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極光

我和孔帕的單子又被人捷足先登了。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而且我保證肯定不是最后一次。孔帕這個拉爾莫斯星的蟲子，除了和我斗嘴，什么都做不好。

“拉爾莫斯的混蛋！你為什么能眼睜睜地看著目標(biāo)人物被其他偵探帶走！”我站在糞池里大聲吼著。

“西塞閣下，我們分工明確，您負責(zé)營救，我負責(zé)放哨。”孔帕的十二只圓眼睛都不敢與我對視，分別望向四周。這是心虛了。

“混蛋！放哨的意義不就是讓你阻止其他人打擾到我嗎？”我拍打著糞水吼道。

“他們有拉爾莫斯星人擔(dān)任保鏢，您是知道的，拉爾莫斯星人十分好勇斗狠，并且兇殘至極，還具備了一些美感。”

“你！不就是一只！拉爾莫斯的！混蛋嗎？”我有些急不可耐。

“不、不，西塞閣下，您理解錯了，就好比說人類，您能戰(zhàn)勝那些人類特種兵嗎？您能擊敗人類擊劍高手嗎？您能贏過人類乒乓冠軍嗎？您不能，所以我也不能?！?/p>

“但你在面試偵探社的時候，所有的格斗表格里都畫上了對號！”連續(xù)的怒吼讓我有些缺氧，這讓我只能更大口地呼吸臭氣。

“您也會抽煙、會游泳、會烹飪，每一樣都會，但每一樣都不是最好的。”孔帕說完，從他那裝飾性的獠牙里吐出了一只泡泡，“啪嗒”一聲炸出了些許綠水，這代表拉爾莫斯人在道歉。

我不會給他任何機會了。我要馬上爬出糞坑回到船上，以二分之一光速沖回三角座星系，只要我的屁股一碰到辦公桌的真皮椅子，我就要撕碎那份雇傭合同，并把它丟在這個卑劣的蟲子臉上。這可是個大案子，可以賺到很多錢的大案子，全搞砸了。

名為土星環(huán)的犯罪團伙綁架了奧杜托斯特化肥集團的千金小姐，當(dāng)然，把化肥老板的千金關(guān)在化糞池里，也不是誰都能想到的。如果我昨天少喝一點兒，如果我昨天檢查了我的作戰(zhàn)靴上是否粘著口香糖，如果我昨天沒把圖紙拿反，如果我更謹(jǐn)慎些……拋開這些如果，我仍然是全銀河系所有偵探所中，第一個沖入化糞池的人，我?guī)缀蹙湍苡|碰到那位重達三百五十斤的小姐的玉臂了！就差那么一點點，我竟被另一只拉爾莫斯的蟲子襲擊了，我討厭拉爾莫斯星的蟲子，一眼都不想見到他們。

返回港口的路上我渾身濕漉漉的，身上的臭味能飄到數(shù)米遠，連馮步爾行星的蒼蠅人都離我遠遠的。街上的餐廳在我經(jīng)過時全都迅速關(guān)窗，從凌晨到現(xiàn)在，我除了糞水，什么也沒往胃里送。我甚至一度懷疑這是一場噩夢。

“西塞閣下，我截取了一段其他偵探社的信息。”孔帕加速爬行，追上了我。他肯定能追上我，就算這里是中央廣場，就算是上班時間，也沒人愿意離我三米以內(nèi)，我像是瘟神一樣走到哪兒都有人躲開。

“最好說一個好消息，要不然你那十二只眼珠子肯定會少一顆的?！蔽椅嬷鴺屨f。

“剛剛把人質(zhì)搶走的特多特偵探社，接到了一份新的任務(wù)，他們正在猶豫是先接任務(wù)還是先把千金小姐送回去?！笨着琳f著，用下巴上的小前肢堵住鼻子，想阻斷我身上的臭味。

“哦？多少銀卡的單子？”我頓時來了興致。

“一億銀卡。”

“你確定？！”我吼著，眼見孔帕點了點頭，“快走！”我發(fā)了瘋地拉著孔帕的腦袋向港口沖刺?！澳氵@個混蛋怎么知道敵人這么多信息的？”我邊跑邊問，人群也像瘋了一樣處處避讓。

“我在他們帶走千金小姐之前，就是西塞閣下暈倒在糞坑里時，給另外一個拉爾莫斯星人寄生了一枚蟲卵，蟲卵孵化后暫時控制了他的腦子，所以知道這些！”

“干得漂亮孔帕，我就說，我這么經(jīng)驗豐富的偵探怎么會看錯人呢！”我突然停了下來，大吼，“你們竟然還接吻了！”

我成功地搶先截下了這價值一億銀卡的單子。有別于懸賞單，這種單子是一對一指派性質(zhì)的，不可多個公司同時接單，先到先得，接單人獲得銀河系偵探事務(wù)所保護，訂單在執(zhí)行期間不可轉(zhuǎn)移、不可倒賣、不可放棄，因此價格昂貴。

“但是……”我依靠在駕駛臺上深沉地望著眼前的雇主，“這就是那臺七百五十年前生產(chǎn)的除草機器人嗎？孔帕，你確定它是雇主？”我指著雇主的方腦袋。

“我親愛的瑪姬，我十分思念你，不知道你過得怎么樣，我因為你的離去跌入谷底。你總說，如果你不能飛，那就跑，如果你不能跑，那就走，如果你不能走，那就爬。不管做什么你總要勇往直前。我會堅強起來的，愛你的博古?！边@臺機器突然亮起眼睛，冒出一段混雜著電子噪音、沒頭沒腦的話。很快，它的眼睛熄滅了，又恢復(fù)了之前呆頭呆腦的樣子。

“什么和什么啊這是？”我抓了抓頭發(fā)，“你真的確定這家伙就是雇主？你沒把花欄里打掃衛(wèi)生的家伙搬回來糊弄我吧？”

“千真萬確，阿里木·西塞閣下，它就是雇主。再說了，您的卡上也得到了一萬銀卡的預(yù)付款了。”孔帕雖然這么說，但我還是有些不相信他的話。

我走到雇主機器人前蹲了下去，朝著它的方臉吐了口煙，“雇主大人，我承認(rèn)在搶單前并沒有看您的要求，您想要我們做什么呢？一億銀卡讓我干掉誰都行，孔帕也可以。您吩咐吧?！蔽矣滞铝丝跓熃o雇主。

雇主的雙眼突然又亮了起來，“花可以凋零，四季可以錯亂，宇宙可以崩塌，但都無法阻止我愛你?！闭f完，雇主的眼睛又熄滅了。

“搞什么鬼??！”我給了雇主一腳，它身上的灰塵像蒲公英被吹散似的噴了我一身，“孔帕！你這個混蛋！登記事務(wù)所怎么說！這個垃圾桶機器人到底想干什么？”

這時，雇主再次亮起了雙眼，它抬起兩條銹跡斑斑的機械臂到方塊胸前說：“還記得我們一起制作的那個衣柜嗎？早上我發(fā)現(xiàn)衣柜里屬于你的那種味道徹底消失了，我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雇主眼睛每次亮起時都會有一行小字從眼底的左邊滾動到右邊，上面寫著：我屬于愛麗絲的私人物品，我脫離了愛麗絲范圍，請把我送回去。

啊哈，我懂了。這臺機器人是一位名叫愛麗絲的男士或者女士的私人除草機器人，不管男女，這個叫愛麗絲的家伙一定很有錢，要不然怎么會給一臺除草機器人這么多銀卡。不，它不是普通的老款式除草機器人，它會不停地說一些情話，或許是一臺改造過的講故事機器人也說不定。找人的活兒總是很簡單，這是老天爺?shù)拇箲z，白白送了一億銀卡到我的口袋里，我終于可以買一艘百分之七十光速的飛船了，還能搞一套不錯的行頭，我甚至還能……扭回頭看了看正在吐泡泡的孔帕，我要換掉這個混蛋，雇傭一些真正能上刀山下火海的蟲子為我所用，到那時我就是全銀河系最棒的偵探了。目標(biāo)，尋找愛麗絲。

我在銀河系公共網(wǎng)絡(luò)機構(gòu)查詢了一下，全銀河系名字中包含愛麗絲的有八億個，死去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這都難不倒我，這么有錢的機器人肯定是大戶人家的。首先搜索擁有莊園或整顆行星的名為愛麗絲的家伙，然后再搜索誰近期有過丟失重要物品的通告就行了。經(jīng)過一番搜索，在排除了明確寫了失物內(nèi)容的那些后，我一共搜尋到了十一位和上述描述相符的人。

我開著飛船，前往了第一個目標(biāo)——愛麗絲·李。這位女士居住在天鵝座，我向銀河聯(lián)邦交通中樞支付了二十四個銀卡才拿到了號碼牌。我排在第三百三十號泊位。

這種跨越星系的旅行，僅憑多瑙河號那百分之五十的光速是很難抵達的。所以，聯(lián)邦交通樞紐系統(tǒng)是趕路人必不可少的伴侶之一。在星門前等待三小時后，我們這猶如沙粒般密密麻麻的飛船被一艘行星級龐然大物包裹住，它將利用自己的超高壓縮空間折疊技術(shù)把我們從人馬座推到天鵝座，總共航行八個小時，我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再次醒來時，我們抵達了天鵝座C-24B號行星，這顆星球以種植油菜籽聞名。我們是下午到達的。雇主機器人的履帶剛一觸碰土地，便發(fā)了瘋似的加大油門，向著油菜籽田地沖了進去，瘋狂地用生銹的手臂剪斷油菜莖，等我和孔帕把它完全按住時，金黃色的油菜花已經(jīng)被它砍斷了幾十棵。

“這混蛋壞了吧？已經(jīng)徹底分不清莊稼和雜草了嗎？”我趴在雇主的身上，用力壓住它，孔帕抱住雇主的腿。

“你帶走了我的全部，卻把我留在了原地，我該怎么辦？”我懷中的雇主又開始朗誦著土里土氣的情話。

“請問，你們在這兒做什么呢？”一個女孩問。

我抬起頭，見到了一位穿著雨靴背帶褲、扎著黑色辮子的女生，從她稚嫩臉上的嚴(yán)肅表情，我讀出“別看我才十五歲，我手里的叉子并不好惹”的意思。

“你好，我想打聽一個人?！蔽覄傉酒鹕?，雇主又開始加大馬力想要擺脫我們，“你把它按住了！孔帕！”

孔帕就像一名斗牛士，翻上雇主的背脊，才阻止了發(fā)狂的它。

“你們要找誰？”女孩問。

“愛麗絲·李女士，她在銀河網(wǎng)絡(luò)中說丟失了一件物品。”我盡量禮貌地回答，但臉上的泥巴肯定讓我顯得不那么友好。

“我就是?！迸⑸舷麓蛄恐摇?/p>

“哦？”我瞪大了眼睛，上下掃了一眼，并沒看出她有大富大貴之相，“這臺瘋子機器人，是你的嗎？”

女孩皺了皺眉，蹲下去仔細確認(rèn)了一下雇主后，搖了搖頭說：“不，我們家的機器人沒有這種類型，我甚至從沒見過這種型號，而且我丟的是卡不卡?！币娢覜]聽懂，她馬上補充道：“貓，卡不卡是只貓?！?/p>

“抱歉，打擾了?！辟r付了三銀卡的油菜花錢，我和孔帕強行把雇主拖回了多瑙河號。

找人就是這樣，從沒有一次就能找到的。就算在電影或小說里，也沒那么順利的。我們前往了第二個目標(biāo)，獅子座棒狀星系，那里有一顆名為21B141的小行星，是一顆盛產(chǎn)玉米的行星。抵達時我們便返航了，那顆行星因為戰(zhàn)爭早已荒廢多年，上面別說玉米，連一塊完整的土地都沒有。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我和孔帕像兩只沒頭蒼蠅似的在銀河系里亂撞。我們被海盜尾隨過，多瑙河號還因為線路故障停滯了三小時。這都不算什么，最倒霉的是被星際交通系統(tǒng)開了三張罰單，罰單里竟赫然寫著我們沒按照交通樞紐規(guī)定的路線飛行，擾亂了通行軌道。他們讓我盡快繳納罰款，要不然飛船便無法啟動，只能等著星際交通警來逮捕。

“我怎么擾亂通行了！那么大的宇宙，我們就像牛身上的一根毛?！蔽覛饧睌牡嘏闹{駛板，“那么龐大的空間，我隨便轉(zhuǎn)了幾個彎，就要罰我！”

“親愛的，可可生了八只小家伙，三只白的，四只黑的，還有一只黑白相間，你如果在這兒就好了?！惫椭鞑遄煺f。

“我受夠了這個自言自語的混蛋！”我從駕駛位上蹦了起來，指著方塊頭大吼，“你究竟是哪個愛麗絲的玩具??！能不能干脆點兒告訴我，我沒時間跟你在這兒兜圈子。宇宙那么大，你的愛麗絲或許早就死了！死了懂嗎！”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無法相見?！惫椭骰卮稹?/p>

“西塞閣下，您有一封四小時前的郵件，瞧，它正在閃爍呢?！笨着劣糜|手指了指駕駛面板的屏幕上一閃一閃的郵件圖標(biāo)。

“肯定是沒什么用的垃圾廣告?！蔽覜]好氣地說，還在衡量是否要繳納一百八十銀卡的違章費用。

“弟，父親的病又發(fā)作了，我們在急診室里忙得雞飛狗跳的，你就不能放下惡心的尊嚴(yán)回家一趟嗎？我知道你們的仇恨很難化解，但他也是第一次做父親，總會犯錯。你還要耍小孩脾氣到什么時候？真要讓父親跪下來求你嗎？別廢話了，趕緊給我回來?！笨着磷x著信件內(nèi)容，“欠兩萬銀卡的人留。西塞閣下，您有一封債主的信件，想怎么回復(fù)？”

“那是我二姐！”我一把推開了孔帕，怕他的綠口水弄臟我的駕駛板，“以前我因為賭博欠了一大筆，還把老頭子的醫(yī)館抵押了出去，成功把老頭子氣進了搶救室，當(dāng)時我以為老頭子被氣死了，也沒臉回家。一個人生活總會有拆兌不開的時候，每次走投無路時，都是跟二姐借錢消災(zāi)。我很少借錢，也不會賴賬，所以我把她備注改成了‘欠兩萬銀卡的人’，這樣可以提醒我?！蔽尹c燃了一支煙。

“但是西塞閣下，您的郵件好友列表中，有七十七個都是以欠字開頭的人，我十分懷疑您是否會支付我這個月的薪水?！笨着镣轮菖萼洁熘f。

“閉嘴，你這只鯰魚臉！我已經(jīng)很努力地工作了，這筆單子搞定后，別說你那點兒薪水，我甚至能給你找兩百個拉爾莫斯人讓你寄生！”說干就干，我把煙頭用力地按入煙灰缸，在操作臺上提交了罰款后，拉起操作桿大吼一聲，“我們?nèi)フ蚁乱粋€目標(biāo)，我不信這么簡單的生意我吃不下來！”

“抱歉，我……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愛麗絲。”躺椅上骨瘦如柴的老太婆用細小的聲音回答道。她是第十一個愛麗絲，也是最后一個。

我有些憤怒，不，是暴躁，不，是悔恨，不，是沮喪，不，是興奮，不……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我只想咬，用力地咬，我就是想找到一個東西重重地咬上一口，什么都行，最好是孔帕的腸子。

我甚至沒等到返回多瑙河號上，便騎在了孔帕的身上，使勁咬他后背的殼，“孔帕！我要弄死你！都是你找的什么破單子！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帶著一個瘋子機器人和一個蠢貨蟲子跑了大半個銀河系！到頭來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沒了！”

“西塞閣下，您知道的，人類的咬合力并沒辦法穿透拉爾莫斯人那華貴的護甲，您該成熟些，先下來，我們想想對策?！笨着翣恐椭骼^續(xù)向多瑙河號的甲板走去。

“風(fēng)帶來的不只是清爽，還會帶來對你的思念，每次起風(fēng)時都讓我不禁想起你……你……”雇主第一次沒有講完情話就停了下來，它的方塊眼睛徹底熄滅了，履帶停止了滾動。

“西塞閣下，別鬧了，雇主不動了！”孔帕怪叫著。

我吐了一口口水，從孔帕的身上爬了下來，仔細檢查后說：“沒事，應(yīng)該就是沒電了，七百五十年前的電池真夠差勁的，換一塊電池它應(yīng)該又能生龍活虎地說廢話了?！?/p>

“但是……哪里能找到七百五十年前的電池？”孔帕用前肢戳著長嘴巴，他好像很著急。

“嗯……”我被孔帕的問題難住了，“如果找不到替換的電池，充電可以嗎？”

“西塞閣下，您問了一個可笑的問題，電池是人類的產(chǎn)物，您卻要征求拉爾莫斯人的意見。拉爾莫斯人認(rèn)為只有繁殖才能讓族群永恒不滅，并不是依靠電池來延續(xù)族群?！?/p>

“混蛋，人類也不是靠電池來懷孕的！”我把雇主抬了起來，“來搭把手，你想讓我一個人把它拖進船里嗎？我只祈禱我這艘古董船里有能和雇主匹配的插頭?！?/p>

我從船頭找到船尾，把所有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能找到雇主身上的那種三角形插頭。完蛋了，徹底完蛋了，雇主死亡代表著我的偵探執(zhí)照要被吊銷了，罰金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如果情節(jié)嚴(yán)重會被直接丟進大牢。我不想后半輩子活在柵欄里，也不想背負一身債務(wù)茍活一生。吸煙時，一個高明的辦法突然鉆入我的腦海。我用隨身匕首撬開了雇主后背上的蓋子，打算直接用飛船給雇主充電。

“西塞閣下，您的債主姐姐又發(fā)來一封郵件，”孔帕說，“我會用×省略掉臟話內(nèi)容，西塞×××，你盡快回來，×××××，×××××，×××××父親想見你，××××，趕緊×××給我×××回來！”

“把你的臟手從我的駕駛板上拿開！”我推開孔帕，關(guān)閉飛船電源，把駕駛板從四周撬起來，再輕輕地向上拉就能看見里面的電線了。

“西塞閣下，您要做什么？”

“我要給這個混蛋雇主充電！不能讓它死在我的船上?！蔽也活櫩着恋姆磳?，把雇主與飛船的電源線都用匕首切削掉上面的合金膠，然后用液體穩(wěn)定劑把四條大線按照顏色連接起來。仔細檢查沒接錯顏色后，我小心翼翼地按下開關(guān)按鈕，多瑙河號的駕駛室逐漸亮了起來，雇主的眼睛也微微亮了。我興奮得不知所措，老天不會阻止一個努力的人。沒錯，我就是那個努力的人。

突然，“砰”的一聲，一股黑煙從駕駛板下面噴了出來，多瑙河號和雇主同時熄滅了。

“西塞閣下，我猜……可能燒掉了。”

我呆呆地盯著駕駛板和雇主，不知所措。

“西塞閣下，我指的是您的飛船，不是雇主?！?/p>

“我知道！你這個混蛋！自從我和你搭伙的那一刻起，從沒有碰見任何好事！一件也沒有！現(xiàn)在倒好，我們擱淺在這個全是茶葉的破地方了！完蛋了，我徹底完蛋了，我們倆都會因為雇主的死亡而被丟進大牢！”我抱怨著。

“首先，西塞閣下，我是拉爾莫斯星人，我們不受人類律法審判，這是拉爾莫斯人在簽下投降協(xié)議時備注了的，而且拉爾莫斯人也不會做任何違背人類意愿的事。所以，當(dāng)一位俊美的拉爾莫斯人觸犯了人類律法，那么雇傭拉爾莫斯星人的人類將會代替他被審判，也就是說，我只會增加您的刑期，并不會與您一起進入監(jiān)牢?！?/p>

“我要宰了你！我現(xiàn)在就要宰了你！”我蹦了起來，翻找著5DK2，我要射穿他那丑陋的腦殼。

“西塞閣下，殺死拉爾莫斯星人也是重罪?！?/p>

就在我們陷入混亂時，有人敲打起多瑙河號的起降護板。

“請問，你們有通往大熊座星系的許可證嗎？”門外傳來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

我拉開手動閘門，探出頭去，一個小男孩正望著我。他有些害怕，但沒有后退一步。我記得他，剛剛與那個叫愛麗絲的老太婆會面時，就是他為我們送的茶水。

“干什么，小家伙！”我氣哄哄地問。

“那個……愛麗絲奶奶過世了，就在剛剛，我偷聽到大人們在說，沒有船能送愛麗絲奶奶去大熊座了，我就想到了你們?！?/p>

“沒人去那兒吧？那地方不是因為戰(zhàn)爭荒廢了很久嗎？你們想把老太婆……”我尷尬地咳嗽了一下，“把那位夫人送去那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叔叔說，那里是愛麗絲奶奶生前便選擇好的?！?/p>

“可惜，我們的船燒掉了?！?/p>

“我叔叔會修，他什么都會修，上次愛麗絲奶奶的收割機壞掉了，也是他修好的?！?/p>

我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我的心中出現(xiàn)了一個完美計劃，把他的叔叔騙上船，用5DK2威脅他，讓他修好我的船，然后我會馬不停蹄地逃去拉爾莫斯星，只要進入拉爾莫斯星域就沒人敢再追我，沒人想跟拉爾莫斯星再干一架的，人類早已沒有幾千年前的那種勇氣了?？上У氖牵业暮蟀肷诶瓲柲剐钱?dāng)一個人類語言教師中度過了。

“可以，我可以送愛麗絲去大熊座?！?/p>

望著一蹦一跳跑回莊園的小男孩，我笑了起來。

維修過程比我想象的要漫長得多，從深夜一直持續(xù)到了天亮，才總算大功告成。但讓我難辦的是，在維修之前，他們就把死去的愛麗絲老太婆放在了多瑙河號上，攔都攔不住，仿佛他們猜到了我的計劃似的。

“應(yīng)該修好了?！惫と苏f。

“十分感謝，但是……”我看了一眼老太婆的尸體，把手放在5DK2上。不知為什么我沒有拔出槍。對于施以援手的人，應(yīng)該報以真誠的感謝。這是老頭子一直教育我的話，不知道為什么此時塞滿了腦子。

“我想問一下，為什么要把愛麗絲夫人送去大熊座？那里什么也沒有。我要把她送到大熊座的什么地方呢？”我不解地問。

“愛麗絲公墓行星?！?/p>

“愛麗絲公墓……行星？”我皺著眉頭，“所有叫愛麗絲的都要埋葬在那兒？所以叫這個？”

“不是的偵探先生，那就是個普通的公墓，但因為戰(zhàn)爭荒廢了數(shù)百年，所以您才可能不了解吧。老爺安葬在那里，所以愛麗絲夫人也要安葬在那兒。”

“你能把這臺方臉機器人修好嗎？”我突然懂了。

“它沒電了，這種插口早就沒人用了，不過我想那個星球上或許還留有可以給它充電的插頭。我之前一直在好奇?zhèn)商较壬鸀槭裁磿е慌_古老的機器人來此，看來您是在尋找插頭，如果您要找插頭，那里肯定能找到?！?/p>

我千恩萬謝后，帶著兩百包茶葉瘋了一般沖破大氣層，以滿負荷百分之五十的光速沖向了星系中轉(zhuǎn)站。我懂了，我徹底明白了。

跟著導(dǎo)航，我終于抵達了這片區(qū)域，這里一片狼藉，損毀的行星和破碎的飛船殘骸不停地撞擊著多瑙河號的保護膜。大熊座3715-C行星在地圖上甚至被標(biāo)錯了位置，無奈之下，我們又繞了很遠的路程才終于抵達。眼前的這顆行星通體呈金色，上面密密麻麻亮著一些閃爍的光斑，不知道是什么。我按照該行星原始導(dǎo)航系統(tǒng)的引導(dǎo)迫降在了港口。鉆出飛船，我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這里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墓碑，從山上到河畔，從公路到遠處的樹下，墓碑比比皆是，一排排整齊的墓碑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太陽系的方向。光斑原來是這些墓碑的反光。

這時，三臺古老的接待機器人走到我們船下，它的語音系統(tǒng)好像出了問題，只能依靠胸前的屏幕滾動字幕。

請問哪一位需要安葬？

“在船里，不過，你能幫我先修好我的雇主嗎？”

好的。

兩臺接待機器人為雇主充好了電后，便帶著愛麗絲的尸體離開了多瑙河號。雇主的眼睛亮起來的那一刻，我幸福極了。

雇主并未理會我，而是加大油門沖出了飛船，引得我和孔帕面面相覷。

“這混蛋不會想賴賬吧！沒人敢賴我的賬！”我跟著沖了出去。

雇主沖到了一塊墓碑前，迅速地清理掉墓碑周圍的雜草，“我親愛的瑪姬，我十分思念你，不知道你過得怎么樣，我因為你的離去跌入谷底。你總說，如果你不能飛，那就跑，如果你不能跑，那就走，如果你不能走，那就爬。不管做什么你總要勇往直前。我會堅強起來的，愛你的博古?！?/p>

隨后雇主開始修剪墓碑旁邊的雜草，我看了一下碑文，上面寫著“瑪姬”。我這才明白，在油菜花星時，雇主為什么會發(fā)瘋地剪斷油菜花?；蛟S在它的認(rèn)知里，雜草和油菜都是會遮住墓碑的吧。

“花可以凋零，四季可以錯亂，宇宙可以崩塌，但都無法阻止我愛你?！?/p>

“還記得我們一起制作的那個衣柜嗎？早上我發(fā)現(xiàn)衣柜里屬于你的那種味道徹底消失了，我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了?！?/p>

看著雇主為一個又一個墓碑進行修剪擦拭，我心里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一樣，喘不上氣。這時，一臺接待員來到我的身邊。

我來付款。

“等一下，你們怎么會有這么多錢？這里荒廢幾百年了吧？”我不解地問。

每一位人類都會希望我們照顧好他們的家人，并且一直在付費。

“但，它怎么會跑去其他星系？”

它是這里僅存的一臺帶有存儲錄音功能的修剪型機器人，這里沒有信號，無法接收到人類對親人最新的思念詞語。好在這里還算富足，總有海盜出沒，我們與海盜達成了協(xié)議，定期支付給他們一筆銀卡，讓他們帶領(lǐng)它前往人類密集地更新悼詞。

“但是海盜并不可靠?！?/p>

所以我們?yōu)樗O(shè)置了救援系統(tǒng)。當(dāng)出現(xiàn)問題時，它會自動連接到最近的偵探網(wǎng)絡(luò)中下單。我現(xiàn)在把全部的銀卡支付給您。

“全部的？那下一次它再壞掉了怎么辦？”

無法得知。

“你總會惦記著我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冬天會不會太冷，夏季會不會太熱，愚蠢的我一直認(rèn)為這一切都是應(yīng)該的，沒想到我錯了，大錯特錯?！惫椭鲝奈覀兩磉吔?jīng)過。

隨后，我做了我肯定會后悔一輩子的事：我拒絕了這筆昂貴的酬勞。

就在這時，我好像丟了什么東西卻又想不起來。趴在欄桿上點一支煙，再開一罐啤酒，在這個金色落日和開滿鮮花的蒼穹下，我終于想起來了。

“如果你不想把那些對親人的思念說給墓碑聽的話，就盡快行動起來吧，回到他們身邊擁抱他們，并鼓足勇氣說我愛你?！?/p>

我熄滅了香煙，喝光了啤酒，擦掉嘴角上那一抹麥芽香?？磥硎菚r候該回家一趟了，我想。

【責(zé)任編輯：阿 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