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然 雷小燕
【摘? ?要】群居于黔東南黃平、凱里一帶自稱“哥摩”的亻革家人,是中國56個民族之外的待識別民族之一。亻革家人在長期的集群生活中形成了共有的精神記憶和穩(wěn)定的族群文化。其中,以音樂為代表的文化符號構建起了亻革家人的精神堡壘,強化了族群認同;同時,音樂也在群體性認知與空間進階中得以傳承和發(fā)展。筆者以亻革家民族民間音樂為切入點,通過參與式觀察、深描式田野探析亻革家音樂與文化間的交互性關系,窺探待識別族群亻革家人延綿至今的精神宗旨與文化旨意。
【關鍵詞】亻革家人? 音樂建構? 族群認同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23)16-0025-06
在地理邊界和社會邊界的雙重作用下,聚居于黃平、凱里一帶的亻革家人,在長期的集群生活中形成了共有的精神記憶和穩(wěn)定的族群文化,并在此基礎上孕育、傳承和發(fā)展了具有亻革 家“文化基因”的族群音樂。
一、亻革家概況
(一)源流簡述
亻革 家人自稱為“哥摩”,在亻革 語中有良善、淳樸、勤勞的含義。其他民族對亻革 家稱謂各有不同,漢族稱其為“亻革 兜”,苗族稱其為“嘎兜”?!顿F州通志》中載:“黔之苗蠻為類不一,有曰亻革 、曰佳、曰憧、曰僚……亻革者,其俗出入,以革為生,故曰亻革 ,又曰犭革。”據此可見,原本“亻革”中的“亻”也是“犭”,表示狩獵,雖有兩種書寫的形式,但如今廣泛使用的為“亻革”。費孝通先生在《關于貴州少數民族情況及民族工作報告》的附件十三中曾提到:“亻革兜族是分布于黔東黃平與爐山的一個民族,共約五千多人?!逼渲兴岬降摹柏楦锒底濉弊鳛樽宸Q得到了廣泛的運用。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亻革兜族”這個稱謂并沒有繼續(xù)沿用下來,如今,他們在身份證上填寫“亻革家人”作為民族身份一欄。關于亻革家的源流,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為土著說,此觀點認為亻革家人或是原生、或是由僚的支系演變而來的土著族群;二為外來說,此觀點認為亻革家是由外地遷徙而來,并不是貴州土著族群。關于亻革家的源流還存在許多的疑問,目前尚無定論,尚需相關專家學者的進一步調查研究。
(二)地理背景
現今,全國總人口約為5萬多的亻革家人,散居于貴州省境內的紫云縣、余慶縣、甕安縣、關嶺縣等地,主要聚居于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境內的凱里、黃平一帶,包括白齋、黃貓、哈龍、楓香、馬鞍山、望壩、麻塘等以亻革? ? ? ? ? ? 家人居住為主的自然村寨。
在地理分布基礎上,亻革家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呈現出兩種不同的狀態(tài)。散居于貴州省紫云縣、余慶縣、甕安縣、關嶺縣等地的亻革家人因人口較少并且長期與周邊民族雜居,文化上處于脫離亻革家母體文化的狀態(tài),并且還受到異文化的滲透,不能較好地傳承和發(fā)展亻革傳統(tǒng)文化。而主要聚居于黃平、凱里一帶的亻革家人,在地理上,分布在較集中的區(qū)域,為亻革家形成共同的文化圈奠定了地理基礎,有利于族群的團結集中和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發(fā)展,據“文化圈的形成必須具備兩個條件: 其一,族群傳統(tǒng)歷史文化的趨同性; 其二是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居住環(huán)境?!钡挠^點,在此區(qū)域的亻革家人擁有共同的族群歷史文化積淀和較為穩(wěn)定的地理居住環(huán)境,促進了其文化圈的形成。且族群的邊界不一定是地理邊界,也可能是社會邊界。亻革家聚居的地區(qū)周圍是漢族與苗族的聚居區(qū)。由于亻革家人長期處于苗族、漢族的包圍中,并且亻革家的人口相對較少、經濟發(fā)展較落后,導致亻革家人長期受到其他民族的歧視?;诖松鐣h(huán)境,亻革家族群內部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抵御“他族”文化的心理,增強了亻革家人“我族”的族群認同需求。
(三)祖先崇拜
有祭祖民族之稱的亻革家人,祖先崇拜被作為亻革家族群內部的最高信仰和精神紐帶,并以此凝聚族群內部,強化族群認同意識。亻革家人主要通過“哈沖節(jié)”大祭和較頻繁的小祭來表達自己的身份認同,大祭和小祭互相作用。亻革家人的祖先記憶通過祭祀儀式不斷地鞏固強化,并反哺于參與儀式的個體記憶,這種互相作用的過程在重復性、持續(xù)性地建構“共同化”亻革家人的祖先記憶,增強族群認同。亻革家的祭祀蘆笙和祭祀古歌的代代傳承正是受其族群內部祖先崇拜的影響。
二、亻革家音樂建構
音樂是語言的延續(xù)。亻革家在世世代代的歷史進程與演化中,繼承并發(fā)展了本民族古老的傳統(tǒng)文化,形成了較穩(wěn)定的族群文化圈,文化圈中的音樂因具備豐富的形態(tài)和獨特的審美價值而成為其獨具族群識別的族群文化符號之一。
(一)民間歌曲
“音樂,作為一種人文現象,創(chuàng)造它的是人,享有它的也是人。音樂的意義、價值皆取決于人?!闭宫F了亻革家歷史、社會和風土人情的亻革家民歌,以具穩(wěn)定性和族群特性的亻革家語言為主要的傳承載體,是亻革家人交流族人情感、傳授知識和愉悅身心的工具,也是外族人認識亻革家族群歷史和社會生活的寶貴資料。亻革家的民歌源遠流長,在數千年滄桑的歷史中不斷傳承演變,創(chuàng)造出了多元化的民歌,包括在祭祀祖先時低吟淺唱的古歌、在田間勞作時婉轉悠揚的山歌、在表達愛慕時委婉含蓄的情歌以及在待客交友時娓娓動聽的酒歌,這些民歌,唱出精神,唱出故事,處處散發(fā)出亻革家的民族氣息,是亻革家人認知族群文化、尋求心理歸屬的重要媒介和表達方式,體現著族群認同的重要內容。
1.古歌
亻革語所說的“阿芒”意為亻革家的古歌,記錄了亻革家的祖先記憶、歷史事件等,是承載了亻革家社會記憶和族群精神的重要民歌類別。這些古歌絕大部分都無法追溯其作者是誰,傳播方式以口頭傳播為主,在亻革家內部傳承至今日,“阿芒”在亻革家人心中占據著不可撼動的地位,凝聚了亻革家人對本族群歷史和文化的崇高敬意,歌者在演唱時正襟端坐,神情肅穆,給人以神秘的感受。
亻革家古歌常由“嘎雄”引入,“嘎雄”大意為“山歌古歌,會唱山歌,會唱古歌”,是亻革家民歌中擅用的引腔腔調,在亻革家歌曲里一般起引領全曲、招攬聽眾的作用?!案滦邸币蚱溆梅ǖ奶厥庑院头€(wěn)定性,成為具有鮮明族群識別功能的“族性音調”。其所隱含的深層文化與亻革家的民族性格密不可分,在四音基礎上建構的以級進為主呈波浪式行進的引腔腔調所體現的婉轉風格,鮮明地表達出亻革家人對其族群民歌文化的熱愛,并襯托出其斂而不卑的民族氣質,在反復的演唱強化中,成為亻革家音樂中特殊的文化符號。這種“族性音調”的形成與發(fā)展離不開背后穩(wěn)固的亻革家族群文化認同所營造的有力的文化場域,兩者之間相互作用,從而進一步強化亻革家人的族群認同。
2.情歌
亻革家情歌作為一種產生在民間的文化現象,具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性,存于亻革家社會生活的各個歷史時期,是亻革家婚戀觀的闡釋載體和重要的精神食糧。亻革家情歌一般從傾吐自己心意開始,在互相的交流和對歌中探尋對方的態(tài)度。在這個過程中,婉轉的情歌成為雙方情感的橋梁,當唱到情投意合處時,便成就了一對對美好姻緣。亻革家人從戀愛到婚姻大多以歌為媒介,使表達這種婚戀方式的情歌充滿了詩情畫意。
亻革家人在歌中表達愛情時較委婉含蓄,較多地采用比喻等方法來即興創(chuàng)作,如筆者采錄的《桐樹花開》將“花”喻為“美麗女子”,表達演唱者對心上人的愛慕。這首情歌的歌詞齊整,在演唱時加入“哎”“吶”等襯詞,并且通過節(jié)奏和旋律形成歌詞的一種“分裂”感,實義歌詞為:“桐樹開花朵朵白,見到花開起心來。要討一朵過來戴,要討一朵來做玩。”屬七言四句體。筆者調查時,詢問廖如林老人關于歌曲的即興填詞有何規(guī)定,他開玩笑說道:“其實就是像你們學的語文那樣,最后一個字要有意識地押韻?!睆倪@首情歌中也可以看出前三句都是以“ai”為韻,最后的玩即“wan”壓在了近似韻上,韻腳有所不同可能是由于方言的影響,雖然“押韻”是亻革家民歌“好歌曲”的共識,但是其他的亻革家民歌也可即興而作,并無嚴格的規(guī)定。? ? ? ? ? ? 3.山歌
“山歌是勞動人民在山間野外抒發(fā)內心感情的一種行情小曲。”? 亻革家的山歌經過世代亻革家人的即興編創(chuàng)和口頭傳唱逐漸形成和發(fā)展起來,集創(chuàng)作、演唱和流傳三個過程為一體,在演唱的過程中創(chuàng)作,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演唱,在演唱的過程中通過傳唱的方式流傳,最后形成了具有亻革家族群識別特質的常用山歌曲調。亻革家山歌唱的是民族情和人間情,深受亻革家人的喜愛,不僅在勞動時唱,閑暇時也唱。亻革家山歌的演唱風格悠揚明亮,歌詞與亻革語和漢語方言結合緊密,具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性和地方色彩,音樂表現靈動活潑和生動有趣,歌曲大多為依曲填詞,對各種不同的情感表現、內容闡釋、演唱場合等有很強的適應性,亻革家山歌蘊含的內容豐富多彩。
用山歌彼此交流、寄情于山歌的亻革家人,在洋洋盈耳的歌聲和情感的交流中得到了美感的享受和心理的滿足,并使個人對族群文化的情感依附在共同的情感投入中強化,無論是表達自己家庭的不幸,還是表達節(jié)慶的熱鬧等,都是基于族群生活,在族群生活中有感而發(fā)。唱亻革家山歌是傳統(tǒng)亻革家人重要的文化活動,也是亻革家人解憂、解愁的重要渠道,在以歌載情、宣之于口的排解方式下,憂有所“出”、愁有所“排”,使歌者個體的精神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滿足,也強化了個體對族群生活和族群文化的情感依附,族群認同感在個體對族群的重復性、持續(xù)性的情感依附中變得更強烈。
4.酒歌
亻革家酒歌的形成與發(fā)展除因其娛樂性的需求外與亻革家的生存和發(fā)展也密不可分。在族群內部方面,由于亻革家人口相對較少,促使亻革家人更珍視族群內部的人際交往,為了從人際交往中獲得精神愉悅和形成族群內部互幫互助的友好氛圍,亻革家人形成了以歌伴酒的待客習俗。在招待客人時,亻革家人習慣邊飲酒邊唱歌,用歌曲互相稱贊,這樣的互賞互贊,使亻革家人之間的情感紐帶被逐漸編織起來并不斷得到強化,于是一種族群內部的認同心理,在酒歌中“悄悄地”得到強化。
(二)民族器樂
1.蘆笙形制
蘆笙,亻革語稱其為“嘎羯”。蘆笙在亻革家人的社會生活中承載著非凡的意義,特別是在重大民族節(jié)日和祭祀中,蘆笙演奏必不可少,亻革家的蘆笙屬于六管六音直角蘆笙,音列亻革語為“登、第、你、博、古、臘”記譜為:la、do、re、mi、sol、la。亻革家蘆笙演奏的表現形態(tài)主要為舞樂相融合只吹不舞兩種,亻革家的蘆笙曲大多跳躍歡快。在演奏蘆笙時,演奏者會用雙手持著蘆笙的底部,將拇指、食指和中指分別放在蘆笙笙管的左右兩側音孔上面,然后用嘴含住笙口進行吹奏,常用的小蘆笙音色高亢、清脆、有力,能夠帶給人輕快愉悅的聽覺感受。
2.蘆笙詞
亻革家蘆笙詞是一部集亻革家歷史記憶和現實生活的民間口頭專著,是亻革家傳統(tǒng)文化中的精品。就蘆笙詞曲調而言,亻革家蘆笙曲調的形成是由亻革家語言聲調經過演化而來的。亻革家的蘆笙師將平常用于日常交流的語言聲調進行樂化加工,并提煉為抽象的蘆笙詞樂調。在這個演化過程中,亻革家蘆笙師們將語言聲調轉化為器樂形式,并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表現方式和藝術特色。如《大路》為獨奏亻革家蘆笙曲,“大路”指的是家養(yǎng)的大豬,綽號為“來撈”,此曲既可日常吹奏,也可祭祀時吹奏。蘆笙師吹奏時,給人以精致錯落的節(jié)奏感,演奏出“大路”的生動態(tài)勢。
(三)民間舞樂
踩親舞是指在亻革家的傳統(tǒng)節(jié)日踩親節(jié)上,年輕男女們進行的一項互動活動,屬于民間舞樂范疇。在踩親節(jié)的第一天,寨子里主持“起笙”的陰、陽兩系領袖,他們一邊吹奏蘆笙,一邊跳著舞進入蘆笙場,在熱鬧又不乏神秘的氛圍中表演起表現族群歷史和現實生活的蘆笙舞樂。
在“踩親節(jié)”開始后,年輕的亻革家男性會吹奏小巧而同音的蘆笙,演奏時踩著節(jié)奏跳舞,順時針方向圍繞蘆笙坪形成一個圓圈,不停地循環(huán)行進。亻革家姑娘也自發(fā)地跟隨蘆笙手的樂曲與腳步一起舞動繞圓進行。旋轉的圓圈面積大小不固定,小至直徑2米左右,大至直徑9米以上,當人多的時候,會有十幾個舞堂,同時吹笙共舞。到踩親舞高潮時,如果男生對女生有意會踩女孩的腳背,女孩若是有意,會以拍男生的背作為回應。跳踩親舞的時間不固定,一般是由蘆笙手吹蘆笙時起,停吹蘆笙則結束。踩是愛慕的流露,拍是情感的表達,這種特別而有趣的表達方式已經成為亻革家年輕男女們主要的交往活動,促成一段又一段美好的姻緣。
三、亻革家音樂文化解讀
“音樂是重要的文化感知方式、表達形式和表征媒介?!北疚膶ω楦锛乙魳诽卣骱鸵魳坊顒舆M行分析,意在于透過亻革家音樂探究其背后的文化,從而做到研究音樂中的文化,搭建亻革家音樂和亻革家文化的橋梁,窺探待識別族群亻革家人延綿至今的精神宗旨與文化旨意。
(一)亻革家音樂特征
1.歌詞特征
首先是語言。語言上主要以漢語方言和亻革語為主,亻革家民歌與亻革語和方言語音結合緊密,歌詞融生活性、民族性、區(qū)域性為一體,一首歌或單獨使用某一種語言,或混合使用,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和地方色彩。
其次是詞句。實詞與襯詞相結合,在襯詞上,多運用“哎”“吔”“噻”“吶”等襯詞,在樂句內部作墊字或在樂句尾端作落尾字,突顯歌曲族群風格,渲染曲目氣氛和增添歌者情感的活力;注重歌詞的韻律,普遍采用修辭手法,如比喻、直敘、興等,如上文的《桐樹花開》運用了比喻的手法,將“花”喻作“美麗的女子”。
最后是風格。主要有詠唱性和吟詠性兩種風格。詠唱性多體現在亻革家的山歌中,婉轉悠揚;吟唱性主要體現在亻革家的古歌中,例如亻革家的《擺解轟》,在規(guī)整的節(jié)奏和吟唱中,更凸顯其古歌的莊重神秘。
2.音樂特征
亻革家的音樂或采用婉轉,或采用直接的表現方式,具有“斂而不卑”的音樂性格,不會過于繁重地對音樂的本體進行修飾,獨具其本身的魅力。音樂形式主要以合唱(奏)、獨唱(奏)、對唱等為主,音樂材料以一段體為主,多采用循環(huán)反復的手法,引申發(fā)展樂曲,樂曲調式以羽調式居多,節(jié)奏以二拍子為主,節(jié)奏緊密結合,歌曲大多為依曲填詞,對各種不同的情感表現、內容闡釋、演唱場合等有很強的適應性。民歌以平腔演唱為主,在演唱時主要運用旋律型潤腔、速度型潤腔和音色型潤腔,在音高上,通過漸進、滑進的音高變化過程和倚音等裝飾音對旋律進行潤飾;在速度上,通過唱詞的速度、緩急變化來表達音樂的情感;在音色上,通過改變聲音色彩對不同類別的歌曲進行潤飾,例如明亮悠揚的亻革家山歌與肅穆低沉的亻革家古歌體現的是兩種不同的音色美感。這三種潤腔方式使亻革家民歌的韻味更足,情感表達更生動,給人以美的感受。
(二)音樂文化釋義
1.聲載族情
“歷史悠久”“勤勞善良”“神秘莫測”等這些都是亻革? ?家的代名詞,但都遠不及“自強不息”來得貼切。無論是生活的苦難,還是來自其他族群的沖擊,都沒有“沖散”亻革? ? 家人,亻革家人以祖宗信仰為族群凝聚源泉,以不斷適應和創(chuàng)造為自強之力,造就了其不息的命運,形成了亻革家人低調又不失張揚、遇難以團結應之、改革又不失傳承的族群意識,凝結出了自強不息、低調謙遜又自信大方的精神,這些精神無不滲透在亻革家的音樂內容及旋律中。
就歌曲的類別而言,在明亮悠揚的亻革家山歌和肅穆嚴謹的亻革家古歌中,“明亮悠揚”是亻革家人自信的呈現,“肅穆嚴謹”展現的是以祖宗崇拜為信仰核心的亻革家人族群精神;就音樂材料而言,亻革家樂曲在旋律上整體平穩(wěn)舒緩,雖然也有四度、五度的跳進,但在總體上以級進為主,在節(jié)奏上,緊密結合,或快或慢,展現的是亻革家人低調又不失張揚的民族品質;就演唱特征而言,亻革家人對歌曲進行的旋律型潤腔、速度型潤腔和音色型潤腔等,展現的是亻革家人對生活的精雕細琢。以上這些形成的斂而不卑的音樂性格,促成的自信認同本族群文化和謙虛借鑒優(yōu)秀文化的民族性格,正是亻革家繁衍綿延世世代代的原因之一。
2.聲凝族心
音樂與族群認同的關系是雙向的,族群認同的需求促進音樂的個性發(fā)展,音樂的個性發(fā)展又反哺于族群認同。作為“局內人”的亻革家人希望通過自身的音樂,強化族群音樂的自我屬性及其在文化上的權威性。在這個意義上,音樂建構了亻革家的身份認同以及社會對亻革家的文化認同。對筆者而言,對其認同的研究更多的是依據筆者所觀察到的現象進行學理闡釋,通過族群認同的視角,更好地理解亻革家人的音樂觀念,理解音樂在亻革家族群中的認同旨意。
就亻革家民歌而言,亻革家民歌作為一種有力的身份標志,對于確認亻革家人的族群身份,體現族群審美需要,實現族群凝聚和族群認同均具有重要作用。筆者上文以亻革家民歌為具體調查對象,從亻革家古歌強化族群信仰和祖先記憶、亻革 家情歌和亻革家情歌強化個體對族群的情感依附、亻革家酒歌編織族群內部情感幾個方面展開,探討亻革家民歌對亻革家人族群認同的建構和推動作用。 第一,作為具有音樂審美功能的亻革家民歌,給亻革家人帶來審美愉悅和精神滿足,在愉悅氛圍中強化個人對族群文化的情感依附;第二,作為一種社會行為,亻革家民歌對于強化族群祖先記憶和穩(wěn)定亻革家族群秩序均有積極意義,亻革家民歌承載著亻革家人的民間智慧和生活經驗,規(guī)范著亻革家人民間的民俗信仰,推進族群團結和認同;第三,作為族群身份標志之一的亻革家民歌,具有重要的意義,它能夠引導個體歸屬并加強個體族群認同感。一方面,通過共同參與民歌演唱等活動,亻革家人的族群認同感得到加深。另一方面,也能夠清晰地界定“我族”與“他族”的界限,并且自覺地與其他族群有所不同,從而增強亻革家人的族群凝聚力和自豪感,推進族群認同的深度。
就亻革家蘆笙樂而言,“蘆笙是音樂的樂器,是戀愛的媒介,是舞蹈、雜技、拳術的伴奏和道具,是喪葬祭祀的靈器,是語言的唇舌、行動的號角、敘事述史的工具”。蘆笙在亻革家特定的民族歷史、生活習俗等一系列相互關聯的因素作用下成為亻革家文化的符號與象征。在有“祭祖民族”之稱的亻革家,蘆笙的功用除了日常的娛樂審美外,其他大多數時候是運用于祭祀,蘆笙在大祭“哈沖”與其他各種小祭中都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它被作為一種音聲信號與亻革家的祖先“溝通”,亻革家人認為蘆笙可以搭建亻革家人與其祖先交流的橋梁,同時通過蘆笙的祭祀表演又能夠營造一種儀式所需要的神秘而又嚴肅的氛圍,促使表演者與亻革家聽眾心靈上的祖先信仰變得更加虔誠。蘆笙在儀式和日常的重復性、持續(xù)性展演中成為亻革家人心中穩(wěn)定的族群文化符號,凝聚亻革家族群內部、強化亻革家的族群認同。
就亻革家踩親舞樂而言,在踩親舞的音樂、舞步、組織過程等環(huán)節(jié)中無不體現亻革家人的文化規(guī)則,族群認同內化在社會文化看得見摸得著的規(guī)則中,成為誰都不會違背的準則。正如踩親舞的“音樂”與“舞步”于亻革家人而言,不僅僅是一種用于提示身體動作的產物,更是由亻革家人的價值觀、態(tài)度與信念形成的結果。踩親舞的進行過程體現的是亻革家族群成員之間相互認同的表達,亻革家蘆笙手以蘆笙為載體,運用蘆笙樂并伴著舞步盡情地表達情感,以樂娛情的同時以情帶樂,親切又真摯,很好地發(fā)揮了蘆笙樂在亻革家人中交情、凝心的內聚功能。
四、結語
亻革家作為一個古老的族群延綿至今,亻革家的音樂在歷時賡續(xù)性的基礎上和在共時不同社會文化環(huán)境的陶染下,具有歷時繼承性和共時交融性。自強不息的亻革家人將音樂作為族群文化“基因”的載體之一,經由亻革家傳統(tǒng)文化的滋養(yǎng),使得亻革家音樂文化在長期傳承的同時保存音樂上的獨特個性。盡管在多元文化交流的影響下,亻革家音樂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些演化,但亻革家音樂中仍然保留著較多的族群特征,積淀了亻革家原始的自然特性,深刻地影響到亻革家人的信仰、家庭、習俗、審美等方方面面,而這些都是體現族群認同的重要載體,亻革家音樂與族群歷史記憶、現實生活相結合,以其獨特的魅力和活態(tài)形式成為亻革家人凝聚力和向心力的核心所在,并自遙遠的歷史到現實的如今一直建構著亻革家人的族群認同。
參考文獻:
[1][清]鄂爾泰等修.靖道謨、杜詮纂:乾隆貴州通志卷七地理.苗蠻[C]//巴蜀書社中國地方志集成本,成都:巴蜀書社,2006:123.
[2]趙書峰.“認同的力量”/“逃避統(tǒng)治的‘藝術”——湘、粵、桂過山瑤音樂“族性歌腔”的文化隱喻[J].民族藝術研究,2016(06):27-32.
[3][挪威]費雷德里克·巴斯.族群與邊界——文化差異下的社會組織[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
[4]向華.土家族民歌旋律音調結構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13年.
[5]郭乃安.音樂學,請把目光投向人[J].中國音樂學,2017(01):5-9.
[6]王耀華,杜亞雄.中國傳統(tǒng)音樂概論[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3.
[7]魏琳琳主編.音樂與認同:民族音樂學與人類學的跨學科對話[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8.
[8]沈洽.腔詞關系研究解讀[J].音樂藝術,2007(04):32.
[9]胡家勛.黔西北苗族蘆笙文化叢[J].民族藝術研究,1995(04):61-66+80.
基金項目:本文為貴州省2021年度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青年課題,項目名稱:貴州多民族儺樂文化交融共生關系研究,項目編號:21GZQN20;本文為2022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青年項目,項目名稱:交融與共生:多民族儺樂文化的“中華性”研究,項目編號:22CD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