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全慶
肖玉樓看見了一個人,一個五年前被他醫(yī)死的人。
那人下意識地想躲開,但看肖玉樓正直直地盯著他,就僵在了那里。那人說,我還活著,可你好像并不驚訝。
肖玉樓淡淡一笑。
肖玉樓是遠近聞名的神醫(yī)?!靶び駱浅鍪?,藥到病除?!边@話連幾歲的孩子都知道。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無論多重的病,只要肖玉樓還給你開方子,那就說明還有救。若肖玉樓搖了頭,病人就死了心,回家等死了。在當?shù)?,肖玉樓就是一尊神?/p>
但這尊神差點毀在了這個人手上。
那天,肖玉樓的診所里來了一個女人,穿著破舊的衣服,滿身的灰塵,一臉的焦急。女人進屋就跪在地上說,肖神醫(yī),求求你去救救俺當家的。原來,女人的丈夫得了病,起初并不重,請了幾個醫(yī)生,病不但沒治好,反倒越來越重,如今已奄奄一息了。
肖玉樓平時以坐診為主,也出診,但一般都在方圓十里內(nèi)。女人住在幾十里外,這么遠的距離,肖玉樓極少出診。見那女人一臉的渴求,肖玉樓稍稍猶豫后,還是隨著女人去了。
病人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眼已睜不開了。肖玉樓看了看病人,開始給他把脈。
中醫(yī)講究望聞問切,但肖玉樓常常只需望,病情復雜時才把脈。肖玉樓把脈極快,往往病人才感到他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他那里脈就已把好了。
肖玉樓的手在病人手腕上一搭,眉頭皺了一下,隨即神態(tài)恢復如常。然后,他開了個方子,遞給女人說,去抓藥吧。
女人的眉頭展開了,出門時又回頭問了一句,都是什么藥,得多少錢呀?
肖玉樓明白女人沒錢了。以前肖玉樓也常遇到這種情況,他就不收病人的錢,病人什么時候有錢了再給,他從不催要。有的病人拖上幾年才付清費用,有的實在困難,肖玉樓就給病人把費用免了。肖玉樓開的這幾味藥,好在都不太貴。你先賒著吧,肖玉樓說,要是賒不著,就去我那兒抓吧。
女人雖不識字,但對藥還是略有了解,疑惑地說,之前的大夫都說俺當家的得的是寒癥,你怎么開的是治熱癥的方子?
肖玉樓說,他手足冰涼,腹痛腹脹,看似寒盛征候,但脈搏氣勢流暢,里熱壅盛,這是似寒實熱。女人遲疑道,他們都錯了?肖玉樓仰頭看向屋頂,說,他們也配當醫(yī)生?你放心抓藥吧,三天后若還不好,我倒貼你十塊大洋。
幾日后,女人再次登門。俺當家的死了。她聲音很輕,像枯葉隨風而落。肖玉樓好似寒冬臘月耳邊突然響起炸雷,整個人都呆住了。
肖玉樓再次來到女人家中,女人的丈夫果然死了。我治死人了?肖玉樓面如死灰,目光空洞。
肖玉樓把一百塊大洋交到女人手上時,女人躲閃著肖玉樓的目光,把頭埋得很低。
回到家中,肖玉樓立刻摘掉了肖氏診所的牌子,從此不知所蹤。
一年后,肖玉樓才回到家鄉(xiāng),重新掛起肖氏診所的牌子。肖玉樓完全沒有了神醫(yī)的派頭。望聞問切,每一樣他都很認真。方子開好,他會再看一遍才交給病人。碰到危重病人,他還會親自煎藥。但他很少坐診,常常背著藥箱四處游歷。
他其實是在找一個人。
現(xiàn)在,他終于找到這個人了。肖玉樓盯著那人,見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分明變成了乞丐。你不是有一百塊大洋嗎?肖玉樓問。
那人說,早被我敗光了。
肖玉樓說,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用了什么高明手段,能在我面前詐死成功?
死的是我雙胞胎哥哥。那人說。
是這樣啊。肖玉樓說著,一臉疑云終于散去。
那人低下頭說,都怪我鬼迷心竅。我老婆聽說你離家出走后,天天和我生氣,不久就氣死了。我也沒臉再待在村里……
肖玉樓揮揮手說,不說這些了,你身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人點點頭。
肖玉樓說,怪我當年醫(yī)術不精,把脈又不細。其實我當時就已察覺,你的脈象與一般滑脈有細微差別,卻想當然地認為是你連續(xù)服錯藥所致。誤以為治死了你,我摘掉診所牌子,遍訪名醫(yī),苦讀醫(yī)書。一年后,我才知道自己錯了。你的身上應有兩種熱癥,我只治了其中一個,還有一種是我沒見過的。我也確信沒有醫(yī)死你,我找你,就是為了治好你。
那人撲通跪倒在地。