得畫面過于單一和簡單化。造成以上問題的關鍵在于對人體結構和造型本身的理解不夠。線條在線性素描中除了表現外形的輪廓線，還有表現內在結構的結構線，其中的結構，是指人體骨骼肌肉等結構關系，同時也包括對空間、體積、轉折、質感等因素的表現，都可統(tǒng)一于結構之中。如此一來，在運用線條來表現造型時，畫面的處理將不僅僅限于對外在輪廓的塑造，將會把人物內在的結構關系都統(tǒng)一于線性形式之內，彼此聯系，會讓整個畫面更豐富，素描效果也更明朗。可見，在進行線性意識培養(yǎng)的同時，加強學生對人體基本結構、解剖等基本功的訓練要先于線性意識培養(yǎng)，沒有一個基本的造型基礎，談線性意識的培養(yǎng)并不現實。說到底，線性意識是一種形式語言的意識，是服從于內容表達的存在，而造型基礎是其先決條件。其二，大多數學生在線性素描的學習中沒有協調好線條與明暗調子的關系，或者說當運用線性因素的表達深入不進去之時，開始過分追求調子關系，把線性素描的課程教學效果陷入尷尬境地。造成這種情形的主要因素在于前期應試教育的背景等學習經歷對于學生的影響太大。在升入大學以后進行較為專業(yè)的學習過程中，很難把一些概念化的素描塑造手法和造型方法摒棄掉，這需要專業(yè)老師對課堂教學的整體掌控和時時糾正，恐非一日之功所能改善。其三，在處理細節(jié)和整體關系時經常出現脫節(jié)。課堂訓練之時，隨著畫面的深入面對的問題也更復雜，學生在畫面關系處理上會出現顧此失彼的現象。比如，在細節(jié)刻畫時，缺乏對整體線性的觀照，線條關系出現混亂，表面化，彼此關系不到位。這種現象的出現，其關鍵問題在于對于線性素描中線條組織和疏密、空間、轉折等因素的整體把控能力欠缺，畫面顯現出支離感和凌亂感。缺乏對線性表達整體性和邏輯性的認知。線性意識的培養(yǎng)需要一定的造型基本功作為基礎。同時，也需要線性形式思維的提高，其中包含著對具體物象造型中的概括能力、歸納能力、審美能力等多重素質要求?？傊挥腥绱瞬拍茏畲笙薅鹊匕丫€條的屬性與特質發(fā)揮出來，線性是一種有意味的視覺形式的表達，線性意識與造型意識緊密相連，無論東西方繪畫，盡管其中有著文化與審美上的差異，但對于線性表達訴至于造型藝術，其中有著諸多互相借鑒，互融互通的藝術可能性。所以，除了諸多實踐之外，適時引導學生多讀優(yōu)秀作品，比較和深入了解其中的差異性和共同性，對于學習線性語言將大有裨益。

整體來講，線性素描包含在整個素描體系中，但其線性的造型手段又于明暗與結構素描之外另辟蹊徑。學習和掌握好線性素描需要學生從兩方面入手。一方面，需要強化和提高對線的理解和認識，以及人體結構與解剖關系。只有對結構關系了解之后，才能發(fā)揮出線本身的價值。另一方面，中國畫專業(yè)學生要注重中國繪畫中意象造型和審美理念的培養(yǎng)，這區(qū)別于西方的寫實造型，需要把線性造型與傳統(tǒng)審美相結合，這也是線性素描課程最本質的意義。首先，中國畫專業(yè)特別是人物畫專業(yè)，需要系統(tǒng)和深入地學習解剖和人體結構知識，這是人物造型藝術的基礎，只有對解剖和結構有了較為系統(tǒng)地學習，才能理解線性造型中畫面素描關系的深入和層次變化。線本身可以表現的內容非常豐富，所有的結構變化，空間、體積、轉折、虛實等，無論二維、三維還是純粹平面都可以通過線性表達來解構畫面，通過線性素描的學習，學生可以深入地了解和理解線條本身的感染力和表現力，甚至于內在的生命的張力。光線對造型結構的影響也將通過線性表達來體現，調子在線性素描中只是起到一定的輔助深入細節(jié)的作用，在對結構透視關系分析了解透徹和到位之后，把調子的處理和深入放到關鍵部位和轉折結構來表現，精簡調子在畫面中的比重，做到以線為主，調子為輔的素描效果。但需要強調的是，線性素描中的調子與線條之間要做到統(tǒng)一性的表達，即要把調子與線條結合起來，把二者之間的形式表達來完善和深入內容，做到虛實有度，豐富整體。所以，從這一層面來講，線性表達并非純客觀的體現，結構的轉折變化需要用線來體現，這是一種相對主觀性的表達方式，主動地來分析和塑造結構、體積之間的線性關系和內在聯系性，較為主動和主觀地運用線條來調動和調整畫面關系，這些都需要培養(yǎng)學生線性意識的表達，也是學習線性素描的首要環(huán)節(jié)。素描學習相對較為枯燥，需要大量的時間來與鉛筆打交道，這需要學生依靠較強的藝術定力和熱愛來循序漸進地提高自身的基本功。要理解局部與整體的關系之間的線性表現技巧和深入能力的培養(yǎng)，以此來不斷提高自身的觀察力、理解力、分析力、塑造力等基本素質。局部細節(jié)的處理是考驗線性表達的重要部分，這是考察學生對待客觀物象觀察能力的體現，藝術技法和個性的訓練，首先取決于個體對物象的理解與判斷，做到眼到手到，這是一個較為枯燥而漫長的過程，需要時間來打磨。但課堂教學的方法很重要，讓學生建立起一個正確的訓練和觀察方法，是教師課堂教學的關鍵。素描教學和其他專業(yè)課程有著諸多的共通之處，本質而言，也就是掌握處理畫面關系的能力。所有線性表達，無論局部抑或整體，長線與短線都是內容的一部分，協調好其中的關系，才能把線性表達合理地體現出來，不至于凌亂與瑣碎，也不至于簡單和不夠深入等問題的出現。作為視覺藝術的一部分，線性素描的課程學習有很強的實踐意義，除了上述講到的造型和觀察能力的培養(yǎng)之外，視覺思維想象力的培養(yǎng)也很重要。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曾言：“繪畫中沒有潛意識的干涉和叛逆，什么也不會存在?！雹伲@里所謂的藝術潛意識，其實就是一種相對主觀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和直覺想象力的判斷。前面提到線性表達相對主觀，需要學生把客觀物象用線條的形式提煉出來，這中間便繞不開一定的藝術想象力和感知力和創(chuàng)造力。培養(yǎng)藝術的創(chuàng)造力，把線性素描從以往的應試教育跨越到專業(yè)教育，擴展對線性形式語言的認知是這門課程的核心。

此外，線性意識的培養(yǎng)，除了需要加強以線找形，以線造型的能力的錘煉。從深層次而言，需要學生理解線條對于造型的規(guī)律以及其中包含的審美意趣。中國畫特別注重意象造型，而線性的造型手段與意象之間尤為契合。北宋書畫鑒定家董逌在其所著《廣川畫跋》中提出過一個概念——“生意”，所謂“生意”，即依靠一定的技法手段達到與自然相統(tǒng)一的境界，他在文中曾言：“且觀天地生物，特一氣運化爾，其功用秘移，與物有宜，莫知為之者，故能成于自然?！雹诳梢姡馐桥c自然相統(tǒng)一的存在，以“一氣運化”，而不是單純地與物比形，才能接近自然，而合自然才是中國畫以線造型的根本所在。由此可見，培養(yǎng)學生線性意識的根本，其目的在塑造其良好的審美操守與美學旨趣?！皶嬛睿斠陨駮?，中國畫專業(yè)開設線性素描課程除了培養(yǎng)學生運用線條來造型，塑造空間，體積等素描關系之外，還有一個對造型本身審美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而不是單純的加強控制外輪廓等表面的形準與逼真。中國畫素描教學是與中國畫造型理念緊密相連的課程，在課程中引導學生理解中國畫造型觀與西方解剖造型的區(qū)別是極其重要的，所以，如果丟掉了根本的造型理念與美學標準將喪失課程的意義。

線性意識的培養(yǎng)除了應對素描課程的學習之外，它對于今后中國畫學習的提高也至關重要。這是因為線性意識可以影響學生正確的藝術觀察方法的形成。線性需要依靠對客觀物象理性的判斷，是一種相對主觀的表現手段。外在的光影、明暗、塊面、體積等客觀的形態(tài)要被解構為一種線的主體來傳達。這依靠藝術家對線本身的物質屬性和物象結構有一個清晰的認知，毋庸置疑，線的表現力和概括力需要以上條件作為前提才有意義。線所涵蓋的內容是極其廣闊的，可以說無所不包。任何客觀物象都可以運用線來表現，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把線的規(guī)律和表現技巧總結出十幾種不同的表現形式，并從美學的角度把它們劃分品評標準。每一種線性的表達形式從起筆、行筆、收筆各不相同，放眼世界其他藝術門類，絕無僅有?？梢钥闯?，中國藝術對于線的理解和體悟是超乎尋常的，可見其屬性的藝術韌性之強。中國畫專業(yè)學生在素描的學習中盡早建立起線性意識和對物象的線性認知，對于中國畫專業(yè)的學習是必要的，是一種對語言形式的藝術屬性和審美屬性的前導性學習。在線性素描課程中的學習，是一個對線性循序漸進的認知過程，從起形到整體推進再到局部深入，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教師都要時時引導學生，強化和提高對于線的敏感度，推敲用線來表現結構的規(guī)律和技巧，把線的組織和調子的關系協調好，突出線的價值。要讓學生理解線性的處理既不是純客觀的表面抄襲，也不是純主觀的藝術臆造。它依靠對造型、結構的理解為基礎，以此來發(fā)揮線的藝術屬性和表現規(guī)律。

綜合以上，藝術形式的學習需要建立于對其規(guī)律和屬性的認知和判斷。線性意識對于中國畫專業(yè)學生素描的學習而言，是一種對語言形式對專業(yè)課程延伸性的學習。因為其屬性決定了對它的學習勢必要貫穿于整個中國畫專業(yè)的學習過程之中。從這層意義來講，培養(yǎng)學生線性意識的意義已不僅僅限于對素描的學習，以后的專業(yè)學習將無時無刻不面對線條的藝術考驗。所以，線條是中國畫家一生都要與其周旋的藝術語言，貫穿于一個藝術家藝術生命的始終。引導學生打開藝術視野極為重要，線性的語言的學習不僅僅是滿足一門課程的需要，而是整個藝術生命的始終。藝術的學習，藝術語言的學習，不是功利性的學習，滿足于一門課程的短視將無法從根本上理解和掌握線性語言的藝術內涵，也必將對今后的專業(yè)學習帶來弊端。此外，線性意識的培養(yǎng)與形成也無法做到畢其功于一役，僅僅依靠線性素描一門課程的學習，做到掌握和完全領會線性語言規(guī)律也不現實。線性意識并非純粹客觀的存在，所有意識的形成也都依賴一定的主觀的判斷，發(fā)揮學生主體對藝術思維的主觀性和主動性對于線性意識的培養(yǎng)同樣重要。

注釋

①[西]．達利著．達利談話錄[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57．

②朱自清著:文藝常談[M]．北京:中華書局,2016: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