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源

（湖南生物機電職業(yè)技術學院）

如今我們已經步入了二十一世紀的第三個十年。過去十年，信息技術革命性發(fā)展并且全面融入了大眾生活。通訊技術，多媒體設備，應用軟件的開發(fā)讓人類的生產力與創(chuàng)造力得到了又一次的解放。在信息時代，我們可以隨時了解到世界上一切過去的或正在發(fā)生的事件與知識，給生活工作提供一切有可能的便利。網絡已經成為大多數(shù)人的第二現(xiàn)實世界，也是維持社會日常運轉和生活的重要工具。

一、信息時代的多元化審美

如果從文化的角度來看待這個時代與世界，我們會得到一個十分明顯的結論：多元化是總體趨勢。我國知識分子與前衛(wèi)藝術家們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吸收西方現(xiàn)當代藝術美學理論進行了文藝革命；本世紀初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經濟起飛，當代藝術也開始隨著資本的蓬勃發(fā)展走向世界；今天越來越多的藝術家利用數(shù)字技術，人工智能進行創(chuàng)作；美術館等藝術機構也紛紛開辦線上展覽，藝術市場很快接受了以數(shù)字貨幣為基礎的區(qū)塊鏈NFT藝術品；中國青年一代與同齡的外國年輕人同時著迷各種亞文化和混血文化。信息傳播效率的提升迅速消除了因為文化制度，社會發(fā)展差異帶來的陌生感，也帶來了豐富多彩的藝術形式、創(chuàng)作思維、和審美的變革。但是，信息的發(fā)達帶來的也有負面的影響，例如知識的自由化、碎片化、扁平化、庸俗化；對權威的消解、以及盲目崇尚個性。作為高校藝術教育者和當代藝術工作者，我們一方面要與時俱進地結合當代多元化審美推動教學工作，另一方面也要正視信息時代帶來的新問題。

二、新中國美術教育體系來源

在此筆者有必要簡述一下美術史的背景。十九世紀俄國唯物主義作家尼古拉·車爾尼雪夫斯基（1828-1889）在文章中提出“美即生活”的思想，即美學思想如何在改造現(xiàn)實中起到作用。俄國的文藝由于其對社會制度、等級，道德的批判以及擁有的深厚感情對世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美術方面雖略不及其文學和音樂，但也出現(xiàn)了以馬列維奇，康定斯基，夏加爾為代表的先鋒現(xiàn)代主義思潮，有力地推動了西方美術史的進程。但是在俄國十月革命前后，有關于無產階級與革命藝術更為受到社會關注。馬克西姆·高爾基（1868-1936）是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以及“無產階級藝術最杰出的代表”。他的作品以及理論對后來的中國文藝家理論家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社會主義的現(xiàn)實主義，目的是為了與‘舊世界’的殘余以及其有害影響進行斗爭，是為了根除這些影響。但他的主要任務是激發(fā)社會主義的、革命的世界觀”[1]。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1942）中提出“……一切文化或者文學藝術都是屬于一定的階級，屬于一定的政治路線的?！瓱o產階級的文學藝術是無產階級整個革命事業(yè)的一部分，如同列寧所說，是整個革命機器中的‘齒輪和螺絲釘’”[2]。1950年，《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簽訂，隨著蘇聯(lián)帶來的經濟、技術、工業(yè)化的援助，文藝界的交往也愈加頻繁。兩國美術家協(xié)會相繼舉辦交流展覽，文藝刊物開始刊登更多的蘇聯(lián)文藝作品。周揚（1907-1989）在新中國成立后號召向蘇聯(lián)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文學學習；1953年，中國文藝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會明確將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用于對文藝的基本要求[3]。1955年2月，蘇聯(lián)蘇里科夫美術學院教授康斯坦丁·M·馬克西莫夫（1913-1993）作為蘇聯(lián)政府專家來到中央美術學院作為顧問，并舉辦了影響極為深遠的油畫進修班。來自不同藝術學院的侯一民、靳尚誼、詹建俊、馮法祀、武德祖、何孔德等學員后來都成為了建國后第一批最重要的美術家以及美術教育工作者。馬克西莫夫以蘇聯(lián)油畫教學體系為基礎，協(xié)助中央美術學院制定了新中國的第一份美術教學大綱，這也成為了今后中國各高等院校美術教育的體系范本[4]：從結構到明暗、從石膏到人體，從素描到色彩，從室內到室外，從寫生到創(chuàng)作……。時至今日，我國基礎美術教育以及美術高考依然沿用傳統(tǒng)的蘇聯(lián)藝術教育模式，在技術層面和審美理論層面已經相對老舊。高考生所學習和考試的科目絕大多數(shù)在于素描、速寫、色彩、以及基礎的裝飾畫，評判評分的標準仍然大多在于是否能以寫實主義技法再現(xiàn)客觀物體的結構空間等等。學生在經過相對嚴格的傳統(tǒng)高考教育模式之后，進入高校后將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美術知識技能，思維習慣與專業(yè)前沿領域是相對脫節(jié)的。筆者發(fā)現(xiàn)，過去十幾年，甚至有相當一部分的高校藝術專業(yè)生，除了熟知的幾位印象派和俄羅斯巡回畫派的畫家，例如莫奈、梵高、列賓、伊薩克·列維坦等，對一百多年來現(xiàn)當代藝術史和思想史幾乎沒有基礎的認識。他們仍然驚訝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的理論，或者被馬歇爾·杜尚（1887-1968）充滿智慧的裝置作品所冒犯。即使我們已經身處信息時代且距離上述兩位代表人物已有百年之久，對于現(xiàn)當代藝術作品和思想的不理解與敵視，嘲笑和調侃仍是一種社會主流聲音。

三、中國當代藝術發(fā)展對于美術教育的影響

自文化大革命結束后，具有反思精神的傷痕文學藝術出現(xiàn)，接著是1979年民間革命性的“星星美展”、八十年代美術界的“八五思潮”。在美術領域，多元化，個性化的審美趨勢開始突破單一政治性、大敘事的藝術標準。但是由于藝術家思想與作品的前衛(wèi)性，現(xiàn)當代藝術在社會層面的接受程度并不高。1988年底，中國美術館舉辦第一次官方的人體藝術畫展，造成社會性的轟動與爭論，短短18天的展期就有22萬人觀展。1989年2月，中國現(xiàn)代藝術展同樣在此場地地舉辦，其中的槍擊、各種行為、拼貼、裝置、繪畫，諷刺、諧謔、反叛內容成為藝術史中的知名文化事件。青年當代藝術家們脫離了傳統(tǒng)的儒雅端莊或者官方的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單一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模式演變?yōu)槎嘣乃囆g實踐格局[5]。九十年代伊始，由于政治原因，當代藝術家們的群體性狂熱逐漸消失，他們所關注的議題也更加具體和成熟：文化沖突、哲學思辨、形式探索、政治制度、社會經濟、個人身份等等。在高校教育崗位上的當代藝術家們典型的有中央美術學院的教授徐冰，他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極具實驗性的有關中西文化沖突的文字符號作品，籍此很早便獲得了國際性的聲譽。同為央美教師的劉小東一直采取現(xiàn)實主義繪畫的方式，以旁觀者的角度，不帶具體主觀感情地記錄平民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表現(xiàn)藝術家所見到的大時代的社會變遷、對底層民眾的人文關懷；另一位具有代表性的藝術家與教育工作者還有邱志杰，他同時擔任中央美院與中國美院的教授，藝術作品涵蓋了語言哲學和人類文化學的調查研究，并且執(zhí)筆了一套詳細的實驗藝術教學理論。二十世紀開始，在國家的支持下，一些國內著名美術院校也陸續(xù)設置了有關實驗藝術和當代藝術的院系：天津美術學院早在2002年即成立了實驗藝術學院，中國美院跨媒體藝術學院于2010年成立，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與科技藝術成立于2014年，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與設計實驗教學中心在2015年成立，魯迅美術學院當代藝術系2016年成立，西安美術學院實驗藝術系為2017年，四川美術學院則在2019年設置了實驗藝術系?？偟膩碚f，在我國美術專業(yè)前沿領域，這些代表性的藝術家和幾所美術院校在世界上是屬于一流水平的。但是當代藝術在廣大高校的普及仍然需要一個過程。

四、信息時代的知識特征與美術教育面臨的問題

（一）知識方面

自由化、碎片化的知識來源是信息時代的主要特征。信息時代的高校學生的知識來源早已不止于傳統(tǒng)課堂和書本，不限于傳統(tǒng)教學體系，求知的方式也從被動逐漸過渡到主動。作為高校美術教師，應當在加以利用這種信息便捷性、鼓勵多元化的同時，也要注意思想層面的辨別和引導，培養(yǎng)學生的正確的價值觀和審美品味。防止一些不健康的，極端的，或者過于消極的審美觀念對青年學生產生負面影響。其中關鍵問題所在是審美品位的培養(yǎng)。審美品位并不是在教學過程中灌輸單一的審美標準，也不是對信息的過度審查過濾，而是向學生充分闡釋審美原理，同時幫助學生構建相對完善的專業(yè)知識體系之后，學生自發(fā)的審美選擇。首先，在教學過程中不但要講授宏觀的藝術史與思想史的基礎知識，還要結合豐富的美術家與美術作品個案研究；另外，教師應該提出有想象力的學術課題方向以及方法訓練，這包括來自不同的時代縱向對比研究，不同文化背景、作品風格、主義流派的代表案例的橫向對比研究。例如，黃賓虹（1865-1955）與保羅·塞尚（1839-1906）的藝術作品橫向對比研究；明朝以曾鯨（1564-1647）為首的波臣派肖像畫同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肖像作品的對比研究；佛教造像的兩大風格犍陀羅（Gandhāra）風格與秣菟羅（Mathurā）風格是如何形成并且隨著佛教漢傳進入中國的，“曹衣出水”又是何種佛教藝術風格的延續(xù)和脈絡等等。當學生研究這些課題時，為了給出一個完善的答案，他們不得不面對事件的歷史文化背景問題，以及藝術史上下的脈絡問題等。因此學生就會對系統(tǒng)完整的知識產生需求，從而進行大量而系統(tǒng)的文獻閱讀研究工作。這種對基礎知識的學習方式應當成為他們終身的研究習慣。這不但解決了藝術的接受理解問題——關鍵點就是“context”即語境——同時也能解決一知半解的知識碎片化問題。

信息時代的另一個特征是一定程度上對權威的消解與解構以及崇尚個性，作為高校教育工作者，以身作則并且引導學生培養(yǎng)良好客觀的學術態(tài)度是必要的。作為教育工作者，一方面要避免教條主義，也要避免先入為主的，非此即彼的，以個人喜好妄下判斷的態(tài)度。師生們對于任何審美觀點，無論是否權威，專業(yè)理性的分析與批判是基本的能力要求。解決問題的方式仍在知識系統(tǒng)的完善，以及包容開放交流的態(tài)度。師生們在教學求知過程中，對于課題的集體討論甚至辯論十分必要，目的是為了尋找自身的知識盲點以及邏輯缺陷并且找到新的視角。

第三個特點是扁平化和庸俗化，充滿活力的年輕學生對于自由叛逆與個性的崇尚導致他們很容易被一些容易理解又新穎獨特的審美觀點所吸引，一些文化的宣傳擴張則利用了年輕人的熱情。例如在現(xiàn)當代視聽文化中，迷幻搖滾、酸性音樂、嘻哈文化、日本的二次元宅文化、韓國流行文化、以及其它衍生出來的亞文化等等，其中不乏有關毒品、性、暴力等負面內容。一些審美觀點或者作品本身往往只流于形式和表面，缺乏專業(yè)深度以及研究價值。我們在教育工作中需要加以注意去偽存真和正確引導。

（二）理解層面

對于高校學生來說，美術教育分為兩大類：一種是專業(yè)學生，另一種是非專業(yè)學生。對于專業(yè)生來說，他們具有一定的技術基礎，也有初步的美術史以及美學理論知識。除了專業(yè)的知識技能訓練之外，教師應當通過自己的系統(tǒng)研究，有方向地帶領學生們擴寬視野，培養(yǎng)他們樂于接受積極的藝術新觀念；尋求觀察研究事物的新角度、新方法；善于發(fā)現(xiàn)和利用新技術與新材料，激發(fā)創(chuàng)造力。

第二種是非藝術專業(yè)的學生。美育主要是為了提高青年人的生活品味和審美格調，并且培養(yǎng)一定的動手能力，使之成為德智體美勞全方面的社會人才。因此教師應該從易于接受理解的藝術欣賞開始。例如，從具象的視覺藝術作品（包括繪畫，雕塑，電影等），引申到對抽象表達的分析理解（構圖，色彩，運動，節(jié)奏等等），最后到文化歷史背景以及哲學理論和精神層次的初步解讀。將外在形式，表達方法，以及內核理論結合起來形成一套較完整的審美基礎。當然這種教育方式也同樣適用于很多專業(yè)學生。不過在動手能力方面的要求會較之于專業(yè)學生更為寬松。

（三）創(chuàng)作層面

學生接受理解知識信息以后，就會有所反應和輸出。這種輸出在美術專業(yè)里就是具體的論文與藝術創(chuàng)作。大部分藝術史均指出，代表性的藝術理論和創(chuàng)作革新都與當時的歷史大背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我們如今所指的當代藝術也不外如此。好的當代藝術作品能夠深刻反映藝術家對所處時代中，社會，事件，群體以及個人的思想和情感。關鍵在于如何培養(yǎng)學生的人文關懷精神，尋找和調查具有意義和深度的主題，探索新的表達方式來完成創(chuàng)作。

五、結語

在高校美術教育中，當代藝術的兩個思維特征能起到促進的作用：第一是獨立思考，第二是批判性思維。獨立思考并不是指拋棄客觀知識依據(jù)個人喜好妄下判斷，而是利用信息時代的便捷，培養(yǎng)扎實的專業(yè)知識基礎，培養(yǎng)橫向發(fā)散思維結合豎向深入研究的習慣，秉承人文關懷精神，尋找自己獨特的視角和觀點，進行有意義的創(chuàng)作輸出。批判性思維并不是指對待任何事物都以消極負面的眼光看待，而是結合知識基礎學會客觀辯證地觀察分析事物的正反兩面、矛盾與統(tǒng)一，同時善于討論交流，最后得出自己的結論。

在學生理論學習研究過程中，美術教育工作者應當指導學生利用信息時代的獲取知識的便捷性，構建完善的知識體系，培養(yǎng)敏銳的文化嗅覺與視角。在學生的實踐創(chuàng)作中，鼓勵學生學習嘗試新技術新方法；關注學生的視覺語言的具體呈現(xiàn)和主題的關聯(lián)性，引導學生在不斷地練習探索中發(fā)掘主題，在主題的持續(xù)研究中找到獨特的視角與觀念，在視角與觀念的逐步形成中構建創(chuàng)作的深度。在好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這三者是相輔相成，同時進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